朱颜血清菊(05-08)(2/2)

鹤舞褪下湿透的丝袍、小衣,勉强抹干身体,然后换上新衣,拧干头发,在

火旁梳理整齐。

4v4v4v点om

07

子微先元爬进来,两手捧着一片折成船形的芭蕉叶,讨好地说:「我接了点

净水,烧了给你喝。」

鹤舞无可无不可地说:「放下吧。」

子微先元放下蕉叶,忽然鹤舞素手一展,银针发出一声锐响,落在子微先元

的左手上。

「喔喔!」子微先元痛得哀嚎起来。

「叫什么叫!」鹤舞恶狠狠地说:「又没扎到你!」

子微先元这才发现鹤针是落在指缝中,一点油皮都没擦到。子微先元刚松了

口气,鹤舞咬牙问道:「刚才你是不是在外面偷看了?」

子微先元刚才的确是趴在树隙上偷看鹤舞换衣,但这会儿打死都不能承认。

他正容说道:「不许胡说!我子微先元是那种人吗?」

「你再说一遍!」

「没有!绝对没有!」

鹤舞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撇嘴道:「没胆鬼!作了还不承认——你脸上怎

么回事?不许摸!」

鹤舞抄起把水,在空中一抹,那水停在半空,仿佛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子

微先元这才看到自己脸上印着两条青绿色的泥印,只有眼睛那一线是干净的。明

显是子微先元刚才趴在树隙上偷窥,把树皮上的青苔沾到脸上。

鹤舞拽住子微先元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子微先元先是瞪目结舌,然后板起脸,强辩道:「我是撞树上了!」

「还敢撒谎!」鹤舞气恼地说道:「说!你看到多少!」

「其实也没有多少……」子微先元看着鹤舞的脸色,连忙改口,「我是想上

去接水,不小心滑了一跤,不小心把脸摔到树上,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正好不

小心摔到那里,又不小心看了一眼。我真不是故意……」

「再撒谎!」鹤舞厉喝道。

子微先元一口气飞快地说道:「是的我看到了你真好看但我马上就忘了。」

子微先元换了副表情,柔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白天

在一起练功,晚上在一张床上睡觉,还用一个杯子喝水。有一次我们去游泳,鹳

辛、祭彤、我,还有你,都脱得光光的……」

「游你个头!」鹤舞娇叱着一拳砸在子微先元眼窝上,「那时候我才五岁!

六岁我就跟师父一起睡了!」

子微先元努力眨着被打黑的眼睛,「是啊。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不知道你

长大了是什么样……好像变化挺大的……」

「呯」,子微先元右眼又挨了一拳。

一觉醒来,外面雨已经停了,子微先元与鹤舞都是精于炼气的术者,在树棚

休息一夜,便神完气足。鹤舞仍冷着脸,对他不理不睬,子微先元只好轻手轻脚

地爬出树棚,心里盘算着怎么哄她开心,再怎么去找鹳辛与祭彤。

头顶不时有雨滴滑落,初升的阳光下,湿透的森林升起轻烟般的雾气,四周

寂无声息。

子微先元舒展了一下身体,忽然手上一凉,一滴水掉在手背上。子微先元不

经意地朝手上看去,眼神突然变得锋利。

那并不是一滴透明的水珠,而是一滴鲜红的血迹。

子微先元霍然抬头,眼睛像被烈火烧炙般猛然一跳。

在他头顶的大树,悬着一具赤裸的女体。那女子四肢张开,仿佛正凌空飞翔。

她两手被木楔钉在树干上,腕、肘关节扭曲,似乎被人拧碎,双足卡在树杈中。

她身无寸缕,两只丰挺的美乳高高耸起,饱满的乳球被人戏谑地用枯枝贯穿,乳

肉鼓起。

致命的伤势则来自腹下。她白嫩的阴阜向外突起,大腿间柔软的花唇仍带着

少女娇嫩的红艳,此时被挤得圆张。一根手臂粗的树枝从她下体捅入,还未剥去

的树皮上淋淋漓漓淌满鲜血。那树枝有人许长短,穿透了少女整具躯体,一直从

她张开的红唇间伸出。削尖的枝干上沾着血淋淋的血丝。

鹤舞刚从树棚内出来,子微先元回手将外衣遮在她头上,低声道:「别看。」

鹤舞立即停住动作,她目不见物,直到子微先元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心

里才安定下来。

「出了什么事?」

子微先元冷静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夜异死了。」

鹤舞身子一颤,手指紧紧抓住子微先元。

子微先元道:「我上去看一下,你在这里等我。」他小声安慰道:「我就在

旁边,别怕。」

子微先元身体笔直升起,直到两丈的高空,然后伸手攀住一条细软的树枝,

悬垂下来。夜异凄惨的尸身触手可及,他却不敢伸手。跃到树上子微先元才发现,

被削下的树枝并没有丢弃,那根带着枝叶的树干被整根捅进夜异臀间,只有几片

沾血的绿叶,从少女血肉模糊的菊肛中露出。

夜异身上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似乎是一出手就被人擒下。折断的手腕和肘部,

完全是出于折磨的目的。她下体淌出的鲜血已经略微凝结,但色泽鲜红,显然不

超过一个时辰。

子微先元不由想到,那时自己还在树下酣睡,原以为已经离开的夜异,却被

人掳到近在咫尺的树上,用残忍的手段虐杀。子微先元无法想象夜异当时的恐惧

和伤痛,也许他一抬头,就会看到这个邀请他去碧月池作客的少女正在经受怎样

的折磨。

子微先元咬紧牙关,眼角微微跳动。无论凶手是谁,分明都是针对他而来。

否则不会故意将尸体悬在这里。那么凶手又为何要向他示威?

思索间,夜异眼睛忽然一动。子微先元心头猛然一窒,接着扶住她的肩膀。

夜异艰难地睁开眼睛,她口中涌出血沫,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树干从她下

身贯体而入,一直插到喉头,卡住她的舌头和牙齿。但这会儿又不敢移动她的身

体,若拔出树枝,她必死无疑。

子微先元心里掀起滔天怒火,那个不知名的凶手施出这样残虐的贯体之刑,

施暴时还细致地避开最致命的要害,夜异生机已绝,却又一时无法死去。子微先

元自负机智,此时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在痛苦中一点一点流逝。

夜异努力动着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子微先元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

说道:「你不要开口,我来说,如果对你就眨眨眼睛。」

「你有话对我说?是关于凶手的?」

夜异微微眨了下眼睛。

「可我不能拔出来……」子微先元轻声说:「一动你就可能会死。」

夜异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依恋、乞求,还有急切的目光。

子微先元心里一颤,捕捉到夜异的心意,「你知道他们是谁?你留下了证据?」

夜异用力眨了下眼,目光侧向一旁。子微先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最后落她

右手上。子微先元怕加重她的伤势,不敢拔出木楔,只好轻轻朝她掌下摸去。入

手的物体又细又凉,子微先元轻轻一扯,发现那物件赫然是一条银白色的细链。

碧月池月女的秘法护链!

子微先元把护链拿在手中,「你把讯息都藏在这里面?」

夜异使尽全身力气,才眨了眨眼。

「只有你们的祭司能够解开它?」

夜异越来越虚弱,眼神也渐渐涣散。

子微先元断然道:「我会亲手把秘法护链带回碧月池,放到大祭司座前。我

子微先元以先祖苍龙的神威起誓:无论凶手是谁,我都会杀了他,为你报仇!」

夜异唇角微微动着,想笑,却没笑出来,她无比留恋地望着子微先元,忽然

身体一动,口中和下体同时鲜血迸涌。那血仿佛开闸的泉水,顺着她雪白的大腿

直淌而下,直到将树身染得血红。

************子微先元坐在新修的坟堆旁,良久说道:「传说

受了枉屈死于非命的人,尸体都很干净。直到遇上亲人,才会流出大量的血。」

鹤舞合掌祝祷,过了会儿,她起身道:「你的誓言夜异妹妹精魂已经感知,

再不用流连人世间。此际已升上九霄,化为星辰,与天地同在。」

子微先元长啸一声,拂衣而起。

「我要去碧月池。」

鹤舞掠了掠头发,「我和你一起去。」

大雨初晴,天地间一片新绿。两人衣袂飘飞,在林梢御风而行,宛如一对翩

然飞舞的云鹤。

「你在想那个凶手吗?」

「没有。」

那个凶手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唯一能够推断他身份的,只有他的手法。远

远超越常人的冷静与细致,仿佛不是行凶,而是在完成一件作品。

但这实在不算是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在南荒,至少有十个部族还崇尚人祭。

每年耕种前,将一对男女肢解,鲜血沥于土地,尸块埋入田野,以此祈佑丰产,

至今仍是某些部族的习俗。因此在南荒,精于杀人,甚至以此为生的巫师绝非少

数。

子微先元并没有多想凶手,只要把护链送到碧月池,一切都会知晓。

「我在想生死。」子微先元淡淡道:「昨天还活生生的人,今日就与泥土化

为一体。我在想,如果换作是我呢?埋在地下那个是我——不再呼吸,不再走动,

最后连精魂也被天地吞噬。只剩下一片黑色。」

「修行是为了超过生死,可即使与天地同寿,天地殒灭之后呢?修行者都想

长生,可如果修成,看着亲友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你孤零零一个人,难道会

开心吗?」

「宗主说,超越生死,就不会再去在意生死。人世间的生老病死,也如日出

日没般习以为常,那就是太上忘情的境界。可太上真能忘情?可忘了情的太上,

与冢中的枯骨有什么差别?」

子微先元闷闷不乐地说道:「活过,又死了——一路匆匆,只在生死之间行

走。真短。」

************传说神祇还在大地漫游的远古,一个女子走进南

荒的沼泽,在一个月光转为碧绿的夜晚,与月神邂逅。伴随着月神的祝福,她生

下了十个女儿,其中最美的一个,在月夜祭典上被月神选为圣女。这些带有月神

血裔的美貌女子,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是部族的主宰。而月神降临过的池沼,也

成为碧月族的圣池。

在百越诸族的传言中,碧月族的月女被认为是淫荡的化身。这是对碧月族习

俗的误解。碧月族的男女很少组成家庭,居住在月神祭坛外围的月女们,拥有任

意择偶的权力。这种习俗与其它南荒诸族格格不入,但倒转过来,正如百越国教

昊教的神官们,可以任意挑选供奉的女子一样,只不过一是男子,一是女性。前

者倍受崇羡,后者却倍受歧视。

与月女相反,居住在月神祭坛的圣女必须保证贞洁,因为她们是月神的妻子。

由圣女而成为大祭司,意味着她是部族荣耀的化身,同时也是部族的神祇.任何

对圣女的冒犯,都被认为是对月神的亵渎。

在子微先元想象里,碧月池就和南荒大多数沼泽一样,是一片浑浊的泥潭,

里面长满腥绿的水生蕨类,漂浮着肮脏的白萍,到处是凶残的鳄鱼出没。直到踏

入碧月族栖居的池泽,子微先元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碧月池并不是一座池沼,而是无数大大小小的池沼相连,那些池沼是如此晶

莹,仿佛满地散落的珍珠,光彩夺目。每座湖沼都水源丰富,大的方圆超过千步,

小的可一跃而过。池水清澈,有的静如古镜,有的则涌珠吐玉,阳光下宛如仙境。

4v4v4v点om

最让他意外的是,池沼周围生长着无数巨型榕树,巍峨的树身举头望不到顶,

枝蔓蜿蜒披靡,一棵树就如同一片森林。树身宽若城墙,所有枝条连为一体,根

本无法分清哪是主干,哪是丛生的旁枝。而碧月族人就在这样的巨树中建起屋宇,

用木梯和吊桥连接,形成一片城市。

月神祭坛位于一棵古老的榕树顶部,这棵巨榕独自生长在一座湖沼中央,浓

绿的枝叶宛如碧云,覆盖在清莹的水面上,叶间垂下无数枝条,浸入水中。中间

的树干就像一座山峰,树周用藤蔓结成旋梯,翠绿的藤蔓上开满了紫色的花朵,

花间长着金黄的花蕊,芳香四溢。远远看去,庞大的树冠仿佛飘浮在水上。可以

想象,到了夜间,天空洒满繁星,月光透过枝叶,带着清凉的绿意浸润在水中,

水光、星光、月光交相映照,该是怎样的美景。

鹤舞一手捂住胸口,眼中闪动着惊喜的光芒,良久才长出了口气,说道:「

真是太美了,我都透不气来。」

子微先元张开双臂,任由掠过湖面的轻风拂起衣衫,长叹道:「不到南荒,

怎知世间有如此美景?难怪碧月族恋栈此处,如此美景,一生足矣。」说着想到

夜异再也无法看到故土的风景,他不禁心里一紧。

为二人领路的是一个少女,听到两人称赞自己的家园,她嫣然一笑,用婉转

的声音说道:「请随我来。」说着当先踏入湖中。

子微先元与鹤舞愕然看着那少女,只见她半身没入水中,仿佛走在平地上一

般从容。

「原来湖水这么浅的?」

子微先元走进湖里,便发现自己错了。落脚处并非湖底的泥沙、卵石,而是

一条隆起的树根。鹤舞跟在后面下水,只觉得这条别开生面的水下树桥,比寻常

桥梁更舒适自如。

此刻是正午时分,阳光映照下的湖水极清极静,暖暖的,不带一丝寒意,走

到里面,整个人都变得轻逸,像要飞起来般惬意。

少女走到湖水中央,转头道:「这里可以浸沐的。」

少女解开长发,弯腰没入水中,子微先元与鹤舞学着她的样子,用湖水洗去

一路风尘。到了树下,几人坐在湖旁洁白的圆石上,暖风轻拂,不多时衣衫便干

了。

这里已是禁地,那少女自去禀告,子微先元与鹤舞就在树下等候。鹤舞道:

「我以为圣地都像昊教的崇神宫,翼道的十羽殿一样神神秘秘,外人连看都不能

看一眼。没想到碧月池会是这么平易。」

子微先元却觉察出此处并不像外观看起来一样平静,自从进入湖中,他的灵

觉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大幅削弱。从树身的厚度可以推断,这棵巨榕比他

想象中还要古老,在树根周围的湖水深处,似乎有一个庞大的法阵,在以令人难

以察觉的速度缓慢动转。如果守卫祭坛的祭司认定他是敌人,也许他永远也无法

登上古树。

鹤舞朝四周张望着,说道:「月女住在那边吗?」

这座碧月族的圣池周围同样生长着茂密的榕树。虽然不及月神祭坛的古榕庞

大,也是枝条茂密。月族的女子们随着树势高低,在树身上开出房间,所有的树

门都朝向湖沼中央的古榕,每个门洞都切出一个半圆的露台,栏杆上开满紫色的

蝴蝶兰。

子微先元道:「是的。那是月神之女的居处,与世间最华丽的宫殿相比也不

逊色。」

08

引路的少女请两人进去,「碧琴祭司在里面等候。」

沿着开满鲜花的旋梯行走,鹤舞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旋桥尽头是一处半圆

的露台,这处露台位于古榕中间,离脚下的湖水将近十丈,立在露台上,周围的

景色尽收眼底。

从露台正中的门洞进去,是一座宽敞的树厅。子微先元原以为这些树屋都是

用利器直接在树身中开凿出来,进到厅内才发现里面没有任何砍切的痕迹。不知

碧月池的女子们用了怎样的法术,使树身从中裂开,自然生长成这样的大厅。

碧琴祭司立在厅内,她年约三十,穿着湖绿的衣衫,姿容婉静。碧月族的女

子都拥有白皙的肌肤和明媚的大眼,五官分明。相对于南荒其它部族的女子,她

们身材更为高挑,四肢修长。由于对月神的崇拜,她们从不纹身,时刻保持肌肤

的洁净,衣着也显得十分素雅。

碧琴祭司有些讶异地看了鹤舞一眼,似乎惊讶于她的美丽,然后柔声道:「

两位客人从远方而来,一路辛苦。」

子微先元一揖到地,恭敬地说道:「我们来自澜山云池,希望能在月神的祭

坛拜见你们尊贵的大祭司。」

碧琴祭司道:「碧月池的祭坛从来没有外人踏入过。也许我可以将你们的善

意转告给月祭司。」

子微先元丝毫没有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刚从枭峒来,

在路上遇到来自圣池的月女。」

听到枭峒,碧琴祭司神情顿时一震。子微先元取出秘法护链,小心地放在案

上,碧琴祭司霍然起身,「她们在哪里?」

子微先元将自己遇到夜异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碧琴祭司,只是略去了她们被

分食虐杀的惨状。

碧琴祭司顾不得道谢,匆忙取过护链,说道:「失礼了。请两位在此等候。」

碧琴急急转入内厅。鹤舞道:「本来还想能看到她们的月神祭坛,不知道该

有多漂亮。喂,」她压低声音,「大祭司是不是长得很美?」

子微先元道:「只有见过才知道吧?」

鹤舞叹了口气。

引路的少女进来奉上果疏。子微先元朝她笑了笑,「我叫子微先元,你呢?」

「夜颖。」

「夜颖……真是好名字。」子微先元微笑道:「大祭司是住在这里吗?」

夜颖对俊雅随和的子微先元很有好感,道:「月祭司住在上面,树顶是神明

的祭坛。」

「大祭司是不是很少露面?」

夜颖掩口笑道:「月祭司要祭祀月神,只在每年祭典时才出现。」

子微先元想起一事,好奇地问道:「圣女也在这里吗?」

夜颖摇了摇头,「没有圣女。」

子微先元一怔,「没有?」

夜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到七月才挑选啊。」

圣女是大祭司的继任者,一般圣女继任大祭司时,都会指定下一位圣女。子

微先元清楚记得,那支十年前的竹简上曾记载过,碧月池除了大祭司,还有一位

豆蔻年华的圣女。

难道竹简中记载的大祭司已经故去,由圣女继任为新的大祭司,还没有挑选

新的圣女?但记载中那位大祭司年纪并不大,即使十年后的现在也正值盛年,怎

么会突然故去?

夜颖问道:「你见过碧琳祭司她们吗?夜异还好吗?」

子微先元收拢思绪,低声道:「她们出了些事。」

夜颖怔了一下,然后抚住胸口,「愿月神庇佑她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透过厅门,能看到对面月女居住的树屋上一盏盏灯次第

亮起,映出树影中那些婀娜的身影。夜颖举了盏灯过来,将厅内的灯一一点燃。

那些小巧的银色灯烛悬在卷曲的藤蔓末尾,就像浮在空中一样轻盈。灯内的

火苗并不大,却光亮无比。看到子微先元好奇的目光,夜颖道:「这里的池沼有

一种白斑鲭鱼,用它的油脂燃灯,光炽明亮,而且温度很低,不会引起失火。还

有,它没有烟气,点燃的味道像花香。」

子微先元闻了闻,「果然有花的香气,很像百合。这里真和仙境一样,不但

风景奇美,连鱼都这么不俗,还有像妹妹……」子微先元强挨了鹤舞从后面踢来

的一脚,涎着脸道:「……这么漂亮的人物,怪不得说这里受到了月神祝福。」

夜颖毫不掩饰地看着他,笑道:「你既然喜欢,就住下来好了。」

子微先元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再想到碧月族都是女子择偶,不敢再孟浪了,

客气地笑道:「我真想留上几日呢,可惜我们还有事,过几日就该离开了。」

夜颖有些失望,「哦。」

子微先元用指尖触了触灯火,顿时烫的一缩。不过鲭鱼油燃的灯确实与其它

火焰不同,温度接近沸水,虽然烫手,但很难烧着其它物品。碧月族依树而居,

最怕失火。用这种鲭鱼油燃灯真是得天独厚,连子微先元都有些心下羡慕,想着

能不能带些回去。

子微先元正待询问,碧琴祭司从内厅出来。面色凝重地说道:「月祭司请两

位入内。」

内厅有一道向上的阶梯,阶梯完全是在树内,外面看不到丝毫痕迹。阶梯很

长,盘旋着向上升去,还有许多不知通向何处的岔路,木梯的纹理都被磨得光亮,

仿佛涂了一层琥珀,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转弯时,鹤舞拉住子微先元,悄声道:「大祭司不是不见客吗?为什么要见

我们?」

子微先元道:「也许是因为那条护链吧。」

「护链怎么了?」

子微先元摸着下巴说:「大概是解不开吧。」

鹤舞狐疑地看着他,「那是她们的秘法护链,大祭司怎么会解不开?再说大

祭司都解不开,叫我们去有什么用?难道你能解开吗?」

「我当然解不开。不过……」子微先元贴在鹤舞耳边,小声道:「给护链再

加一道特别的禁制,我还是能做到的。」

鹤舞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上下看着子微先元,恍然道:「你好卑鄙

啊……」

子微先元谦和地说:「哪里哪里。我只是尽力罢了。难道你不想见见大祭司

吗?」

阶梯尽头是长长的门廊,两侧的树龛里摆放着绿色的水晶雕饰。整座设置在

树内的宫殿都没有装置门窗,只有了层淡绿的轻纱遮掩。穿过门廊,祭司挽起门

前的碧纱,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子微先元与鹤舞踏入门内,只见眼前是一座圆形的大厅。大厅中间是一座晶

莹剔透的水池,池沿用无瑕的白玉砌成。池前摆放着一块平整光滑的白色长石,

上面放着夜异那条秘法护链。长石周围还有几块充当座椅的白色圆石,通体莹润,

看不出丝毫雕饰的痕迹。

玉池上方的树厅顶部,悬浮着一面透明的水晶圆镜,透过水晶能看到一个圆

孔,笔直通向璀璨的夜空。大厅对面有一扇窗户,窗前垂着碧烟般的轻纱,窗沿

虬盘着苍青色的古藤,藤上盛开着硕大而饱满的白色花朵。每朵花的花蕊都开出

另一朵花,连成长长一串,犹如雪白的豹尾。

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窗前,凝望着远方天际初升的明月。她穿着莹白的长袍,

背影仿佛月光般一尘不染。在她纤细的腰间束着一条丝带,光洁的长发向上盘起,

露出象牙般洁白的玉颈,在她髻上束着一条银链,上面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光

泽澄净,宛如月华。她身材修长而挺拔,除了髻上的明珠,再没有任何多余的饰

物,在月光映照下散发出圣洁的光辉,令人自惭形秽。

子微先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可以断定,面前的女子就是竹简上记载的

那位大祭司。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显露出女主人倾城艳色,身为碧月族大祭司的

无上尊荣。只有习惯了掌握权力的人,才会有这种无言的尊贵。

一个柔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池,是北方来的秘法方士吧。」大祭司望

着窗外,淡淡道:「为何要到我们南荒?」

子微先元道:「云池一脉随道而来,逐道而往,道之所至,虽万里而不舍,

何况南荒。」

「什么是道呢?」

「道为水德,高下往复,圆转如意。道为火德,依之则盛,违之则衰,循道

则明,离道则灭。水火相济,即为大道。」

月祭司悠然道:「我听过北方的秘法方士衍说五行。道既然为水火,那么木

呢?春来花木苏醒,夏来随处滋长,秋殒冬落——这是北方的道。南荒的树木永

远都是绿的,永远只有春夏。南荒的道与你们北方的道不一样。」

子微先元应声道:「祭司所言只是小道,南荒的树木也有生死枯荣,一花一

叶终有凋零,这才是天地大道。」

「这碧月池是否有枯殒的一天?」

话到此处已经是弓在弦上,子微先元心一横,「有!」

「有吗?」

月祭司转过身,厅内忽然一亮,仿佛天际的明月涌入厅中。子微先元心头震

颤,望着眼前艳光四射的女神,几乎透不过气来。

月祭司身材比他还高了少许,风姿绰约,状若女神。柔软的腰肢纤长动人,

身材修长婀娜。她五官精致之极,洁白的脸颊晶莹如玉,散发出月华般的光泽,

夜间看去依然光彩照人。

子微先元暗叫一声「不虚此行」,一面回视过去。月祭司的双眸极富神彩,

子微先元从未见过这样清莹而深邃的眼神,在她眼前,仿佛天地万物都无法遁形。

仔细看时,那双美眸中,透出一抹异样的碧蓝,使眼前的女子了一丝神秘。

月祭司忽然一笑,就像明月穿云而出,令天地都为之失色。子微先元曾见过

足以销魂夺魄的笑容,那多是一些邪派女子施展媚术,使人在不留神中被迷惑心

智。但大祭司的笑容没有半点媚意,有的只是纯粹的美丽。

月祭司扫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这些小术就可以难住我吗?」

她扬手轻拂,秘法护链上那层异样的蓝光应手褪去,还原为银白的光泽。

子微先元心头震颤,他在夜异遣留的护链上设下禁制,并非出于恶意,三分

是为了见见芳名远播的大祭司,另有七分是想试试碧月池的手段。没想到大祭司

举手间就破去了他的禁制,仿佛那只是一层微不足道的灰尘。

「我只是想看看是谁在护链上做了手脚。」月祭司清莹的目光落在子微先元

身上,莞尔道:「看起来风流文雅,却有一副好胆量。」

子微先元苦笑道:「请大祭司恕小子无礼。」

月祭司缓缓道:「公子将护链带到此处,碧月池深感大德,岂敢怪罪?」

她沉默片刻,轻叹道:「夜异是死了么?」

子微先元点了点头。

月祭司走过来,拿起护链,仔细看了看,然后把护链合在掌中,轻轻一按,

投入水池。

护链静静躺在水底,片刻后,一副淡绿的画面,浮现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

那是一座茂密的森林,丛生的树干和藤蔓在画面中飞快闪过,显然护链的主人在

林中疾奔。忽然间,画面猛然一颠,整个倒悬过来。

月祭司看着水上夜异用生命留下的画面。一段漫长的黑暗之后,一只手扯断

了护链。夜异似乎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握着护链的手指不住颤抖,她拼尽所有

力量,将最后一个意象注入护链。

那是一个高大的武士,魁梧的身材孔武有力,散发出逼人的霸气。他的面孔

隐藏在一个巨大的黑色头盔之后,只露出一双凶悍的眼睛。水面上可以清楚看到,

他的瞳孔是红色的。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神,就像一头直立的野兽。

「这是枭武士,峭魃君虞的军队多是这种装束。」子微先元仔细将那副画面

印在心底,他有种预感,不久自己就将和这双眼睛的主人见面。

水面的幻影渐渐散去,最后是夜异哀婉的眼神。

月祭司静默良久,然后道:「她下个月才满十六岁。那一天,夜异应该在月

神殿里度过。与每一个满龄的月女一起,找寻自己中意的男子。」

「先元无能,未能卫护夜异平安。」

月祭司轻叹道:「原怪不得你,是我让她们去的。峭魃君虞……有那么可怕

么?」

子微先元将此行经过一一告知,连怀疑在峭魃君虞宫帐中有幸存的月女也未

曾隐瞒。

月祭司用心听着,然后道:「他座下有多少枭武士?」

子微先元推算了一下,「我见到的不足二百名。但能占领卢依,至少超过一

千名。」

月祭司道:「碧月族已经许多年没有离开过这片湖沼。我们崇奉月神,不愿

打破这里的宁静。但现在——不祥的征兆已经降临。」

月祭司眼中泛起逼人的神彩,「任何拥有鬼月之刀的人,都将是碧月族的敌

人。」

子微先元道:「现在看来,最可能得到鬼月之刀的就是峭魃君虞。大祭司明

鉴,诸秘御法宗已在百越玄司阁达成协议,将其列为共同的敌人。子微先元此行

是奉宗主之命,赴枭峒探测峭魃君虞虚实。数月内,敝宗将倾力南下。月祭司可

有意与我云池宗结为盟友?」

月祭司道:「碧月僻居南荒,与澜山更是相隔千里。结盟之事,为我碧月族

计,只能舍远求近。」

子微先元正容道:「请大祭司放心,峭魃君虞勒逼夷南辰瑶女王交出金杖玉

牒,为此夷南已与敝宗结盟,将在夷南城与枭军决战。」

月祭司思索片刻,然后道:「既然如此,碧月族也与两方结盟。」

子微先元喜出望外,他此行一举为云池宗结交两位盟友,尤其是获得碧月池

的支持,实在是意外之喜。

子微先元深施一礼道:「多谢大祭司。」

月祭司淡淡道:「这是为我碧月族存亡所计,彼此各取所需,何必多礼。」

子微先元道:「辰瑶女王已经召集了夷南所有武士,敝宗弟子也陆续抵达。

玄司阁称,若枭军倾巢而至,百越也将遣军支援。」

月祭司扬声道:「碧琴。」

刚才的祭司碧琴悄然进来。

月祭司平静地说道:「立即从族中挑选五百人,要最好的战士和弓手,还有

三十名能够施法的月女,都要最出色的。由你和碧韵带领,必须在六日内抵达夷

南城。」

碧月族人口并不多,五百名战士和三十名月女等于带走了族中所有的精英。

而六天赶至夷南,更是难以完成的任务,但对碧月族人来说,大祭司的口谕就是

神明的旨意,身为祭司的碧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立刻去挑选战士。

子微先元与鹤舞起身告辞。月祭司道:「碧月族倾力而出,只为取回鬼月之

刀。请贵宗留意。」

子微先元闻声知意,立即说道:「若敝宗得到此刀,必不敢自专,定当奉于

大祭司驾前。」

月祭司一笑,把目光转向鹤舞,「美丽的女孩。月神会祝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