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莲(出书版) 第34节(1/2)

他的脸色苍白,目光中含着苦涩,落在她怔忪的面容上:“连将军是对的,蜻蛉没有遗憾,她的职责是保护你。她是影卫,你还活着,她便不会有任何遗憾。”

好一会儿成玉才反应过来,她后退一步扶住了如意树的树干。

是了,她想起来了,那一夜的确有人砍断了索桥,正是因索桥被砍,蜻蛉才牺牲了自己将她送到了对岸。但事发后是季明枫在第一时间告诉了她是她害死了蜻蛉,她在剧烈的疼痛中接受了这个说法,因此便忽视了还有一个元凶,是那人砍断了索桥,直接导致了蜻蛉之死。她也从没有想过要把蜻蛉之死归在那元凶身上,仿佛那样做,便是在推脱自己的罪,会令人不齿。

如今她当然不再那样偏激。她沉默了许久:“那你……”她想问问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明白这件事是怎样的道理,那时候却为何……可一时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因一切都过去了,蜻蛉已顺利入了轮回,而她,也不再为此事痛苦了,虽仍思念着蜻蛉,却也发自内心地释然了。

季明枫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主动回答道:“当夜我会那样震怒,口不择言,是因为我的私心,我的私心是……”

她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他的解释。但这一刻他却无法出口,告诉她什么呢?

告诉她他对她的所有伤害都来源于他的痴念,都来源于……他喜欢着她?不过是一个拙劣的借口罢了。事实就是他伤害了她,他是她这一年来噩梦的根源。若连这一点他都无法面对,他今后又要怎样控制自己的心魔,不再继续伤害她?因此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静默了许久,许久后他道:“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看着她问出今夜他最想问的一句话,“你可以原谅我,我们可以重新来过吗?”

她当然十分吃惊,像是他同她致歉,祈求她的原谅,比方才他告诉她害死蜻蛉的元凶是谁更令她感到不可思议似的。他将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看在眼中,那每一个怀疑的表情都令他心脏钝痛。

她靠着如意树的树干,终于,她回答道:“其实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她微微低着头,似在思索,“当夜世子以为我毁了南冉古书,坏了王府的大事,会那样责难我,我能理解,这并非世子的错,我也从未怪过世子。只是世子……”

她抬起头来,微蹙了双眉:“为什么要和我重新来过呢?”

她困惑地道:“若世子是因觉得愧疚,想要补偿,又知道我过去一直想同世子做朋友,因此才提及要重新来过,那其实大可不必。”

她依然蹙着眉:“从前是我不懂事,而我如今已经明白,季世子不交……”似乎觉得所要用及的词不大妥当,她顿了一下,换了一种说法,“世子不随便交朋友,”她笑了笑,“而我是个没用的郡主,世子其实无需勉强,我和世子的缘分就止在丽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听出来她是想说他不交无用的朋友,蓦然之间每一寸血管都泛出了凉意,手指握得发白,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是谁告诉你,我不交无用的朋友?”

她没有说话,却很礼貌地笑了笑。宗室贵女的笑法,是委婉的拒绝,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意思。

他抑制住一身凉意,半晌,低声道:“你并不是个无用的郡主。”

正如轮回台上连三所说,能破南冉古墓取得南冉古书,那并非一般人可以办到。他从前总是评判她天真不知世事,却是他自视太高。以为古书被毁的那一夜后,他又带着影卫闯过三次古墓。

前两次闯墓,她仍被关在丽川王府中,他折损了三十名良将,然而连古墓的巨石长廊也没有走过。而后便是她的离开,她离开了,却留下了以她的笔迹抄录成册的五本古书在王府。孟珍要强,即便拿到了古书,仍偷偷去闯了那古墓,誓要同她一比高低。他领着侍卫们将孟珍自巨石长廊的迷阵中救醒时,醒来的孟珍在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刻,不得不承认,是她低看了成玉,她远不及这位中原的娇娇郡主聪慧能为。而后孟珍带着遗憾和不甘死在了墓中。

事实上,他们所有人都低估了她。这位来自京城的年幼郡主,她有着绝顶的智慧和勇气。连三用了那个词,非凡。的确,唯有她拿到古书从那座噬人的古墓中全身而退了,唯有非凡才能如此。

可此时,她却对他的认可毫不在意似的。从前他误言她无能弱小,她放进了心中,今日他说出了真心话,她却并没有将这句话当做一回事。

她安静地站在他面前,沉默了片刻,而后笑了笑:“我没有什么好,世子从前也是知道的。”虽笑着,那笑却未必真心,因他在她眼中没有看到一点亲近,甚至不及他们初见时的那个月夜,那时候他至少在她眼中看到了信任,但此时,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伤过她,因此她绝不会再信任他。

那笑将他刺得生疼,可她还要继续说话,用极规整、极客套的语声告诉他:“世子说的我都知道了,关乎过去我已全然没有心结,望世子也不要再有芥蒂得好,这桩事我们从此后便不再提起了吧,那么我就先……”说着便要走。

“你若不相信我是真心想和你成为朋友,”他疾走两步拦住了她转身的脚步,抬眼认真地看着她,“从前总是你追着我跑,这一次,就让我追着你吧。”

方才的所有吃惊加起来都不及她此时的吃惊,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开口,目光中流露出不解:“世子何必?我们其实连做朋友都很不合适,世子在京城也待不了多少时候,我们不如就此……”

他却打断了她,想要握住她的手,看到她怀疑的眼神,发僵的手指顿在了袖中。他蹙着眉,像在说一句誓言,很认真地再次同她重复了方才的话:“这一次,让我做那个追在你身后的人。”

同季世子分开后,成玉颇愣了一阵,同季世子这场谈话让她感到很是疑惑,因在她心中,季世子毫无疑问是讨厌她的。

当初烦厌着她,让她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他;认为她天真无能而低看她,希望她能早日离开丽川王府别再给他找麻烦的也是他。她的确难以理解今夜世子的举动。他竟然说一切都是他的错,还想再同她做回朋友。

她方才对季世子所说全是真心话,她的确从未恨过他,因站在他的立场,她从未觉得他有什么错,他当然可以对她有偏见,他也当然可以不想交她这个朋友。他也说过我觉得你烦这种话,是了,他当然也可以觉得她很烦。

那时候她的伤心其实同他没什么关系,都是她自找的,因此明白过来后,她便收了性子淡了心。

季世子想一出是一出,此时又说希望和她重新开始,但她其实早已做出了选择:她和季世子,不太适合做朋友。

然季世子今日如此言辞切切,满心同她示好,她若一力拒绝,倒显得气量狭小。她叹了口气。其实,若不是极要好的那种好友,萍水相逢能互相点一点头的平淡之交,他们倒也做得。想到此处,也就释然了。

一抬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旁的国师,成玉转头就把方才的烦恼忘了,一意同国师打听起连三的去向来。国师一脸深思,看着她欲言又止:“你是不是不太懂季世子他对你……”

成玉莫名其妙望着国师:“季世子对我很是愧疚?我虽觉得没有必要,但季世子如此说,我也信他,国师大人又想要说什么呢?”

国师在心中为季世子默哀,他听到郡主对他的称呼,立刻想起了自己是个道士。一个道士,真的很不应该参与他们这种儿女情事,国师咳了一声闭了嘴:“没有什么。”他道,正色指了指月亮门外,“将军在外头吹风。”提醒了她一下,“将军心情不太好,郡主你小心些。”

成玉寻着连三没花多少时候。

冥司中冥主住的宫城建在轮回台后。

入得城门,能见到数座孤岛浮于半空,宫室皆位于浮岛之上,浮岛之间则以廊桥相连。

成玉顺着一阵悠扬乐声来到一座银装素裹的浮岛跟前。

岛上笼着一片雪景,仔细一看又并非雪景,盖因遍布浮岛的林木天生银枝银叶,树林中的小路也皆由白石垒成,因此看上去像刚下过大雪一般。

成玉跟着乐声步入面前的白叶林,没走上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白叶林环出的一座泉池中,数位红衣舞姬正立于水面之上翩翩起舞。在舞姬们自一个花瓣阵列中散开的一刻,成玉瞧见了方才被舞姬们挡住了的连宋,他正靠坐在一张白玉长椅上提着酒壶喝酒。

一名舞姬白色的水袖向着连三多情地抛去,轻薄的绸纱自他撑腮的左手拂过,拂过他的手背,亦拂过他半张脸。成玉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她记得琳琅阁的舞姬们也有这一手。姑娘们这样做的时候,那绵软的身段,娇艳的脸蛋,再和着水袖中暗藏的旖旎花香,她一个姑娘她有时候都要被迷得晕晕乎乎。

连三微微抬眼,那舞姬腰肢一扭便要倚去他怀中。却在那一瞬间,舞姬抛出去的纯白水袖突然化作了万千碎片,又化作一帘雪花,飘飘荡荡自半空落下。三殿下则往后靠了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舞姬被连三冰冷的眼神吓得愣住,生生顿在了他跟前,另有一个机灵舞姬一个旋身转到那飘零的雪花之中,轻轻拽了那抛袖舞姬一把:“还不入列,不要毁了这支舞败了三公子的兴。”

舞姬们重舞作一列,雪花也在此时落尽。

在那落尽的雪花之后,成玉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连三看到了她,他的目光穿越整个泉池落在了她身上。她不知那目光中含着什么,只是凝在她脸上时,叫她感到沉甸甸的。

成玉想起来国师说连三可能心情不大好,这么看来果然是心情不好了。

待她绕过泉池走近时,他已收回了目光,又开始自顾自喝起酒来。他生气也罢,心情不好也罢,她反正从来不惧怕的,因此在他的长椅边儿上找了个位置拿袖子随意揩了揩就坐了下来,浑不在意地和他搭话:“国师说连三哥哥你就在院子外边吹风,怎么却吹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来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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