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莲(出书版) 第45节(1/2)

她愣了一愣,看向自己的左手,发现袖口处有些斑驳。将袖子拉下来一点,她抽了一口气,才觉出疼,发现小臂处不知何时竟多了老大一片擦伤。可能是方才拉扯衣袖时布料擦破血痂之故,伤口又开始流血。

天步立刻伸手过来,想要查看她的伤口,她却赶紧退了一步,冒冒失失地将衣袖放下去遮住那片可怕伤痕,想了想,解释道:“可能是刚才没注意摔了一跤,没有什么。”又佯作开朗,“姐姐回去同连三哥哥复命吧,我也回去了。”说着便利索地转了身。

将军府内院临湖有一棵巨大的红叶树,树下有张石桌,连三坐在石桌旁雕刻一个玉件。烟澜在不远处的湖亭中抚琴。天步对凡世的琴曲不大有研究,因此没听出她抚的是什么曲,只觉调子忧伤,听着让人有些郁结。

近得连三身旁时,天步有些踌躇,她不大确定连三是想要立刻听她回禀有关成玉之事,还是不想。犹豫了片刻,感觉也并不能揣摩透她家殿下此时的心思,就沉默着先去给他换了杯热茶。

新换上来的茶连三一直没碰过,只专注在手中的雕件上。那是块顶部带了红沁的白玉,连三将它雕成了一对交颈之鹤,那红沁便自然而然成了鹤顶一点红,虽只雕了一半,鹤之灵性却已呼之欲出。

天步在一旁听候,直待烟澜抚过三支曲子,才听到连三开口问她:“她怎么样了?”

天步轻声:“郡主她是明白事理的郡主,听完奴婢的话,并没有为难奴婢,很听话地自己回去了。”

“好。”连三淡淡,仍凝目在手中的玉件之上,仔细雕刻着右边那只鹤的鹤羽,像方才不过随意一问,其实并不在意天步都回答了他什么。

“但郡主看上去并不好。”天步斟酌着道。便见连三的动作顿了一顿,但只是极短暂一个瞬间,刻刀已再次工致地划过玉面,便又是洁白的一笔鹤羽。

天步低声:“她以为殿下您不喜欢她太黏着您,因此让我转告殿下,她并没有那么黏人,只是今日在街上碰巧遇到您,因此顺道过来一趟和您打个招呼。”

湖亭中烟澜一曲毕,院中瞬间静极,红叶树下一时只能听见连宋手中的刻刀划过玉面的细碎声响。

天步继续道:“不过奴婢不认为那是真的。”她垂眼道,“她来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像是急跑过,或许在追着殿下回府时不小心将手臂摔伤了,半袖都是血迹,她却没有发现,直待奴婢告诉她时,她才觉出疼似的,但也只是皱了皱眉。”她停了一停,“可当奴婢说殿下不能见她时,她看上去,却像是要哭了。”

玉石啪地落在石桌上,碎成了四块。天步猛地抬眼,便看到那锋利刻刀扎进了连宋的手心,大约扎得有些深,当刻刀被拔出来扔到一旁时,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涌出,滴到石桌上,碎玉被染得殷红。

天步轻呼了一声,赶紧从怀中取出巾帕递上去,连三却并未接过,只是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掌心。良久,他随意撕下一块衣袖,草草将伤处包裹起来,抬头向天步道:“再取一块玉石过来。”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成玉一路踢着小石头回去。她中午也没吃什么东西,但并不觉着饿,路过一个凉茶铺时,突然感到有点口渴,就买了杯凉茶。今日凉茶铺生意好,几张桌子全坐满了人,她也没有什么讲究,捧着茶在街沿上坐了会儿。

她蹲坐在那儿一边喝着茶一边叹着气。

她简直对自己失望透顶。在天步告诉她连三因烟澜之故而无法见她时,她终于明白了,她真的就是那样荒唐。

她在嫉妒着烟澜。

她今日之所以会难受,会不开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源于她突然意识到,连宋待烟澜似乎比待她更好。

但这嫉妒其实很没有道理,因烟澜才是连三有血缘关系的表妹,他们自幼相识,感情更深一些也无可厚非,连三待烟澜更好,实乃天经地义。虽然她叫连三作哥哥,但其实他并非真的是她哥哥。若有一天他不再想让她做他的妹妹,她同他便什么都不是。她其实从来就无法同烟澜相比。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心中竟瞬间有些发寒,因此喝完凉茶她又要了杯热茶,想暖一暖身。

喝完茶她踢着石头一路往回走,眼见得十花楼近在眼前,才想起手臂上的擦伤,又调转头向小李大夫的医馆走去。

她踢球时也常常这里擦伤那里擦伤,因此小李大夫并没有多问。但小李大夫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不断只胳膊缺条腿的,在他眼中都不算伤,故而给成玉包扎完伤口后,看她坐那儿发呆像是挺闲,还让她帮忙抄了两百个药方子。

成玉觉得小李真是没有人性,但她也很对不起小李,因为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抄着药方子,结果两百个药方子没有一个抄对。太阳落山时小李来查验她帮忙的成果,打死她的心都有了,但注意到她的脸色,小李克制住了自己。平静下来后,小李坐到了她身边,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点头嘟哝:“算是吧。”

她同小李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她嫉妒连三的亲表妹这种事,连她自己都觉得不成体统,小李一定会觉得她神经病,因此她也没有同小李细谈的意思。

小李挺感慨:“哦,我们阿玉也到了拥有不能和我分享的心事的年纪了。”

成玉皱着眉头看着他:“你就比我大两岁。”

小李大夫非常自信:“但是花酒却比你多喝了许多顿。”

成玉不服气:“也不见得。”

小李想了想:“你那种去青楼找花魁涮火锅,或者青楼的花魁去十花楼找你涮火锅,都并不能算作喝花酒。”

说着将她领入了仁安堂的酒窖中,很仗义地提了两坛子好酒送她,并且豪气地指点她,说人长大了,是容易有心事,但没有什么心愁是喝两坛子烈酒还浇不灭的,如果有,小李又提了两坛酒给她,道:“那就喝四坛。”想到成玉一向的酒量,感觉四坛也不是很把稳,干脆又再送了她两坛凑成了六坛,挺满意地道,送礼就是该送六六顺。又告诉她今日朱槿去庄上收租了,明日才会回来,她今夜可以自由发挥。

因此当夜,成玉就自由发挥了,然后她就喝醉了。

成玉的毛病是,一醉得狠了,她就爱爬高。

上次小江东楼的醉清风她喝到第三坛,她爬上了楼外一棵百年老树的树顶,因方圆一百丈内就数那棵树最高。这次小李送她的烈酒也是喝到第三坛,她爬上了十花楼第十层的正脊,因方圆一百丈内就数这座楼最高。

她晕晕乎乎地跷着脚坐在屋脊上,白日里的烦心事早已忘得差不离,只觉坐得这么高,差不多能俯视整个平安城,真是畅快。同时小李送她的酒又这样好喝,小李真是好朋友。

她坐在屋顶上喝得酒坛子见了底,一时也没想到楼下还有三坛,瞧见不远处的街道上有几个幼童提着灯笼玩着追影子,觉得很有趣,就扔了酒坛子自个儿在房顶上蹦蹦跳跳地追逐起自个儿的影子来。她自幼蹴鞠,有绝佳的平衡力,因此虽瞧着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像要摔下去的样子,但每一步她总能稳住自己。

她自顾自玩耍了一会儿,目光掠过楼下鞠场时,却捕捉到鞠场旁那株参天古槐的树干后隐现了一片白色衣袂。此时并非槐树的花期,那不该是古槐的衣袂。

她的目光定在了那处,一片浓云突然遮蔽了月色,那白色的衣袂也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待浓云移开、月光再现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若没有喝醉,大约成玉会疑心自己眼花,但她今夜毕竟醉了。喝醉的成玉完全没有怀疑自己的眼睛。她站在屋檐边上想了一会儿,转了个身,将右腿对准了没有瓦当承接的虚空,右手放在左手手心里敲着拍子鼓励了一下自己:“一,二。”“二”字出口时她闭上了眼睛,右脚一脚踩空,跌了出去。

在成玉的设想中,她应该会像一只受伤的白鸟,倏然跌进夜风之中。但来人的动作却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快一些,虽然右足踏空令她失去了平衡,但她的左脚还没能够离开屋檐,那人便接住了她。

鼻尖传来似有若无的白奇楠香,就像今夜的月光,幽寂的,静谧的,带一点冰凉。果然是连三。成玉就笑了。

尚来不及睁眼,连三已抱着她在屋檐上重新站稳,然后他松开了她。

“你在做什么?”那声音也像头顶的月色,带了秋夜的微凉。并且,那是一句责问。但她酒醉的大脑并没有接收到他语声中所包含的怒气,只是纯粹地为能见到他而感到开心,故而挺高兴地同他分享起来:“哦,我猜是连三哥哥你在那里,我想如果是你的话,那你一定会接住我的,我就跳下来啦!”

她无愧于心地看着他。目光落到他紧锁的双眉上,再移到他的眼睛,才终于看清了他沉肃的容色。他也看着她,琥珀色的瞳仁里没有任何温暖情绪。这是冷淡的,并不期待见到她的连三。

白日的一切忽然就回到了她的脑海中,委屈和惶惑也遽然涌上心头,她愣了片刻,突然就伤心起来:“为什么连三哥哥一见到我就生气?”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蹙眉道:“你醉了。”

“我没有醉。”她立刻道,但想想自己的确喝了很多酒,就比出了三个手指头,“嗯,喝了四坛。”她又再次强调,“但是没有醉。”脚下却突然一软。

他伸手撑住了她,扶着她再次站稳,她仔细地分辨他脸上的神色:“连三哥哥不想看到我吗?”

他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道:“如果不是我呢?”

她虽然不愿承认,但她的确醉了。不过虽然醉了,她的反应却很快,立刻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十花楼一共十层楼,她指着七楼处突出的一个望月台,很是轻松地回答他:“那我就摔到台子上啦,也不高,又摔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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