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莲(出书版) 第71节(1/2)

峰上的冰原起了风雪,眼看行刑的时刻就要到来,紫衣神尊与白衣神君仍淡然地聊着天下着棋。特别是三殿下,根本没个即将受刑的样子。两位执刑天将候在老远处,意欲提醒三殿下,却又不敢上前扰了帝君的雅兴,只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只觉这趟差事怎么这么苦哇。

第三十二章

北荒之北,坐落了一方覆地千里的无名大泽,乃八荒禽鸟们的换羽之地。

天地空蒙,茫茫雪泽之中,时而会响起一两声灵禽换羽成功的喜悦长鸣;伴着那长鸣,大泽之上,雀鸟的旧羽随着纷飞的雪片飘然而落,有一点伤感的诗意,为这冰雪苍茫的静谧之地增添了一抹别样的声色。

成玉站在大泽的最北端,抬头遥望似巨兽一般伏在天边的远山。今晨,她在大泽之畔问路,一只刚换了新羽、心情不错的重明鸟告诉她,前面那座山便是北极天柜山,她要寻的天族三殿下便是在那座山的第二峰下受刑,她一路向北直行即可,以她凡人的脚程,不眠不休赶四五个日夜的路,应该也能赶到那儿了。

成玉听朱槿提起过重明鸟,据说是一种仗义的神鸟,合族性情都憨直,她料想它应该不会骗她。

又看了一阵那巍峨的远山,成玉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冒着风雪,照着鸟儿的指引,一路向北而去。

凡人的郡主为何会出现在神仙世界的北荒之地,是说来话长的一件事。

当日小桫椤境里连三离开后,国师与天步也领着成玉很快出了那小世界回了平安城。

三殿下于熙乌边境裂地生海,虽然搞出了地裂山崩的动静,但彼时三殿下祭出了镇厄扇,镇厄扇结出的双鹿金轮护持住了整片大陆,以至于除了彩石河地动山摇外,戈壁以外的地方都挺安静。不说千里之外的平安城了,便是百里外的乌傩素王都里,大家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第二天一大早醒来,从归来的迎亲队里听说了昨夜神龙现世,抢了四王子的新娘不说,还在乌傩素和熙朝之间搞出一片大海来隔断了两国往来,使他们乌傩素在一夜之间从一个高原内陆国变成了一个临海国……民众们对此表示震惊,震惊之余想到从此后他们岂不是可以敞开肚皮吃海鲜了,也没有什么不适应,都还比较高兴。

平安城则是在稍晚一些才得到了这个消息。李志将军跑死了好几匹汗血马,得以在五日内赶回平安城,将大将军原来是神仙下凡、为了阻止郡主和亲竟在边境搞出了一片大海、将军造海不幸力竭、然后国师就将郡主和将军给一起带走了、三人至今下落不明这事呈报给了皇帝。成筠作为一个正常人,第一反应当然是李将军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把人拉下去给关了五天,结果第五天一大早,蓟郡郡守也骑着马吭哧吭哧赶来了,禀的居然是同一桩事,李将军才被放了出来。

成筠将信将疑,派心腹八百里加急前去绛月沙漠实地勘察,十来日后,心腹交回来一份新的边境舆图,成筠摊开一看,发现北部边境果然多了一片大海,东西横向,不仅将大熙和乌傩素给隔开了,还将北卫也给隔了个彻底,从今往后三个国家只能隔海相望……都还望不到对方。

要知道,大熙开朝两百余年,就和北卫对立了两百余年,每一任有抱负的皇帝都把干死北卫当作毕生追求,成筠也不例外。然连三这么一搞,两个国家从此隔海相望,谁也干不了谁了,这让成筠一下子失去了奋斗目标,茫然之余,一阵空虚。左右相等几位重臣陪着皇帝议事,对于当前是个什么情况比较了解,几位大人的意思是皇帝也不必如此空虚,地理情况变了,国策也得跟着变,接下来还有很多活儿干,况且还要跟百姓解释一下边境上的大海是怎么回事,同时还得找找大将军,跟大将军确认一下他下一步的安排,看他是打算继续当他们的大将军还是回天上当神仙……几位国之重臣议了一辈子事,没有议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七七八八说完这一段话,每个人都感到一阵恍惚。

国师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将成玉带回了平安城。

经过一个多月的沉淀与缓冲,再见国师,成筠也比较淡定了。而此时,边境上新生了片大海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大熙,流言纷纷扰扰,好的坏的都有,急需国师回来正本清源。

作为一个胡说八道的高手,国师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当日便辅助皇帝昭告了天下,说成氏王朝受命于天,乃天命所归,上天派水神前来辅佐君王,水神仁心,见熙卫之战使百姓流离,殊为不忍,故引南洋之水入千里大漠,造出万丈深海横亘于熙卫之间,为熙朝隔绝外患,令大熙子民永离兵祸。皇帝感念水神仁德,特将宗室之宝红玉郡主献予水神为妻,自此后大熙朝奉水神为尊神,望万家供奉,以善信与诚心飨水神。

诏书一出,流言立止,百姓们发现世上原来真的有天神,且身为大熙的子民,自己居然还是天神罩着的宠儿,都很激动,纷纷塑像修庙,供奉水神。

国师这事办得妥帖:于公,漂漂亮亮地收拾了三殿下给留下来的一堆烂摊子,还成功地赋予了水神造海这事一个无与伦比的政治意义;于私呢,又在天下人面前光明正大落实了三殿下与郡主二人的名分——相信这也是三殿下愿意看到的。

国师对此很是得意,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在心底赞一声我真棒啊。知情者上到皇帝,下到天步,也觉得国师挺棒的。国朝上下,唯有一个人不觉得国师棒,此人便是之前被国师强送回平安城、在那时便同国师结了仇的烟澜公主。

烟澜公主登门问罪这一日,正巧成玉也在国师府中吃茶。

烟澜本是要质问国师为何乱点鸳鸯谱,煽动皇帝将成玉许给连三,结果踏进府门,见成玉也在府上,顿时忘记了对国师的恼恨,一腔怒火转了个弯,全烧向了成玉,目光如有实质地定在这个她原以为一辈子也不可能再返京城的堂妹身上:“他为了你如此,你很得意是不是?”

成玉记忆中,十九公主烟澜素来婉婉有仪,以柔弱温雅的面目示人,有时候是挺伪善的,但倘若自己不拿话激她,她一般都能完美地将那种伪善保持到底。但今日十九公主却很不同,竟然一上来就咄咄逼人,令人称奇。她微微挑眉,放下茶杯,淡淡一笑:“十九皇姐这话我听不懂,不知这是从何说起?”

烟澜用力握住轮椅的扶手:“少在我面前假惺惺,此刻你难道不是很得意三殿下为了你,竟公然违背九天律法裂地造海吗?”她从来不蠢,连宋和成玉之间的纠葛她不是看不明白,那夜彩石河畔发生之事她虽未曾亲眼看见,但稍作细想,便知绝不是国师所说的那样。她无法接受高高在上的三殿下为了一个凡人竟做到那般地步,痛与恨自心底升起,深入骨髓,令她无法自控:“你不要觉得他这般便是真心爱你,他此时着紧你,不过是好新鲜罢了!他就是那样的人,兴致在你身上的时候,什么事都肯为你做,裂地成海又算什么?彼时他对长依,不也是倾尽所有?”

看到少女微微垂眸,脸上那假面似的一点笑容迅速消退了,烟澜终于获得了一点快意,脸容扭曲地笑了一下:“皇兄说要将你献给他,你就真以为自己是水神之妻了?”恶意地直视着茶席之后面无表情的少女,“呵,水神之妻,你一个凡人,配吗?!”

“我若不配,”少女淡淡抬眼,依然面无表情,“皇姐便配?皇姐口口声声看不起凡人,难道皇姐不也同我一样,只是一个凡人吗?”

自己当然不是一个纯粹的凡人。听得成玉问出如此蒙昧无知之言,在连日的煎熬之后,烟澜第一次舒心地笑出了声来,她摊开双手:“这具身躯此时的确是凡躯,但你可是忘了,我的前世是花主长依。我来凡世,不过是为了渡劫,迟早要回九天重列仙班,从来和你便是不一样的。”她微微向前倾身,表情里含着毫不遮掩的轻视,一字一顿,“你,根本不配同我相比。”这些话本意是为了羞辱成玉,但说出口时,却也奇迹般地安抚了她自己。是啊,即使三殿下此时喜欢成玉又如何,不过是一个蝼蚁一般的凡人,同殿下是绝不可能长久的,她只需要耐心,再耐心一些……

少女却并没有露出受辱的表情,反而云淡风轻地端起了茶杯:“皇姐以为,自己还回得去九重天吗?”

烟澜一愣:“你什么意思?”

成玉勾了勾唇角:“难道连三哥哥没有同皇姐提起过,当年长依擅闯锁妖塔犯的是死罪,早已被革除了仙籍,其实是再也不能回去九重天做神仙的吗?”看烟澜面露震惊,她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连三哥哥之前念着和长依同僚一场,是还想努一把力将转世的你重新带回天上来着,但似乎是因为转世的你同长依的性情实在相差得太远了,所以他改了主意,觉得让你当个凡人也不错。”

烟澜整个人都凝滞住了,面色雪白地僵在了轮椅中,半晌,声音喑哑道:“这绝不可能!”

“当个凡人有什么不好呢,十九皇姐为何如此不能接受?”成玉单手托腮,抬眸看向烟澜,似笑非笑,“难道是因为,如果同我一般只是一个纯粹而普通的凡人,那十九皇姐在我面前便再也寻不到任何优越感了,是这样吗?”

烟澜气得发抖,嘴唇颤了颤:“你这个,你这个贱……”抓起膝上的手炉便向成玉扔了过去,结果被缩在一旁默默喝茶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国师抬手施法止住了。

手炉啪一声碎在半途,烟澜被国师封了口,捂着喉咙不可置信地看向国师。

国师亦皱着眉头看向烟澜:“大家好好说话是可以的,公主你出言如此不逊,还动起手来,这就有点太过了吧?”自从三殿下喜欢上成玉,烟澜就有些发疯,为了这事一哭二闹三上吊,国师也是见识过的,因此一看到她就不禁头皮发麻,本来打算有多远躲多远,奈何成玉不是吃素的,根本不惧烟澜,偏要正面迎敌。国师能怎么样呢,国师只好跟着留下。

此时国师真是庆幸自己留了下来,面向站在烟澜身旁的几个宫婢,沉着脸一派威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烟澜公主嗓子疼不舒服,还不赶紧将公主抬回宫里就医?”

别看国师在三殿下面前是个小弟,在国朝里可一直都是横着走的。宫婢们被国师一训,怕得一抖,不敢怠慢,立刻抬着烟澜欲出花厅。烟澜无法说话,侧身紧握住轮椅的椅背,横眉怒目地瞪着二人,一双眼被怒火烧得通红。

看着烟澜这副模样,成玉挑了挑眉,突然出声:“等等。”然后慢悠悠地从茶席后站了起来,走到烟澜近处,微微垂眸,撩起一点衣袖,不经意似的抚了抚腕间的银链,“方才皇姐奉劝我不要因连三哥哥为我做了点什么便信了他是真心喜爱我,因为他对长依也曾倾尽所有,”她微微一笑,“皇姐这话也不尽然,连三哥哥对长依也不算倾尽所有吧,毕竟代表他唯一真心的逆鳞,他没有给长依,而是给了我。”

随着成玉话音落地,烟澜猛地看向她的腕间,整个人都被冻住了似的,唯留一双眼泛着不可置信的光,从那腕间的银链移到手指的戒环,而后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又将视线一寸一寸移向成玉的脖颈和耳垂。

她死死盯着那银红互衬的饰物,目眦欲裂,嘴唇颤抖着,虽然没能发出声音,但成玉却看出了她说的是什么,“你怎么会有?你怎么配有?”

成玉淡淡看着烟澜:“看十九皇姐的模样,应该也知道这逆鳞的意义了。所以你应该明白,无论你赞同还是不赞同,连三哥哥的确已成了我的夫婿,也就是你的堂妹夫。望皇姐顾着皇家的颜面,从今往后能够自重些。”

烟澜的目光仍放在成玉的脖颈上,脸色煞白,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接着她仿佛被那银红交织的柔光刺痛了,猛地闭上了眼,然后整个人颓然地倒在了轮椅之中,双手捂住脸,无声痛哭了起来。

烟澜形象全无地离开了国师府,回宫后砸了一屋子东西,接着就病了,卧床不起了差不多两个月。

成玉并不知道自己将烟澜给气病了,那些时日她正在十花楼里忙活,没什么余暇关心楼外之事。

朱槿、梨响、姚黄、紫优昙早就回到了十花楼,因此国师将成玉送回楼里时,她立刻就同他们会合了。大家都很开心,趁着大家这么开心,成玉跑去找朱槿,战战兢兢地说明了自己同连三的约定,以及她决心服下寂尘的打算。本来以为起码要挨一顿打才能搞定朱槿,没想到这次大总管居然很好说话,让她把楼里未来七年的事情安排妥当就可以。

这事也没什么好安排,全部交给朱槿就行,毕竟过去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而她不给朱槿添乱就算为十花楼的管理做贡献了。

想想未来七年,自己将一直沉睡,再也不会给朱槿找麻烦,成玉就有点感慨:自从她无师自通学会上房揭瓦的那一天,朱槿应该就一直在期待着今日的到来吧……

成玉花了半个月时间和京城里的朋友们吃了告别宴,又花了半个月时间同楼里每一株花每一棵树都聊了一个告别天,接下来找了个黄道吉夜,虔诚地打开了连三留给她的那个锦盒,预备服下寂尘,静待同连三的七年之约。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锦盒中竟空空如也,药丸居然不见了。

十花楼一干人等四处寻找,找了三个月,也没寻到药丸究竟丢失在了何处。眼看寻找无望,成玉也只好接受了寂尘遗失再也不可能找回来的现实,然后浑浑噩噩地过了半年。

半年里,昔日明媚的少女饱受相思折磨,就像是一朵开在不正确的季节里的花,虽然为了不使人担忧,也在努力地、顽强地生长着,但因缺乏适宜的阳光与水分,生长得痛苦、缓慢,而又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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