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广场(1/2)

二十叁岁那年,莉莉亚的国家灭亡了。

那场让诺特兰覆殁的战争可真是无妄之灾。

她的国家是大国之间的众多王国之一,听说斯克勒帝国本来计划从另一路径进攻赛罗——成列小国另一端的大国。后来不知缘何变故,大军硬是绕了个圈,偏走远道,像是故意从诺特兰那可怜的国土碾过去。

那场战争突然到还来不及开始就结束了。

斯克勒帝国的军队入城时,她正在歌剧院的贵宾厅,华丽的舞台为她敞开,她扬手轻呼,一整列仆人便恭敬凑前,为她送上最醇美的酒、最甘甜的浆果。

她从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身处斯克勒帝国最脏乱的贫民窟。

组织听说帕维尔王子将要来此处巡视,便迫不及待地把她送来这儿。

那些人想让她诱惑那男人,让他爱上她,然后在某天收到信号时杀死他——她莉莉亚失去身分后,就沦落到只能够用美人计啊。

他们并非为诺特兰复仇,他们只是蛰伏在斯克勒帝国的小人,不过是看中她的美貌、看中她是斯克勒马蹄下的亡国之人罢了。

那些蠢人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自捡了她回去以后天天给她洗脑,让她仇恨斯克勒帝国、让她甘愿为组织自我牺牲。

呵。

一群蠢人,就算她想杀他,她偏不让那些人如意。

故国陷落,父母身故,仆人尽散。

她只是在等待。

在故人找上她以前,她佯作甘愿被豢养的乖女孩,坦然享用组织给予的利益。

于是某天,她被扔到都城边陲的贫民区,他们让她换上破麻裙,她心底虽然不愿意,但仍默默更衣。

“噢亲爱的,你的金发像阿波罗神照耀的麦穗,你的肌肤细嫩如白雪,穿上这身麻衣也不掩你的光芒啊!”为她梳发的女人用夸张的声线道。

“去吧莉莉,用你最温柔的武器,把那个男人杀死。”男人看着她的侧脸,暧昧地眨眼。

“莉莉,你终于可以复仇了!”高亢如歌唱的语调,像是为了她尚未到来的成功而兴奋。

莉莉亚沉默,两人彷佛没有看到她的脸色,像在派对里自顾自地恭贺着彼此。

她被推着离开了那间破瓦屋,顺着人潮,独自一人来到广场。

广场人来人往,市井小民每日为生活奔波。

叫卖的老妇人、行乞的男童、干瘦的卖花女??她格格不入地站在广场。

广场中央的水池早就不喷水,水色被苍绿的藻类占领,有流浪汉在水池的两端架了块木板睡觉,就那样抓着条旧帆布窝在那里,不知死活,也不会有人上前查看。

有个老男人牵着驴子走过,蹄子在水漥踏起了灰黄色的污水,溅上了她的脚背,白布裙上多了一片黄色的斑点。

湿滑的凉感让她忍不住作呕。

莉莉亚绕着水池转了个圈,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平躺着看天上的云。

传言帕维尔王子喜爱遍处搜来美貌女子,送入宫殿供己玩乐,虽然那几个被带走的少女自此没有回音,许多平民女子仍然巴不得自己能够得到王子的青睐。

莉莉亚和他理论上在那些舞宴应该有过一面之缘,但她没有印象。

帕维尔啊??

他比她要年青,斯克勒帝国最小的王子,以二十岁的年纪就领兵占领赛罗的风云人物——也就是他,指挥着大军,踏过她的王国。

哼。

说什么伟大军官,也不过是个耽溺美色的俗人,搞不准还是个好战暴力狂,把女人玩弄至死。

七月的盛阳让人昏昏沉沉,雕像的影子恰恰可以笼罩着她。莉莉亚毫无防备地在人来人往的贫民窟中心打着盹——反正她一分钱也没有,人们忙着生活,谁要顾她呢。

忽然人群嘈杂,她坐起来揉揉眼,除了她和那个不知生死的流浪汉以外,人们正纷纷远离广场和马路,退到对街檐蓬底下,阴影之下黑压压的一群。

马蹄踏踏而来。

她赶紧窜到人群之中,但人们站得太过凑密,她只能站在最外围。

莉莉亚着急,老天,她才不要被带到斯克勒宫廷,在组织她至少可以随时离开,那些人根本不管她的行踪。

“抱歉请借过。”

“不好意思。”

“请借过??”

她努力退到人群里面,工人的臭汗味、姑娘们廉价的脂粉味、烟草味、垃圾味??像一堵坚实的墙,让她处处碰壁。

人潮涌动,她的膀臂贴上其他温腻的肉,她被一点一点地挤出了檐蓬之外,灿烂的午后阳光落在她的头顶,她低声骂了句粗口。

斯克勒人普遍是棕发或红发,她的金发在人群中央已经很抢眼,阳光之下,她比舞台上的歌剧演员还要瞩目。

她好想破口大骂,骂人们不要像肉虫一样盲目地蠕动,骂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躲进人群。

马蹄声愈来愈近,她只好原地站定,垂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二、叁、四、五匹马。

“肃静——”庄严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宫廷的人。

人们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但后面的两个老妇人还在低头窃窃私语。

莉莉亚揉搓着自己的裙裾,粗麻抓在手里,质感很硬。

“帕维尔王子殿下亲临宣布有关本年赋税及城市污水规划事宜??”

久违的沉闷的公文宣读,她渐渐放松,不禁打了个哈欠。

烈日照在她的发心,面颊汗津津地贴上几撮头发,头顶乱发翘起,整个人满是从其他人身上沾上的各种异味。她自觉融入得挺不错的,她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宣告完毕。接下来殿下将巡视此区,所得的报告将上报陛下??”

莉莉亚站得比较前,她听见宣读公文的人正跟某人窃窃私语。

说完了没,反正与她无关,她几乎要困昏了。她在心里翻白眼。

但下一瞬间,她差点整个人蹦起来,因为她听见那宣读公文的人说——

“下面,金色头发的女人,抬起头来。”

广场上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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