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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午饭之时,牛再春和马其英犹在兴奋难禁的谈论着班师回朝的事情,今日皇上亲自派人传来圣旨,说要犒赏众将,他们二人自然也位列其中,想到回到洛都之后,金殿之上,加官进爵光宗耀祖,回到家中,年迈的爹爹更不知道会如何的高兴快意。

杨宗志只浅浅的吃了两小口,便再也没有胃口吃下去,他推开碗筷,低着头道:“我出去走走。”

便只身出了营帐,信步走在大营的山寨旁。

走了好一会,山风阵阵吹来,荡起他的衣襟和袖角,他吸了几大口气,仍然觉得心头浮躁难平,愣神间突然听见身边不远处,有个僻静的小帐内有人轻轻的说话,杨宗志漫无目的的随意走过去,透过小帐幕布的缝隙看进去,见到两个被捆的严严实实的人,正背对着坐在小帐的地上,却是囚禁于营中的忽日列和乌卓玛二人。

这二人前些日子都受了重伤,只是他们的伤势大多是皮肉筋骨,经过军营里的郎中医治,甚至是何淼儿也泛起同情心,悄悄给这对同命鸳鸯把了把脉,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身体上的伤势倒是大为好转,只是牛再春等人见过忽日列独战布达拉宫的情形,深深为他的勇猛无惧所震慑,因此还是死死的绑住了他们,并未给他们松绑。

两人静静的对坐了一会,他们身边一个小凳子上,放置了两个大碗,碗中盛有伙夫熬的稀粥,正不断的冒着热气,杨宗志明白这是因为忽日列被敲下了半面牙,一时还无法咀嚼,只能喝粥。

乌卓玛等了一阵,许是肚中爬饥饿,便挪动身子,将脑袋辛苦的弯下去,就着粥碗呼噜噜喝了几口,她饮几口稀粥,又转头看见忽日列仍是一动也不动的,仿佛坐佛一般痴痴的发呆,便问道:“忽日列,这粥味道倒是不错,你也来喝一些。”

忽日列只是摇了摇头,并不答话,乌卓玛却是一口也不再多喝,而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浑身上下被捆的结结实实,双手更是被反剪到身后,因此即便是这样一个过去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做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杨宗志看的心头一动,便想移步进去,只是他脚步还没挪开,又见到乌卓玛勉强站起身子,接着背过身去,稍稍矮下一些,却是用背后反剪的右手捏住粥碗的一角。她背着身子,轻轻抬起粥碗,再转动身躯将粥碗凑到忽日列的嘴角边,意思是让忽日列张嘴喝粥,甚至连低头下去也不用。

忽日列转头看着乌卓玛的动作,只是皱着眉头,又摇了摇头,拧声道:“我……我不饿。”

面前的乌卓玛并不答话,仍是斜扭着身子,将粥碗凑得离忽日列嘴角更近了些。忽日列看的目中不忍,无奈下只得凑下嘴唇去,呼啦啦的喝了好几大口。

他本已经饿的紧了,只是心头一口气还没平,因此这一口下去便好像引线一般,瞬时便点燃了他的食欲,他接着又大吃大喝的几下,那碗稀粥便见了底。

乌卓玛听着身后忽日列喝粥的声音,不由得轻轻吁了口气,她伤势还未痊愈,这么扭动起身子来,不觉浑身上下都裂开般的疼痛,甚至……甚至她过去只见厉色的脸庞,此刻也已经涨得通红,看起来倒多了些寻常女儿家的媚气。

忽日列喝过了稀粥,不觉浑身上下都暖和般的舒适,只是他看着二人眼前的情形,比起昔日只手遮天的雄霸地位,相聚何止千里万里,不觉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乌卓玛艰难的放下粥碗,又转身坐到了他的背后,静默了一会,突然道:“忽日列,我看……我看南朝来的那个杨大人,却是个言而有信的好人,他过去与我们素不相识,眼下我们落难,他却叫人对我们毫不刁难,而是尽心治好我们的伤,又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我们,逻些城里的那些人,个个都恨不得置我们于死地才快要,他只是因为过去答应了索紫儿那个什么也不懂的丫头一句话,便真的说到做到……”

忽日列茫然的点了点头,接口问道:“怎么?”

乌卓玛唔的一声,又道:“我想他既然说了不杀我们,要带我们去南朝的洛都,他……他也应该会说到做到的,我们……我们何不趁这千里迢迢赶去洛都的路上,找个适当的时机偷跑出去,嗯……你在外面还有不少的死士,而我那边也有不少手下可用,只要时日不太久,他们还未离散,我们便可以重新将他们汇聚起来,东山再起。”

忽日列听得眼睛一亮,整个魁梧的身子不由也震动般的跳了一跳,只不过……他默默的思虑了好一会,眼神中的火热才又逐渐的散去,颓然的摇头道:“紫儿特意为了我这个大王兄,拜托了那……那臭小子,那臭小子现在要杀我们如拾草芥,他都能做到言而有信,我忽日列若是半道上偷偷跑了,岂不是连他也不如么?他为了留下咱们的性命,耽下了天大的干系,咱们偷跑事小,只怕他……只怕他辛辛苦苦与逻些城建立起来的交情,便就这样付之一炬了。哎……何况紫儿现在已经铁了心要跟着那臭小子,我就算……我就算纠集起往日的人马,除了打打杀杀,又能作些什么?”

乌卓玛听见自己的建议未被采纳,不但没有气恨的恼怒,反而眉飞色舞的咯咯笑了起来,开心的道:“忽日列啊,我刚才是试探一下你呢,你若是还像过去那样,要去抢夺索紫儿的心还不死,你……你就休想我乌卓玛还像从前那般,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了,你过去的事情我从来不知道,我也毫不怪你,但是你方才要是点头答应了,我定会从最心底里看不起你。”

杨宗志在帐外听得心头一堵,不忍心再听下去,转而扭头走了开去,一边走一边沉郁的心想:“现在逻些城的那些人巴望着我尽快处决忽日列,甚至是……甚至是皇上他也下旨要我杀了忽日列而后快,两头里都不讨好,偏偏我过去又答应了索紫儿这小丫头,这事却要怎么处置才对?若还是带他们去洛都,岂不是送羊入了虎口,让他们送死么?”

他想起忽日列说起索紫儿凄零的往事,自觉这小丫头外表看起来天真活泼,内心里却是吃尽了苦头,就如同自己小时候无意救下了她,当时自己只觉得这小公主刁蛮,欺压滇南的百姓,却未曾想到这本是人家去挑衅于她,想找个由头致她于死命的。

后来在洛都皇宫里见到了索紫儿第二面,她当面顶撞仁宗皇帝,自己又只是觉得她不通人情世故,是个粗鲁的蛮丫头,却丝毫不知道她自小便一个人孤苦的生活,身边从未有人教过她尊卑贵贱,杨宗志暗暗叹了好几口气,只觉得世事难料,往往出人意表,若是只看表象,难免谬之千里。

这几日来,南朝大军本早就可以班师回朝,可是杨宗志偏偏拖延了好几天不走,便是为难着要如何带走索紫儿的事情,因为朔落王显然将索紫儿当作禁脔一般的看待,甚至为了索紫儿不惜用一个歌舞宫女假封公主,许配给自己,杨宗志此时若是提出带走索紫儿,朔落王那头,定然不会通过。

杨宗志向前迈步慢走,渐渐来到山坡的崖边,这里山风更大,今日虽然气候温暖舒适,但是山风鼓动,吹得他衣炔和发梢呼呼作响,他暗自沉吟的心想:“过去听卢圭伯伯说起皇上这一年来的性情,与往日有了不少变化,自己当时还丝毫也未察觉,只是通过今日这封密旨,却是清晰无意的显露了出来,记得去年冬天皇上也给自己留下了一道锦囊,里面缠缠绵绵的尽是诉说他对于秀凤的思念怀想之情,今日接到这封密旨之前,皇上首先是下了一道明诏,封赏大军的众人,使得大家都兴高采烈的,以为得了皇恩浩荡,然后自己打开密旨一看,里面竟然……竟然是下旨进军川蜀。”

想起筠儿和淼儿随着自己一路入吐蕃,历经千辛万苦,无怨无悔的在自己身边,全心全意的辅助自己,现在皇上要让自己去取她们爹爹的人头,杨宗志又怎么能下得了手?

杨宗志明白:今日皇上这番安排,显然是事先便已经知道了自己与筠儿她们交往甚密,只是他偏偏只字不提,甚至还说什么“朕统统都不放在心上,只要你去取回西门松的人头,所有流言便可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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