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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丧!”

50

小侯爷走的那日,是个阴天。

被派往幽州、担任驻军统领副手的安国公府长公子陈桐,心情复杂的又一次负担起了看顾卫小侯爷的工作。只不过这一次,不但要在路途中负责,皇帝还沉着脸再三叮嘱了,在幽州,必须照顾好小侯爷,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了。

皇帝对安乐侯的心思,陈大公子早在去年漠北一行时就心知肚明了。如今,这事情被挑到明面上,还惹得安乐侯被迫出京,却是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又不由感慨,也就是公主府这样的门第,才有胆子跟皇帝叫板,换了旁的人家,怕是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乖乖认命把人送上的份。

即便是天子,富有四海,万民归顺,也不能事事随心的。

陈公子视线扫过列成两队的十二名禁卫军,肃穆凛然,铁骨铮铮。据说是皇帝下的命令,裕王爷亲手挑选的精锐中的精锐,金口玉言许了远大前程,要求只有一条:从头至尾护卫小侯爷安全。

虽然不能理解男人之间的情爱,陈公子有一点却是确信了:皇帝,是真的很喜欢安乐侯吧。

确信这一点的,还有卫国公府的主子们。

其实,对于皇帝钟情卫泠一事,震惊过后,国公府的大小爷们其实心情颇有些微妙,甚至……隐隐有点兴奋。爱屋及乌,卫家,在皇帝心上的分量,可就不同了。因此,对于长公主夫妇对此事作出的激烈反应,以致卫泠出京,卫国公口上虽不说,心里其实是有点埋怨的。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跟皇帝两情相悦么,又不是坏事!退一万步讲,安乐侯要真因此绝了嗣,卫家嫡枝出色的子弟不少,挑一个过继就是,这样一来爵位也就能继续留在卫家,岂不两全其美!

不过,想归想,卫国公这话可不敢跟弟弟说,不然卫尚书估计要跟他拼命。

暮霭沉沉,天阴欲雨。卫泠红着眼眶,撩起衣襟,对着父亲恭恭谨谨行了跪拜大礼,张了张嘴,多少话语尽数哽在后头,最后只出来一句:“父亲大人……保重身体!”

卫尚书看着从小珍若拱璧的爱儿,鼻子一阵一阵发酸,当着众人,只得强忍了,疲倦的挥挥手:“要好好的……去吧,去吧!”

卫泠起身,却未上车,而是对着南面再度跪下,一丝不苟的行了个大礼,起身时,泪流满面。

众人看的心酸,知他是向家中的母亲跪别。卫尚书更是“唉”了一声,干脆转过身,看不得了。

福宁公主因为心绪郁结,伤了胎气,已被太医勒令静养,太后那里更是指了个医女过来长驻公主府,方便随时照顾。于是,卫泠出行,她只得送到门口便罢,千般不舍万般伤心,眼泪把绢子都湿透了。

十里长亭,终须一别。卫泠上马车前,最后将视线投向了人群末尾。

裕王世子一身缟素,面无表情的杂在卫家人当中一起来送行,却是从头至尾都未曾上前,更未同他说过一句话。

卫泠只觉痛切、羞耻、愧疚……酸辛苦辣千百种滋味纠缠在一起,捂着心口,只觉痛不可当。他的脸色太难看,松烟桐烟担心的上来扶助他:“主子,没事吧?”

“没事。”卫泠狠狠一咬下唇,别过头有些颤抖的踩上马车脚凳,“走吧!”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公主府华丽的紫檀雕花车驾,又一次夹杂在肃然的队伍中缓缓启程,驶向遥远的北疆。卫小侯爷呆愣愣的独坐车内,身体随路面颠簸轻轻晃动,神魂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队伍的行进沉默而井然,不知不觉,出城已有十数里之遥。不知怎的,卫小侯爷仿佛忽然心电感应似的,猛地掀开帘子对外喊道:“停车,停车!”

诸人不知发生什么事,慌忙停下。卫泠踉跄的从马车上下来,有些激动有些躁狂的四处张望着,终于,在东面山顶找到了一个模糊的骑马的高大身影,一动不动的、雕塑似的望向这个队伍行进的方向。

霎时,卫泠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了一句:“抱歉,走吧。”然后,转头回到车里。

陈桐按捺着内心的讶异,再度看向那个身影,远处似乎还有几个卫兵模样的随侍。他越看那高大身影越觉眼熟,终于悚然一惊:难道……竟是昭宁帝?

耳畔从安乐侯的马车里开始传出哀婉的笛声,好一支《长相思》。

长相思,摧心肝。

莫名的,陈公子竟也有些替这二人难过起来,长叹一口气,一扯缰绳:“驾!”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路途遥遥,颠沛辛苦。卫小侯爷这一路,走的异常沉默。手边摆着厚厚的卷宗,是出行前收集的各种资料。虽然是被迫抱着“分隔两地、淡化关系”的初衷离的京,伤心过后,他还是想做点什么的。卫尚书把身边得用的幕僚分了一个给他,要求对方好好辅佐几乎毫无经验的儿子,让一切能开展的能顺利些。

撑着额头,卫泠努力将注意力放到手中书卷上,可眼前的文字却一个一个都在飘,混乱的拼凑成模糊的人脸……他有些颤抖的丢掉书,死死咬住下唇,眼中泛起怆然的神色,黯然半晌,重又捡了回来。

幽州……幽州……卫泠强迫自己将思路抽回来。落在北戎手中这么多年,这个遥远的北疆之地,已经自然而然的染上了剽悍的气息,胡汗杂处,如血相溶。这样微妙的地理位置和历史背景,如果善加引导,有潜力成为很好的贸易互通口岸,创造就业岗位,产出大量税赋。可是这些还只是非常粗浅的、框架的想法,具体的,必须实地考察过、收集更多信息,分析各种情况,假以时日,才能得出比较落地的方案。

一路上,除了驿站休整,小侯爷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默的呆在自己的马车里,鲜少与外界交流。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另一番理解。陈桐不无同情的想着,真可怜,偏是这样金尊玉贵的身份,反倒成了最大的阻碍,若换了寻常些的人家,多半便是一段旖旎佳话了。大周风气宽容,民间结交契兄契弟也不算罕事,只是落在皇家,事情就难了。

小侯爷不知道,不知不觉间,他已博得了周围许多同情分。

愈往北,冷的愈透彻。二十多天后,待卫泠顶着更瘦了一圈的小脸,唇色苍白的披上那件王爷亲手猎下的玄色狐狸毛大披风,传说中的幽州城,终于近在眼前。

城外三十里,新任幽州驻军统领、云麾将军罗定,已经带着人整整守了两天,生怕错过安乐侯一行人。

这个新上位的将军出身寒微,十几岁从最低等级的步兵开始熬起,累功升迁,年过四十才官至从四品中郎将,忽然连升两级一跃至从三品云麾将军,简直是天上掉下个金元宝砸中脑袋。呆滞与狂喜过后,不安渐生,直到裕王把他叫去,关起门来一番谈话,方才定下心来。

上头看中的,就是他出身寒门,没有牵绊,不在那张世家大族的蜘蛛网里。换而言之,是个“干净”人,只受君王支配。前段日子的一封加急诏令,更是将他摘出了北路驻军的圈子,特许他直接向驻镇京师的裕王汇报。随诏令一同而来的还有王爷的私信,言简意赅的提到了安乐侯即将就赴幽州令,眼皮子底下,他必须把人给看好了,不许出一点差池。

罗将军的疑惑与不解,在见到安乐侯本人的时候,就立刻明白了,或者说,自以为明白了。

军中清苦,成千上万的成年汉子常年捆绑在一块儿,无处泻火之下,弄些假凤虚凰、聊以慰藉的事情并不鲜见,对象则多是那些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只是,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竟愣是有人能好看成这样。

这个刀口上舐血半辈子的直肚肠军汉,有些僵硬的、小心翼翼的寒暄着,简直生怕出气大点就能把面前纸人一样单薄的小美人侯爷给吹走了。

一行人被引导着入了幽州城,卫泠掀开了一角窗帘,打量着熙熙攘攘的街市,虽然简陋,却已颇具气象。身着北戎服饰的异族人与大周人摩肩接踵,交易着各种货品,从马匹健骡、箱笼器物,到吃食玩物、衣料饰品,虽然看着粗糙,却实在琳琅满目。小侯爷眼睛一亮:这里,已经天然形成了互市氛围,推动规范起来想必事半功倍。

一路沉思里,马车在城西一座看起来像是官邸的宅子前面停了下来。松烟桐烟小心的扶着他下了车。卫泠紧了紧披风,抬头看一眼有些残旧的门楣,依稀从剥落的烫金匾额上,可以分辨出当年的盛况。

罗定有些不好意思的上前解释,这原是旧年幽州节度使的官邸,后来北戎占领期间,沦为办事处,北人野蛮,好好的地方被糟蹋的厉害。这回得知小侯爷接了幽州令,想来想去,还是把这里收拾出来的好。前院阔朗,可作官衙,后院僻静,可以住人。只是军中没有细致人,收拾的粗糙了点,侯爷见谅。

卫泠诚心诚意的感谢了对方,罗定摆摆手:“我是粗人,驻军、打仗的事情在行,此地民生事务今后就要辛苦侯爷了。时辰不早,您先安顿歇息吧,我带锦棠回将军府了――就在城北,骑马一炷香工夫,侯爷日后有什么吩咐只管派人过来传话。”说完,他转头对着上头派下来的副手大大咧咧的笑了笑,后者笑着行了个军礼道:“是!”

这年轻人倒是干脆利落,没有纨绔气息。罗定心中微微一松,却仍旧不敢大意。这位陈桐陈公子乃是安国公府嫡长子,管裕王叫姑父,从兵部被派到这个地方来,明显是丢下来磨资历,回去好升迁的。世家子的仕途路线向来有一定的章程。罗定叹口气,京里一下送来两尊大佛,但愿来日太太平平交了差才好。

却说卫泠这里,将身边的幕僚、禁军等一一分配院落安置妥当后,令松烟桐烟带着宅子里原有的仆役将正院随意整理出了两间屋子,便歇了下来。下余的,慢慢收拾不急。

用过简单却颇具北地风味的晚餐,小侯爷洗漱完毕,赶出了服侍的人,独自在灯下又铺开了摊子,想想,写写,再想想。

若要开放互市,单从大周这边使力还不够,必须要北戎方面的配合。可是……卫泠轻轻蹙起眉,他实在害怕再见到北戎蛮子。当初之所以敢来幽州,也是考虑到此地虽属两国边境,离北戎王城却有百里之遥,应该……碰不上。

有没有可能,不上达北戎王的级别,就把双方合作的事情给办下了呢?

卫泠有些焦躁的搁下笔,从箱子里翻出一枚黑色的玄铁令牌,纤长细白的手指慢慢抚过浮凸的金铸鹰隼徽记,心中愈发烦躁起来,啪的一声丢到了桌脚。

51

让卫小侯爷万万没想到的是,没几天,北戎蛮子就自己找上了门。

这边厢安顿下来后,卫泠理了理思路,一面请幕僚何先生出面,摸底北戎人退出后此地的民生管理架构与人员,了解情况。另一方面,把禁军派出去,令其换了便服,按照预先吩咐的内容,四散收集各种信息,包括人口分布、人流密度、商户类型、店铺数量、售贩种类、商品价格、甚至货品来源……总之越详细越好。武艺出众个个以一当十的禁军大爷们接到这样奇怪的指令,十分懵懂,不过还是痛快的接了活。

安排好一应事物后,终于空下来的卫小侯爷揉揉酸胀的眼睛,让松烟泡了杯茶,把自己关进书房,抽了本《乐府》,权当解乏。

随手一翻,便是那篇《涉江采芙蓉》,看着“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的句子,卫泠忽然觉得心口像被针扎了一样,牵扯绵密的疼。呆坐半晌,有些恍惚的起身来到案前,慢慢磨一汪好墨,笔悬了半天竟落不下去,一滴浓墨掉落纸上,慢慢氤开了……他叹了口气,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到篓里。换了张纸,斟酌着写下“父母亲大人膝下”几个字,又卡住了,怔怔愣在那里。

门口忽然传来松烟有些颤抖的声音:“主子……北戎王使者求见!”

卫泠没反应过来,有些迟钝的抬眼看看他:“谁?”

“说是北戎王使者……”松烟的表情十分紧张,“不敢怠慢,桐烟伺候着去正厅用茶了。”

啪的一声,卫泠的笔掉落桌面,墨汁溅开,一片狼藉。

内心起伏,挣扎片刻,卫泠咬咬牙换了身略正式的见客衣裳,强抑着内心的不安,来到正厅。

遥遥的,见到那里头黄花梨云纹五福圈椅上,大马金刀的坐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有些不耐烦的低头撩着茶盅盖子,背后立着两个侍卫,肃然的样子。

卫泠有些疑惑的上前几步来到门口:“阁下是……”

对方一抬头,眼中迸出惊喜的光,嘴角咧开浮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右颊竟然还有个小酒窝:“卫泠!”

卫泠猛的僵住了,踉跄着后退两步,整个人都哆嗦起来,慌乱之下一句蠢话不经大脑直接而出:“拓跋闳,你的胡子呢?”

北戎王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下巴:“剃了,我以为你会喜欢干净些……”

卫小侯爷内心不可抑制的浮起一阵悲愤:关我屁事!忍了又忍才咽了下去。

深呼吸,吩咐两个僮儿:“上完茶就下去吧。”想想不妥,又叮嘱道:“别走远,有事我会叫你们。”

松烟桐烟对视一眼,低头称是,然后退下了。

卫泠鼓起勇气,来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抿抿嘴,强作客套:“不知北戎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拓跋闳自动忽略了他的冷淡,笑道:“一听说竟是你被派来幽州,我立刻就安顿好事情动身过来,一路跑坏了三匹马……”

卫泠楞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他一眼,北戎人的脸上果然有些风霜的痕迹,只是都被一双过于明亮的眼睛给压下去了。他低下头,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扯开话题:“北戎王来的正好,关于幽州,在下有些粗浅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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