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2)

在如此大势之下,所有人的思维仿佛也都陷入了定势,不是黑就是白,不是南就是北,也许有人对北党的政策只是有限度的支持,但绝没有又支持北党,又支持南党的道理。宋先生这一问,看似平常朴素,但若是泄露到了外间,还不知要给宋学带来多少压力!——在宋学读书的士子,可有许多都是北党大佬的子弟!

“先生。”他脑中流转过了无数想法,心里更是思潮翻涌,说不出的情怀、担忧、崇敬翻搅到了一块,最终形成了意味不明的担忧,“雨大风急,船行要求稳啊!”

一旁的宋三娘被他说得若有所思,反而宋先生眼睛一亮,笑眯眯地道,“这话说得有点意思。萧禹,你坐。”

又对宋三娘道,“粤娘你也坐。”

把两个各怀心事的小字辈安顿下来,宋先生甚至亲自给他们斟了茶,气氛随之也缓和了不少,但萧禹心里却难平静,喝了口茶,没等宋先生开口,迫不及待又发问道,“先生,难道大师兄的婚事,就打算这么永无止尽地拖下去吗?”

“若不然,依你之意,又该如何?”宋先生不答反问。

萧禹道,“若是我,便在众家中选取贤女结亲,结亲后,北党和北学关系更加亲密,届时即使有推动先生发祥核心要义的声音,也不是不可设法应付,天下的政事,其实说穿了都是一盘复杂的买卖,双方讨价还价而已。若是先生支持变法,那么只在反对联辽灭夏一事上发声,在变法诸事上就保持沉默,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虽然读书不行,但自幼身处中枢,也不知见证了多少大政的促成,这一番话,说得宋先生也是微微点头,宋粤娘更流露出钦服之色。萧禹心中也是暗暗得意,却又越发不解:他能想到的,宋先生如何想不到?一定是有个了不得的原因,才让宋先生没有拣选这最为简便的策略。

“你这话,说得的确不错,但还是想浅了一层。”正想着,宋先生已经慢慢悠悠地道,“你刚才都已经明白雨大风急的道理了,又如何不明白,我若要上船,早就已经上了,到今日都没有攀附大舟,又怎会忽然改弦更张呢?”

“您是说——”萧禹彻底迷糊了,他仿佛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却极难用言语表达出来。

宋先生悠然道,“如今的朝局,便仿佛是金明池上的端午竞渡,本该是千舸争流的热闹场面,却只有两艘福船在你争我夺。前朝之亡,亡于党争,党争祸国是不争的事实。既然明知如此,我们宋学为什么还要依附于朋党?上仰天心、下应民意,不忮不求、至诚至性。这是我宋学士子立身十六字……这十六字里,有一字是提倡学子党争的么?”

君子不党……萧禹终于是恍然大悟,一时竟有醍醐灌顶之感:“原来先生从来没打算支持两党,宋学也绝不会在党争中择选表态。难怪,难怪萧家会为三十二哥说亲,要知道虽然身处勋戚宗室,但因是圣人外戚,萧家从来都不掺和到两党的纷争里,更很少明确表态。尤其是局势日渐激烈的这几年,所谈的亲事多数都只在亲戚宗室之中,基本不招惹风头火势上的人物……看来,十七哥身为先生的得意弟子,却是吃透了先生的态度。”

然而,君子不党,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南学如今势头正猛,道统所在,纵是血亲亦不肯让人,不论北学是否依附北党,南学都是一样要打击北学的,而北学不依附北党的决心一旦为人所知,北党对其不说衔之入骨,起码也是无比反感,这些年来北学名气大增,崛起得这么快,背后北党的推动那是显而易见的,一旦失去北党支持,宋学的衰弱,只怕就是眼见的事。更不说,若是为了尽快扶植起一支能和南学对抗的学术力量,北党可能还会对宋学大力打压,以便让其尽快空出北学领袖的位置……

明白了宋先生的决心,他不是不敬佩的,然而在敬佩中又有深深的忧虑,难以言传。在这一刻,萧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全然把自己当成了宋先生的学生,他是发自内心地为宋学的将来感到忧虑和恐惧,但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胸怀激荡之下,只能轻轻地说了一声,“先生,这——”

虽然声音轻,但语调却毕竟是十分沉重。

宋先生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亦从来没有说过,这条路会很容易走。不过儒门弟子,本就是人中龙凤,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事情如果很容易去做,前朝为什么会亡于党争呢?明白党争误国这道理的人,难道就只有你我?”

他转向宋粤娘,“粤娘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宋粤娘嗫嚅道,“因为大多数人即使看明白了,也没有勇气标新立异,拒绝同流合污……”

“不错,萧禹、粤娘,你们都要明白,正因为这不容易,天下有九成的人不会选择这条路,而是选择了更为世俗和简单轻松的路去走——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宋先生深深地看了萧禹一眼,萧禹只觉得他眼神锐利,仿佛能看进自己心底,他压下心头的颤栗,听宋先生续道,“不过,这也意味着在很多时候,要做正确的事,就意味着你和天下所有人走的路都不一样,所要冒的风险,也要比他们更大。如果有志向无能力,常常在半路就折戟沉沙一无所获,唯有大志向、大毅力、大能力者,才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萧禹你更是要记住,你聪明颖悟、举一反三,几年内考中进士绝不是问题,然而这只是一切的开始,仕途和世上任何道路一样,最终都只能靠你一步步去走,而没有这点精神,纵使你有家中荫庇,最终,亦是只能一事无成。”

萧禹心中,不知转过了多少复杂情绪,他甚至能品尝到自己舌尖上的苦涩,然而最终,他到底还是咽下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下了和宋先生坦白一切的冲动,深深地躬了躬身子,“先生玉言,振聋发聩,萧禹……明白了!此番教诲,实在振聋发聩,萧禹一生都当铭记在心!”

宋先生呵呵一笑,忽然又松弛了下来,他摆了摆手,“随便聊聊而已,这么当真做什么?喝茶、喝茶吧。”

竟无一语叮嘱,令萧禹不要将此谈话外泄。

萧禹却无宋先生这般洒脱,他一边喝茶,一边已在思忖着宋学如今所处的局势,更是已经忍不住为书院的未来担忧。宋先生连说了几句话,他都没能接上话头,正是恍恍惚惚时,耳边忽然听宋粤娘笑道,“其实,就是和北党闹崩了,对咱们书院,我看也没什么大影响。”

此等天真的言论,倒是把萧禹逗笑了,他沉郁的心情,也随之一轻,正待好生逗弄宋粤娘一番时,宋粤娘已经接着说道,“我就不信,全天下的人都想着什么党争,没考过科举的人,就是想这个,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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