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2)

徐子期声音微微有些暗哑,带着些许醉意,又凝声道:“我替二娘狠狠揍了潘湜一顿,二娘若是有心谢我,不如亲自喂我醒酒汤喝。我中了酒,双手无力,勺子也拿不起来,二娘该要帮我一把才好。”

双手无力?方才不还死死地压着她手吗!

眼见着这徐子期说话越来越无赖,阮流珠蹙了蹙眉,也不理他,只掩了门扇,径自出去。外面四喜正端着醒酒汤走来,流珠一见,温声道:“四喜,大哥儿醉得厉害,你可要拿小勺儿,一勺一勺喂大哥儿喝下去才行。可记下了?”

四喜忙道了声好,端着醒酒汤,殷勤入了房内。徐子期听着动静,乍一抬眼,见得四喜端着小勺,一双金鱼似的大眼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大脑袋跟个锤子似的,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忙不迭地撵了他出去,自己倚着榻,端起小碗,将那难闻的药汤一饮而尽。

只是这醒酒汤的药效,却还不如那冰凉又香软的小手哩。徐子期皱了皱眉,想着本意是借着醉酒逗弄她一番,不曾想最后心猿意马的,倒是他。

阮流珠离了徐子期这里,心里不由想道:也不知这家伙是真醉假醉,又是为何要说那些个无赖话儿。是了,他约莫还是在试探她呢罢?但凡她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寂寞空虚、心旌摇曳,估计这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小将军便会立时起身,抽了剑就刺她——定然就跟那武松杀潘金莲一模一样。

不过……流珠又忍不住想,这徐子期的胸肌,手感倒是不错,她摸了一把,就下意识心跳加速。想她当年在现代时,一共交过两个男朋友,一个是体育大学的运动健儿,一个是健身房的教练,阮芸喜欢的,就是这一口儿。来了古代之后,没几个男人合她的意,这个朝代的大众审美则是金玉直那般的瘦高个儿白面郎君,实在让阮芸觉得颇有些“一片芳心无觅处”的意思。

不过就算无觅,她也不会觅到徐子期身上就是了。流珠只笑着摇摇头,便将这回事儿抛到了脑后。

日升月落,隔天恰是休沐之时。徐*对镜梳妆,打扮得尤为娇丽,怀抱上一盒阿芙蓉膏,驱车赶往薛府的后首仪门——一两天以前,那秦太清的尸首,便是从这儿抬出去的。

*娘子下了车,薛微之开了门,将她迎了进来。见小娘子一袭水红挑丝裙儿,上面裹着紧实的月牙白小袄儿,玲珑身段完全被包裹了出来,薛微之心神微荡,搂着她入了卧房,先假模假样地与她读读诗书,又手把手教她写字笔法,之后便再也装不下去,一个劲儿地蹭着她。

徐*心中恶心,面上却有些埋怨嗔怪地推了他一把,随即娇声道:“好冤家,这眼瞅着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儿先把汤给冤家你煲上,马上就回来。”

暂住徐家之时,每日里几乎都是徐*给薛微之做饭,她按着那话本儿里的遵嘱,养了一手好厨艺,就是为了靠这个勾住男人的胃,顺势勾上他的心。此刻见徐*这般贤惠,还想着给他做饭吃,薛微之十分动容,却不肯放开环着她腰身的手,哑声道:“煲甚汤,快给相公含含雀子。阿郎渴的紧。”

徐*手指一点他额间,笑道:“休急休急。儿这里有宝贝呢,儿去做饭的时候,你先享用这灵丹妙药,保管令阿郎快活似神仙。”说着,她拿了装有阿芙蓉膏的锦纹长盒,故作殷勤地给薛微之献上,并道:

“这是海外进贡的仙药,名呼百忧解。放到烟管里头,点上火,一吸一吐,百忧皆忘。这是皇后赐给三婶的,三婶又给了儿,儿一心只想着你。你在那高堂之上,心里面不知有多少不舒坦,若是积郁在心,必成病患,就得让这百忧解治一治。”

她刻意改了名字,以免薛微之怕上瘾而出言相拒。此刻听得徐*这番话,薛微之心中微动,便轻抚着她的后背,令她给自己点上阿芙蓉膏。徐*红唇微勾,按他所说,借着烧火盆里的火,点燃烟膏,倏然间烟雾升腾,薛微之双目微合,轻轻一吸,但觉得骤然间四肢皆轻,好似身在云端,飘然若仙,便连徐*说了什么,也完全入不得耳了。

待薛微之堪堪回过神来时,他正赤着身子,躺在锦榻之上,身边的徐*似乎才穿好衣裳。薛微之十分亢奋,一把扯过徐*,激动地叹道:“果然是灵丹妙药!可不就是如卿卿所说,快活似神仙么!不!比神仙可快活多了!”

他猛然躺下身子,眼眸发亮,喃喃回味道:“某梦见自己做了当朝首宰,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凡陛下有要事决断,都要问过某的意思。”

徐*暗中哂笑,十分不屑,但仍是扮出一份倾慕尤甚的模样,轻声道:“这怎么能说是梦呢?郎君日后定能身居首宰高位,加官进禄,富贵寿考,儿只等着当首宰命妇了。”

薛微之十分得意,双颊红透,哎呀了一声,亲了她一口,摸着她嫩白小手儿,道:“若非浮名绊身,要替那秦氏女守几个月面上的孝,某现下必当三书六礼,百两烂盈,迎娶了小娘子。”

徐*只面上敷衍,假作憧憬,心里却对薛微之日后的模样期待至极。到时候这惯常风雅的榜眼郎,因犯瘾而发狂疯癫,丑态尽露,啧啧,不知是怎样一副好景致哩!

又过了五六日,便是阮二娘与荣十八娘相约的日子。阮流珠带上怜怜及弄扇,驱车前往京郊的那“小女儿国”,及至别庄,下了车辇,流珠眼睛一亮,不由暗道:果然名符其实,真是个小女儿国!

这别庄虽小,却五脏俱全,有纺织之地,亦有印染之所,来来往往皆是女工,其中甚至还有光头尼姑和身着道教服饰的女冠。这佛与道,倒是在荣十八娘这别庄里相融相交了。

流珠虽说做的是卖衣裳的生意,往日在小地方的宅院里时,也曾见过女使织布,但这织布机器到底是如何操作的,她却是糊里糊涂,只大概懂个究竟。此刻在这里转了半圈,流珠但觉得新奇,亦对那素未谋面的荣十八娘十分佩服。

这地方虽小,可众人行止都很有规矩,井井有条,不紊不乱。流珠还观察到,在这个地方,做工和休息交叉而行,做工时,女工们皆默然不语,而休息时,女工们又热闹起来,你说我笑,一派和谐。这实在令阮流珠暗暗吃惊——在小作坊都少见的这个朝代里,竟然出现了工厂制度的雏形。看着女工们听从指令,统一调度,流珠简直都要怀疑自己遇上穿越同胞了。

转着转着,流珠忽地见得个十分貌美的光头尼姑。那小娘子虽说青丝皆除,可五官却极其出色,当真是娥眉曼睩,皓齿朱唇,纵是穿着素色袍子,也难掩那巫山一段云般的妖娆身段。

流珠驻足,却并非是为了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所正在做的事。须知在这小说里的这个宋朝,人们仍是以丝麻紬绢为主要衣料,虽说也有袄,但这个袄所指的,与现代的棉袄完全是两样东西。阮流珠也不是没想过把棉引入人们的生活,在青史上重重地留下一笔,但是说实话,她打小长在城市,对于弹棉花到底是怎样一副场景都说不太清楚,最后只好作罢。

而她面前的这美貌小尼姑,正一手持小弓,一手拿木槌,但闻得一声声弦响,眼见一片片花飞,流珠愈发愕然了——她这做着的,不正是弹棉花么?

她正径自出神之时,忽听得身后有人颇为爽利地笑着道:“儿来迟了,不曾出门相迎,还请二娘莫要罪怪。”

那声音与娇嗲软绵一点儿边都不沾,和阮宜爱真可谓是南辕北辙。流珠一回身,便见一个俏丽女子立在身后。那小娘子巴掌大的小脸儿,柳眉杏腮,颧骨微高而下巴稍尖,身形亦是少有的高挑,而最为奇怪的,则是她那衣着——她穿的是郎君穿的裤子!

这小娘子正是久闻其名,而未曾与她谋面的荣十八娘,本名唤作荣熙。依照荣六那文采,自然是取不出这个“熙”字来的,最开始时给女儿取的名是荣喜,家人亦一直呼做喜娘,而十八娘嫁给阮恭臣后,男人嫌她名字俗气,便给她改了个字,这才有了荣熙这个名字。

流珠见了荣熙,连忙笑道:“这有什么可怪罪的?儿倒要谢过十八娘呢,教儿这井底之蛙,有了得见天颜的机会。儿在这里转了一圈,着实大开眼界,真不愧是小女儿国。”

十八娘只一笑,也不再多加寒暄,开门见山,道:“今日请二娘来,实是想与二娘一起,做一桩大买卖。二娘你且猜一猜,咱们要做什么生意?”

阮流珠扫了眼面前这尼姑,微微一笑,温声道:“这位优婆夷手持小弓与木槌,弹着棉花,儿猜啊,这生意,定然与棉花有关。”优婆夷乃是尼姑的尊称,是佛教中的译语。

☆、44|38.01

为谁特地惜娉婷(四)

荣熙闻言,平声浅笑道:“二娘猜得没错。儿请二娘来,为的就是这棉花生意。”她说着,灵动的眼神微微一转,略有些好奇地道:“知道这棉花能用来纺线填衣的人可不多,而二娘看上去,仿佛一眼即明,毫不讶异,这是为何?”

阮流珠眨了眨眼,又把这事儿推到了连氏口中的那位外国人身上,温声道:“儿的娘亲曾意外结识过一位海外之人,据那人所述,他们在海外之时,就是穿着棉袄过冬。所谓棉袄,便是将棉花填进衣裳里去。”

荣熙也不怀疑,只点点头,不再追问,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儿则是从一位西域商人处听说的,听他说完之后,便想试上一试。结果光是擀挤棉籽儿,便费上了不少时日,到了弹打棉花这一关,又耽搁许久。不过儿也并不气馁,毕竟是第一次,出些岔子也是难免,再说了,这棉花确实比丝麻暖和多了,用棉线织衣,也定会比丝麻耐穿,以后工序再熟练些,必定能超过其他布料。儿本还有些忧虑,但你既然说海外洋人也穿这样的衣裳,那便肯定行得通。”

阮流珠瞧着她认真的面色,微有动容,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下历史上黄道婆的功绩,但只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件半件,也不好冒冒然地说出口。她正犹疑着,又听得十八娘笑道:

“儿的银钱,都是从纺织和印染上面赚的,但也赚的不多,至于成衣铺子,儿虽有一间,可却一直没有起色。平凡人家不会出来买衣裳,富贵门第又看不上儿那旧花样,便是看上了,教府里头的女使学着做一套,还能省些银钱,因而儿这铺子,两面不讨喜,实在比不上二娘的买卖。”

阮流珠听她这番话,面上谦虚一番,心里却有了猜测。果然,荣熙又道:“等棉花打完,棉线制成之后,儿希望能把这棉衣迅速推而广之,教天下人都能知道这棉的好处,儿也好趁着风头独占,赚上一笔。可惜思来想去,却没想着什么好路子。倒也想过借着供布的机会,把棉布卖给布商,但谈了几家,因前景不定,人家也不敢多进,这才把算盘打到了二娘身上。”

她有点子,有人手,有基础,缺的就是客户,而阮流珠能给她的,就是一个打开市场的机会。京人喜好跟风,无论好坏,只要贵族这么做,底下人便也跟着学。所以若想推广新出的布匹,从阮流珠这里着手,确乎是个不错的法子。

阮二娘本就对她这小本买卖并不满足,希冀着能扩大规模,却苦无根基,眼下荣熙投了橄榄枝来,自然正合她的心意。

流珠兴致颇高,与荣熙就如何合作、怎样分成,详细讨论了一番。双方就此协定,等棉线等能做到稳定和持续生产后,流珠那里的衣裳,便要择出一部分合适的,改用棉布制成,至于流珠处所需的针线布匹等,今后也会从荣十八娘这里提货,而荣十八娘给她的,则是一个比本钱高不了多少的便宜价格。

说了好一会儿话后,婢子端了茶上来,流珠望着袅袅茶烟,眼睛忽地一亮。她苦思冥想许久后,总算搜刮出了不少还算有用的回忆,连忙对着荣十八娘道:“弹棉花,不该用那小弓,而要改用大弓才对。弓身加长,弓弦加粗,弹棉花约莫能变快不少。”

荣熙闻言,稍稍一想,也明白了个中缘由。两个从商的小娘子对视一眼,均面上带笑,相携着回了那优婆夷弹棉花之处。听了阮二娘的建议后,那美貌尼姑转眸一思,柔声道:“二娘子说得有理,若是再由人手拨弦改为棒椎击弦的话,那做工必能更快。”

见阮二娘也不完全是个背靠大树乘凉的,荣熙对她高看了不少,又急匆匆地领了她去看纺车和搅车。阮流珠作为一个文科生,对机械完全不懂,即便是结构颇为简单的纺车和搅车,她也看不明白,只能听着那美貌尼姑在旁轻声说道:

“这是咱这别庄女工一起想出来的新纺车,和那用来擀棉籽儿的搅车。只可惜胡乱捣鼓了许多,使起来也不算顺畅。二娘要是有意,不若帮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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