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尽 第16节(2/2)

“粥糊了。”他看起来是彻底好了,食欲大增,两口一只花卷下肚,嘴里没咽下又去拿下一只,和昨天吃不下饭的虚弱模样简直天差地别,“我本来想煮粥的,可一眨眼功夫它就糊了,然后我就叫了外卖。”

视线扫过角落的垃圾桶,他一脸嫌弃道:“锅废了,我懒得洗,下次陪你一个新的。”

我跟着看过去,差点没认出我那小奶锅。曾经清新的薄荷绿外壳变得熏黑一片,内里的搪瓷涂层粘了厚厚一层焦炭,完全跟变了一只锅似的,果然是废了。

“不用,本来也旧了,不值几个钱。”记得这锅有一整套,我搬家时沈洛羽送我的,说是国外的一个牌子,优点是长得好看,缺点是贵。她送我的这套总价超过五位数,送得她颇为肉疼,而我因为这锅金贵,平时也很少用它。

想不到它竟就这样惨死在商牧枭手中,时也命也。

“皮蛋瘦肉粥,吃吗?”他掀开一只塑料碗的盖子,推到我面前。

我点点头,去拿外卖袋里的塑料勺。

他完全不提昨晚的事,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嘲笑我的意思,简直要让我怀疑昨晚是不是真的只是我臆想出来的梦境了。

“烧退了吗?”坐一桌吃饭,不说话始终有点奇怪,我只能努力去寻话题。

“退了。昨天半夜就退了。”

“你和你姐姐联系过了吗?”

“嗯。”他喝一口豆浆,用纸巾抹了抹嘴,算是吃完了,“今晚我就回家。”

吃完早饭,我载着他一道去了学校,因着要去的校区不同,他在大门口便下了车。

“对了……”他开了门,即将下车,我叫住他,和他说了心理互助小组黄老先生去世的事情。

可能是有人询问了廖姐相关信息,她昨天群发了葬礼举办的时间地点过来,说想送黄老先生最后一程的可以去参加,没空的也不强求,大家根据自己时间安排就好。

落葬仪式定在今天下午,我下午正好没课,就打算去送一送他。

“那老头死了啊。”商牧枭神色淡淡,看起来并不意外,“你去吗?”

“去。”

他想了想,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我有些意外,还以为他不会去的,毕竟他也就参加过一次互助小组,兴许连当初有几个人都没记住。

最后与他约定下午两点学校门口见,他点点头说知道了,下车便走了。

上午课上完,吃过午饭,在办公室看了会儿文献资料,不知不觉有些入迷,要不是商牧枭发来信息说他已经等在学校大门外,我都没发现到时间了。

我以为他是要坐我的车去,结果到门口一看,路边停着辆眼熟的蓝白重机,骑手戴着头盔,用一只脚撑住地面,无论是场景还是他本人都好像模特在拍海报,就算看不到脸也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将车开到他边上,降下车窗问:“你是跟在我后面吗?”

他打开护目镜,挑了挑眉道:“怎么,你还怕我跟不上你吗?”

潜台词仿佛在说:“就你那龟速,我让你十码都没有怕的。”

一句话没多说,我升上车窗,开在商牧枭前头领路,三十公里路,难得的全程只花了一个小时。

今天阳光不错,无风无雨,气温虽低,但不会让人觉得寒冷,是个好天气。

我们到时,黄老先生的墓碑附近已经围了一圈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支白色的菊花,神情庄重又肃穆。

站在人群末尾的不知是殡葬服务的工作人员还是老先生的家属,穿着一身黑衣,怀里捧着一捧白菊,见我们靠近,询问过身份,给了我和商牧枭一人一枝花。

我们站在最尾端,只能听到前头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似乎是黄老先生的儿子在念悼词。

过了大概有两分钟,悼词念完了,人群开始挪动,一个个上前献花。

我和商牧枭是最后两个上去的,墓碑前已是铺满了鲜花,照片里的老人家笑得分外和蔼慈祥,摆放骨灰盒的位置刻了一行耀眼的金字——你们还年轻,你们要好好活。

他竟然将这句话当做自己的墓志铭刻了下来,简直就像是……他对我们这些来参加葬礼的后辈,最后的叮咛。

凝重的情绪消散不少,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温暖,便如此刻的阳光,纵使身处寒冷的季节,也总能感受到丝丝暖意。

落葬仪式简单也简短,我在人群里有看到几个互助小组的熟面孔,大家只是远远颔首,算打过招呼,葬礼结束后也没有过多交流便各自离去。

我与商牧枭一同往墓园大门走,不知是不是被葬礼气氛影响,他一路都显得很安静。

“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商牧枭突然说道。

我一听便觉得不对,他第一次参加葬礼,那他妈妈去世时他在哪儿?

他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语气平淡地接着道:“我妈妈举行葬礼时,我不被允许靠近,只能由保姆牵着站在远处。因为我爸说,妈妈不会想要见到我。”

分明方才还觉得阳光温暖,只是片刻功夫,我又无端冷起来。虽然我与父母的关系也十分疏离淡漠,但也不至于像他这样水火不容,我实在很难想象,商禄竟然对五岁的孩子说这种话。

“她死的那天,问过我……要不要和她去一个地方。我一直很怕她,她从来不喜欢我,除了对我发脾气,就是责怪我毁了她的事业,我直觉那不是好地方,就拒绝了。她一下子变得很生气,强硬地将我推出门外,丢进了雨里,任我怎么哭喊都不开门。”说到这里,他哂笑一声,“长大了才知道,她是要带我去黄泉,果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人人都说她是病了,她也不想那样,要我原谅她。”他走在阳光里,声音却冷得要落冰渣,“可她病了又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不能恨她?”

到了大门口,不远处便停着我和他的车。他停下来,我也不由自主跟着停下。

“她的画充满生机,寓意美好,看着那些奇妙的颜色,心灵也会不自觉平静下来。她把最好的一面给了别人,最坏的一面给了我。”

所以他才想要毁去《园景》,毁去那些在他看来虚假到令人作呕的东西。他从小长在父母的责备中,没有得到过一丝来自他们的温情,只有姐姐是他的全部。

而现在,商芸柔也不再独属于他。

他站在我面前,双手插在外套里,青春无敌的二十岁,眼里却满是对这个世界的厌倦与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