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舞】第五卷 行于幽泉 36(2/2)

笼罩其中的唐奇色与顾春色宛若困兽,夺来的大刀刀刃被砍卷了,堪比剪烂

的窗花,血丝旋溅若蛛腹喷丝。

明明两人快若翩鸿,身形未有片刻停留,绕圈游斗,一沾即走,不知为何,

使双刀的鬼面人始终给人游刃有余的感觉,非遭联手围战,而是两人想退也退不

了,拼命挣扎,但看何时稍有不慎慢了半拍,就要被银光绞成碎片——(好……

好可怕的刀法!)运古色啐了口唾沫,平日乖乖牌似的清瘦脸上,罕见地透着流

氓斗狠似的犷悍飞扬,脚尖挑起一柄刀踢向应风色。

「别空着手啊,会死的。」

倒拖缨枪,怪叫一声跃入战团,喊的似是「老子肏你飞上天」

一类,让人不是太想听清的话。

而那刀鬼以一敌三,仍没法让唐、顾逮到抽身的机会,眼看多押进一个叫骂

不绝的运古色而已,应风色心底沉落,反持筒匕,大刀一振,突然身后一阵惊呼

,一抹黑影突破鹿希色等固守的两翼阵形,劲风搅散雾丝,朝他后脑扫至!青年

向前一扑惊险躲过,连滚几匝,弹起的刹那间,棍头已轰然击落!应风色及时举

臂,接着一阵裂骨激痛透甲而入,若非吸取了鬼牙精兵的对战经验,暗以右掌撑

抵,这下足以荡开左臂,余势不停,径由脑门受了。

应风色眼前一黑,「虎履剑」

从极刁钻的角度蹴出,以迫退来人;岂料对方后跃的瞬间,棍头唰唰唰三连

疾刺,改使中平连环枪路数,对准的面门、咽喉、膻中全是要害,应风色避无可

避,张开翼盾遮护,但敌人本就没打算刺中,三棍落点密集,撞得应风色倒飞出

去,臂甲直击额头,迸出鲜血!他有一度已认命待死,来人却任其摔落,并未追

击。

起身见鹿希色与那人斗在一起,月下两条凹凸有致、曼妙诱人的劲装丽影棍

来刀往,女郎胸脯臀股够丰满的了,对手犹有过之,进退之间乳瓜跌宕,腴腰绞

拧,肉感弹性兼具。

鹿希色与之相比,虽显青春骄人,然而对手浓艳丰熟,又是女郎所不及。

来人也戴金灿灿的鬼牙半面,应风色脑海里闪过「艳鬼」

二字,不得不佩服龙大方这方面的才具,很难找到更妥贴的形容。

池畔老妪受降界影响,能变化出这般熟艳动人的胴体么?鹿希色对付不了艳

鬼之棍的,应风色一抹额血,上前接应;背后运古色喋喋不休,他却听见一声闷

哼,显是顾春色受了更重的伤。

青年想起童年游戏里,常有「鬼」

这样的设计:捉人的人,须躲着不被他找到的人,被规则赋予特权或能

力的人……通常也是其他游戏玩家必须合力以抗的对象。

老妪所化的艳鬼若是洗砚池的「鬼」,双刀精绝的刀鬼就是藏经阁或演武场

的「鬼」

了,亦是该处原有的某人变化而成。

这么说来,问心斋的「鬼」

岂非是——野兽般的咆哮声震地而来,艳鬼、刀鬼对望一眼,双双撤招后跃

,眨眼消失在夜雾中。

其余三人几乎脱力坐倒,应风色却拽着女郎,四顾扬声:「快点起来,撤到

石屋再休息!龙大方,快让他们撤……快点!」

拖鹿希色回头,挥刀连斩鬼牙卒子,破开包围。

众人心不甘情不愿起身,见东丘山道上现出一个庞然巨影,高逾九尺,拱肩

佝背,摇晃而来,身上撕得条条碎碎的衣衫依稀曾见,鹿希色凝眸远眺半晌,忽

然变色:「难不成……是顾挽松?」

那人来得飞快,奔跑间似四肢接地,越到近处,越能看清他一身粗厚硬毛,

长吻尖耳,上半身肌肉发达到了异常之境,肌肤透绿,指爪带着弯镰似的尖锐骨

甲,哪有半点像人?直是头恐怖的变异人狼。

即使是运古色、唐奇色,连战之下也已精疲力竭,顾春色伤了左肩,战力亦

大打折扣。

所幸四枚玄衣令俱已解完,只要逃进石屋里,一切就结束了。

重新集结的十五名九渊使者拖着疲躯伤患,奋力奔逃,眼看广场已近,石屋

周围却布满游魂似的鬼牙院生,而变异人狼越追越近,再几个起落便要赶上。

众人卡在矮垣的入口处进退维谷,杀入鬼卒中清出道路冲向石屋,或是一解

,但万一其中有几名鬼牙精兵,那就完了。

——只能……赌一把了。

应风色领众人熘进矮垣,却不过份接近。

石屋旁的鬼卒无神地晃荡着,并未上前,但近门处有两名体格壮硕、青筋暴

凸,手持九环大砍刀的,明显与其他鬼卒不同,几可确定是难缠的鬼牙精兵,一

旦引动,要花多久时间进屋还很难说。

「然后呢,麒麟儿?」

运古色无奈耸肩。

「杀进去?」

「不,是你们杀进去。不是现在,各位且等我号令。」

不理会众人或错愕或鄙薄的反应,应风色从容续道:「我留在这里对付怪物

,需要一位自愿者同我一起,还有你们的这个。」

敲了敲破魂甲。

使者们没有太多选择,迅速做成「听从指挥」

的决议,然后用仅剩的时间完成布置。

鹿希色本欲留下,没想到唐奇色居然举手,因着「武功越强越容易成功」

的考量,以及另一个鹿希色宁死也不会反驳的理由,应风色最终还是选择了

唐奇色。

「别的不说,时限剩不到一刻了。」

女郎果然无言以对,表情像被塞了满口苍蝇老鼠,心不甘情不愿冲他敲打时

轮。

「若没在截止前进屋,你就算宰了那头人狼也没用。」

「你怎知我想杀它」——真问出口的话她肯定要翻白眼,这会儿就别加倍惹

她了。

应风色忍笑耸肩。

「共谋的话说不定能同享奖励。要不试试?」

「我既不想掺和,也不打算鼓励愚蠢的尝试。记得进屋就好,一刻之内。」

女郎明显还是被惹恼了。

人狼的咆哮穿透夜雾,整座山丘为之一震,鬼卒齐齐转头。

应风色背对着石屋,全不看鬼卒动静,他已摸透它们的行动模式,专心盯着

人狼。

浓烈的兽臭随风刮来,夹杂若有似无的紫檀、苏铁和接骨木的熏香气味。

果然是你,顾挽松,青年暗忖。

幽穷降界的仪式,把你变成这等丑陋的野兽了么?人狼手足并用,冲入三丈

以内,所有人无不捏把冷汗,极力克制转身逃跑的冲动……「就是现在!」

应风色右手一扬,运日筒匕急旋一阵,正中人狼左肩,怪物疾停顿止人立起

来,仰天发出骇人狂吼!场上所有的鬼牙院生,无分卒子精兵,闻声为之一震;

下一霎眼,居然四散奔逃,往石屋之前再无阻碍,龙大方等拖着伤者没命狂奔,

接连冲过了广场,直抵石屋!人狼痛吼声落,黄浊的兽眼因愤怒胀得血红,扑向

始作俑者。

巨大的身躯在通过垣门的瞬间突然一顿,彷佛撞上无形之墙,颈下各处勒出

一条条深陷的丝线痕迹,锋锐的程度,连铜皮铁骨的狞兽肤甲都扛不住,沿丝汩

溢着成串的腻红血珠。

要挣脱这个陷阱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足以为他争取到冲入石屋的宝贵时间。

但应风色决心既定,更无犹豫,反向朝矮垣冲去,踏着墙头一蹬,手背甲下

伸出一条长长的琴弦钢丝,在越过狼顶的瞬间套其颈项,扭身自另一侧绕回,落

地时仍在垣内,原本卷在甲内的丝弦吐至尽头。

应风色在往问心斋的路上,摸索出这个隐藏机能。

丝弦极其强韧,刀剑难伤,能承受两名以上的成年男子体重,两端各接一枚

精钢长钉,用以固定。

丝弦与钢钉均可完整取出臂甲,钉在矮垣入口的七八条弦便是从余人身上收

集而来。

应风色着地一滚,确定丝弦松松套住人狼之颈,连着丝弦头的长钉正扣在对

墙的另一具破魂甲内——薛胜色虽死,一样能有贡献。

投出的筒匕也是他的——回头大喊:「……唐师兄!」

唐奇色照办煮碗,踏垣一蹬丝弦套颈,绕回前头落地,蓄势待发。

这时人狼终于弄清痛楚何来,嘶嚎着往后一挣,应、唐拽弦绷紧,两人一尸

的重量牢牢拖住丝弦,「嚓」

的一响,人狼首级被自己的力量扯过丝弦,顺着弦血滑落于地,断面平滑,

颈间赤柱冲天,化为血雨,浇淋了两人一头一脸。

应风色连滚带爬,差点在血泊中滑跤,手足并用冲向石屋。

问心斋的狼鬼既死,原本躲起来的鬼卒又不知从何处涌出,应风色听得背门

刀风狞恶,其势之沉,心中不知骂了自己多少回,死心侧身滚避;正欲对敌,却

见唐奇色格住鬼牙精兵,沉声道:「……快走!」

便只这么一停,四面八方的鬼卒层层涌至。

第二名鬼牙精兵横刀抡扫,唐奇色左手持刀硬接了一记,浑身的创口都喷出

血来,他却恍若不觉,仰天长啸,战意勃发,双手刀滚若银蛟,整个人彷佛突然

醒过来。

刹那间,应风色甚至产生了错觉:不是他俩身陷重围,而是唐奇色压着众鬼

卒打,不仅两名鬼牙精兵被彻底压制,连周围卒子一个也别想跑——「师兄……

别打了,咱们快走!」

青年回神,意识到错觉就只是错觉。

唐奇色背对他,浑身上下只这一小片未披创汩血,被酒浆磨平的沙哑嗓音平

静得像个旁观者。

「我留下是为杀你,若你再像当年通天壁那样,害死恁一个无辜之人的话。」

颓废男子的颔骨动了动,似是笑起来。

从背后看,应风色才发现他的脖颈手臂异常瘦削,发色枯黄,比寒月窗前独

坐啜茶的顾挽松更有迟暮之感。

或许唐奇色这样真不是自甘堕落,而是十年来无魂附体使然。

「但这回你干得还可以,我能勉为其难原谅你了。师兄等了我十年,今儿我

总算找到一个不用再醒来的好借口……还不快走?」

距离拉开的结果,涌入两人间的鬼卒掩去颓废男子的背门,令应风色渐难捕

捉其身影,只知越来越施展不开的战团中心必定是他。

「唐师兄!」

「……走!」

嘶哑的痛吼带着血咳。

或许……还有笑声?应风色不明白何以如此,但他无法冲入鬼卒堆救唐奇色

,时间不够了。

浑身是血的青年冲进石屋,发现屋里多了根光滑的铜柱,约莫半人高,其上

只一个圆孔,龙大方取下运日筒,一见师兄扑滚进来,立时将扭出一圈凸环的钢

筒插入孔中,开锁似的一转,异样的波动再度扫过石屋,铁门不知何时关闭起来。

绷了一整夜的紧张心情终于落了地,想到居然熬过了这恐怖诡异的幽穷降界

仪式,众人俱都欢呼起来,把臂拍肩,还有忍不住相拥的。

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忽然攫取了应风色,他觉得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似的,回神

居然是双手撑地,野狗般勉力趴跪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柔腻的肌肤触感贴熨着青年的上臂,一人伸手搀着他。

毋须转头,光嗅香息也知是鹿希色。

他终于能闭上眼睛,放心享受这难以形容的肤触香泽了,不知为何,眼皮里

却充斥一片滚热液感,唐奇色最后的残破身影不断在脑中回放——羽羊神那浮夸

得令人生腻的磁声于一片欢呼中响起。

众人迅速安静下来。

「恭喜诸位,贺喜诸位!没想到烂仔也能完成任务……咳咳,吾是说诸位旗

开得胜,荣耀吾皇,实在是太好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个美妙的夜晚,是

不是令各位难以忘怀呢?好戏在后头,万众期待的赏善罚恶时间即将开始,诸位

使者再忍耐一下,别急着睡觉上厕所啊。」

「请等一下。」

照例又是鹿希色插口,但应风色也发现了矛盾之处。

「我记得羽羊神说过,通解使令后,该是结算成就,领取龙皇恩赏的阶段。

既已在时限内完成了任务,何来‘罚恶’之说?」

「哎呀呀,怎么说呢?有个很小的小地方,我忘了跟诸位使者报告,因为这

个问题之后并不会经常发生,偶尔才有。「诸位臂上六枚滚轮,有五枚是用来增

加奖励点数的,每前进一格,就能得到若干点数,用以交换恩赏;然而,有一枚

却是用来抵扣点数,前进越多,扣的也越多。」——时轮!应风色与鹿希色交换

视线,心念一同。

「时间耗用越多,扣掉的点数也越多,很公平是不?事情总要快快办好,才

有恩赏的价值啊。」

羽羊神的口气有点随便:「将来诸位的点数累积多了,扣掉这一些些也没什

么,但对头一次加入幽穷降界的使者来说,有个麻烦的地方,那就是如果挣的点

数、原本赠送的优惠点数加起来,还不够时间扣的话,是有可能被扣到一点都不

剩的。「而点数净空的使者,会受到一点小小的处罚,只不过是被送回幽穷九渊

铸炼灵魂罢了,并不是太严重。用人世的话来说,就是死掉而已。」

语声方落,有五人忽然倒地,睁大的眼眸逐渐散焦,再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