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祸起家书封查紫菱,难测天威代问禁脔(2/2)

早已掌不住了,扑腾就跪了,一对朱唇失了血色只打着哆嗦,两段柔肩颤抖不堪

如沐霜雪,口中胡乱谢罪道:" 凤妃,我不知什么事子我

倒惊了您了"

凤姐却亲自上前扶起她来,沉一沉,脸上依旧神情古怪,却柔声道:" 迎妹

妹别惶恐。更别跟我这里谢罪恩我刚才是在天香楼里来子这会子

在天香楼里,是子命我过来的"

迎春被扶起身来,听得此言,顿时身上又是一惊一软,颤颤巍巍问道:"

子?"

凤姐面色难难一笑,沉吟道:" 子的吩咐,要我先带妹妹去其他地界上安

置一夜。子的原话:迎春不必来请见,也不要禁她吓她,让凤丫头先问问她话

"

迎春听见凤姐转述弘昼之话,果然不是小事,心头却反而认命一般,似乎是

横了心应接祸事,便忙又跪了,叩了个头,倒口内也清爽了几分,只是恭谨惨然

道:" 就请凤妃问话"

湘云等见凤姐如此说来,便知此刻自己在这里已经是不便,更不必去见弘昼

求情了,听凤姐要问话,忙都万福告退。凤姐也不阻拦,问候安慰了让她们自便。

待等湘云自带了翠墨去了,却又将迎春扶起来,道:" 不忙,迎妹妹先不要怕

外头男人不是常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么。何况你我,只是子一介性奴

这里风大人多又冷又不便恩,要我说,我们另个地方说话就是了

"

迎春见她如此,知道所问之话固然要紧,似乎弘昼也没有要立刻处置自己之

旨,脑海中乱乱的:" 我失身之事已经告明子,当时不处置怎么这会子

难道是?" 一片胡思也不敢深想,亦只能道:" 凭凤妃姐姐吩咐

"

凤姐便一手携了迎春,一手拉扯着惜春的小手,只带着二人沿着湖岸向南探

步行走。口中只是温声道:" 今儿紫菱洲你怕是不能住了,莫哭,子又没有明

说降罪,既然叫你别处安置了,我们总要照办不要违了子旨意才好这会子

天色也快晚了,头吃了晚饭就是。恩缀锦楼里还有几处卧房不过为妹

妹计,缀锦楼离天香楼远,子万一要提见倒不便。我倒有个意,我们姐妹却

去太太那里说话可好?太太那里丫鬟房间多,袭人更是个敦厚亲切的,打扫两间

房间你和惜妹妹先将就了,等我问完子的话,我们太太一起说个话、拿个

意可好?"

迎春本是个没意的,自然只道" 一切凭姐姐吩咐".凤姐便命人先去

袭人,便携着二女转道穿过潇湘馆后的竹林,去怡红院里,一路之上只是安慰迎

春,却也不肯说个子丑演卯来。那怡红院如今说来其实有几分人情古怪,论昔日

尊卑,王夫人、薛姨妈姐妹住在里头,携着一众丫头,专司园中女眷衣裳,若论

如今身份尊卑,却连个名位都没有,前头的大丫头袭人却是园中所有丫鬟里,头

一个封为姑娘的,算起来和迎春、探春都齐头了。本来是个尴尬场景。只是这袭

人性子温厚,此刻明知弘昼有意如此搅扰尊卑,乱用禁忌,是为了一点淫心奇欲,

她既不敢辞身份,只能在怡红院里执掌吩咐事务,那性子却越发守礼谦恭,竟能

用尽了心思言辞,小心翼翼和那几个丫鬟奴儿相处融洽,又不折辱王夫人、薛姨

妈的心。此刻听闻凤姐带了迎春要来,早已经携了晴雯、麝月、秋纹、碧痕等四

女,早早候在门口,见凤姐等过来,迎春却是一脸惨然,便也不便欢笑,只上前

去,对着凤姐行了单膝跪礼,口中却只用旧日里称呼,言道:" 奶奶安好太

太、姨太太如今身份不便,就在里头候着奶奶。已经替二姑娘四姑娘打点了,只

是里头正房原本是昔日爷们的,我们都不敢僭越乱动,便只留给子用,连太太,

姨太太如今都在后头另打扫了房间。我想着,晚上二姑娘四姑娘就委屈一下子,

就睡我房里可成,秋纹已经叫小厨房备了些茶水果品小菜热汤,晚上就奶奶、二

姑娘、太太三个人一起在里头用饭,说个体己话儿,我陪着姨太太和其他人在外

面用饭。我也没个成算,也不知是不是妥帖?若奶奶您有其他吩咐,我这命人去

安置"

凤姐忙笑着扶了她握着她手赞叹道:" 你一向最妥当的。就这么着就好。只

委屈了你,尽心能安置妥帖的"

那袭人却又恭恭敬敬向迎春深深万福,做了个礼。迎春思量袭人如今是个姑

娘,和自己平了身份,忙不迭扶她,才要说话,那袭人已是以目视地,并不抬头,

正色柔声道:" 二姑娘必是要谦让了,更让我没个存身之地了子怜恩授我

身份,我受来惶恐,却又不敢辞只是二姑娘此刻有事,我却不过是没脸色没

见识的,只恨也难得帮二姑娘什么,还是奶奶恩德,既让二姑娘在这里过夜安置,

旁的难说,便是今夜,总尽力伺候,二姑娘四姑娘莫委屈就是了若是二姑娘

还要谦辞,不拿我当昔日丫鬟来看待,我成个什么人了?便是子有怒,我

自然用自身承担着,说句剜心的话,我们如今,承受些子怒气,供子搓弄凌

辱一番,还不是个恩遇"

迎春听她说得如此恳切,此刻她大难临头之时,听袭人声声俱是情谊,越发

感动得握着袭人的手,留了泪说声" 生受你了" 再雨泪纷纷,说不出旁的话

来。

袭人便引着凤姐迎春进到内堂,换到怡红院书房里,晴雯已经端上茶水来,

两人才又自己退了出去;那平儿已经携了惜春,自去外头吃些糖果,反手将门掩

了。

迎春屋子里人都走净了,却坐不住,又在凤姐跟前,自跪了,垂头道:" 就

请凤妃姐姐替子问话"

凤姐黯然一叹,呆呆瞧了迎春片刻,才开口道:" 第一件子问你,那日在

天香楼侍奉子,你所说之事,可句句是实情?"

这头一句,便问得迎春脸色苍白,泪滴欲下,颤颤巍巍不敢抬头看凤姐。

这迎春她本非邢夫人所生,虽是荣府长房二小姐,但自小性情温厚端和,安

分闺守,于一众玲珑剔透的姊妹里并不出挑。宁荣诗书世家,便是女子,也习些

字词诗话,元春蕙质兰心,探春机敏豁达,待到亲族来依,那黛玉世外仙姝,宝

钗温慧端仪,湘云才质冰雪,倒一个个都把她尽比了下去。只她向来恬静,凭姊

妹们玩笑,下人们嚼舌,总不以为意,有个" 安分守时,静待天命" 的儒雅性子。

便是入园为奴,自侯门千金成了性奴禁脔,往日所学女贞德行俱成了供奉人玩

弄逞欲之事,背后更满是难堪波澜,段段往事惊心,园中诸女越发种机算,于

她,虽然心头如同揣了个兔子,成日里想起来亦是焦灼,竟依旧是过一日算一日。

她自少女时被贾琏奸污失贞,算起来更是兄妹乱伦,于其名门闺秀身份而言

实在是羞辱难当。除了后来为弘昼之性奴,大家小姐却失了身,见不得子,本

来最怕的还是面对凤姐。虽然思前想后,自己都是被那狠心兄长逼迫强暴的,奈

何她自失身于贾琏后,还和他苟且过几次;她自来性子,本就没个意,少女之

心,既糊涂亦凄凉,每每扪心自问,即有三分是女子天性,无可奈何顺从了夺走

自己处子之身之人的无奈;又有三分,迫于贾琏淫威,只怕丑事暴露之羞愤;竟

然还有三分,也是品味那乱伦禁忌,男欢女爱之诱惑。只这一层欢好,便是想起

一星半点,也是自恨自家无耻无德的。本于其时世上名节风俗,失身于男子,还

是自己堂兄,居然还不自尽,既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家,已经是无耻之极。只

不想蹉跎度日,居然贾府巨变。这一切一切,随着自己沦为弘昼之性奴禁脔,身

份再也叙不得高贵二字,名节是休提,但是不能奉给子本是理所当然的贾府二

小姐之童贞,又是一遭大罪。她晨煎熬夜辗转,本也是苦捱日子。不想弘昼听她

自首,亦不处置她,轻轻揭过,后来于天香楼里,伙着可卿逗弄,将她奸污临幸,

却不追究她昔年之耻事。于她内心而言,实在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弘昼宽容恩情,

一心只想在青春光阴里,多多奉上自己身体,供人淫乐快活,才算尽了自己的

心。

只是还有一桩,这贾琏,却是凤姐昔日丈夫,虽是贾琏无耻,强暴自己,但

是每每面对凤姐,倒好似是自己做错了事,是个无耻勾引兄长的淫贱女子一般。

她虽不敏,到底也不笨,知道园中无秘,只怕凤姐早已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只是

凤姐如今一般儿是弘昼性奴禁脔,虽然昔年是贾琏之妻,这等事情如今开口提他

是何等忌讳,自己便是求告请罪也不好开口。那凤姐左右跟没事人似的,她性子

随和,也便干脆自欺,当成凤姐不知,且糊涂度日就是了。

哪知此刻,偏偏凤姐是奉了弘昼之命来问,想起往事,竟是羞的几乎要一头

撞死,几乎就要忍耐不得,开口求告请罪,要这昔日嫂子原谅。话道嘴边,瞧瞧

凤姐一双美目顾盼流离,才是惊觉:" 子明知凤姐姐是二哥哥的妻房却偏

偏差凤姐姐来问这事岂非于凤姐姐也是煎熬羞辱的"

她是个迷糊性子,此时凤姐亲口问出,才意识到凤姐这一路脸色阴晴之实在,

一时都混忘了自己尚在生死一线之间,倒替凤姐难过起来," 以子性情,自是

故意折辱,皆是我的罪过,却苦了凤姐姐了,"

只凤姐是代弘昼问话,不能不答。迎春挣扎了半日,只得又叩首道:" 是,

贱奴已是贞洁败坏之人人有问,怎么还敢欺瞒,那日奉,所说句句是实

" 也不知怎得,似是豁出去了要把多日来心头的包袱抛开,又似是哪里来的

半分机灵,竟追言道:" 迎春是早年与兄长伦乱苟且说起来就是个无耻无德,

败坏贞洁的贱奴只是为性奴守规矩不能自尽。偷生度日也是煎熬,就请子

发落"

她不敢抬头看凤姐,凤姐此刻亦是一对俏眉竖起,两双凤眼水汪汪,咬着唇,

尽力压抑着心中五味,又道:" 子知道你要谢罪,还是替子问的原话你

失身于贾琏那个王八蛋,但是你这年纪品格,还有皮肉身子,一样可以供本王消

受赏用,既用得好,本王也不来罪你这昔年旧事。只再问你,你和贾琏的事,园

子里还有谁知道?"

迎春倒不想有这一问,这事倒无心魔,呢呶了一下,又以头触地道:" 这是

羞死人的事,哪里敢和人说只有司棋自小跟着我,再没瞒她。其余,却不曾

和人言说只不知二哥哥可曾漏了口" 说道这里,又不由想起自己那

脏心烂肺的堂兄,若是真的奸污了自己,还以为快事和他人说起,又是何等之耻

辱,不由眼泪又如断线珍珠一般滴落下来。

那凤姐死死盯着地上伏着的迎春片刻,又开口道:" 还有话问你,自入园子,

你可还想着你那堂兄?这种乱伦之行污人耳目,那贾琏又是个王八蛋,奸你身子

不过是逞一时恶欲,你竟然还敢想他?"

迎春大悲,口中已是呜咽难成言语,手指缝儿扎着地砖,半晌失神答道:"

我没有啊呜呜子姐姐我没有啊我怎么敢想他啊"

凤姐便是铁石人儿,想起这里的伦乱悲戚,想起自己的前夫,想起这园子里

的事故,当真是心如刀绞,说不清什么滋味,可叹她本是刚强性子,此刻银牙咬

碎,却只能支撑着又问道:" 子还问你你想不想他本王爷查不清,既然不

想,怎么还敢和贾琏私通信函?"

这一声轻声追问,凤姐虽勉强说的语气不重,但正是迎春心头最惶恐惧怕怕

之事,此刻听来,字字锥心,书房中红烛溅起交映残阳晚落,仿佛灼烧着自己

子弘昼之怒,那棉絮般的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便几欲晕厥过去

欲知后事如何,迎春又如何作答,请侯下文书分解。

这真是:

尚说风雅艺

乍闻虎豺喧

终日难安平

痴求髻华年

且怜女儿心

可叹幽冥远

因果早修定

祸福自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