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2/2)

说是院子其实就是一小天井,四面墙围出的地方实在小的可怜。

脚下的石砖铺得不算齐整,稀稀拉拉的,缝隙间长满青黄色的草,其中还有一两朵叫不出名字的小黄花,□□细长,却韧劲十足,如何踩踏都只弯不折。

这是哪?

常淑四下打量,天井圈外的阳光,直照而下,柔和了她脸上的线条。

她却不大喜欢,觉得头顶烫呼呼的,展开桃花扇往发髻边一搭,将其遮了去。

慕轻尘指指门板上的字体,念道:醉梦楼。

这字可真丑。

歪歪扭扭的,像只抽筋的鬼爪。

穆宁长公主平心而论道。

慕轻尘对她的审美表示不敢苟同:不会啊,颇有丁真楷草的风采。

就你嘴贫。

慕轻尘顽皮地挑眉耸肩,目光扫过墙角的青苔,步到常淑的身后,双手搭上她的肩,将她一步步往前推。

只三两步便离了天井,入了小楼。

妈妈,出来招呼贵客了,把最贵的小倌给我家小主请出来。慕轻尘喊了一嗓子。

等等!

小倌!?

常淑瞪圆双眼,内心警铃大作。

虽说大华国风开明,大都只是耶主与子珺的区隔,但这也不代表男女有别就此沦丧呀。

诱拐她来逛窑子就算了,还拐她来嫖小倌!

长公主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常淑愤愤然,恨不得撂挑子,和慕轻尘就地理论理论。

*

最贵的小倌叫倾夏,别说,长得还真不赖,有种江南儿郎独有的细腻与干净,像雪一般,晶莹剔透,微微一沾热便化了。

迫使人与他说话时,会不自觉的放低音量。

这幅皮囊,怎的混迹在北曲?若放在南曲和中曲,定是一等一的抢手货。

你以为老子不想去撒!倾夏操i着蜀郡口音,也不知是不是成都府人士,说不定可以和牛菊花认个老乡。

他拍案而起,一只脚的踩在圆凳上,地痞流氓似的抖腿,手上还拿有半只烧鸡,十分没有吃相:还不是那龟儿子林品如,老子日i他仙人板板!!

他破口大骂,骂得口水四溅。

常淑长这么大,头一回遇到敢在她面前大吼大叫的粗人,这一惊一乍的架势,差点把她吓着。她呛了口茶水,不自在的往旁挪挪。

慕轻尘好不容易打听到这人和林品如的关系,兴冲冲地的跑来,就是想听他二人的八卦,看看能否从中摸出个以牙还牙的办法。

见常淑不太适应,干脆和她换了位置,坐到倾夏身边,亲自为他斟酒,说了句从牛菊花那学来的方言:来,喝酒,我们三个摆哈龙门阵。

倾夏的美眸里闪过一丝惊喜,执起酒杯一饮而尽,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说不出的性感:兄弟伙儿,你来评评礼嘛,我本来在南曲干得好好的,每月底薪一贯钱,提成最差都是七八十贯,更莫说客官们的打赏,销售业绩是那条gai的第一名,嗝

他满饮一杯,打了个酒嗝,耳朵有少许泛红,估摸是喝酒上脸:人送外号人尽可夫,哦哟,名声大的不得了!

慕轻尘和常淑:

这好像是个贬义词吧。

但是,好死不死,三个月前的一天就遇上林品如了,真是流年不利闯到鬼!他是来找工部尚书杜大人的,为得是是啥子,哦对,啥子契丹、耶律反正我听不懂。杜大人好似很不待见他,他那个人笨嘴拙舌,性子直,杜大人又喝得醉醺醺的,便推搡他,赶他走我怕砸了招牌,只好冲上去阻拦,谁知林品如就把我看对眼喽!

耶律?

契丹族皇室姓。

慕轻尘捕捉到关键字,和常淑对视一眼。

他就是个痴缠货,从此以后,每晚都抱着他那劳什子手i弩跟着我楼上楼下转悠,凶神恶煞的,哪个还敢来嫖我,业绩断崖式下跌,这不,连跌三月,就落魄到北曲来了

他神情怏怏,又灌了一杯酒,一通聒噪随之歇下去,落寞抬头,看着悬在屋顶的蜘蛛网。脑门上写有四个大字生无可恋。

你们也晓得,小倌是吃青春饭的我的饭碗啊,算是砸在他手里了,艹艹艹,连带老子的青春一起砸了!

那你就从了他呗。慕轻尘话赶话。

铲铲!倾夏吐出嘴里的鸡骨头,脸上还黏有两粒油亮亮的芝麻,不良帅,说好听点是个帅,说白了只是个九品官,还是个从的,挣得还没我这个小倌儿多,以后他养我还是我养他!

慕从九品校正轻尘表示不服!

你看那慕轻尘,还老虎屁股呢,我呸,吃长公主的,住长公主的,还有脸休妻,不害臊!吃软饭有理了!

简直不堪入耳!

慕轻尘蹭地站起身,手背青筋暴起,狰狞一笑:敢问你家祖坟在哪?

我要去刨!!

倾夏:?

常淑连忙搭了只手在她胸口,为她顺气。兀自开口问:你说林品如每晚都跟着你,今晚也会来吗?

没,倾夏没有多少花花肠子,嫌恶地摆摆手,照实说,我搬到北曲来后,生意大不如前,他隔天才来一次,上次来是四日前,大半夜从窗户爬进来,吓死人,进来就呕一口血,乌漆麻黑的还不让点灯,脑壳儿有包!

四日前的晚上。

那不就是他刺杀慕轻尘那晚吗?

常淑心下了然,醉梦楼正巧位于北曲,林品如中了他一掌,走不太远,所以翻窗进屋,求倾夏收留。

这几日都没再来?

受那么重的伤哪能来啊这当不良人也太危险了,第二天醒来还非要去京兆府应卯,我劝他别去,他愣是不听。

当然不会听了,若不照常应卯,定会引起怀疑。

常淑勾了抹浅浅的冷笑,把腰间的钱袋扔给倾夏:别告诉林品如我们来过。

倾夏两眼放光,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枚鸡蛋:您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他信誓旦旦,扯开钱袋,粗略一数,竟数出了十余枚银铤。祖老仙人啊,他人尽可夫这么多年,头一回遇见如此大手笔的人。

醉梦楼门前,苍蝇依旧扎堆,慕轻尘死死扒拉着门框。

你放开我,我不走,今天非要把倾夏家的祖坟刨了不可。

常淑与之纠缠不下,只好以退为进:你这样会动胎气

哦对!

慕轻尘强压住心火,捏起小拳头,气呼呼的走了,穿过重重腐臭在巷口停下脚步。

我咽不下这口气,什么叫吃软饭,谁吃软饭啦!

常淑神色淡定,专注向前,与她擦肩而过时,一把抓住她的领口,直把她往前拽,拽出平康坊,拽上大街。

我还没受过这等窝囊气呢。入了长乐门,踏上太极宫的地界,慕轻尘仍是念念不忘。

悠长的宫道上,她们的影子紧密相连,被落日拉得老长,颜色也渐渐变成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