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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会在以头抢地和流血五步之间苟活一生,但也总有素琴这样的士,刚烈地选择伏尸二人。尔童花了很久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姐没有了。

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陪伴着他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张春阳也死了。这世上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一起消失,留给他的,便只有虚幻。

所以素琴才会留下那样的最后一句话。她是姐啊。如果没有这句话,尔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既然有了这句话,尔童的精神便有了支柱。

他仍然在那家工厂当技术员。那是素琴用她的一切为他保住的渺茫的机会,他绝不会放弃。但尔童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专注,努力,勤奋,遇到了贵人,甚至花光了一生的运气,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一切砌成一道通往梦想中的天堂的阶梯,某些人却只要一句话便能轻轻毁去。要保住这道阶梯,甚至需要他最爱的人付出尊严和生命。

再也不会有大奶儿缓解尔童的伤痛,消除他的疲惫。于是尔童学会了用酒来代替。他搬回了工厂宿舍,每天下班之后,他总会握着一瓶酒,一边喝,一边看着手机。

手机里是素琴的照片,笑得非常灿烂。每次看到这熟悉的笑容,尔童也总会笑起来,仿佛她又回到了身边。每一夜他们都会这样隔着手机屏幕,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傻乎乎地笑着,笑得肝肠寸断,笑得泪流满面。

一开始还会有舍友感到诧异,但渐渐的,便不再有人问起。

秋去冬来,尔童没有回家过年。他拼命干着,仅仅半年就从技术员升职成了高级技术员。他并没有感到高兴,因为他不是为了自己。

尔童现在管着二十台机床,因为每年过年之前都会有一批工人辞工。普工补充起来容易,但技术员就不一样了。极度的劳累却让尔童觉得轻松,他需要这样才能短暂地遗忘。

刚过年不久后的一个夜晚,尔童像往常一样,摇摇晃晃地提着一瓶二锅头和半斤散装的花生,精疲力尽地回到空荡荡的宿舍。那对小兄弟已经辞工,而另两位还没有返厂。只有老李和往常一样,在尔童坐下之后,向他沉默地举起酒瓶。

两人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安静地对饮。不知不觉间尔童便有了酒意,他正准备站起身来,去洗漱休息,手机铃声却撕破寂静,乍然响起。

「刘主管,是我。」尔童接通电话,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些奇怪。

「是这样。」刘主管的声音疲惫而无奈:「你们对班的老周回去过年还没回来,小金又辞工了。和你对班的小陈今天出了点事,晚上来不了,你看你能不能帮他顶一个班。因为你对班的副班长也回老家结婚了,实在没办法。」

尔童心中有些发沉,但只能接受。这位新的刘主管虽然不是同乡,但对他也不错。不但力排众议让他提前升职,还明确表示了会争取一有机会就提拔他当副班长。

所以尔童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也是刘主管第一次开口让他顶班。他马上草草洗了个澡,然后迅速赶回车间。

「陈哥怎么了?」一见面,尔童就关切地问道。

刘主管摇头:「他自己说是骑电动车摔了,手上缝了十几针,今晚是实在没办法来了,明晚一定来。——夜班抽不出人,只能辛苦你连三个班。」

「没事,不辛苦。」虽然这么说着,但刘主管知道辛苦,尔童更知道辛苦。

光是一个班就累的不行,现在连续三个班,意味着三十六个小时不得休息,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再苦再累都没关系。尔童想。姐,我一定会做到。

他跟着刘主管走向生产线,正在焦头烂额的夜班的李班长马上像见到救星一样迎了上来。交代完毕之后,他带着尔童走向自己的座位,陪着笑道:「哎,真是辛苦你了。你先坐吧。我们会尽量顶着,实在忙不过来再叫你——你喝酒了?要不要先趴着打个盹,现在没什么事——哎,来了。」

「我去吧。」尔童笑道。既然来了,就要做好。

「行,行。有空就歇着吧。」李班长笑着,抱起一叠资料急匆匆地走了。尔童则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向那位翘首以待的工人。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就像尔童上过的那些夜班,就像无数的工厂中的无数农民工上过的无数夜班一样平静。当温暖的冬阳照进车间的时候,尔童从一台机床内抬起头来,用力摇晃着脑袋。不管怎么样,这台机床的刀具总算是换好了。

他带着歉意向那位工人道:「对不住,眼睛有点发花,耽误你太多时间了。这都快下班了。」

对方憨厚地摆着手:「没事,没事,你辛苦。我产量完成了,多一点少一点没事。」

虽然这么说,但尔童依旧惭愧。这些过年都不回故乡的农民工,大多是为了趁这个机会多挣几个钱的。

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尔童的班长就和副班长一起到了车间,和往常一样。

副班长把尔童刚打电话让他帮忙带的包子豆浆和一包烟递给他,班长打量着他,有些担忧地问道:「行不行?实在坚持不住就回去睡两个小时再来?」

尔童强打精神:「不用,刚才五点睡了一个小时,现在还行。」

「坚持不住一定要讲啊。」班长虽然关切,却也非常无奈。尔童心里清楚,讲了又怎么样呢?他如果去休息,那可就有二十台机床没有技术员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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