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吴庄(二十七)触景动情(1/2)

<b> </b><b>二十七<o:p></o:p></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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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之间有什么是非可理论?既有当初的选择就该为当初的选择隐忍和承受。漂亮而又聪明的姑娘怎么可能没有任何背景呢?你选择了她就该放弃与她争论是非短长的原则和习惯。这样的婚姻才会稳定。出于自尊和虚荣,赵春怀拒绝接受这一公理,果断地与陆文景离了婚。他的父母又大张旗鼓地为他在全公范围内选美了。殊不知追求绝对的完美,结果是失去了完美。<o:p></o:p>

这对陆家老俩口儿是沉重的打击。女儿付出了青春美貌、付出了坚苦卓绝的努力,好容易离开了贫穷的吴庄、见识了城市的繁华,并且在陌生的环境里打开了局面,在省城西站创造了小小的辉煌,使爹娘在吴庄人面前能挺直脊梁,如今却说离就离,又沦落到当初的出发地,开头又重复到结尾,这是怎么事儿呢?这种下场叫世人怎么看呢?<o:p></o:p>

然而,当事人陆文景对婚姻的失败却麻木了许多。除了愧对海涵和海纳、对那小兄妹有梦魂萦绕的牵挂外,文景如同夜游人一般蒙里蒙怔的。她丝毫没有考虑这件事的后果,更不考虑别人怎样评说。在她的意识里,既然赵春怀不能承受她带给他的屈辱,提出要离异,并且自己也同意,那就情理、天经地义。双方都是种解脱,有什么不好呢?至于靠自己一个弱女子的力量怎样为年迈的父母养老送终、怎样将童稚的海容供养成人,她都还没来得及考虑呢。<o:p></o:p>

陆文景之所以这样,并非思维不够清晰。女性在爱情失而复得之后,常常就忘乎所以了。感情太丰富太专一的女子尤其是这样:一旦旧情复发就象野火烧过枯林,火借风势,势不可挡了;更如吸鸦片者的烟瘾发作了一般,失去理智了。尤其是那天在打井工地上,吴长红艰难地启动双唇,吃力地掀动舌头,说了这样一句话:“等着瞧,重新来”。这是他从奈何桥头返人世,苏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当时因为他吐字不清,人们都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也不认真追究。但这六个字撞击在文景的耳鼓上却石破天惊,听得特别清晰、特别上心。她握着他的手使劲地点了点头。这句话在她灼热的情感中加了油。她的灵魂、她的生命完全被这“重新来”所控制了。<o:p></o:p>

吴长红在他家休养康复的日子里,陆文景在自己家做针线活儿。就象未曾出阁的大姑娘盼望喜期将至一般,文景名义上是给父母和海容做棉衣,其实是为心上人千针万纳。绣花的烟荷包、鞋衬子、千层底儿鞋,只要父母和孩子不在身边,她就偷偷儿干起了私房活计。常言道:新婚夫妻甜如蜜,再婚夫妻比蜜甜。每想起她和长红的“重新来”,南坡避雨窑中的云翻雨覆、如胶似漆就到心上了。文景控制不住自己想亲吻手中的物件。深深地呼吸一口,仿佛吸到了长红的体味。为他纳着千层底儿鞋底子,用樱唇抿一抿那长长的细麻绳,柔情便在心湖中震颤不已。满脑子满眼里都是他的人。他宽大的脚掌、颀长的身躯、他的嘴唇、他的呼吸无不在她的视觉、嗅觉、听觉里。这一切既象整日厮守的父兄那么熟悉、又象邂逅初遇的钟情者那么生疏而有魅力。这种亲切的感觉就如同她久违了的南瓜小米稀饭、田禾野埂上的秋风,是那么质朴甘纯,又那么地久天长。每做好一件后,她就仔仔细细地打点到一个印有双喜字的红花包袱里。如果发现一个线头儿露在外边,她必然要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掉;如果发现了一星浆糊点儿,她必然要用舌尖舔湿了,再用手指刮去。爱人及物,爱物及人。她打点包装这些物件就仿佛修复自己的爱情一样,把整颗心都溶进去了。<o:p></o:p>

生活的轨迹往往是这样,它只按照超常的规律发展,并不以老实人所预测的固有逻辑而行事。陆文景离婚三个月以来,吴长红既没有传书递柬与她商讨过私奔或者幽会的计划,也没有露出任何“重新来”的端倪。吴庄村人也并没有象文景的爹娘所担心的那样,疏远他们、轻视他们和贬损他们。倒是吴天才的儿子三货动不动来给驴和羊割草、起圈,动承担了文德生前照料牲畜的责任。小伙子加心在意,每天将羊和驴吃剩的蔫草从槽口抱到当院里,让太阳曝晒,准备积攒冬储;而把新割的青草放到槽口,让牲畜们尝鲜。铲粪起圈是又脏又累的活儿,三货照样干得一丝不苟。每当他把驴羊的便溺锄铲成一堆、挑到街门口,再往圈里垫上疏松的干土后,当他关上那栅栏门时还要和驴、羊们拉呱上两句:“怎样?三货的态度不比文德差吧?”“哥儿们如果觉得舒服,就托梦告诉咱文德老!”更叫人意外的是一向木讷的慧慧的慧生也伸出了友谊之手,每逢他给自己家挑水时都过来看看文景家的水缸满不满,总是把两家的水缸注得满荡荡的。不仅如此,无论在街头巷尾、路边田埂上,陆富堂都感觉出乡亲们沸水般的热乎劲儿。这让老俩口儿很受安慰。毕竟天下向善的人多,人心都有同情弱者的一面儿。他们后悔自己在遭了难时,误将人世也看得太灰暗了。老俩口并不理会闺女在想什么盼什么,他(她)们有三货、慧生等街坊邻里的照料、有文景和海容在身边儿陪伴便很知足了。<o:p></o:p>

对长红的许诺,文景总不能死心。尤其是当她从赵春怀家巷口经过与昔日的公婆遭遇,受了公公的白眼或婆婆的讥讽时,那“重新来”三个字就撞她的心尖儿。她也曾一次又一次地为他设计怎么个重新来法儿。每想到长红生性善良,又遵从传统道德,从不会公开地出轨贩怪,找歪理,是很难走出这一步的。文景就满目凄凉、心如死灰,干什么都没有心劲儿了。一旦从道听途说中得知吴长方与小婶儿红梅花也有一腿,甚至有人还很具体地描述那天在工地上,红梅花揉揉胸脯说奶胀了,要去喂孩子。她刚走不久,一把手就也借故离开了。长红和二虎被挖出来时,两个最该在场的人都没在场,他(她)们在干什么呢?有那爱操闲心的人跟去了,他们从邻街的窗口听见一把手和小婶儿正在她家那西小房子里呼呼喘气呢。向来不爱捕风捉影的陆文景为此信息都激动不已。说实在话她希望真是这样。果真如此,长红与红梅花离婚就有了口实。离了婚的红梅花也就不会孤寂,长红在良心上也就用不着太多的自责了。<o:p></o:p>

对于今后的生活,文景也逐渐有了自己的盘算。海容眼看就到了入学的年龄,吃住就跟着姥姥姥爷,老人们身边也好有个小人儿照应。考虑到自己和长红为了相爱一拆两家,这种毫无顾忌的组在吴庄村人面前肯定扎眼,他(她)们可以远走高飞。现在国家的政策宽了,哪里的黄土不养人?一条出路是通过长红的大哥到省城西山的矿,租间茅棚小屋,买个缝纫机给矿工们做下井时穿的特制袜子,先靠她来养家,慢慢地再给长红找些活计;另一条出路是承包南山的荒坡,夫妻俩筑土为屋、垒石为床,植树造林,大干一场。她不相信有她和长红这两双勤劳的手,就过不上好日子!<o:p></o:p>

苦日子甜日子,眨眼就到了给文德“烧儿”的日子。文景竹篮里放了香火、冥币和供品望南坡断魂岗而去。未到坟前,脸上已是泪珠滚滚了。说句良心话,文德的早亡留给文景心灵深处的创伤是不可弥补的。这创伤是任谁,任什么喜事都不可修复的。出门之际,老父亲陆富堂要伴随她去,被文景和娘挡住了。每到祭日,爹都不能忘怀。念念叨叨要到文德坟上走一遭。爷俩形影相随,相扶相帮一起干惯了活计。这些日子,爹不是梦见文德冒冒失失把驴车赶到河里去了,就是梦见他骑着自行车上一道坡时,又滑溜下去了;要不就说文德遭了蜂蛰,脸膛肿了。而事实上是他自己牙疼,脸颊有些浮肿。他说他想去会会文德,万一儿子真过不了哪道坎儿,他就去再帮一把。文景怕年迈人看见宝贝儿子的坟头,触景动情,哭伤了身子,就急中生智说:“你那儿媳妇二妮正在那儿与文德说心里话呢,你去了方便么?”这才将父亲止住。然而一出村口,向西望见上学的路上一群孩子在奔跑,朝东南砖窑场又传来人喊马嘶,南山坡上牧羊滚滚。当文景意识到文德该在的地方再也不会出现活生生的文德时,凄凉孤苦的感觉就油然而生,再也遏止不住那哗然涌出的泪水了。<o:p></o:p>

来到文德坟前,才发现二妮果然在这里。只见她跪在文德坟前,扳了供在砖灶上的烤红薯、烧土豆,照着墓堆旁的纸灰旋风儿又打又骂:“死文德,我说不准用擦屁石,你就当了真?偷偷摸摸去立土崖也不和人说一声!即便你狠心让我担这逼死你的罪名,就忍心抛下你那二老爹娘么?你叫文景姐姐走不得走,留不得留,怎么处置哩?你若地下有灵,撞客呀,再撞客了旁人让我看看,对我说句贴心的话儿”<o:p></o:p>

旋风似乎不解人意,掠过文德的坟头又转到旁的坟场去了。卷走了二妮烧给文德的冥币。二妮便呆呆地失神地望着那翻飞的纸灰。<o:p></o:p>

“谢谢你,二妮。”文景与二妮并排跪了下来。除了自己一家人不能忘文德,又知道二妮对文德也情真意切,文景十分地感激。<o:p></o:p>

“文景姐姐!”二妮一转身见是文景,叫一声文景姐姐便与文景哭作一处了。她说她实指望花好月圆,哪想到婚期变成了祭日呢。她说她爱文德又不是希图陆家有万贯家产,就是看文德实在真诚,爱陆家待人厚道;她说不愿意用擦屁石那是与文德说的玩笑话啊。<o:p></o:p>

“二妮,没有人怨你。”文景见二妮哀哀欲绝,说得全是实话,于心不忍,反倒变成打劝的人了。<o:p></o:p>

“我听说家中二老为了娶我省吃省穿硬从自己身上扣剥,恨不得早日嫁过去孝敬他(她)们。文德出事后我一直不敢过去,看似绝情绝义,是怕勾起二老的心病啊”<o:p></o:p>

“二妮,我知道你的心!”文景想起文德两次撞客到二妮身上的情景,便能体会到两个年轻人是怎样地心心相印了。那都是二妮不舍文德,神魂颠倒,出现了幻觉。<o:p></o:p>

“姐,街居巷人对二老怎样?”二妮突然擦干眼泪道,“自从文德放了吴长红和冀二虎一马,村里的年轻后生们见了我吓得窜墙根儿遛!假若谁欺负二位老人家,姐就告诉我!”<o:p></o:p>

“难怪三货、慧生们对爹娘那样好,原来都是二妮的功劳。”文景由不住破涕为笑了。真想不到二妮还有这份儿孝心。<o:p></o:p>

“咱原本不是有意的,看他们那颤悚悚的样子,倒学会了这一招!”二妮也含着泪笑了。“咱既没权又没钱的贫寒人家,只有靠这拿众人一把了。哎,你说文德在那头真能掌了权么?”<o:p></o:p>

“能!我想,一定能!”瞧二妮将信将疑、意驰神迷的样子,文景就顺着她的心思附和。<o:p></o:p>

两个女子烧罢纸,下了断魂岗往村路上返时,二妮又一步三头,泪流满面了。文景便不打劝,任她哭个痛快。想想未曾过门,不能用别的法子对恩德深重的公婆有些报,只能采用这龌龊的法子,也真够叫人心酸了。唉,未出阁的大姑娘,当着自家爹娘哭都不好意思呢!<o:p></o:p>

路过慧慧的衣冠冢时,文景拉着二妮在那儿停了一小会儿。说是衣冠冢,其实已夷为平地了。枯枝败草在秋风中嗦嗦发抖,根部已顶出一茬茬的新绿。不知什么原因,这里已人迹罕至了。关于慧慧,两人什么都没有说。同样是天各一方的爱情悲剧,相形之下,慧慧的悲惨又胜过文德。倒是文景突然想起海纳来,心口割裂裂地疼痛。那娃现在怎么样了呢?<o:p></o:p>

路过赵春怀家巷口时,文景眼也没有朝那里瞥一下,还紧走了几步。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这婚是离对了。离开赵春怀,失掉了来钱处,却收获了纯真的感情、鲜活的生命。在这里她所感知的是纯朴的自然生活、热切的生存意识。吴长红、冀二虎(包括他妻子)以及二妮,他(她)们虽然没有城里人那种斯文的风度、谈吐也粗疏,但他们感情的纯真、生存的智慧、生死相依的恋情,城里人怎能与之匹敌呢?日月是试金石,文景连慧慧所钟情的赵春树也越来越小瞧了。哼,那兄俩看似穿着国家工作服,懂得大形势,见多识广,其实他们才活得虚假呢。他们观察生活的机会、体验人生的机会还不及说教和表现的机会多呢!有什么了不起!<o:p></o:p>

视线穿过十字街的井栏,隐约能望见长红家那两棵枣树。占据文景整个心灵的吴长红还是没有出现。<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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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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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坟场里听罢二妮的倾诉之后,文景与二妮就亲如姐妹了。二妮脑子灵动。她建议把文德在那头被招工、被提拔的好消息告诉文景的父母。并且还添油加醋说文德给她托了梦,说他已基本掌握了用人大权,职位已相当于副厂级干部了。那陆富堂俩口子起初还半信半疑,觉得自己家的坟茔不会有那么旺的香火。再说,没有靠山哪儿会提拔上那么快?恰巧冀二虎痊愈后,他老婆送来了重礼:月饼、猪肉、粉条一大堆,说是文德开了后门给二虎添了阳寿,这么大的恩德不是这些东西所能表达心意的。一家三代、连后辈儿孙都感恩戴德呢。千揖万拜好话不尽。众口一词,陆富堂俩口子也就信服了。不久,陆富堂也得了一梦。梦见文德开了小车从他家门前驶过,陆富堂忙喊:“文德哪里去?路过自家街门也不进来!”那文德头也不道:“顾不上,全国各地招工呢!”风驰电掣就飞走了。陆富堂醒来,鼻际还留了股汽油搅和了尘土的味儿。这说明文德很忙,他所在的厂子大哩。老俩口坚信不疑后就不怕灾不怕病了,盼着早日与儿子团聚,跟着文德风光。说也奇怪,越是不怕灾病,心情坦荡,那灾病倒躲得越远了。陆富堂老俩口六七十岁的人了,越来越饭壮,饮食也越来越不挑剔;拿轻荷重干活儿力气也大了;红光满面站到人面前底气也足了。反倒比从前更硬朗了。<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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