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1/2)

****【d1sb官方唯一qq群】:651992297(新群)****【d1sb官方唯一qq群】:六五一九九二二九七(新群)****【】****作者:意客字数:11599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

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

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

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个讲理学的老监生。

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未留胡子,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

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

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

他们也都没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

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

杀jī,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

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chā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

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

天色愈yīn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

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抟老祖写的,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

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灯草和尚》,一部《金瓶梅》和一部《玉蒲团》。

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况且,一想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

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就在河边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

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说无过于她的了:破烂的衣衫,遮不住她干瘪得空口袋似的乳房,五年前的花白的yīn毛,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lún,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

她一手提着竹篮。

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

我就站住,预备她来讨钱,或拉我去她的破草棚。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

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

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神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盯着我,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预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

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一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罢,——我想。

」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啊!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吾着,「地狱?——论理就该也有。

——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那么,地狱里边,也是有妓院的?」「唉唉,妓院有没有?……」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划,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我趁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勿勿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

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她有些危险。

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房事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呢?——或者是有了什么预感了?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事,则我的答活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

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

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预感,在yīn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

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

天香楼的当红名妓小翠,一元一整夜,价廉物美,现在不知增价了否?往日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小翠是不可不去见的,即使只我一个……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

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

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

试望门外,谁也没有。

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样林嫂?」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

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什么时候死的?」「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

——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

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的陪着。

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

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

他也不很留。

这样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

人们都关了灯,仔细地做着每晚必做的夫妇功课,但窗外很寂静。

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

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于干净净了。

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

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她不是鲁镇人。

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nǎi子和pì股,也还算丰满。

卫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说是自己母家的邻舍,死了当家人,所以出来做工了。

四叔皱了皱眉,四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她是一个寡妇。

但她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不管四叔的皱眉,将她留下了。

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

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没问她姓什么,但中人是卫家山人,既说是邻居,那大概也就姓卫了。

她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答,答的也不多。

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的知道她家里还有严厉的婆婆,一个小叔子,十多岁,能打柴了,成天缠着她,要bī她圆房;她是春天没了丈夫的;他本来也打柴为生,比她小十岁。

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

日子很快的过去,她的做工却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

人们都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

到年底,扫尘,洗地,杀jī,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

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新年才过,她从河边掏米回来时,忽而失了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几个男人在对岸徘徊,很像夫家的堂伯,恐怕是正寻她而来的。

四婶很惊疑,打听底细,她又不说。

四叔一知道,就皱一皱眉,道:「这不好。

恐怕她是逃出来的。

」她诚然是逃出来的,不多久,这推想就证实了。

此后大约十几天,大家正已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事,卫老婆子忽而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进来了,说那是祥林嫂的婆婆。

那女人虽是山里人模样,然而应酬很从容,说话也能干,寒暄之后,就赔罪,说她特来叫她的儿媳回家去,因为开春事务忙,而家中只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够了。

「既是她的婆婆要她回去,那有什么话可说呢。

」四叔说。

于是算清了工钱,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她全存在主人家,一文也还没用,便都交给她的婆婆。

那女人又取了衣服,道过谢,出去了。

其时已经是正午。

「啊呀,米呢?祥林嫂不是去淘米的么?…」好一会,四婶这才惊叫起来。

她大约有些饿,记得午饭了。

于是大家分头寻淘箩。

她先到厨下,次到堂前,后到卧房,全不见淘箩的影子。

四叔踱出门外,也不见,一直到河边,才见平平正正的放在岸上,旁边还有一株菜。

看见的人报告说,河里面上午就泊了一只白篷船,篷是全盖起来的,不知什么人在里面,但事前也没有人去理会他。

待到祥林嫂出来掏米,刚刚要跪下去,那船里便突然跳出两个男人来,像是山里人,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进船去了。

样林嫂还哭喊了几声,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罢。

接着就走上两个女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卫婆子。

窥探舱里,不很分明,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

「可恶!然而……」四叔说。

这一天是四婶自己煮中饭;他们的儿子阿牛烧火。

午饭之后,卫老婆子又来了。

「可恶!」四叔说。

「你是什么意思?亏你还再来见我们。

」四婶洗着碗,一见面就愤愤的说,「你自己荐她来,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大家看了成个什么样子?你拿我们家里开玩笑么?」「啊呀啊呀,我真上当。

我这回,就是为此特地来说说清楚的。

她来求我荐地方,我哪里料得到是瞒着她的婆婆的呢。

对不起,四老爷,四太太。

总是我老发昏不小心,对不起主顾。

幸而府上是向来宽洪大量,不肯和小人计较的。

这回我一定荐一个好的来折罪……」「然而……」四叔说。

于是祥林嫂事件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

只有四嫂,因为后来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懒即馋,或者馋而且懒,左右不如意,所以也还提起祥林嫂。

每当这些时候,她往往自言自语的说:「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意思是希望她再来。

但到第二年的新正,她也就绝了望。

新正将尽,卫老婆子来拜年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自说因为回了一趟卫家山的娘家,住下几天,所以来得迟了。

那天四叔不在,她们说话却掩好了门,但不巧我前几天为了偷看四叔四婶房事,偷偷弄了条缝隙出来,于是我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们问答之间,自然就谈到祥林嫂。

「她么?」卫若婆子高兴的说,「现在是交了好运了。

她婆婆来抓她回去的时候,是早已许给了贺家坳的贺老六的,所以回家之后不几天,也就装在花轿里抬去了。

」「啊呀,这样的婆婆!……」四婶惊奇的说。

「啊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户人家的太太的话。

我们山里人,小户人家,这算得什么?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

不嫁了她,哪有这一注钱来做聘礼?」「她的婆婆倒是jīng明强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她嫁到山里去。

倘许给本村人,财礼就不多;惟独肯嫁进深山野坳里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

现在第二个儿子的媳妇也娶进了,财礼花了五十,除去办喜事的费用,还剩十多千。

吓,你看,这多么好打算?……」「祥林嫂竟肯依?……」「这有什么依不依。

——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绳子一捆,塞在花轿里,抬到男家,捺上花冠,拜堂,关上房门,就完事了。

可是祥林嫂真出格,听说那时实在闹得利害,大家还都说大约因为在念书人家做过事,所以与众不同呢。

」「太太,我们见得多了:回头人出嫁,哭喊的也有,说要寻死觅活的也有,抬到男家闹得拜不成天地的也有,连花烛都砸了的也有。

祥林嫂可是异乎寻常,他们说她一路只是嚎,骂,抬到贺家坳,喉咙已经全哑了。

」「拉出轿来,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劲的捺住她也还拜不成天地。

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啊呀,阿弥陀佛,她就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上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呢。

直到七手八脚的将她和男人反关在新房里,还是骂,啊呀呀,这真是………」她摇一摇头,顺下眼睛,不说了。

「后来怎么样呢?」四婢还问。

「听说第二天也没有起来。

」她抬起眼来说。

「怎么会没起来?死了么?」「啊呀,我的好太太,她那么硬的命,怎么会死了。

那天喝喜酒的人,都走个干净,独独我老婆子还在窗下和几个年轻人听窗根。

我就听见……」「听见什么?」「嘻嘻……」卫老婆子却笑了起来。

「呵呵……」四婶也跟着笑了起来,让新来的女仆给卫老婆子倒了碗酒,卫老婆子一口气把酒喝干,这才眯着眼睛说道:「我沾着口水,把窗纸点破一个小洞,朝里面看。

祥林嫂那时候也已经醒了,血也不流了,贺老六正在床边上解她的……」「解她的哪里?」四婶急切地问。

「解她的发髻!」「切……」四婶好像很不满意的撇了撇嘴。

卫老婆子见四婶有点不高兴,心下也觉有点惶恐,便陪着笑脸道:「自然,她的衣服也是解开了的。

」「祥林嫂也不挣?……」「她挣也不成,我亲眼见的,贺老六那时已经脱光了,啊呀呀,我的太太,你是没见到,那一身肉,黑不溜秋,一疙瘩一疙瘩地鼓在身上。

那条话儿,啊呀呀,太太,我老婆子活了六十多岁,没见过那么大的话儿,那头儿和小孩拳头一般大,那杆儿有犁把子那么粗,活像个驴的货!」「真有那么大?」四婶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卫老婆子见四婶兴奋起来,便也压低了声音,故做神秘地说:「那贺老六,那一身的力气,只用一只手就压住了祥林嫂两条胳膊,用膝盖压住了祥林嫂两条腿,祥林嫂喉咙哑了,骂不出来,就朝他脸上吐口水,身子没命地挣,挣得两个nǎi子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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