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香消玉殒(2/2)

「这多天来我一直想着你。」我拿起面前的葡萄酒呷了一口。「你一直是我的小公主。」

「我才不要做小公主。」含韵抿着嘴巴喃喃道。「我要做你的老婆。」

我侧着头笑了。「你今天是怎么啦?」

「我有不对劲吗?」含韵笑着反问我。

「好像比以前热情了。」我倾前身子,笑问道:「是不是发骚啊?」

「你才发骚!」含韵笑着作势打我。

我笑着,可是双眼仍然离不开注视含韵。她――是我的妹妹,我重新感觉到这个事实。面前这个跟我性交了不下百次的女孩,是我的妹妹。

我开玩笑似的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的爹地并不真的是你爹地?」

「甚么意思?」含韵睁大双眼。

「就是说,你不是他亲生的。到时你会怎样?」

「如果这样啊――」含韵抬起眼珠想了想。「我就要你立即娶我。爹地不养我,我要靠你来养啦!」

我若有所思的笑了。如果我的假设全都成真,该有多好呢?到时我真的会立即娶她,因为她已不是章尤的女儿了。

「你干吗这样问啊?」含韵说。

「没甚么。只是觉得这样蛮有意思的。」我随口笑道。

「甚么蛮有意思?因为我不是爹地的女儿?你黑心啊,在咒我是野种。」含韵佯怒笑道。

「你不是野种,我也不是。」我低头抓抓鼻尖,微笑道:「真可惜啊?」

饭后我们在附近的幽静沙滩散步。含韵脱下高跟鞋,在浅水的海边走着,偶然踢起水花来玩。我只是默默地走在旁边,把双手插着衣袋中。

「我听新闻说啊,」含韵突然说,双手捉着我的臂膀。「你现在住的徙置区已计划清拆呢。」

「我知道。」我解开领带,脱下来收进袋中。「我家收到通知了。」

「到时你打算怎样?」

我不作声,只是伸手抱着含韵的肩膀。

含韵把整个身子都挨着我,柔柔地说:「不如我们结婚吧。」

我们同时停下脚步,我转脸看她。

「我知道我才刚满十六岁,可是我爹地不会反对的。他们那一代人早婚,我们也一样可以嘛。到时我们结婚后,你就可以带着你爹妈搬进来了。我会好好服侍他们的。」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含韵,嘴巴紧紧闭着。

含韵带着期待的眼神看我,突然凑上来吻我的嘴。我不自觉地跟她激烈吻起来,一只手摸到她屁股上,把她身子紧贴着我。

我们这样厮磨了良久,直至两人也不能好好呼吸了,才分开了四片唇。她的脸离我很近,我只能看见她的一双眼睛在闪烁。她恳求的道:「艾官,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我慢慢地放开她,然后看着脚边随随涌来的浪花说:「我不能娶你。」

含韵听见我这一句话,却没有预期中的激动。她只是悲凉地仰脸向天,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好一会,她重新注视我,说:「是不是因为她?」

「她?」我不解地反问。

「住在你隔邻的那个女孩。」含韵说着垂下了眼睛。

我愕然了好半晌,不过又随即想到含韵一定是派人调查过我在徙置区的生活,甚至知道我跟过几多个女人上床,所以也慢慢平服下来。「是的,就当是因为她吧。她叫乐慈。」

「我知道,我知道!」含韵嚎叫。「你不用对我说这些,我甚么也知道!自从跟你一起后,我就知道你有很多女朋友,而林乐慈就是你最喜欢的。你跟她有婚约对不?所以不愿意娶我对不?我原本以为自己再不济也可以跟她平起平坐,岂知原来在你心中我跟她的地位相差得那么远。」

「含韵,你知道我对你如何的。」

「你对每个女人都一样,你只不过想跟不同的女人做爱而已!甚么林乐慈、林乐凤、王叮叮的,我全部知道!」

「既然你都找人查得这么彻底了,为何还要跟我结婚?」我转过身子,望向远方道。

含韵突然不作声。我在等着她的回应,可是她久久也说不出话来。我不禁转头看她,只见她正在垂下双手掐紧拳头,一副万分难堪的模样。

她知道我在看她,于是她盯着地面,小声的道:「因为我有了你孩子。」

我彷似听见又似听不见。我上前两步,捉着她的双肘问道:「你说甚么?」

「孩子。」含韵抬起脸来,眼眶中泡满泪水。「我有了你的孩子。两个月了。」

我随随地放开她,身子向后踏步,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嘴巴,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含韵低吟一声,走上前拉着我。「艾官,你知道吗?你快要当爹爹了。我有了我们的孩子。你――想跟林乐慈结婚的话,我也可以依你,但你能不能娶我?我不介意你有两个妻子的,我可以嫁你便行。」

「不!」我霍地摔开她的手。「打掉他!」

「甚么?」含韵眯起眼睛,不解的说。

「打掉他,打掉孩子!」我悲痛的叫道。

「不,我不会的……」含韵慌张地摇着头。「那……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不会打掉他的……不可以!」

我用力捉着含韵,思绪狂乱。「我叫你打掉他,听见么?你不可以把他生出来,我怎也不会让你把他生出来!」

含韵哭叫。「为甚么你一定要我放弃自己的孩子?为甚么?孩子又没做错甚么……我不依……我不依!」

「因为我是你哥哥!」我突然把这话说出口,毫无预期地。「明白了吗?我是你哥哥!章尤是我父亲,也是我们的父亲!我姓章,我不叫李官艾,是章官艾!」

章含韵的脸色突然刹白,她看着我犹如看着一头怪物般。「你说甚么?」

「我也是在最近才知道这事。」我突然镇静下来,脑中一片空白。含韵艰难地看着我,紧咬着下唇。

我开始把以往一切所发生的事告诉她。说我们的父亲如何遇上我妈,我妈后来又怎样离开他,李光华如何带我妈来到香港,我怎样被他们蒙在鼓里等等的事都如盘托出。含韵一边听一边悲戚地哭喊,完全接受不到我是她哥哥的事实。

「我没骗你。这种谎话即使是我艾官也编不出来,因为这是百分百的事实。」

含韵坐倒地上,哭叫个不停。「艾官,是你害了我,是你害了我!你怎可以引诱自己的妹妹跟你做爱……我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你是个害人精,我恨死你,我恨死你!」

对于含韵对我的指摘,我却没多大感觉。「我说过我原本是不知情的,不过你想怨我可以随便怨。我只要求你把肚里的孩子打掉。」

含韵倒在沙地上又哭了一会,然后她静了下来,慢慢的道:「我不会打掉他的。」

「我――要你马上去打掉他。」我闭上眼睛,好不耐烦地一而再再而三说道。

「艾官,我们还有希望的,你知道吗?」含韵狼狈地从地上站起,一柺一柺的向我走近,眼神却充满生气。「你跟我结婚,然后我照常把孩子生下来。现在爹地还不知道你是他的儿子,你只要扮作甚么也不知道便行了……对了,你妈和那个李延华是不是知道这件事?――不要紧的,我们要他们闭嘴不说,那么这件事就永远是一个秘密。是不是要用钱收买他们?我可以筹的……我会想办法筹出来。只要他们不说……只要他们不说……」

我看着面前这个慌寸大乱的女孩,只是简单的道:「不行的。你爹即是我爹,我一定要认回他。」

含韵充满疑问地看着我。「为甚么?」

「我要进入章家,我要做章家八公子。」我清清楚楚的说出来。

「你一样也可以进入章家呀!」含韵再次大声哭道,语气近乎怒骂。「你娶了我你也是章家的女婿了,到时你还有甚么得不到的?你想要钱有钱,要权力有权力,要女人有女人!」含韵哭着打我。「你这个坏蛋,就只会顾着自己的利益,从不肯替我设想。你现在心满意足了吧?你得偿所愿了,终于可以利用我踏入章家了!」

我用力捉紧含韵的手,把她拉到面前,怒视着她。「我是人渣――那又怎样?」

含韵被我吓得作不了声。过了好半晌,她轻声道:「我一定要生下这孩子。」

「不。」我警告她。

「我一定会。」含韵毫不畏惧地瞪着我。

「你把他生下也是个白痴来的!」我怒道:「因为我俩是兄妹、是近亲!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艾官的孩子不可以是白痴,你懂了吗?白痴不是人,你懂了吗?如果你把这白痴生下来,我一手把他扔出窗外!」

含韵骇然的望着我,眼中的伤心彷佛至于极点。她的双眼在向我诉说今天的一切悲伤、无助、愤怒、惊惧、失望。她的神情突然从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我说:「放开我。」

我二话不说便把她放开。

她向着我身后的方向缓缓离开。我转头看着她的背影,只见她也在差不多同一时间转头。「艾官,你会想念我吗?」她柔弱的道。

有许多话也哽在我喉头上,可是一句也说不上来。我只能轻轻地点一下头。

「那么,」含韵的双眼犹如没眼珠似的空洞。「也请你想念我们的孩子。」

她把这句话宛如一个很易破碎的玻璃瓶般轻轻抛下,接着便再次转身,独自走向沙滩的另一边尽头,直至身影淹没在无底的黑暗中。

我走到附近的电话亭致电给李延华,他第一时间拿起了话筒。我对他紧张而肯定地叮嘱道:「含韵出事了,你马上通知我爹。」

任李延华再聪明,他也没可能第一时间会意到我的意思。「甚么?」

「我跟她说出了一切,她现在要自杀。」

李延华那边静了下来。他一定是高速地转动着脑袋分析整件事。不久,他开口说:「为何会搞成这样的?」

「她伤心过度。」我只是简单的说。

「我们不用去通知章老爷――」半晌,他完全明白过来。「对的,我去通知他。反正他也不知道怎样救自己的女儿。」

「就是这样。」我用力地把话筒挂断,然后整个人支持不住的蜷缩在狭窄的电话亭中,心胸彷佛被甚么强挤般压着。

第二天清晨,有人从某个码头的海边发现含韵的尸体。当时我和李延华已经跟章尤坐在他的别墅,等待着消息。当他接到电话,我们马上赶往码头。章尤看着自己女儿的尸体,再也撑不住自己本身给人坚强的形象,老泪纵横。

「爹。」我也流下泪来,小声的对他说:「对不起。」

李延华在一边监视着章尤的动静。

章尤望着我,宛如感慨万千,前尘往事化作一堆尘土。良久,他的眼神再次恢复过来,又看看含韵。「可怜的孩子。」把脸贴在含韵的脸上,哭得悲怆。

我爹没有怪责我,我想他是在怪责自己。我从这件事可以看得出,李延华是个多么厉害的人物。

他是个能随时随地撒谎并且使对方深信自己的谎言的那种人。他只在电话中短短地问过我几句话,便完全了解这件事要怎样解决,以及怎样编出这一段故事。他致电给章尤,对他说出我是他的儿子,并说我刚刚跟含韵交代了这件事,可是含韵接受不来,便突然跑掉了。

然后我拚着命找含韵,同时通知了他要他告知章尤这件事,要他一起帮忙寻找含韵的下落。可是天大地大,而且含韵又是我故意放走的,我们要怎样去找?

直至找到含韵,她已变成了一具尸体。

当然这不是对法庭录下的口供,我并不需把所有细节都一一对章尤交待清楚。我只要他相信我是无辜的、我是想救含韵的――这就可以了。章尤他自己也再无心力去仔细分析整件事是否有诈。

就这样,我亲手害死自己的妹妹和孩子。章含韵从此在世上消失,享年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