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2/2)

“大家都喜欢小孩。”她言不由衷地说。“有人看到孩子就高兴是很正常的。娃娃又小又嫩,有时很招人喜欢。”

她觉得自己很蠢,迫不及待地避开盯住她的那双平静和明亮的大眼睛。

“埃贡·希勒就特别喜欢孩子。”阿尔丰索点头道。“本世纪初,在维也纳有许多被家里扔出来的女孩,她们就住在街上,在教堂和咖啡馆门口要饭。”

“跟利马一样。”她开口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再次感觉到自己好像是个苍蝇,尽管极力挣扎,还是被托到了蜘蛛的嘴巴里。

“埃贡经常出入舍恩布龙纳公园,那里有一大群流浪的女孩。他就常常把她们带回画室,给她们吃的和零用钱。”阿尔丰索并不动情地继续说道。“帕里斯·冯·古德尔拉斯先生,希勒的朋友,曾经请希勒画像,您看就是这副肖像,他说他经常看到希勒的画室里有两三个街上的女孩。是他花钱请来的。希勒绘画时,她们就在那里做游戏或者睡大觉。您认为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既然他管她们吃饭又帮助她们,那能有什么不好呢!”

“可是,他让她们脱光衣服,画出她们的各种姿势。”那孩子补充了一句。卢克莱西娅心里想:“这下子可没有退路了。”只听到他在发问:“埃贡·希勒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我想是没有的。”这位继母咽了一口唾沫。“艺术家需要模特儿。为什么要有坏心眼呢?埃德加·德加不是也很喜欢画巴黎大剧院的小舞蹈演员吗?好啦,小女孩也会让埃贡·希勒产生灵感的。”

那为什么控告埃贡·希勒犯有诱拐少女罪把他关进监牢呢?为什么说他散布不道德绘画作品而把他下狱呢?为什么借口小孩子在他的画室里看到了一些下流的东西,他不得不烧毁作品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渐渐激动起来了,她要他冷静下来。“阿尔辛索,希勒的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才是非常了解他的人死。艺术家都是些复杂的人,让你爸爸给你解释把。不能把他们当成圣徒。不能把他们理想化,也不要把他们说成是魔鬼。重要的是他们的作品,而不是他们的生活。希勒留给人们的是他怎样画女孩,而不是他在画室里跟她们玩什么。”

“他让她们穿上一些他特别喜欢的五颜六色的袜子。”‘阿尔丰索准备讲完这个故事。“让她们躺在沙发上或者地上。单独地或者两个两个地躺着。然后,他登上一架梯子,为的是从高处着那些女孩。他攀登在上面,打草稿,后来集中在画册里出版了。我爸爸有这么一本画册。可是用德文解说。只能看看图画,没办法读懂。”

“他竟然登上梯子?从那里画女孩!”

卢克莱西娅见你已经落进了蜘蛛网!那个毛孩子总是能够成功。现在,她不打算让他离开这个话题;她在跟着话题走,因为她已经被吸引住了。母亲,这是千真万确的。据说,他的理想就是当个猛禽。从空中画人间,从天上俯视大地,如同秃鹰或者兀鹫那样看世界一样。

请注意,这是千真万确的。马上我就拿给你看。他跳起来去翻书包;片刻后,他跪在地脚下——她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地跪在地上——一页页翻看埃贡·希勒的作品集、一本厚厚的新书,就放在继母的膝盖上。阿尔丰索真的了解有关这位画家的一切事情吗?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为什么他会对希勒有如此的偏爱?这些事情是从利戈贝托那里听来的吗?这位画家是不是她前夫最近才着迷的人物?无论如何,总不会没有道理。这些躺卧的女孩、拥抱在一起的情人、模糊不清的城市,看不到人、动物和车辆,那挤作一团的房屋,仿佛冻结在荒芜人烟的河岸上,似乎都收在高空中一只雄鹰的眼底,它翱翔在万物之上,目光横扫一切,没有任何怜悯之情。对,这一个猛禽的视角。那张天使般的小脸在冲她微笑:“母亲,我不是给你说过吗?”她点点头,心中感到不快。在这张小天使般的面孔的后面,在这个可以创造奇迹画面的纯真后面,隐藏着一种早熟的聪明智慧,一种如同利戈贝托那样错综复杂的心态。

就在这个时候,她弄清楚了眼前这一页的含意。她面颊烧得像一把火炬。阿尔丰索早已经翻开了一幅白地、红色有一条紫带的水彩画;只是到了现在卢克莱西娅太太才注意到这本画册:身躯干瘦的艺术家本人坐在地上,在他劈开的双腿中间,有个背对着读者的l体女孩,艺术家那粗大的yj顶端高高地支撑着她的臀部。

“这对男女也是从高空的角度画的。”清脆的声音在提醒她。“可是他怎么打草稿呢?

他不能从梯子上画呀!因为坐在地上的那个人就是他本人嘛!母亲,你发现了没有?“

“我发现这是一幅非常y秽的自画像。”卢克莱西娅太太说道。“阿尔丰索,你最好还是翻过去吧!”

“这张画让我很难过。”那孩子信心十足地争辩说。“你看着希勒的脸上表情!他非常沮丧,好像再也不能忍受更多的痛苦了。看上去他要哭了。母亲,他那时才二十一岁啊!您说为什么他要给这幅画起名叫《红色祭品》呢?”‘“最好别研究这个,你这个好卖弄知识的家伙。’卢克莱西娅太太开始生气了。”真的是这个名字?除去y秽之外,他还亵渎神明。好啦,翻过这一页,不然我就断了它!‘“阿尔丰索反过来指责她说:”可是,母亲,你不能充当那个判处埃贡·希勒有罪并且要销毁他作品的法官。你也不能那么不公平,不能那么有偏见。“

看来他是真的愤怒了。他的瞳仁里冒着火花,细巧的鼻翼在颤抖,甚至连耳朵也竖了起来。卢克莱西娅太太对自己刚才说的话表示遗憾。

“好啦,你说得对。对待绘画,对待艺术,应该宽宏大量。”她揉揉双手,有些紧张。“阿尔丰索,这是因为你打乱了我的正常生活。我一直不明白你的言行是发自真心呢,还是另有企图。我一直不清楚我是在跟一个孩子打交道呢,还是跟一个藏在圣婴面孔后面的变态老家伙较量。”

那孩子困惑地望着她,惊讶的神色似乎来自内心深处。他不解地眨动着睫毛。难道是她弄得这个小孩子惊愕不已吗?当然不是。可是一看到阿尔丰索眼泪汪汪的样子,她就感到自己有错。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她低声道。“忘掉我的话吧!就算我什么也没说。来吧!

亲亲我!咱们和好了。“

那孩子站起身来,用双臂搂住了她的脖子。卢克莱西娅太太感到那娇嫩的身躯、小小的骨架、介于儿童和少年之间的身体在怀中颤抖,他还处在男孩特征与女孩不分年龄里啊!

“母亲,别生我的气!”她听到他在耳边说道。“我要是做得不对,你纠正我好了。教给我怎么做才对。我愿意成为你希望的那种人。总之,你别生气!”

“好啦,过去了。忘掉刚才的事情吧!她说。

他的双臂牢牢地套住了她的脖子;他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慢,弄得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可是她的全部神经都在记录那孩子小小舌尖的活动,因为他的舌尖仿佛一只慎重的探针已经进入她的耳朵眼儿中,并且给耳孔沾上了唾沫。她克制住了躲开的冲动。片刻后,她感到他那娇嫩的嘴唇已经滑到了耳垂上,还不时地轻轻亲吻几下。到时候了,她温和地推开了他——因为舌尖在到处乱蹿——,然后她看到的是一张顽皮的面孔。

“是不是弄得你好痒痒?”他好像在炫耀什么英雄行为。“你浑身都开始颤抖了。母亲,是不是有过电的感觉!”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勉强地笑了一笑。

“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阿尔丰素来帮她摆脱困境,同时回到习惯的座位上去,坐到沙发脚下。“我已经开始做爸爸的工作了。”

“什么工作?”

“你们和好的事情呗。”那孩子打着手势解释道。“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吗?我告诉他:我看见你挎着一位先生的胳膊,穿得非常漂亮,从皮拉尔圣母大教堂里走出来。你们好像是正在度蜜月的新婚夫妻。”

“你干吗要对他这样撒谎?”

“让他吃醋。他果然吃醋了。母亲,他可紧张呢!”

阿尔丰索笑了起来,笑声宣告了生活的富丽和欢乐。他爸爸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眼睛瞪很快要跳了出来,尽管一开始一言不发。可是,好奇心弄得他焦躁不安,因此特别想知道更多的情况。这孩子实在太精明了!为了让事情顺理成章,阿尔丰索开了火:“爸爸,你以为我继母打算再结婚吗?”

堂利戈贝托在回答之前,脸上显得醋意十足,拉得老长,好像马脸一样。

“不知道。你本来应该问问她嘛!”接着,他犹豫片刻,故意装出非常自然的神情。“天晓得啦!你认为那位先生的样子已经超过朋友的身份了吗?”

“我不清楚。”阿尔丰索作怀疑状,像钟表上的布谷鸟一样摇摇头。“他和她挎着胳膊。

那位先生就像电影里那样望着她。她望着他的眼神也是撒娇的样子。“

“我宰了你,你这个强盗加瞎话篓子!”卢克莱西娅太太拿起一个坐垫扔了过去;阿尔丰索虚张声势地用脑袋接住了。“你这个会做戏的家伙。其实作什么也没说。你这是拿我随便开心呢!”

“看在老天爷的分上!母亲!”那孩子哈哈大笑起来,一面亲吻画过十字的手指。

“你是我见到的人中间最恬不知耻的东西。”她又抢过去一个坐垫,接着也笑了起来。“你长大以后会成什么样子噢!愿上帝保佑将来爱上你的那个可怜的天真姑娘!”

那孩子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这种情绪的突变常常让卢克莱西娅太太感到困惑不解。他双臂抱在胸前,如同菩萨一样盘腿而坐,有些担心地注视她。

“母亲,你是在开玩笑,对不对?还是你真的认为我是个坏人?”

她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发。

她说:“不,你不是坏人。你让人很难说。自以为很懂事,可是想象力过于丰富,对,就是这么回事。”

“我希望你们和好。”阿尔丰素打断了她的话,神情坚定。“因此,我才编了这个故事。

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既然这事与我有关,你至少得经过我的同意吧。”

“这是因为……”阿尔丰索揉搓着双手,“这个计划还不完善。母亲,你应该相信我。你们之间有些事情,我需要了解。比如,你和我爸爸是怎么认识的,后来又是怎么结婚的。”

一幕幕往事的景象出现在卢克莱西娅太太的脑海里:那一天——十一年前——在那个为了庆祝叔叔、婶婶银婚纪念的乱哄哄又烦人的晚会上,有人给她介绍了这位长着扇风耳、鹰钩鼻、开始谢顶、脸皮很厚的先生。此公已经五十多岁。为他牵线的一个女朋友,极力希望天下人都结婚,是这样介绍情况的:“刚刚成为鳏夫,有一个儿子,本人是保险公司经理,为人有些古怪,可是出身正派,有钱。”起初,她记住利戈贝托的就是他那悲伤的神情、孤僻的态度和邋遢的样子。但是,从那一夜开始,那个其貌不扬的人身上有某种东西吸引了她,某种令人会猜到他的生活里有复杂和神秘色彩的东西。卢克莱西娅从小开始就迷恋站在悬崖之上俯视深渊的感觉,喜欢在大桥的栏杆上走平衡步。后来,她接受了他的邀请,一道去“白房子”喝茶,一道去圣达·乌苏拉学院音乐爱好协会听音乐,尤其是她第一次迈进他的家门之后,就更加证实了那吸引力的存在。利戈贝托拿出版画、艺术书籍、保存秘密的笔记本给她看向她解释如何收藏这些东西,如何焚毁被淘汰的书籍和画册。听着他说话,望着他待人的那份郑重和有怪癖的规矩,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为了让亲戚朋友吃惊(“卢克莱,要结婚你还等什么?难道是个白马王子吗?你总不能拒绝所有追求你的人吧!”),当利戈贝托向她求婚时(“他都没有吻我一下。”),她立刻就同意了。而且从来没有为此而后悔。连一天,一分钟也没有。十年来,发现丈夫的怪癖、典礼程序和想象的世界,与她一道分享这个世界,同他一道建设这种秘密的生活,曾经既开心,又刺激,更是美妙无比的。直到发生了与阿尔辛索一起卷入其间的那段荒唐、疯狂和愚蠢的历史。就是同这么一个现在似乎对发生的那件事情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毛孩子的故事。就是她!就是她!就是这个人人都认为办事审慎、小心翼翼、井井有条的女人,就是这个每走一步都非常理智加以算计的女人!她怎么能同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发生危险的恋情呢!那是她前夫的儿子啊!特别是利戈贝托表现得非常正派,努力避免丑闻张扬出去,仅仅要求她分居,还给她现在的独身生活提供经济支援。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把她给宰了,早就把她赶出家门并且分文不给了,早就把她当成引诱少年的荡妇给钉在社会的耻辱柱上了。设想她和利戈贝托能够和好如初,这实在太傻了!他会在精神上继续为发生的事情产生被伤害感;他永远也不会原谅她的。这时,她发觉那两只小胳膊又一次搂住了她的脖子。

“你为什么变得伤心起来?”阿尔丰索安慰她道。“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我忽然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因为我实在多愁善感……好啦,都过去了。”

“我一看到你这副样子,立刻吓了一跳!”

他再次亲吻她的耳朵,还是如同j啄米一样,最后又是用舌尖弄湿了她的耳廓才结束了这番亲热。卢克莱西娅太太感到沮丧之极,竟然不打算推开他。片刻后,她听到他在说话,口气有些不同:“母亲,你也一样。”

“什么事情?”

“你现在摸我的p股呢!就跟爸爸的那群老朋友和学校里的神甫一样嘛。真奇怪,为什么大家都对我的p股感兴趣呢?”

致扶轮社社员的信朋友,我知道由于我拒绝加人扶轮社你生气了,因为你是该组织的领导和发起人。我猜测你有怀疑,丝毫不相信我对扶轮社的暗示绝对不意味着我会去参加雄狮俱乐部或者最近刚刚出现的秘鲁基瓦尼斯,你的社团在同这两个组织竞争,你们争先恐后地要当公共慈善、公民精神、人类团结、社会救助等等方面的第一把交椅。你放心好啦:我现在不属于、将来也不会属于任何这类俱乐部或者协会或者可能类似的这种团体(比如,童子军、耶稣教同学会、共济会、天主事工会等等)。我对这类社团的敌意非常强烈,甚至拒绝加入巡回汽车俱乐部,何况那些以种族性质和利马人的经济财产为尺度的所谓社会俱乐部了。自从我多年前参加到天主教行动阵线以来,并且也由于这个组织的原因——就是参加这个组织的经历让我看清了所有社会乌托邦理想的真面目,也正是这番经历让我起来捍卫享乐主义和个人权利——,我对任何群体奴役制的形式产生了来自精神、心理和意识形态方面的厌恶情绪,其程度达到了——不是开玩笑——连进电影院排队都让我感到我的自由度受到伤害和压缩(当然,有时就不得不加塞儿),还让我感到这是倒退到了群体生活的境遇中了。我记得我唯一的让步是由于体重超标造成的(我跟西里尔·康诺利的看法一样,确信:“肥胖是一种心病。”)的威胁,这迫使我去一家体育馆报名,那里有个弱智的人猿泰山命令我们这十五个白痴每天出汗一个小时,跟随着他那怒吼式的节拍,做一些他称之为“aerobics”的模仿猿猴的抽筋活动。这种用体c折磨人的办法证明了我对人类群体全部偏见的正确性。

对了,请允许我给你抄录?条写满我笔记本中的语录,因为它绝妙地概括了我的思想。语录的作者是个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省的人,喜欢周游世界,那时他下榻在危地马拉,名字叫佛朗西斯科·佩雷斯·德·安东,他说:“众所周知,人群就是由一组不说粗话、括约肌不大强壮的人合在一起的。此外,在混乱的年代里,人们宁可要奴役制,而不要混乱,这是经过验证的事实。因此可以推论:凡是生活得像母羊般的人群,一定没有领袖,而只有公羊。当人群里那种能把大众领到礁石边缘、到了那里以后又让大家跳海的领导人成为屡见不鲜的现象时,那一定是羊群里有什么东西传染了我们。因此就有毁灭文明的事情发生,这也是相当经常的事。”你可能会说:看到几位每周共进一次午餐。讨论在哪个新县竖起带有“扶轮社欢迎各位光临”铜牌的石灰石碑、立碑的费用人人平摊的好好先生们的后面,有一种人类等级从个人自主到群体的可惜贬值,是偏执狂的看法。可能我有些夸张。但是,我不能忽略不计。

由于世界如此飞速地向全面非个性化、消灭历史事故、建立个人自由、自主的王国发展,种种意外和偶然都可能发生(当然是对一小撮人而言,至于国家则更少),我已经动员起全部感觉器官做好战斗准备,每天二十四小时值班,以便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推迟生存溃败的到来。这是一场殊死而全面的战斗;一切、所有的人都要参加进来。那些由一周共进一次营养餐(是由夹心土豆片、小牛排配米饭、米粉杏仁羹配甜饼,外加特酿的红葡萄酒佐餐,组成的食谱吗?的高级官僚、企业家和总裁们的肥胖联合,是一种有利于最后大偷窃和蒙昧主义的战斗,是计划性、组织性、强迫性、规定性的步步进攻,是自然性、灵感性、创造性和独特性的大步后退,后者只能放在个人天地里才能理解。

根据你读到的上面内容,你还怀疑我这个五十岁的资产阶级分子平淡无奇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一个带有无政府主义色彩。粗暴危害社会的家伙吗?对了,你说对了,老兄弟。(我开了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