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图挽留(1/2)

许家太太是容苏明嫡亲姑母,十五岁嫁为许家妇,如今是多年媳妇熬成婆,稳坐许家当家主母之位。

宅中管家的各种琐碎,自有她儿媳妇替她操劳着,她自己身无繁巨,不得将更多力放在唯一侄女容苏明身上。

次日一大早,在听说兰氏昨日于城西丰豫药铺闹事的消息后,许太太早饭都不及吃就匆匆找来容家。

贪睡之人尚未起卧,结果被人硬生生从卧榻上拖下来。

容苏明抱着锦被不撒手,努力想往卧榻上跑,眼睛半睁不睁的,连头发梢都在做着挣扎:

“姑母,您其实是十殿阎王派来催命的罢!这一大早的鸟儿都没起呢,您就大发慈悲容我再睡半个时辰罢,啊啊啊姑母啊……”

“马上都快日上三竿了,哪有一家之主屁事不管只管蒙头大睡的!”许太太拿出平时搓麻将的手劲儿,一手扯着锦被,一手轻易抓住侄女后衣领,训她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子被鸟吃,你……”

“所以我才得以活到今天的!”容苏明不要脸,自认是条懒虫,哀嚎着打断许太太话,撒开锦被自己窜上卧榻,拉开里头一床锦被重新把自己裹起来,只留个后脑勺给她姑母。

容大东家动作之迅速,让许太太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她一时想不明白,苏明这家伙是如何泥鳅样从自己手里溜出去的。

“你个前世的冤家孽障呦!”许太太干脆丢开锦被,过来一巴掌糊在侄女后背上,人也跟着坐下,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别以为我不知道兰氏来找你,梁管事来的路上被我给撞见,估摸一会儿就该来见你了。”

“……”锦被裹成的大蛹动了动,容苏明将脑袋扭过来,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幽幽看向她姑母。

许太太与侄女对视,后者沉沉叹口气,脸贴着枕头,声音沙哑道:“绮梦昨夜已经与她谈过,她这个男人骗走她的钱跑路,还留下个不到一岁的孩子,她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找的我。”

说到这里,容苏明停了一下,重新闭上眼睛,含含糊糊道:“绮梦亲自去她家中验证,房子已被她男人私卖给别人,还欠下一屁股债,讨债的就蹲在门口,至于那几个孩子,皆躲在路边麦秸垛里取暖……”

许太太摇头叹气,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突然问道:“莫非你让绮梦将那几个野种也给接回来了?”

容苏明眼皮动了动,似是在眨眼,“大的八岁,小的不足一岁,冬月里这般冷,姑母觉得我该如何处理他们几个?”

许太太想也不想,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谁下的种就找谁管去,实在不行就送去容司,她生的孩子,横竖不该是咱们容家给她养活!”

“我着人去过容司,”容苏明只管如实相告,毫不遮掩:“容司核查后,明言拒绝接那几个孩子。”

“官府公门竟也不肯……难不成是因为你?”许太太问着,声音都拔高了两个调,充满不可思议。

容苏明被姑母这声突如其来的惊诧震得耳朵疼,疲惫困倦都跟着渐渐散去,懒散道:“嗯,容司说,兰氏和我的关系在籍户册上写的清楚,经他们判定,我养得起那几个孩子,故根据朝廷《新民律》,那几个孩子不具备进容司的资格。”

“荒诞,真是荒唐!”许太太说起兰氏这位前嫂子,就从来气不打一出来,嚯地站起身子,中气十足道:“你在这儿等着,待我去会会兰氏那个臭不要脸的女人去!”

容苏明:“姑母路上小心哦。”

许太太:“你睡着,姑去去就回!”

中了侄女言语圈套的许太太脚下生风,怒火中烧地离开,要去堂前巷寻兰氏,容苏明裹着被子,耳边终得清静,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俄而,房门突然又被人推开,还是许太太。

“我就琢磨这事哪里有些不太对头,”许太太嘟哝着阔步过来,拧住容苏明耳朵就将人从锦被里揪出来,皮笑肉不笑道:“容苏明,你替兰氏的孩子去容司打听容问题呦,我怎不知,你何时竟变得如此心地善良了呢?”

容大东家“呦呦呦”地喊着疼,忙不迭从卧榻上爬下来,两手抱住许太太那只揪着自己耳朵的手,嘻嘻笑着讨好道:“都说侄女随家姑,姑母您心地善良,我自然也不会是那种大奸大恶之人,您说是不是,嘿嘿嘿……”

“赶紧穿衣洗漱去,”许太太松开手,瞧着侄女皮糙肉厚的抗造模样就牙痒痒,忍不住一脚踢过去,碎碎念道:

“都快要三十岁的人了,立业不成家,没根草似的到处漂,整日里像个男人一般也,没有丁点女人样,如此德行,哪个瞎了眼的愿意跟你过日子?你一日不成家,可怜我那短命的兄长就一日不能瞑目……”

这些话轱辘一样,来来回回的左不过是还那些内容,容苏明听了将近二十年,耳朵反复起茧。

许太太还在念叨着,容苏明就近取铜盆里的冷水洗漱过后,满脸顺从地绕到衣屏后面换衣服。

许太太跟着走过来,在衣屏外面站定,曲起食指指节敲打着红木衣屏边沿,温声道:“过会儿吃罢朝食,我同你一道出门,午时约了花龄花掌柜在丰乐楼吃饭,你休想找借口推辞,衣裳就是挑件好看些的,至少能让你看起来像个女人些……”

“我本就是,如何要像个女人?”容苏明拢着头发从衣屏后出来,身上果然穿着万年不变的深色交领直袖长袍。

许太太一噎,无语地将侄女拍到梳妆台前坐下,亲自给侄女束发。

自从十三岁那年自己亲手抹去额间花钿,容苏明至今都没有再穿过女儿家的衣裙,没再梳过女儿家的发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或许是成长经历所致,又或许,她本来就不喜欢女儿家的那些东西。

脂粉钗裙,她虽不讨厌,但也是打心底里不喜欢,不喜欢用在自己身上。

许太太熟稔地给侄女束好发髻,用和衣服相同颜色的发带将髻固定系好,忍不住叹道:“你说你要真是个儿子……”

“姑母就当我是儿子好了,”容苏明瞧一眼西洋镜里的自己,衣冠整齐:“等姑爹哪日松口答应了,就让向箜过继个孩子到容家来,那孩子还管您唤祖母,咱们两家照旧是亲戚。”

要说许太太没有丝毫心动,她自己都是不信的。

许太太深深叹气,道:“若我同意你的这个说法,作何还要总催着你成家?就算你我是嫡亲姑侄,就算你和你向箜弟弟关系好,可倒底你们是两家姓,人心隔着肚皮,万事难料,不如有个自己的孩子,是好是歹那也是命了。”

“……”容苏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吊儿郎当道:“姑母若是实在喜欢小孩子,那就让向箜媳妇多生几个嘛哎呦疼!”

被许太太敲了一记脑瓜崩儿的容大东家,最后是捂着脑袋跑出房间的。

……

前例昭昭,容苏明实在是逃跑过太多次,许太太并不相信,这家伙会老老实实跟自己去赴约。

整个上午她都紧紧跟在侄女容昭身边,几乎形影不离,直到把人押来丰乐楼,等到花掌柜花龄领着女儿来赴约,许太太才真正松口气。

容苏明蔫儿哒哒地坐在凳子上,佝肩偻背的,顶着张乖顺的脸,瞧起来腼腆又内敛,一点也不像是手里握着数百家生意铺子的大东家。

许太太没少做过说媒拉纤的事,见容昭和花家姑娘各自拘谨,许太太随意找个借口,拉着花龄掌柜一同离开。

偌大的独间,只剩下对桌而坐的两个人,以及满桌珍馐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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