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婿对峙(2/2)

卤味种类繁多,容苏明料花春想吃不了更多,只将各种买了些许,让花春想尝尝鲜即可,就算这丫头还有胃口,她也不会让她吃更多的。

若是不小心再积食,那可就有她好受的了。

迦南已牵马车跟过来,就在十来步外等候,不知何时,一灰衣棉袄的小厮寻过来,神色焦急地在迦南耳边说了几句话。

在花春想啃到第二根爪爪时,迦南跑过来给容苏明禀告,道许氏昏在了雪地里。

“我吃好了,”花春想吐掉嘴里碎爪骨头,用纸包好扔进旁边弃物篓,擦着手道:“饭饱则困,你若有事就只管去忙活,无需担心我,我随意找个地方睡一觉即可。”

容苏明眺目远望,视线里尽是繁华街景,轻抿单侧嘴角,音色带了淡淡笑意:“什么叫随意寻个地方睡,你好歹是容家的主母夫人,一行一动岂能将就随意。”

“咦~”花春想抿嘴笑,两颊肉乎乎的,眼睛眯成弯月牙:“莫说你在这里有落脚的宅子。”

容苏明牵着她向马车走去:“夫人甚是聪敏,然则那宅子颇小,且经久不曾住过人了,或有不周到之处,望夫人担待一二。”

花春想登上马车,轻轻挑眉:“岂会。”

马车缓缓行驶小半个时辰,平稳来到目的地。

花春想随容昭下车,好奇打量眼前这座宅子。

宅子坐落在逍遥镇上富贵却清静的鸳鸯街,宅门乃寻常人家宅门宽窄,无有门匾,门边墙上挂着名牌,上书一个“苏”字,容苏明的苏,看起来再是普通不过。

迈进宅门,绕过萧墙,二十几步距离便到宅子正厅,前庭亦不大,正为落雪覆盖。

“你去忙罢,”花春想抖落身上的些许落雪,语气轻快道:“我先到里头睡一觉,若你准备去你说的那家胭脂铺子,记得要喊我。”

言罢,她唤了丫鬟领着,径直往后面走去。

容苏明原地静默片刻,歪头挠了挠下颌,领着迦南重新迈进外面的漫天飞雪中……

昏倒后,许氏被她夫君——花春想的父亲花爹,带回离容苏明宅子不远的自己家。

容苏明登门时,花爹刚喂许氏吃下安神静心的汤药,闻下人报容大东家登门,急忙忙迎人至正厅旁边的暖厅里。

毕竟花爹身份摆在那里,容苏明上前叉手行礼,恭问花爹安康。

花爹命人上香茶,请容苏明入座。

沉默须臾,中年男人忽然自嘲一笑,道:“云栽向我提过以前事,只是我想真心同她过日子,便未曾多问什么,不期她曾是你的妹妻。”

容苏明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她压低的眉心,只有唇边挂着的笑意十分恭顺亲切,整个人看起来温润又平和:“然也。”

对于容苏明的语焉不详,花爹的反应有些淡然,语气平常得有如家常闲谈:“我自茶楼离开后,小香椿反应如何?”

容苏明用茶盖撇着茶杯中浮沫,放低声客气道:“您想要何种反应?”

“……”花爹明显一噎,却也不在乎被个小辈为难,怅然叹道:“是我对不起小香椿。”

容苏明吃口茶,抿嘴点头:“如此。”

晋国人称自己女儿嫁的契姐为契女婿,而对于自己契女婿现在的态度,花爹觉得有些摸不透这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遂试探道:“云栽如今已是我妻,苏明意欲何为?”

容苏明呵笑出声,反而温良问道:“春想乃是我妻,您今日突然闹这么一出,我很是怀疑,您的目的到底是您口中所说的为她着想,还是为了放过自己良心?”

“你……”花爹搭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攥紧,他没想到,丰豫大东家容苏明说起话来竟会这般直戳人心。

乃至丝毫不顾及他这个老丈人的脸面与感受。

这凡俗世上,人与人之间就是有些不成文的规定——谓之曰看破不说破,彼此心知肚明时,双方或几方人说话尤为注意,面子里子都要互相给,这样才能共赢互利。

花爹垂眸浅思,几息之间方明白过来容大东家到底是何意思,心里登时混杂出多种情绪,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对付自己这契女婿。

二人各怀心思低头吃茶,气氛沉默得有些诡异,直到许氏云栽在丫鬟掺扶下来到暖厅。

花爹大惊,心疼不已,慌忙将人扶过来坐下,连声唤小厮添来两个暖炉。

而后他才得出空来,似嗔非嗔地温柔问许氏道:“不是说了一切由我来解决么,你身子又不好,天寒地冻何必再跑出来,冻着怎么办,嗯?”

自许氏迈进暖厅起,容苏明不动声色观察花爹反应,至此终得出确切结论——花爹不是花龄口中的“情感内敛不善表达”,而是花龄与花春想母女,并非他真真上心之人罢了。

他不是没有心,他只是心不在花家母女。

不知是否与昏倒在容苏明的大门外有关,眼下许氏面色惨白,看起来和以前一样柔弱,一样弱不禁风。

容苏明咬牙,起身欲走。

盖因许氏看见容苏明举动,她当着花爹的面猝不及防跪在地上,声音带了哀求:“容家主!”

“云栽你做甚?!”花爹大惊,竟也跟着单膝跪地,和许氏面对面,试图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可许氏的膝盖就像在冷硬的地砖上扎了根般,任花爹如何也拉她不起来。

花爹实在心疼小妻,忍不住回头来呵斥容昭,厉声道:“苏明,云栽如今好歹也算是你的继岳母,你身为晚辈,怎可以如此态度对待!!你容家的教养便是如此么?”

闻此言,容苏明转回身来,抱起胳膊冷冷一笑,眉眼温和,却叫人心生怯惧:“人世祸福难料,若有朝一日岳父不再似眼下般安稳,祝盼岳父对方才之言思来无悔。”说罢提步就走。

“容家主,容家主!”许氏挣扎着向那道背影喊话,凄厉得破了嗓音:“家主为何至今都不愿听我解释,灵澈之死责任当真全在我乎?!容家主您就没有丁罪责么!!”

等候在暖厅外的迦南清清楚楚听见许氏之语,脑子嗡地一下,顾不得许多尊卑规矩,为护家主他当即推门冲进来。

见容苏明犹如被人当头一棒般懵在那里,迦南伸开胳膊,直挺挺挡在许氏与容昭之间,将自家家主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他斥声辩驳道:“这位太太好歹与我们容家有过一段不浅的缘分,如今将昧良心话说到此般地步,您就不怕因果轮回么!”

花爹实实在在当了四十多年高高在上的爷,尤其入赘花家后,身份地位更是有增无减,何曾受过下人的唇齿相讥,

他当即就怒火中烧,但碍于内宅女眷在场,不便喊家丁进来,自己亲自拔出花瓶里的鸡毛掸子,骂着脏话就要过来抽打迦南。

迦南握起拳头,明显一副干仗的架势。

这孩子有些冲动,一来因为护主心切,再者,他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值身强体壮时,又岂能惧怕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在许氏凄惨的哀求哭嚎中,花爹冲将过来,鸡毛掸子高高举起,狠狠落下,却实实在在打在了容苏明胳膊上。

“迦南姓容,乃我容家人,便是他以下犯上冲撞了您太太,那也轮不到您动手教训,”容苏明生生接下花爹那蓄满力量的一掸子抽打,顿时麻了半条胳膊。

咬咬后槽牙,容大东家淡淡道:“本无意冒犯,可若是您执意追究,吾愿和您公正一辩。”

场面闹成这样,是花爹如何也没料到的,花爹认为,怪只能怪容苏明碰了他的软肋之一——他的妻许氏云栽。

见花爹神色间浮现极浅犹豫,容苏明继续“提醒”道:“岳父如今人也打了气也撒了,没理由继续抓着不放,若您还觉不消气,除却向许氏就方才之语而道歉,其他要求您尽管开口。”

许氏已膝行过来,抱住花爹腿哭得梨花带雨,叫人好不心疼。

“唉!”花爹重重叹气,扔掉鸡毛掸子蹲下来将妻揽入怀中,头也不抬对容苏明道:“我知苏明你心思不凡,必已将春想之事与云栽之事划分清楚,不若今日暂时作罢,云栽也该回去休息了。”

容苏明挑眉,若有所思应道:“所言极是,当如您吩咐,告退。”

出了花爹家门,迦南紧跟在容苏明身后,几番偷瞧家主脸色后,他抄着手道:“本以为只需来这一趟,孰料事情还是没有解决。”

容苏明沿着街道往苏宅走着,两手亦抄在袖子里,气质内敛,模样看起来如同寻常邻家。

迦南话毕,她温温浅笑,与方才冷漠态度截然不同:“本就没打算能解决,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何况咱们这种动辄牵扯巨大钱财人脉的商贾门户,啧,却也不知绮梦那边现下如何了,咱们看看去?”

风雪狂,迦南穿戴严实,却依旧被冻得直吸鼻子:“夫人还独自在宅子里呢。”

“无妨,”容苏明脚下步子已然改换了方向,沿这边路口向北走去:“宅子里还有丫鬟小厮在,估摸老刘头两口子也回来了,诚不会让她冻着饿着的——上次让你再去打听那姓易的消息,可有新结果?”

“有的,”迦南道:“我让刘三军弟弟刘根稳亲自去了趟珑川,颇了些功夫才打听到,如易墨所言,她虽是余庆楼大东家,然则出钱建造庆余楼的,却是珑川一沈姓人家,沈家出钱建造余庆楼,易墨负责日常经营,且那易大东家的确是珑川易氏,不过……”

容苏明手臂仍旧隐隐发疼,不过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身影还是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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