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1/2)

娑罗

作者:流某人

序章·重生

季悠然。

前生,我拥有这样一个怡情却又讽刺的名字。生来不知亲生父母何许人,随了教会孤儿院神父的姓氏,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所以那辆大货车疾驰而来的时候,我笑了。倒地的那刻,此起彼伏的惊呼侧耳而过,我只静静凝望淌过眼前的猩红,如释重负。

一世茫然,不如归去。只是当我的魂魄越过似无尽头的幽邃,忽有一缕箫音响起。我睁开眼,芝兰玉树,白衣翩飞,一个俊逸男子手持一管紫玉箫,慵倚在前方的桥头淡淡望我。不知为何,他眼里似有似无的笑意令我顿起寒意,直待一曲终了,男子负手背后走近我:“只愿六道那老儿没挑错人。”

俯身近耳,因为他赋予的谶(注:chen)言,我怔住,未及回神,已经被他推下了桥。片刻惶恐后,只得苦笑。已死之人,何必计较危言耸听的说辞。紧闭起眼,直待一阵剧痛迫我回醒,便见烛火轻摇,周景影幢。闭了闭眼,才望清遥遥一道厚重的铁门。正要起身,左腕又是一阵刺痛,我抬起手,裹腕的白绢隐现一抹猩红,像是割腕自残,不免一惊,忙是环望四周。

没有开凿的痕迹,应该是天然的dx,现躺在一张连壁的石床,顶悬桐油布,草席下铺有锦褥,盖在身上的羊毛厚毯更是与这y冷潮湿的岩d格格不入。

我茫然,勉力支起身体,月白罗衫,淡紫罗绫花裙,原来的一头短发也已长到腰际,甚至穿着古人的衣服。看这等质地和做工,实在不像是普通人可以穿得起的衣服……

良久怔愕,因为手腕痛楚渐重,方才回过神来,也意识现在所见并非梦境。可不管我为何来到这里,此刻的处境很是不妙。

四下打量,我扯了扯嘴,不经意抬眼,却看见有人透过铁门上的门d往里偷窥。立时皱起眉,我掀了毛毯下地,许是失血的缘故,头重脚轻,朝前踉跄了步,勉强直起身步上石阶,方才察觉铁门从外上锁,只能踮起脚,攀着一指来宽的门d,向外张望。

夜幕低垂,月辉轻洒。十步开外静立一个颀长人影,当是刚才那个往里偷窥的人。可他身披斗篷,拉起的风帽更是掩去大半张面孔。我暗暗气恼,他却先发制人,微扬起笑:“听说你自尽,我奉命过来瞧瞧。”

低沉男声如月清冷,听似温和关切,可不知为何,隐隐一丝讥诮。也许这男子和身体原来的主人曾有过节,特地前来落井下石。想了想,我冷淡敷衍:“多谢公子关心。”

似是诧异,他紧抿起唇。半晌,又露笑意,讳莫如深:“你为何要刺杀父皇?”

“……啊?”

我闻言怔了怔,低头望向清瘦单薄的身体。怎么看都不像犯上作乱的刺客。不过人不可貌相,我不知这身体原主人是什么样的人,许是蛇蝎心肠。许是和皇帝有深仇大恨。许是宫廷斗争,遭人嫁祸。可不论她是什么身份,有何隐衷,在古代,谋逆就是诛九族的重罪,如果这女子是主谋,更要受凌迟、腰斩这等生不如死的酷刑。也许在我借这副身体还阳前,原宿主就是畏罪自杀。没想到那个神神叨叨的紫萧男子引我来此,竟是让我代人受过。沉默很久,我无奈一笑。事已至此,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平和心气,我实话实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不过实在对不起,我可什么都不记得了。”

许在想我是不是穷途末路,索性装疯卖傻,铁门外的男子淡淡道:“若是定罪,你便要身首异处。”

明白他言外之意,我摸了摸脖颈。砍脑袋不比那场飞来横祸,若说此刻无所畏惧,不过自欺欺人。可已经死过一回,我也生无可恋,到时痛一刻,也就过去了:“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罢了。”

只是这陌生的异世于我竟是牢狱之灾,不免有些自嘲,如果连原宿主的身份都不知道,就被押去菜市口问斩,更是遗憾。但转念一想,门外那个不怎么规矩的男人似与原宿主确有过节,许会信口雌黄,随心所欲地编故事。与其自取其辱,不如打听他的身份,退而求其次,也可算作我确曾来此世间走一遭。

暗想这男子刚才叫了声父皇,应该是位王爷。初来乍到就遇贵人,也是始料未及。我淡漠笑笑,不知现在是什么朝代,照着过去在书里见过的台词,口是心非地请罪:“不知您是王爷,刚才多有得罪。也不晓得我过去有何冒犯之处,让王爷您这样瞧不顺眼。不过人之将死,可否请教您的名讳,就算仇家也没关系,好歹让我记着个人,到时也可安心上路。”

许是我这等十恶不赦的乱民,实在不配知晓他高贵的名字,牢d外的那位王爷静默良久,忽然失笑:“也不知道你是真不记得,还是装疯卖傻……”顿了顿,颇是玩味:“你何以见得我是你的仇家?”

似是而非,也不知他是敌是友。我耸肩坦言:“女人的直觉。你说话虽是客气有礼,可打从心底乐见我落魄。”

即使现在背倚铁门,看不见外间的情形,却如芒刺在背,寒气陡生。听他许久没有做声,也不自讨没趣,我正要往回走,忽自铁门外传来男子隐有深意的朗笑:“死一回,确真是不一样了。”

与他清冷沉声南辕北辙的名字,如道清风拂过耳畔。我怔了怔,终是淡淡一笑:“谢谢。”

总算没有白走这一遭,至少记住我在这世界结识的第一个人叫做尧焱。

茈尧焱。

注:茈尧焱(ziyaoyan)

茈:紫草。当初看《彩云国物语》昏了头,将静兰同志的姓氏a来用。不妨就当作“紫”字记

尧:排辈名

焱:这辈的皇子的名都带火字旁。就像康熙同志的儿子们都带视字旁

挺难记的,不妨称尧焱同学为小bt哈。封号“定王”

另:以后出现的几位王爷的名字也挺难记的,因为设定的关系(火字旁),某只查字典查来的,挺生僻,而且都是炮灰(出场没几次就挂),所以不必强记哈,只需要记他们的封号就可以了:)

壹章·夕雾一

借尸还阳已过十日,我仍然不知道这身体原宿主的身份,为什么刺杀皇帝。不过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皇帝对这个刺杀他的女子反而青眼有加,刚开始以为食盒里的山珍海味乃是皇帝陛下恩赐给我的断头饭,可一连数日,顿顿如此,而且早晚各有一碗苦难下咽的汤药,至今安然无恙,自然不是赐死的毒药,也迟迟未见凶神恶煞的士兵前来将我五花大绑,送去法场斩首示众。反而有位年迈的仆妇早晚进d服侍我梳洗。可惜这位婆婆目不识丁,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也不知她真的又聋又哑,还是故意如此,反正一问三不知,只从她怜悯的眼神,隐知我难逃一死。

坐在桌前,借着铜盆里的清水,顾影自嘲。

前生不美不丑,转世后反而生得极美,以至我同为女人,初见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也是久不能移眼,总算见识何为风华绝代,也隐隐猜知这个得天独厚的美丽女子怎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树大招风。自古后宫是非地,妃嫔为了争宠,或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向来明争暗斗。如果这个女人如果出自后宫,卷入谋逆,招来杀生之祸,也不足为奇。可如果是皇帝的妃子,必是隆宠。即使不是枕边人,也是帝王心中至爱,否则一介阶下之囚,怎可能这般衣食周到。

无奈笑笑,连日无所事事,整天胡思乱想这女子的身份,有时生搬硬套小说里千篇一律的情节,试想原宿主本是一位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女,与皇帝一见钟情,因为误会反目成仇。可临水自照,这女子面带稚气,至多十六、七岁,而那天在囚室外见到的斗篷男子听声音也有二十来岁,就算古人早婚,这位皇子辈分靠前,他的父皇也该年近不惑。怎么想都是皇帝陛下好色,对这个刺客惊为天人,石d藏娇。或者老夫配少妻,这个年纪尚小的妃子遭妒忌,被人栽赃嫁祸后,皇帝感到事有蹊跷,才迟迟未有处决。

深深一叹,事已至此,只能自认倒霉。起身走回石床仰面躺倒,凝望碜水的d壁,暗想前生虽是独居,可总有乐子可图,不比现在只能翻白眼,数苔藓。回想往日在东洋岛国留学工作,暗嘲自己甚至失了躁郁的气力。如果枢木见到我现在这副德行,定会如释重负,再不会一见面便打趣他这个心理医师也要步我后尘,反成躁郁症患者。

想起前世勉强算是恋人的男人,苦笑了笑。侧过去抱头蜷身,闭起了眼。

十几天来都是这样昏沉度日,不过独居养成的警醒,听到有人开锁,立时睁眼,以为是那位送饭的婆婆,暗想如何告诉不识字的老人家,我食素,请她明天送些清粥小菜过来。坐起身,却见两个身着斗篷的男子一前一后步下台阶,我一瞬惊诧,即便了然大限将至,淡淡苦笑:“可容我梳梳头发?”

前生独居他乡,工作忙碌,剪短发既是方便打理,也因为那个曾说我留长发好看的人早已不在人世。虽不知这身体的原主人可有恋人,但这等花容月貌的少女定不愿披头散发,狼狈赴死。可惜手边没有梳子,只能手指蘸水梳理。来人也不催促,静默立我身后,半低着头,很恭敬的样子。想来这二人应该不是那位趾高气扬的茈姓王爷。笑了一笑,我平静问:“有没有束头发的东西?”

近前一人闻声抬头。墨瞳深不见底,五官如刀刻般棱角分明,神情淡漠,谦恭中隐有几分凛然倨傲。看着这个俊美异常的男子,不知为何,心没来由地一痛,对他有种说不清的熟悉,可比起我刹那异样,面前的男子显是诧异,对我淡淡审视。笑了笑,我坦然以对。他皱了皱眉,敛容放下斗篷帽子。黛蓝束额,及颈墨发,我有些困惑他为何留短发,可另一人放下风帽,就是书中常见的古代武将发髻,心想面前的男子未蓄长发,应该是有隐衷,男子已经解下束额,恭敬递到我面前。

“不用……”

虽不是发绳,可古人将贴身事物赠人多有深意,可他眼里并无半分绮念,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大大方方地接过:“多谢。”

他低头施了一礼。身侧俊秀的颀长少年面色沉静,眼神却是意味深长,见我转头看他,浅笑欠身,似乎诚惶诚恐,却隐隐狡黠。望着这个装模作样的少年,我皱了皱眉,将三指来宽的束额折了两折,将头发束成一股:“走吧。”

可两人身形未动,赠我束额的男子深望了我一眼,从怀里取出一串木珠呈到我手里。好似有难言之隐,他没有明说这木珠作何之用。也不追问,我顺势接过戴上右腕,可眼前蓦得一黑,待我回神,男子轻扶住我的肩膀,眼中似有若无一丝忧切。我心头一暖,摇首笑笑,墨瞳立起波澜,随即松手向后退了数步,和另个斗篷男子一前一后,引我出了囚室。

华茂青松,花木葱茏。自我还魂来到这里,还是头回见到外边的世界。仰望树隙灿曦,我微眯了眼,虽纳闷他们为何没有给我上手镣脚铐,押进囚车带去游街示众。可环望葱郁山林,暗想可能是皇帝与这风华绝代的美人感情深厚,法外施恩,令她不至受辱,在这深山密林之中处决。

苦笑了笑,跟上走在前方的短发男子。许是鸟语花香,致远的宁静,有一瞬,仿佛回到十几年前,与收养我的温雅神父相处的日子。待回神,察觉前方的男子意味深长地回头望我,起初惘然,抬手竟是摸得一手濡湿,不由怔愕。

记得季神父故世后,我不曾为他落过一滴眼泪。后来东渡日本,四年间做过无数次心理疏导,仍无济于事,不想此时此刻,竟然泪流不止,许是来到另个时空,往事便成前尘。如释重负,我长吁了口气,终可笑着迎向前方两道隐隐迷惘的视线:“走吧。”

男子不语,定是熟识原宿主,看向我的眼神些微陌生,可略显寡情的清冷渐渐淡去,逆光中,唇角似是微微翘起,但未及望清,平起一阵山风卷起满地残叶,我下意识抬袖遮脸,一如风过无痕,当我抬头的时候,男子已经回首,朝前举步。

“呵。”

不知为何,因为这无伤大雅的小c曲,心情豁然开朗,笑了一笑,我随他前行,在山中走了约莫一刻钟,忽见密林前方出现一座极似神社的建筑,不禁困惑我现在到底在古中国,还是古日本。可走近神社,顾不得心底的疑惘,瞠大了眼,惊愕看向静立神社前的男子。面容竟与季神父如出一辙,刹那间,思绪飞白。

壹章·夕雾二

季之函。二十四年前的一个雨夜,在教堂外发现遭人遗弃的女婴,以自己的姓氏为她取名的年轻神父。亦父亦兄,视那个女孩如至亲。可女孩一相情愿,从懵懂的仰慕,到情窦初开。最后挠着后脑勺表白,却自讨没趣。只因神父听到她的心意后,将《圣经》抵在胸前,无言婉拒。即使失望,可女孩清楚神父对天主必须绝对忠诚。和一起长大的朋友偷跑去临近的滨海小镇喝了个酩酊大醉,以为就此斩断这段无望的初恋。可一个月后经过神父的房间,一如往常,女孩推开虚掩的房门,不想屋里酒气冲天,温文男子衣衫凌乱,半伏在床边,似已不省人事。惟恐别人见到他失态的模样,女孩立时反锁了房门,走过去费力将神父搬上了床,可冷不防被神智不清的男子握住手,压在了身下……

望着面容极似季神父的白衣男子,我微微苦笑。

童贞给他,无怨无悔,可惨重的代价,确是一生难赎。季神父至死不知我曾怀上他的孩子,但世俗不容,最后仍是那个童年玩伴将我带去医院,送进了手术室。而那年,我不仅失去孩子,甚至连季神父也未能挽留。等到发现的时候,已是肝癌晚期,半年不到,就与世长辞。

咬了下唇,我苦笑渐深。虽是从我心愿,自始至终,季神父若无其事,和我一如往昔。可他背叛了天父,所以了无生志,以死赎罪。只是弥留前,他轻吻我的手,面带释然的微笑,平静阖上了眼。

半生虔诚,他终是祈得天父宽宥,以死解脱,我却如堕深渊,度日如年。葬礼后,青梅竹马的少年终是不再隐忍,要我离开那间生活了十六年的孤儿院,和他一起生活。我没有拒绝,可当夜便收拾行李不告而别,用季神父过到我名下的钱在另个远离大海的城市生活了三年。

因为季神父生前喜读各国历史,考上大学后,我便主修史学。而过去曾答应孤儿院里的异姓弟妹们,将来要给总是穿旧衣服的他们做最好看的衣服,所以时去旁听服装设计课程,直到十九岁那年,意外得到留学的机会,毫未犹豫,只身去到离故乡更远的那座城市。毕业后,也未从事史学研究,留在做过一年兼职的服装品牌,成为一名助理设计师,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只是这样屈从现实随波逐流的我,自己也感陌生。察言观色,凡事三思而后行,为了在那个竞争激烈的社会生存,我成了季神父生前最不待见的虚伪女子。更因沉重的生活压力,我本轻微的躁郁症越来越严重,于是在东京的一间诊所,认识年轻的心理医师枢木久典。

相识四年,一直若即若离,不曾正式交往,却在庆祝我成为设计师的那天,因为喝多了酒,重蹈覆辙。只是他女友众多,一夜情对他来说很平常。那时我也已在东京生活了三年,对男女之事不像少时那样深以为然,当是春梦一场,彼此一如既往,他仍没有固定的女友,我身边不乏喝酒聊天的男伴。

可前世除了季神父,枢木是唯一和我有过亲密的男人。独在异国他乡,难免脆弱,身边的人也只有他对我知根知底。所以之后不久,他邀我同去北海道,明知他不是一个专情的男人,最后还是出现在登机口。尔后很自然地和他过起半同居的生活,互不干涉对方交友。即使公司里的同事在酒吧看到他和其他女人当众拥吻,我只一笑置之,只是不允他在我的公寓里留宿。

回想往事,我颇是自嘲。

虽未明说,可枢木应该知道原由。我仍深深爱着季神父,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身在天堂的神父看到我带另个男人回家过夜。所以有回我无意中发现他最喜欢的书里夹着一枚戒指,与我无名指的戒围分毫不差,他笑而不语,我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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