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2)

前章

张家村里近日时常丢食物,一时这家少了些馒头,一时那家失了只肥**,且都是入夜後丢的。奇的是,各家钱财丝毫不少,夜里边谁也不曾听到动静,这件事便成了村里边一件蹊跷事,村里老小个个议论纷纷,最後村长决定,今儿个晚上各家汉子全都不准睡,到了晚上把灯熄了,主要留意厨屋的动静,一定得抓到这偷吃的小贼!

朗朗明月伴清风,整个张家村灯火皆歇,一个个茅草屋和方块小院整整齐齐罗列在天空下,偶尔有些草虫的叫声,倒衬得村子里更加安静。汉子们一个个蹲在屋里头,屏息等待著,谁知等到天色将明也没个动静。待张老四家那只大公**的打鸣声报告著地平线上太阳的出现时,汉子们打著哈欠拱进老婆的被窝中补觉去也。

原以为一夜相安无事,张老四家的却在去厨屋弄早饭时尖叫了起来:“啊──”

张老四刚打起鼾,就一个激灵跳将起来,趿著布鞋奔到厨房:“怎麽啦怎麽啦!”

他老婆抓住他胳膊:“我昨天熏的猪头r不见啦!还有昨晚上剩下的一片**蛋饼!”张老四脸上r一横:“他娘的!还是让小贼偷了!”

张家村里旁人都围到张老四家,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说张老四昨晚一定偷懒睡觉,不然怎麽会丢东西。张老四拳头握紧紧的,憋红了一张脸哼哧哼哧辩白:“我一夜都没睡!”众人自是不信,围观了许久才散去。

张老四觉得他成了张家村第一冤人,食之无味,睡之无眠度过了两天。

而这造成张老四冤情的罪魁祸首此时正把最後一块熏r塞进嘴里。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手边的布上擦了擦。然後起身敲书架上的青钵:“喂,我想吃兔子r了。”

青钵甕声甕气:“还要我晚上给你打猎?你可真不好伺候…………要不,你答应让我亲一下,我就给你弄兔子来。”

李执听了这话立刻跳脚,指著钵大骂:“你个色鬼!流氓!不要脸!色鬼!流氓!不要脸…………”

青钵不声不响听他这一通话颠来倒去只这三个词,到了儿笑出了声:“小美人儿,不会骂人就不要骂,你这害羞带怯的声音我听了只是欢喜。”

李执听了这话气得手抖:“你你你!你再说我就把钵给砸了,让你魂飞魄散!”说完就把青钵取在手中。

青钵语调轻快:“你把我砸了,谁给你去偷吃的?你一个俊秀少年郎,什麽都不会,还是个逃犯,出了这门只怕就要掉到窑子里,到时千个万个比我龌龊的人要吃你,你可怎麽办?”

李执起先心里一股劲涌上来,直要反驳青钵瞧不起自个儿的话,但话到嘴巴忽然间没了底气。他把青钵往床上重重一摔,自坐在桌边闷头气愤。

李执的父亲曾是朝廷吏部郎中,一次皇子党派之争中投错了主子,新皇上任後明里暗里扫除那些之前不站在自己这边的官员,这年初夏时轮到李郎中。李郎中被斩首,他的三族被令发配海南,其中自然包括李执。

不知该说天公作美还是作恶,在发配队伍行至淮河一带,暴雨忽至,且大雨连绵不绝,淮河发了水,这一队伍在行走中乱成一团,押送的官差决议将队伍领上旁边的山上庙宇躲一躲,谁知在山脚就遇到山贼,一些女眷被劫掠上山,官兵与山贼乱战之时,李执头上挨了剑柄一敲,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大水冲到了一处乱坟岗。

天色将晚,微薄的光线将此地衬得愈发y森可怖,李执甚至能感觉到眼前这座青石墓碑上的寒意。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忍著头上的疼痛,他爬起来就跑,身上潮湿的衣服贴著皮肤极不舒服,也不易奔跑,但李执喘著chu气狂奔著,直到他发现异样。

他似乎又跑回了原地,刚醒来时面前那座墓碑上的字赫然又在眼前──秦丕。李执捂住心口吓得盯住脚步,好半晌忽然又抬腿跑了起来,两眼余光中的景色扭曲成一团,摇摇晃晃竟如同水中倒影般。李执心中一惊,慌忙把眼睛闭上,鼓足力气加快脚步。

“小美人儿,你叫什麽名字?”突然,有人在身旁说话。

李执下意识往後看去,一张青年的脸挨著自己的,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李执正要停下脚步猛然发现这人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人并不是跟著自己跑,而是飘著的!於是稍微降下的速度又重新回飙。

青年笑著扶起瘫在地上大喘气的李执。

李执咽了口口水,用手遮住眼睛:“你是鬼麽?”

青年把他手放下来:“你瞧瞧我是不是?”

李执鼓起勇气,缓慢睁开眼睛,只见原本含笑的脸突然一抖抖成一张青色面皮,两只眼睛黑洞洞的,大得能伸进小孩的拳头!李执两眼一翻,重又倒了下去。

醒来後李执就在这间屋子里了,那时正值白天,他转了一圈没看到那可怖的鬼。衣服被经过一夜被体温捂干了,可腹中饥得很,李执按著肚子踏出房门,屋外有个小院,院里还有几株他叫不出名字的树,叶子繁绿,只是没有花也没有果。还有一口井,李执向里面一看,水清墨如玉。他随即走向院门,木门刚开“吧嗒”关上。

外面是那乱坟岗子!

李执嘴唇发白,他僵硬著身子,一阵酥麻的战栗从後背传到脖颈。昨天明明没有这座小院!也就是说,这是鬼幻化出来的?!李执想拔腿离开这里,可一想到外面那乱坟岗,又不敢踏出这门了──他打小胆子就如小笼包那麽大,随著年岁增长,越发小了,最後只剩下黄豆粒那般大。

他呆住好一阵子才回到屋里,饿了一天多又经过两三番吓,他脱力地瘫在床上,半晌後昏睡过去。

李执是被食物的香味扰醒的。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桌上烛光跳动旁,有一碟子馒头,他撑著手臂坐起来刚要下床,身边忽然冒出一个人影,速度之快让他全不能理解。那人冲他笑:“小美人儿,醒啦?”

李执定睛一看,不正是昨日那鬼麽!他连叫一声都来不及就把头蒙到被子里,瑟瑟发著抖儿,嘴里念念叨叨:“这是梦、这是梦、这是梦…………”一只m到他臀上的咸猪手彻底打断了他这等期望。李执哇哇大叫一声,头上还顶著被子就要往外跑。

他自然是跑不掉的。

那鬼轻轻把他一拽就抱到怀里,然後走到桌旁,把他摁在腿上。李执拼命挣扎但丝毫无用,连头上的被子都被扔到床上去了,他只紧闭著双眼缩著身子。

那鬼抚m他的脸颊:“小美人儿,别怕,我给你找来吃的,看,大白馒头配咸猪r。”

李执哆嗦了许久才从眼缝中偷瞄桌上的碟子,果然有碗油汪汪的的猪r在白馒头旁边。他自然还是不敢动。

那鬼只好掰开一只馒头,把几片猪r夹在里面放到李执唇边:“吃吧。”

落在鬼手里横竖也是个死,索x在死之前吃饱喝足!李执心一横,抓过白馒头大口吃了起来。

小美人儿,就是吃相不好看也是好看,瞧那脸嫩的!鬼心里痒痒,想上去掐一把。

李执抱著圆出来的肚子对鬼说:“好了,你可以吃我了。”

鬼眼珠子一转:“你是心甘情愿让我吃?”

李执掐住自己的手:“哪里有人心甘情愿让鬼吃的?我只是认命罢了。”

鬼轻笑一声,自己的嘴皮子是占不下去便宜了,他m了一下李执绑著的黑发:“我现在不吃你,你莫怕,你就好好待著陪我,我一个人在这里三十年了。”

李执这时才抬头看他,眼神里有怀疑有怜悯有害怕,嗫嚅著嘴唇,最终也未吐出一字。

鬼微垂了眼心里微叹口气,复又看李执:“我叫秦丕。”

之後,秦丕果然只要他陪著,到了晚上便去三里地外的张家村卷携点食物回来给李执吃,李执最初怕他,秦丕带回来什麽他吃什麽,不敢有所要求。後来日子久了,知晓这鬼知识只无良的色鬼,鬼该做的一样不干,不去锁魂夺命也不去外面飘荡,只盯著自己伺机吃豆腐!李执胆子便大了起来,那鬼掐他脸蛋儿时他也会一掌拍下去,他也不知鬼知不知道疼,反正秦丕这厮是大喊大叫,跟他是只被杀的猪似的。在吃食上面,李执逐渐地有了要求,就似这日他突然馋起兔子r来,便要秦丕去猎一只来。谁知这色鬼又来说些混话,他便在一旁生起气来。

秦丕见他起先腮帮子气鼓鼓的,是在赌气的模样,但是片刻之後眼神却黯淡下来,长睫毛低垂著,呈现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秦丕知他是感怀身世思念父母亲了。他走过去从背後抱住少年:“别难过,我讲个故事给你排遣排遣如何?”

李执被他抱习惯了,没挣脱他的双臂,很是好奇这鬼会讲出来什麽故事来。转念又想,鬼讲的故事岂不是名副其实的“鬼故事”?李执笑了,头顶在秦丕的下巴下面一颤一颤。

秦丕心里一暖,便开口道:“这是个纨!子弟和穷书生的故事。”

第一章 阮楼

罗谦立的父亲是个大员外,光送礼求达的人每旬就要好几个进出。罗员外自然不是各个的情都领的,礼物须得合意才能赏光见一面。当然这“合意”二字可值钱的很,因此当他听说有个书生空手要求见自己时,他肥厚的眉毛不由一跳。他对著管家训斥:“既如此你来报告给我作甚!我若真见了他,我家门槛岂不是都要被那些个穷酸书生给踏破!撵出去!”管家抖著两只宽袖抹汗出去了。

罗谦立却对这书生起了兴趣。如今这贪腐风气盛行,皇上又不是个清明管事的,谁不知道见官之前要好生相个得体的礼,说起话来也方便?这书生倒是世风中的一束孤竹,这几日翠娘来了月事,自个儿正无趣的紧,何不见一见这书生,好打发时日?

想到这里罗谦立追上了管家,路上吩咐他几句便走到了门厅中。只见门厅中一个青衫男子正对著一盆兰花发呆。罗谦立便知这就是他要消遣的人了。

他走到书生身边:“这兰花生得好。”t

书生被小惊一下,转过头看向来人。

这一眼,两人皆是呆了。罗谦立甚至差点抑制不住把手伸到对方脸上的冲动。书生也是拽了一手汗。

罗谦立先开了口:“在下罗谦立,字明心,阁下是?”

书生稳住有些闪躲的眼神:“在下阮楼,字一方,这次进京赶考。”

罗谦立笑:“我也是要考这一届的会试呢,咱俩这麽有缘,不如去茶馆谈谈心?”

阮楼清俊的面庞上微微晕出红,要不是他皮肤白净罗谦立也不看出个端倪。罗谦立心里一动,带著他出了府门。

阮楼虽然读书十分用功,却不算死学的,因而会试前并不抱著书本研究那些文章典故,只是每日规定自己写下一篇短文,以练手法。因此,罗谦立常来约他,他便总有时间。

一来二去,两人都觉得志趣相投,每次见面後都意犹未尽,时常回味起对方的一言一行。罗谦立早将那万红楼的翠娘丢到了脑後,不时起了心火想的也都是阮楼。他想,他是真的倾心於一个男子了。只是他和阮楼皆未进上一步。阮楼觉得这样很好,有个知心知x的人在心上,便够了。

直至三天会试完毕,两人相约到酒楼,几日的紧张窒息接著杯酒释放出来,两人喝得脸都是红扑扑的,放在阮楼白皙的面皮上,显得尤为好看。罗谦立一时看痴了,忍不住伸手握住阮楼的,阮楼酥麻得打了个颤。罗谦立把银两往饭桌上一放,就拖著阮楼奔到了路对面的客栈要了一间房。两人成了好事。

-------------------------------

讲到这里,秦丕把嘴巴贴在李执j巧的耳边:“想不想听这两人的好事是怎麽个成法?”

李执捂住被他的气息呵痒的耳朵,拿眼瞪他。本来这色鬼讲男子与男子间的恋事自己心有就有点膈应,还拿这话闹。

秦丕笑得眉眼弯弯:“好啦,不逗你啦,你想不想知道後来这两人怎麽会天人两隔的?”

“天人两隔?怎麽回事?”李执听得入味,不由问道。

秦丕手里变出个醒木,往桌上一拍:“且听我慢慢道来──”

-----------------------------

两人正是琴瑟相合难解难分之际,不知道是谁瞧见听见了,竟把这事告给了罗员外,本来罗员外只当这事是自家小儿尝尝鲜罢了,谁知那告密的人说罗谦立可能为了这书生不婚不娶。罗员外一听,命人把罗谦立带了回来。一盘问,果然罗谦立心定在了那人身上。

罗员外动了大怒,趁罗谦立在家的一晚,带著人把阮楼打了一顿。阮楼是个身子弱的,只知道读书作文,挨不住这一打,病了一场。好在罗谦立时不时偷溜出来照看安抚他,病情有所好转。

可天不遂人愿,放榜下来,罗谦立中了进士,阮楼落榜无名,阮楼郁结之余又把好转的迹象给逼了回去。罗谦立看他这副模样,心疼不已,回家就又和罗员外大吵一架。罗员外气得要晕过去,这是一名家客在他耳边嘀咕一阵,罗员外慢慢缓过起来,冷哼一声。

罗谦立又一次头溜出去看阮楼,谁知一进房门,就阮楼和一个女子搂在一起,阮楼脸颊红润,两眼闭著,正如那日他们喝醉时的好看模样。罗谦立扔掉手中好不容易得来的药包,奔入一幕夜色幽深,再没回头。

t

燕掠红杏,鸭踏绿江,又是一年繁华春色迷人眼。

船舫中,纤纤玉指轻挑,便是琴声如诉。

罗谦立坐在船头赏这一湖明亮的景色,间或与抚琴的女子眉眼相递。可罗谦立头一转,方才还流转著情愫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去。湖水被船头划开一条裂缝。

他盯著湖边的一排垂头柳,想到去年阮楼还曾与他从这湖边一同走过,论些诗词文章,间或自己说出两句情话惹他羞恼。阮楼羞恼时只是憋著个红脸一声不吭,睁大的眼睛尤其得黑,很好看。想到这里,罗谦立的眼底深处漫上来一种温柔的光,全不同和那抚琴的女子调笑时那样有著促狭的意味。

罗谦立忍不住闭上眼睛,强压下这股情绪,因为他本该恨的。

当晚他从万红楼回到府中後,辗转难眠,好容易睡了半刻,却又被梦惊醒。下床点了蜡烛,再倒了杯水喝下去。梦里,阮楼竟成了一缕孤魂!他看著罗谦立一言不发,单只看著,眼睛里含了无奈。罗谦立心跳得很快,他觉得阮楼现在还在看著他!

环视四周,罗谦立的目光停在铜镜上。直直凝视。镜子中浮现一团白色,白影慢慢清晰慢慢变大。罗谦立站了起来,眼睁睁看著最後那白影变成阮楼的模样!

他不由伸出手去,声音嘶哑:“一方!”

阮楼冲他一笑:“明心。”

罗谦立听到他这一声唤,身子一颤,抢上前两步把他抱紧。随即又像触雷一样把人推开。

“你不是和女子在一起了吗?又来梦里扰我作什麽?”

阮楼的白色衣衫染上了烛光的昏黄,他看著扭过头的罗谦立:“明心,我只和你好过。”

罗谦立嗤地一笑:“我那日送药给你,亲眼见你和女子搂在一块,难道这还有假不成?”

“眼见未必为真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见罗谦立还是不信的模样,阮楼苍白的十指绞在一起,他伸出手触碰罗谦立的头发,“明心,我已经死了,你离开我後半个月我就病死了,在我最後一次见你後我一直昏迷,除了同乡的徐空方照顾我外,并未曾见到什麽女子。”

死了?罗谦立心脏猛地一跳。

“死了?!死了是什麽意思?!”罗谦立跳起来直勾勾瞪著阮楼:“我爹不是说你已经回乡去了吗?说你和那个女的回家要办亲事!你在骗我,我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阮楼拉住在房间里暴躁地走来走去的罗谦立:“明心,你看我。”说完他把一g手指掰断了,然後又揉一揉重新接好。一丝红肿的痕迹都没有。

罗谦立愣住,他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难道…………

难道是爹一直在骗我?那女子也是他设的一个计?罗谦立瘫坐在凳子上,嘴里不出声地念念叨叨什麽,是怔住无主的模样。

阮楼目不转睛地看著他的面庞:“明心,天快亮了,我该走了。”

罗谦立还未回过神来就只见阮楼散化不见。

第二天罗谦立质问罗员外,果然见罗员外大惊失色,语焉不详。罗谦立明白过来,他脸色惨白,恍惚了半日才想起来问阮楼的墓葬之地。

罗员外正和那家客议论张道士去年给府中贴的符怎麽突然失效了,让阮楼的鬼魂进了来,这时小儿子失魂落魄来问自己阮楼下葬的地方,他沈吟了半晌,长叹一口气,让管家带他去。

罗谦立随著管家走到张家村旁边的乱坟岗子。荒草丛生,碑墓杂呈。管家带著罗谦立走到一座墓前,说是墓,只是一个小小土堆,墓碑上刻有庐州人士阮楼之墓。罗谦立心中一凛,险些掉下泪来。他摆摆手示意管家离开。

在墓前坐了很久,罗谦立突然细细抚m墓碑上的字,他道:“这字难看了点。”

说完他转身归家。

──“他这就回家了?”李执愤愤地说。这罗谦立未免有些薄情。

秦丕看他瞪圆了眼的模样著实可爱,终於忍不住捏了一把脸,触手处尽是滑腻。

“你别急,往下听”。秦丕心下偷笑,小美人儿竟然没注意我捏他。哎呀,真是太好了。

----------------------------

翌日,罗谦立留下一封书信放在书桌上,便起身去阮楼的坟墓处。

他坐在阮楼墓前,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刀鞘一拔,亮出闪著幽光的刀身,瞧著色泽就是一把难得的好刀。

“一方,我的字虽不如你,却比这人写得好。只是我不太会石刻,刻得不好你也别怪我。”

说完,罗谦立用刀把原来的“庐州人士阮楼”六个字磨去,自己在碑上刻了一行字,刻完往脖子上一抹,倒了下去。

次日罗员外发现小儿子留在书桌上的信,大恸之下,连忙遣人带自己去阮楼的墓葬地,果见小儿子倒在那里,没了呼吸。他再看那墓碑上的字,顿时留下两行泪。无力地一抬手,吩咐管家把小儿子和阮楼合葬一处。

自此之後,罗员外身体抱恙,几年後便过世了。

--------------------------------

李执听完故事怔怔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秦丕m他的头:“别伤感,罗谦立和阮楼成鬼之後还是在一起了。”

李执还是有些唏嘘:“可生时不能相守啊…………对了,罗谦立在墓碑上刻的是不是‘罗谦立阮楼合葬之墓’?”

秦丕拧他的鼻子:“真聪明!”

李执拍他手拍个正著。

秦丕也不在意,他道:“想不想去看看他们的合葬墓?”

“在哪里?”李执惊讶地问,他以为这个故事不是真的,仅是秦丕编来玩的。

“随我来。”秦丕牵了李执的手。

李执一是因为好奇心分散了些注意力,二是因为天晚要去坟地害怕,所以就任他牵著。

或许是因为秦丕这个鬼太不正经,每晚只顾对著自己起些好色的心思,李执和他牵手走在坟墓中间并不害怕。他相信秦丕不会害他。

“这处便是了。”秦丕在手指上变出一只火把,照在墓碑上面。果然,那墓碑上刻著“罗谦立阮楼合葬之墓”,与李执猜的分毫不差。

李执看清了这行字後问:“後来他们投胎去了吗?”

“嗯,他们俩缠绵了七七四十九日,心满意足地去投胎了。”秦丕笑眯眯地说。

听到‘缠绵’儿子,李执脸一红,这色鬼,不会换个说法麽,偏挑这些个词。

“对了,罗府张道士的符怎麽会突然失效?”李执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秦丕挠挠头:“这个、符纸也是有失效的嘛…………风吹啊,雨淋啊…………”

李执听他说得不详,犹疑地看著他。

秦丕催他:“赶快回屋去,你不冷吗?”

李执的疑窦更甚。他在秦丕的催促下往回走,心里想著秦丕瞒著他什麽事就没注意脚下。

“哎哟!”他被什麽东西绊倒了。他头一抬,一个墓碑突兀映入眼帘,借著身後秦丕手上的火把,李执看见碑上隐隐约约写著“韩约”两个字。

第二章 韩约

於翰是个木匠。他这名字是他父亲专门请镇上的先生起得,当时於老汉的要求只有一个──要像个读书人的名。於翰小时候确略读了两年书,可惜不甚通化,辜负了父亲的期望,只好在镇上跟著师傅学了木匠的手艺。好在他二弟是在读书上极其聪慧的,他便也没有负担,同父亲一起担下了养家的担子。长到十七岁上,便接下师傅的铺子。生活过得虽不富裕,但他是个乐观的,所以日子过得颇有些滋味,只是少了一个媳妇。眼看他快二十了,他母亲有些著急。

这一日天色将晚,於翰用布裹了些新得的鲜红大枣预备带回家,让母亲捎给临盆的大姐。

走了半个时辰,於翰皱了眉头。前头走过无数回的路怎的忽然陌生了!原本应该笔直地伸向前方的路此刻左岔一道,右岔一道,且都弯弯扭扭的,奇怪得很。他停下脚步回头,却见身後大雾弥漫,三米外的地竟都看不清楚了!

於翰脖子後下了冷汗,他攥紧拳头,知晓他怕是撞了鬼。深吸一口气,他声如洪锺:“何方鬼怪!”

屏著气息注意各方响动,果然从身後传来男子的声音:“我确实是只鬼,你倒不似别人那般惊慌,果然是缘分。”

於翰转身,一张俊俏的白脸破雾而出,显得尤为除尘,令人惊豔。

“你是谁?为何拦住我?”於翰语带凶横,试图震一震这鬼的作用。他自问从未害过人,也不曾冒犯过鬼神,因此心里并不很害怕。

“我叫韩约,你不记得我了。”鬼轻轻扯起嘴角,见於翰果然一副迷茫的样子,笑到後面竟带了苦涩意味。他接著道:“我啊,曾是镇上的小乞丐,那时你曾每日舍碗热汤给我,也不嫌我身上脏臭。你那时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吧,是个小木匠。”

於翰想起那时铺子外边是有个不会要饭的小乞丐,整日只坐在那里,别人给吃的他就吃,面前连个讨钱的破碗都没有。那时自己看他可怜,就会从自己的晚饭里腾出一些给他。如此三四个月後,小乞丐突然不见了。那时於翰恍惚了一阵子便忘了,毕竟两人从未说过话,谈不上有什麽感情。

原来他就是那个小乞丐。想必是那时他脸上是污脏的,自己并不曾看清到底是什麽模样,只记得小乞丐骨瘦如柴,仿佛风一大就能吹折了他的细腕子。

“是你啊。”於翰露出点笑模样。

韩约挥挥衣袖,浓雾散去,呈现出原本的乡间道路来。

他伸出手臂示意於翰跟他来。t

“你姓什麽?”他问。t

於翰犹豫了一下,跟上了他的脚步。

“我姓於,於是的於。”

韩约脆生生地叫道:“於大哥!”并回头看於翰。

於翰被他这眉飞色舞的神情弄得一愣,不知道该答应一声还是该回句什麽话。

韩约似乎并不指望他回答什麽,回过头脚步轻快地走,脚下无声。

很快的,他们来到一处简约的小院。韩约领著於翰进去。他安排於翰坐下,然後倒了杯茶水给於翰。

他自己也呷了一口茶:“於大哥,你肯定有满肚子的疑问。”

於翰点头。

烛光在韩约白皙俊美的脸庞上跳动,更为他增添了些许柔美感。他话说得慢了起来。

“我生在富贵人家,我爹曾是京城的茶商,原本我日子过得还不错。我娘很早便过世了,她是我爹的发妻。家里兄弟姐妹虽多,我爹却各位疼爱我,因为我长得像我娘。我上面有三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都是庶出,与我并不亲,甚至嫉妒我爹对我的偏爱。我爹病逝後,三个哥哥合谋把我赶了出来,我流落在外,不想讨饭,也没容身的地方,只好整天坐在街上,能活就能活。遇到你的时候,我已经做小乞丐做了两年了。其实我虽然不和你说话,心里却记著你的好,只是碍於小时候在家里宠出来的尊严,不承认那时候我是乞丐,所以并不想向你示好。”

讲到这里,韩约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温柔,於翰看得心里一动。

韩约继续道:“後来我被路过这里的百花楼的老板看到,她把我带走,我也不挣扎,糊里糊涂地跟著她走了。之後,我做了清倌。

“於大哥,你知道什麽叫清倌吗?”韩约蓦地直直看向於翰。

於翰住的这个小镇,交通便利,时常有些纨!子弟往来,多少听过这些。他点点头,在韩约的注视下背後爬上一阵酥麻,是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

韩约不为人察觉地轻叹口气,继续道:“做了两年我发热病死了。死去後我被埋在张家村旁三里地的乱坟岗子里,可能是命苦,这辈子终究哀怨不甘,所以还游荡在这附近。”

於翰忍不住想伸手抚m他哀伤的面庞,但是手刚动又停住了。

韩约的语气忽然活泼起来:“於大哥,你猜我终日游荡干些什麽事?”

於翰觉得他此时眼睛明亮,漂亮极了,比镇上的一枝花都美。他也忍不住跟著牵起嘴角:“你干了些什麽事?”他下意识觉得韩约不会害人。

“我呀,每天吓一个走夜路的行人,每吓一个,他们都溜溜地跑,鬼吼鬼叫的,哈哈!其实鬼也没他们叫得那麽怪。”韩约一只手托住腮帮子,“於大哥,我可没鬼叫吧。”

於翰脸突然红了个透,好在他皮肤黑,看不太出来。慌忙点头,从嗓子眼里憋出个“嗯”音。刚要抬头观察韩约发没发现自己窘迫的样子,他感觉到什麽东西碰到了自己的鼻尖。

定睛一看,对方明亮水润的双眸近在咫尺。抵住自己的鼻尖的一定是对方的鼻尖了。

於翰浑身发热,呼吸逐渐chu重起来。正当他的思想快要乱套时,他听到韩约说──於大哥,我那时就喜欢你。

天将崩,地将裂。他不知什麽时候与韩约滚到了床上,扯去了衣衫。他仿佛在混沌之中做成了极乐的事情,又因为这混沌的状态,所以格外销魂。他没想到韩约的身体那处这样紧致灼热,快要把他融化。

-------------------------

李执跳起来,脸涨得通红。他指著秦丕的鼻子骂:“死色鬼!瞎讲什麽!你难道真看到他俩那样了不成?!我不听了!”

秦丕嬉笑著把他肩膀扳过来:“真不听了?”

李执硬把头扭开,不理他。

秦丕正色道:“昨夜韩约的墓碑将你挡住,恐怕是他要我讲他的故事与你听。也许你与他有什麽渊源呢?”

李执心下有些信,但又恼秦丕编些床第之事的经过给他听,就只好不言语。

抚著醒木,秦丕继续讲。

--------------------------------

事毕之後,韩约告诉於翰,这是他的第一次。於翰信,因为方才他的反应是那样生涩又深情可爱。

------------------------------

“秦丕,你个色鬼,你哪只眼睛看到韩约的反应了!还瞎说!”李执走过去作势掐秦丕的脖子,秦丕轻巧地拨开他的手,顺便在雪白的手指上亲了一口。

“死色鬼!”

------------------------------

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临走之前,韩约道:“於大哥,今晚你还要来这里看我。”

於翰自是点头不迭。

到了晚上,於翰果然来到昨日韩约出现的地方。一阵浓雾乍起,带来了他的韩约。两人又是恩爱一晚,缱绻难分。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於翰的娘终究是忍不住了,硬把这不肯结亲的大儿子拖到刘家姑娘家里,对著姑娘的爹娘说:“这就是我家儿。”

於翰很烦躁,敷衍了两句便找个借口走了。他回到铺子里,心里只念著韩约。可又想到‘孝’字,心里乱成麻。他拿起块好木头,手握工刀便开始刻,不一会儿刻出个人形,待最後把双眼刻好,於翰的烦躁一扫而空,想象著晚间把它送给韩约时,韩约的反应。

一到傍晚,於翰便早早关了铺子,火急火燎地走到约会地点等韩约。韩约出现时他一把抱住,感受对方微冷的呼吸喷在自己肩膀上,感觉好极了。

“於大哥,怎麽了?”韩约含笑问。

於翰不作声,只从怀里把木雕掏出来往韩约手里送。

韩约仔细一看,哟,活脱脱的自己!韩约心下欢喜得很,高高兴兴地把於翰带到小院里,然後把小木人放在柜格子上,先是好好欣赏了一阵,才和於翰搂在一处。

事毕,於翰一反常态地皱眉烦恼。韩约问他怎麽了,於翰把母亲逼自己成亲的事说出来。

韩约脸上没什麽表情,过了一阵他淡淡道:“於大哥,你回去再刻个小木人,就刻你。万一你哪天成亲了,我也好有个念想。”

於翰看他闭著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心里一疼:“我不成亲,我只爱你。”

韩约身手抱住头,在他怀里甕声甕气地说:“我知道。”

当晚,於翰果然带来一个小木人。韩约盯著他看了好久,欢快地笑:“呀!和你真像!比我这个刻得还要像。”他含住於翰的嘴唇,啵了一口:“於大哥,你手艺真好!”

这个吻於翰觉得不够,他追上於翰的嘴唇结结实实地亲了一番,然後才道:“平时不做工时,我瞎刻著玩就刻得有个样子了。”

两人这晚皆是十分欢喜,抱著韩约,於翰早把成亲一事抛到了九天云外。

--------------------

李执翻白眼,连人家亲嘴都知道,难不成这死色鬼趴在他们窗户外面偷瞧?──又是瞎编!

--------------------

从小院离开後,於翰决定要和娘说自己不想成亲,因为自己喜欢男子。可这个决定太惊世骇俗,他要缓一缓,决心等到娘再催他成亲时就说。可老天没给他说出口的机会。

韩约不见了。

於翰等了一晚又一晚,就是等不来韩约。他快要发疯,整天在他和韩约约会的地方转来转去,别的地方那也不去,家不回,铺子也不开。可是他怎麽等不到。

於老汉把瘦了两圈毫无力气的於翰带回家中照顾。於翰身体渐渐恢复,j神却经常恍惚。晚上,他时不时就要跑到外面,去找人。於老汉和於大娘不知道他要去找谁。把他锁在家里他也能把窗打烂了跑出去。

村里和镇里人都说於翰魔怔了。

他确实魔怔了。因为他的韩约不见了。

这一夜他又跑到乡间路上枯坐。身子都坐僵了,他茫然地看著墨蓝的天空,一粒粒星星闪著白色的光,四处皆静。他把头埋进膝盖里,又忽然抬头。他感应到了什麽。

一抹消瘦的孤影立在他眼前。

“韩约。”於翰的声音很飘渺,他怕叫大声会惊走面前这幻影。

韩约走近细细看他的模样,声音也同人似的飘著空中:“於大哥,我後来想,我成孤魂後还留恋这世间就是因为你。如今我心满意足该走了。你好好成婚生子,好好生活,我们来生定是能见的。”说完韩约便倒退著飘走,最後一丝目光仍紧紧留在於翰身上。

於翰抬腿去追,可追不上。前边早已不见韩约的身影,他还是只知道追。直到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他直接趴在地上昏了过去。

醒来後他躺在村子家里床上,明白韩约是真走了,去投胎了,他挽留不住。在强烈的思念之余外他心灰意冷,他知道韩约是为了他能够成家,好好生活。他成全了韩约的好意,与刘家姑娘成了婚,因为他知道韩约的好意中更是蕴含了无限的情意。

一年过去,媳妇生了个白胖的小丫头,小丫头一天天长大,她的活力这样长久,渐渐冲淡了於翰的心灰意冷,却不能留住於翰每隔几天去往那曾大雾弥漫的乡路的脚步。於翰时常盯著那地方发呆,每次发呆之後心里既失落又有些满足感。

他肯定能投个好人家,不会像这世这般苦楚。他想。

韩约那夜离开於翰後,手里头拿著两个小木人上了奈何桥,在他喝下孟婆汤的那一刻,怀里的两个小木人紧紧挨在一块儿,似乎期待了哪一世要再次相遇…………

------------------------

听完故事,李执吸了吸鼻子,良久才问:“那他们後世遇到没?”

秦丕捏他脸:“这事发生在几年前,哪儿那麽快相遇。”

“唉。”李执叹口气,觉得自己听了有些伤心,忍不住往秦丕身边靠,两人的肩膀靠在一起。

秦丕喜滋滋的,但只做脸上的表情,不能出声。一出声小美人儿就要气恼,从他身边跳开了!

“对了,你说韩约和我有什麽联系呢?”李执问。

秦丕道:“他是京城人士,你也是从京城来的,或许曾打过照面也未可知。”

“那韩约是什麽样的?”

秦丕回忆一阵,把地下邻居的模样幻化出来。

李执仔细一瞧,叫了出来:“呀!我小时候曾与他玩耍过!”那时韩约比李执大几岁,两人家皆是富贵,李执的父亲和韩约的父亲有过往来,因此两人曾一起玩过几回。只是年岁久了,他忘记了韩约的姓名。

想不到韩约後来的命运竟然这样苦楚,他记得韩约那时是个j致受宠的少年。想到这里,李执又是黯然。

秦丕瞧不了他难过,从侧面搂住他:“下次讲个欢喜的故事给你听。”

李执嗯了一声。

第三章 先生

秦丕昨夜许诺今晚要讲个欢喜的故事给李执听。他早已想好要讲谁的故事了。

他捏了只从镇上顺来的小笼包放进李执嘴里:“小美人,我今天要讲的是个大美人的故事,那大美人比韩约还美。”

李执翻白眼,而後细细咀嚼嘴里的包子皮和馅儿。

秦丕又把茶水推到李执面前:“再喝口水。”

李执心道,该喝水的是你吧,整天那麽多话。

秦丕把醒木放在手边,在桌上一拍。

---------------------------------

话说这是十年前的事了。

付先生从坟里飘出来後还不晓得自己已经成鬼了。他觉得身体很轻,脚下步子走不稳,直想飘。谁知他真就飘了。他起初没察觉,反应过来时“呀”得一声惊叫起来。然後抱住身边一棵树不撒手。

借著明亮的月色他仔细看清了周围情状。他打小胆子便大,作为一名到处作案的偷子,他睡过田垄,也睡过坟地。此时见这竖著几百个墓碑的乱坟岗并不害怕。他思想起来,最後的回忆停留在他被人抓住殴打,之後後脑勺很疼世界就黑了。原来我被人一个闷棍打死了。可我怎麽在这里,不是应该到地狱去吗?算了,都说地狱里惩罚恶鬼十分残酷恐怖,我还在这里不痛不痒的也很好。

他随即想找自己的尸身,像是有股力量牵引自己,他飘到了一座坟墓前。他知道自己是葬在下面了。死小五,这些年攒下的钱不少竟然就将我葬在这个鬼地方。这地方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寒碜!

小五是他行窃的同夥,两人从小就在一块儿东躲西藏地过生活。因为穷怕了,也因为他们这个营生收入不定,所以两人都是铁公**,平日里恨不得将一块铜板掰开来花。付先生没想到小五会在自己死这事上抠门。

他坐在自己坟墓上想,我就这麽死了?他有些伤心。他这辈子命挺苦,还未记事就被父母抛弃了,独自一人流落街头。为了活命,做了两年小乞丐後他就开始偷开始抢,直到死也没能摆脱偷儿的身份──他钱不够。

付先生越想越觉得自己悲惨,他最後嚎啕大哭起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