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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约侧过头,掩饰目中泪光,又从抽斗中拿了壶酒出来,笑道:“小弟虽不才,也想学学大哥豪爽做派,咱们也不用什麽香烛仪式,只以鲜血酒水为盟便罢。”任晖见他郑重,隐隐察觉他所抱念头,心头一酸,不再言语。沈约走到墙边,从墙上挂著的箭筒中抽出以致,暗运内劲,箭头划过掌心,鲜血沛然而下,任晖吓了一跳,“用得著这麽多吗?”沈约笑笑,揭开壶盖,鲜血汩汩注入,任晖皱眉,嗤嗤两声封住他手上x道,血流登时缓下来,他从沈约手里抽出箭枝,也是一般地划过掌心。两人喝过酒,又拜了八拜,任晖这才取出金疮药和纱布给两人裹伤,他侧过头,瞥见笺纸上溅上的血迹,不免又是一阵难过。沈约任由任晖摆弄著伤手,心下重又默念方才誓词:“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沈约今日与任晖结为异x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且今後必当以其亲为亲,以其子为子,绝不伤及一g毫发。若违此誓,必遭万箭穿心而死。”

他今日才知,能博任晖欢颜,便是再艰难之事,他也必当全力以赴。父亲和任老爷子那里,他会竭尽所能让他们收手。

沈约抬头,任晖正专注於帮他裹伤,并未发现他的注视。他瞧著任晖鬓边一丝白发,忍住想伸手为他拔掉的冲动,心中无限酸楚。

但愿你我兄弟之间,永远、永远如今日一般。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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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预告:第十四章、沈安仁青云直上,河工案廖府遭殃

作家的话:

最近这章修改地细些,就写得比较慢,可能不能像之前一样每次更那麽多,还请各位客官多多包涵~~~

第十四章(1)

沈约与任晖之间其实一直保持著和平,甚至对对方有种很微妙的感情,只是横亘著各种前尘往事,才被划定为天生的敌人。沈约知道任晖可以为他做到什麽地步,但是他相信,任晖总不可能一份总角之情,眼看著自己灭了他满门。

所以……要改变命运,他得靠自己。

包扎好手上伤口,沈约即刻告辞回家,这次则没翻墙,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了出去。眼下不赶时间,他绕了点远路到西边儿的京都府,出来时肋下已多了个大包袱。待他穿街绕巷地晃到南市,所有的民宅还在沈睡当中,商铺也没有开始做准备,便是最早起的包子谱,都还没有开始准备发面,只有一个小小的窝棚,散发出烧水的白烟和甜丝丝的香气。

范希诚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麽一副景象。

沈约坐在棚子下一张矮桌上,手里端著一碗醪糟,他面前也搁著一碗。四月,越春已经开始飘杨花了,大抵是放得有些时候,他面前的碗里已经落了些杨花。

范希诚心头一寒,沈声道:“这是什麽意思?”

沈约又喝了一口醪糟,抬头瞧他一眼,“这醪糟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范希诚哼了一声,“沈约,本官现在官居三品,你现在的行为是绑架朝廷命官,依律当斩。”

“从三品。”沈约淡淡纠正,“两年不见,范大人不仅生分得很,也不会算数了。”

范希诚面上一红,随即恢复了白皙神色,指指碗里杨花道:“已经脏了,喝不得了。”沈约白他一眼,拿过碗,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夹出杨花,咕嘟嘟喝掉一整碗醪糟,才慢条斯理地道:“杨花天生天养,哪有什麽喝不得,希诚你又何必心虚?”范希诚沈默半晌,向锅旁佝著腰的矮胖老头招了招手,问道:“你这都有些什麽早饭?”老头儿回头咧嘴一笑,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才拿漏勺盛端了两碗汤圆,分别撒上桂花和芝麻,恭恭敬敬地送到桌上。

“他这只有醪糟和汤圆。” 沈约眼含笑意地解释道。范希诚苦笑,拿瓷勺拨了拨,“还是醪糟汤圆。”沈约哈哈大笑,仿佛想起了什麽极有趣的事,“这东西江南也有,那边叫酒酿,但汤圆却是没馅子的小圆子,极好吃的。我娘馅子偶尔还做。”

范希诚努力抑止著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些荒谬感觉,舀一个汤圆吃了。

“果然不错。”

“自然。”

“你我早已分道扬镳,今日又是为何掳我出来?”

沈约笑嘻嘻地咬破一只芝麻汤圆,糖汁流了满嘴,他似被烫到,含含糊糊地道:“你我何时断交,我怎不知?约两年不见的朋友出来吃个饭,不是正常得很吗?”

范希诚皱眉,终是不耐於沈约的态度。他如今青云直上,自信气度早均非当年可比,当即放下碗,肃然道:“朋友相待,贵在意诚。你既待我不诚,还有甚麽好说的。”

“非也非也。高山流水良友知音──我们不是那种朋友。”沈约叹了口气,“你别老那麽浪费成吗?我可不想吃你的剩饭。”

范希诚笼在袖中的手僵了僵,缓缓道:“朋友还分很多种?那我们又是哪种?”

沈约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是这种朋友。”他放下碗,很诚恳地道:“一个你不能忍受的、优秀的朋友。”

“你和世衡他们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你是个心x很狭窄的人。的确,世衡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无聊原则,海路又多嘴又爱表现自己,宝生chu鲁莽撞,但毕竟都是京中知名的年轻子弟,你和他们在一起,既凸显了你的风度才华,又不至於被比下去,这让你自我感觉良好。”不顾范希诚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沈约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著:“所以你不喜欢任晖。而且,你也不喜欢你的朋友彼此之间太要好。”

“你需要永远站在众人中心高人一等的感觉,所以两年前你才会那麽积极地试图向太子献殷勤,因为你想娶玉和公主。也是因此,你在别人看来毫无理由的情况下对我冷淡,因为我让你攀上皇亲的梦想破灭了。”

“但你原本无需如此”,沈约盯著范希诚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因为我们不是那种朋友。就像你和廖谨修的关系一样,我们是利益相关方,所以你不应该疏远我,而应该和我绑到一块儿才是。”

范希诚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你能给我什麽?以你和任晖、苏宝生、锺聿宁的交情,你又会给我什麽?”

沈约摇摇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问这麽蠢的问题,我若想给他们这些,今日就不会来找你。”他低下头,吃掉碗里最後的两个汤圆,平静说道:“世衡和宝生且不谈,你若以为我会帮著任晖,就犯了最蠢的错误。”他微微一笑,“我们岂不是一样的人?”

“所以都对海路友善,我们天生就应该站在一边的。”

“我在河运衙门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今日早朝後,廖谨修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他不能给的,我也能给。”

范希诚深深看了沈约一眼,薄唇边闪过一丝苦涩,“虽说早认识到你深不可测,忽然发现你是这麽可怕的一个人,我还真有点不敢置信。”他话语中丝毫不含讥讽,认真说道:“我原以为任晖再怎麽众叛亲离,你也肯定会站在他那一边。”

沈约微微皱眉,惊异於他的用词,“任家情势糟到这地步?”

范希诚摇头,“不是任家,是任晖,而且就是被他亲爹和祖父给整的。”他眼光微转,语气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冷峭与敬畏,“平定喀尔喀,拿下飞雉城,二十出头便位居公侯之尊,眼看著还要继承应国最大的武将世家,如此滔天权势,便是任家也悚然心惊。”

“便是今日圣上心x宽广,下任新皇??又怎麽容得了他?所以在找了几个小岔子作由头,将任晖半关在府里了。这也是示弱的意思──我虽然不喜欢任晖这人,但对他们老任家,还真是有几分佩服。”

沈约嗤地一笑,心下暗叹希诚愚蠢,那位任老爷子是刀枪剑火里淬过来的人物,哪里便那麽容易就怕了?

任晖被幽禁,大抵还是他自求清净。

沈约沈默半晌,轻声说道:“这天下何曾有过不败的将军,不灭地大族?任家若真是够聪明,就该自削权柄,让自己和常家位置相当。可惜这种事,杀了他头也做不来的。不过你放心,我们要对付的不是任家。”

沈约不顾范希诚脸上的惊诧和欲言又止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就先拿你的老靠山开刀吧。”

未完待续

作家的话:

上次预告不小心把下下一章名字放上来了??不好意思地说~~~范希诚倒霉还在老後面呢,至少要先把对面人都杀光光再说(挖鼻遁??

第十四章(2)

宰相府中,廖延西慢慢抚弄著沈约送上的拜帖和礼单,轻声说道:“济宁不是什麽好地方,礼不骇人也是自然,然而依沈府之能,未免太过小气。”廖谨修在一旁听著,知道父亲大人意有所指,皱眉冷笑道:“沈约那小胖子瞎了他的狗眼,看我廖家如今有难,就敢糊弄到太岁爷头上来了。”

廖延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绕著桌上铺开的一幅画走了一圈,画上楼阁j雅,烟雨婆娑,几个老者或听琴,或观棋,或执酒盅,或赏花事,端的是一派风流气象。画旁题著一首小诗:

一双燕子语帘前,病客无聊尽日眠。

开遍杏花人不到,满庭春雨绿如烟。

霏微细雨不成泥,料峭轻寒透裌衣。

处处园林皆有主,欲寻何地看春归。

“处处园林皆有主,欲寻何地看春归。”廖延西轻吟画上之诗,叹息道:“画虽一般,意象也嫌小了些,书法倒是不错,也算对得起沈持风的文名。”

范希诚苦笑著,心想沈约这小子太也胡闹,廖家如今局势大不定,偌大的家业眼看著就要雨打风吹去,你却写这麽直白的混诗来刺激人。他略一沈吟,恭声道:“沈约行事向来滑稽,此举只是竖子无聊,妄图刺激大人心智而已。”

廖延西心下暗自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范希诚肩膀,摇头不语。范希诚见事颇明,知道装相已被识破,赶忙道:“这诗看著倒也眼熟,像是??前朝荆国公长公子之作。”

廖延西脸色渐缓,微笑点头,“别岫素有文名,果非虚致,我家这傻小子便一点也没看出来。”听廖谨修低低哼了一声,廖延西转头道:“怎麽,不服气?”廖谨修昂然道:“希诚刚刚那麽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不就是前朝那位x情耿直的元泽公子吗?因与其父不合,时常上书讥刺的那位。”廖延西闻言失笑,指著那几行小字道:“你可知这是谁的字?”廖谨修一窒,世间书家何止千百,他哪能一一辨别?只得强著脖颈硬扛道:“虽也清雅雍容,但绝不是沈叔的字。”他幼年在g里陪太子读书,也被沈持风教过几天,对这位挂名师父倒颇有几分尊重。

廖延西点点头,“兴属闲长,良无鄙促,此子恐非池中物啊。”说罢看向范希诚,“别岫世侄,你怎麽想?”两番对话,范希诚发鬓已微湿,看向老上司的眼神敬畏更深,佯作镇定道:“内紧外疏,虽是小楷,行文之间气派极大,似是学的前朝首辅之子严东楼。”

廖延西捻须微笑,笑道:“果真才子,才子啊!”范希诚连道不敢,神色愈发惶恐,须知那严氏父子乃是大大的奸臣,沆瀣一气以权谋私,也不知坑了多少国帑为私用,最後俱是落得了个凌迟处死的下场。此言一出,他也不知相爷会作何反应。廖谨修却不以为然,笑著说道:“听闻东楼公子字虽风流,却生得短项肥体,颇为chu陋,到也符合沈约形象。”廖延西倒没显出特别厌恶沈约的神色,微笑驳斥:“你这两天没轮到上朝,难怪不知,沈小胖子去了一趟济宁,倒是瘦了不少,现在快跟你一般俊了!”说完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范希诚也不禁莞尔,只有廖谨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父亲是损自己呢,还是夸自己。

笑罢,廖延西正色道:“沈约此子绝不能轻视,元泽公子因与父反目、大义灭亲而受到重用,东楼公子辅佐父亲因而惨遭凌迟,这且都搁到一边,这画的第三重含义,你们却看出来没?──修儿,这一点别岫肯定不知,你可要加把劲了。”

廖谨修略一迟疑,“这画里楼阁好熟,可是我们家在西山的别业?”廖延西点点头,漫不在意地低声叹道:“你也是小时候去过一次,自然记不大清了。这画好生详细,倒像是亲眼见过一般。”他忽地转头,望向窗边一个一直未开口的人,“士明,你看这檐角风铎,可是当年你挂上去的那个?”林士明慢悠悠地站起来,瞥了一眼桌上画卷,点头道:“不错。”

廖谨修无甚反应,范希诚却在努力控制著内心的震惊,他跟随廖相也有两年多了,一向只知林中丞耿直清正,素来与廖相不合,御史台更是致力於挖廖相y私示人,往往每隔十天半个月就有一本参上。出入相府时也从未见过林中丞来访,今日来时在书房见著,他已经颇为讶异,再看廖相对他万事不避的态度,他才有所怀疑。正在他思索间,廖延西已经轻声为他解惑:

“一个人权势太大,总要有些对头的。否则圣上就会很不放心。若是御史台隔三差五地揪我的小毛病,却还是逮不著什麽真正的把柄,岂不正彰显出我的清白?”

“下面的人如何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圣上心目中,你是怎样一个形象。”

廖延西转向林士明,沈声道:“沈约和任家当真不睦?”林士明微微颔首,郑重道:“已经查过了,两年前越莲湖一案,任家不知为何企图浑水m鱼刺杀沈约,正是因此,在後来的查案中任家才有苦难言,甘愿当了个冤大头交出京都防卫。”

他说得不多,但每句话都切中要点,廖延西赞赏地望他一眼,他一向很信任林士明的判断力。

“不用沈约这小子花这麽大心力提醒,我也知道自己该退了,否则修儿定然无法上位。只是朝中依附於我的官员,和家里的族人,我不能不为他们考虑打算。沈约如今虽只是侍郎,却已隐隐有执掌工部之象,日後前途想必无可限量──”廖延西说得颇为沈重,看了一眼儿子,又看一眼林士明,似是在做无声的交托。

林士明紧皱眉头,字斟句酌般缓缓道:“沈约可信,只不知公子心高气傲,是否能容得下他。”

“林叔”,廖谨修郑重地打断他,“为了族人,为了廖家,谨修会忍。”

廖延西与林士明相视一眼,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廖延西轻声道:“那今日之事就这麽定了,尽我们朝中现有的能力帮助沈约,集中j力扳倒任家。”这位一代奸相有些惆怅地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过中庭直s向外院花厅,看到了那位正静候交接的年轻权臣,一字一句道:“让他进来吧。”

范希诚飞快地瞟了一眼正专心喝茶、目不斜视的林士明,应声而去。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3)

相府秘会後数十日内,在御史台与廖相旧属的连番进谏下,应国朝堂经历了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换血。沈约因河事之功升任工部左侍郎已成旧闻,为给沈约腾出位子,范家希诚公子也凭空长了半级,转正为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工部尚书;廖谨修进入中书门下见习;最新消息是刑部锺聿宁凭著铁板直断的清名官声渐隆,大大扭转了十三衙门和大理寺多年的y森形象,民间“锺铁面”之号迅速传开,几有凌驾现任尚书马恒之势。

两年前越莲湖之事後,廖相虽然失势,但刑部一贯唯他马首是瞻,马恒更是相爷门生,这个闷亏也只好咽下。加之锺聿宁确是能干,不过是个形象工程问题,而且他有越莲湖救驾的大功,御前圣眷正隆,更无人敢说半个不字,沈约甚至到锺府拜访时都没和他透过气。范希诚在工部也有四年多,升任并非难事,这些事中,最麻烦的当属廖谨修,中书门下是宰相统领的实权部门,他本不愿让廖谨修沾染,但这是他给廖相的保证,也是合作必需的姿态,不是他的意志能左右的,至於日後之事,找个由头将他踢出去便是。

要完成这样大的一场人事调动,自然要有足够的空缺,这也就意味著一些老人的让位和下台。

若是这几年来应国朝堂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是暗潮汹涌,那麽这种暗潮在这两个月中就完全被搬上了台面。先是御史台的一纸奏折,痛斥工吏二部结党营私,在河工一事上安c亲信贪腐不堪,折子一上便石沈大海,廖相早料到陛下不想深究,反正儿子已如愿进了中书,刚好抢著趁机上书告老,范勤紧随其後,跟著向吏部递了公文,陛下自是欣然同意,多有赏赐不说,又下旨大加慰问,顺便赐了廖谨修的儿子一个都骑尉的爵位。还未待两位老人收拾行李离开越春,沈府的後手已经恢恢如天遍撒六部,从文渊阁到户部,廖林两家门生纷纷上书进言,要求陛下彻查河工一案,御史们更是不失时机地挑了个雨天上演了一场g门跪谏,激得原本心存宽仁的皇帝陛下终於在一场大怒後下令彻查,严惩不贷。

沈尚书见架子铺得差不多了,心灰意冷地上书称病,反正户部不清白已成定案,退一步也算表明心迹,朝中众人见沈家有心退,碍著沈约面子,自然也不至於太过为难,有钱大家花,何必非逼著沈家把这麽多年吃进去的银子都吐出来呢?至於其他派系,这一次贪腐案牵连不够广,下马的多是廖府一系,他们乐得看热闹,期待尘埃落定时能够分一杯羹。

廖谨修需要一个白璧无瑕的背景,沈持风需要给儿子的光彩腾一个位置,林士明早就被迫上了贼船,这次的损失对於他们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剩下来的只是如何收集好任家牵连此事的证据,埋下他的第一手牌。

他不想失去米澹洲这个助力,但如今工部已尽在手中,如果情势不得已,抛出去也无妨。

最棘手的一步到了──现任大内侍卫统领是任老爷子的嫡亲徒弟李明丰,将这一支力量折在下来,任家在京城之中便真正无反手之力。任炜方的京都守备师早在两年前便由常铮平接任,任家故旧虽遍布军中,但这“军”指的是遍布应国广大土地上的州军以及驻守疆域的边军,京城中,任家能通往皇帝身边的最後一支力量,就是李明丰。

沈约没有放过他。

在向父亲咨询这次行动的方案时,沈持风只有两个字的交待:

“稳妥”。

因此迄今为止,沈约虽然放手大干了一番,却做得十分稳妥。对付李明丰,他也采取了同样的策略,谋定而後动。一个有七房小妾四处私宅的官员,总是比较好对付的,所以沈约并没有采用越莲湖那次漏洞百出的栽赃方式,而是真的给他们来了次谋反劝诱。

五万两银子,买一次进g的机会。

李明丰好歹是任老爷子的徒弟,贪财好色是有的,大节上却把持极稳,g本不上当,反倒立即决定将来人捆绑送赴大理寺。可惜蒙脸布一揭开李明丰就险些晕过去,原来这个“来人”是他最心爱的第七房小妾秋娘的亲哥哥。小妾的哥哥不能杀,这笔钱自然也退不回去,李明丰只好闷声发大财,痛斥了大舅子一顿,又著秋娘把厚厚的一叠银票缝进棉被里。

第二个出事的,是李明丰的儿子李骏。李明丰虽然有七房小妾十一个女儿,却只有这麽一个儿子,他和秋娘的儿子。李骏今年十九岁,原本只是京里无甚特别的一个浪荡子,虽然继承了父亲的贪花好赌,却未曾惹出过什麽真正的祸事。

可他现在有了,他和怡情阁的花魁雁卿姑娘有了个孩子。

李明丰再喜欢女人,好歹也是个要脸的,越春不必外省,杀了随便找处山头埋了便是。雁卿的条件很简单,要麽赎她回去八抬大轿娶进门,要麽一万两银子一次两清。

现银。

依怡情阁花魁的身价,这价钱虽然狮子大开口了些,却并非太过分。

李明丰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所以在见了楚楚可怜又娇媚万分的未来儿媳妇一面之後,当晚就上南门市通宵开业的大兴钱庄,兑出了一万两现银。

而这一切,沈约没有动用一分朝堂中的力量。李明丰自然更不会傻到将这等隐私事捅给过去的恩师。

沈约不清楚这些日的异动让任家张开了多少暗地里的眼睛,他不想冒一分险。

而与此同时,军权却是他切切实实想要染指的。禁军统领负责g城防卫,并无机会建功立业,假如没有一个天大的变数出现,很难再有升职。

可他在军中并无第二个可以信任的人。

是以沈约这次动用了手上的全部力量,务求蛮横不讲理地将苏宝生强推上去。

六月初十夜,距离京中上一个大事件整两年。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大事,但一切都要从三场对话说起。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4)

六月初十夜,距离京中上一个大事件整两年。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大事,但一切都要从三场对话说起。

申时末,安和公府书房。

“任晖,你今晚回家吃饭成不成?”

“你又想干什麽了?”

“不管我想做什麽,我答应你的事,永远作数。”

一阵难耐的沈默。

“爷爷受不了太大的刺激。”

“我受不了脑袋搁在你爷爷砧板上的刺激──你也说过,任家数十年来鲜花著锦烈火烹油,已到了该败的时候。”

“安仁。”

“大哥,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亲人。”

“??安仁,这一次千万莫要再让我失望了。”

酉时初,安和公府北厢房。

这一次对话则尴尬地多,面对这两个人,沈约十分有限的良心难得地发挥了作用,讪讪地说不出话来,倒是主人任蔻显得极为大方,不仅毫无芥蒂地添了一副碗筷,还主动要求去厨房加两个菜,把屋子留给两人谈话。

“最近怎麽样?”

“少爷无需如此,有事直说便是。”

“??一宁,你可记得我为什麽给你们取这两个名字?”

“少爷答应过保我们一生安宁。”

“可是我没做到。飞雉城的事,真的对不住。”

“不关少爷的事,这是一宁自己的选择。少爷,我虽人在这里,但任何时候,只要少爷和沈家需要我,一切都同当初一样──现在,少爷要我做什麽?”

“今天夜里,将这东西送到灵境胡同一栋房子里,藏得越隐蔽越好。府门口已作了标记,不会认错。”

“灵境胡同??那不是李大人的外宅?”

“你去过?”

“没有,听任晖骂起过──这东西不能从沈府出来,少爷,你来时有没被盯上?”

“不能确定。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出京的事,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

“嗯──安生好吗?”

“他不错,下个月就要娶媳妇了,不管怎麽样,到时候回来喝一杯喜酒。”沈约语中含笑,深深望一宁一眼,“我得走了。”

一宁沈默地点头,掂量著手里小小的竹筒,知道今天是不能和豆哥儿一起吃完晚饭了。

或许再也不能。

亥时,西城林府。

密室中只沈林二人和一位葡萄姑娘,所以沈约很放松,一边被服侍著吃剥了皮的葡萄,一边问道:

“海路大概还有多久回京?”

“我跟青城山的老头儿们打过招呼了,琴棋书画游山玩水都随他,只要别把人给我弄回京师就好。”

“南澧边界的青城山?”

“是”,林士明叹了口气,“出去也好,免得像李骏一样,惹出那些事端来。”

沈约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这其中可有大大不同,你家这麻烦可是海路他自个儿招的。”

林士明颇为恼火地哼了一声,明显身为不快,“晴弓这些日子常去任晖府里唱曲,你也注意著些。”

“放你一百二十个心”,沈约脸上透出一丝愉快的狡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对於局中人来说,不知情是必须的,这样才能有最真实的演出效果。

这一切做完之後,沈约满意地回到家中,洗了个澡,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准备好好睡一觉,好在明天早朝上应付如是消息:昨夜有刺客企图闯入g中,大内侍卫统领李明丰醉酒於妾室处不及赶到,禁军大统领苏宝生刚好当值,率人力斗刺客并亲手格毙两名,追查中发现李明丰家中藏有大笔来源不明的银票及g中密图,并在刺客身上搜出相同图纸一份,事涉谋逆,诛三族。苏宝生护驾有功,忠勇可嘉,加封二等忠勇子爵,兼管大内侍卫,特准g内佩刀行走。

诛三族。沈约皱眉,不知道李明丰的三族中,有没有任晖哪个一表三千里的姑妈表姊。

正当他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间,窗前忽然无声无息地冒出一个黑影。沈约的第一反应是有刺客,右手立马握住了枕下黑匕,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论断。任老爷子听说已经一年多没下过床,任炜棠更是师父的手下败将。这样一来,京中能闯进沈家後院而不被师父发现的,除了一宁,就是师父自己。

所以沈约很放心。

“是师父吗?”

对方不答,伸手敲敲窗棂,沈约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到门口,“师父呐,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出什麽事了?”皇g外面溜个弯而已,要出事很有难度好吗?

沈约打开门,顿时吓了一大跳,用力咬住牙关才没叫出声来。

来人身量颇高,未著劲装,而是一身灰色长衣,国字脸,眉宇开阔,双鬓微斑,虽略显疲惫,却分明是个极有风致的美男子。更要命的是那张即使在黯淡月光下也无法错认的脸庞,活脱脱就是一个二十年後的任晖。

“你就是沈约?”来人打量著他,双眸莹润,光华内敛。夏夜闷热,庭外原本无风,可来人的袍袖衣带却极有韵律地来回轻轻飘动。沈约造诣虽然不够,好说也跟了天下第一高手这麽多年,自然已经发现来人是位已入化境的高手。沈约心知师父还在皇g里忙活,惹恼了这位,自己阖府上下没一个人斗得过他。他不知对方来意,只好点点头,老实应道:“伯父好。”恭敬地一欠身,请任炜长进门。

说来也怪,他与任晖兄妹相交多年,跟任家上下熟到透烂,见到任炜长的机会却是屈指可数,前年本有一次机会,却又被他自己误了。算来他上一次见到任炜长,还是七岁那年在任家的靶场上。

听闻任炜长x情怪异,与父亲长年不合,不在边防值守的时候也不常归家,多半住在城外的别业,而且也不带家人同住,却不知今日怎麽会造访沈家。沈约心下嘀咕,面上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倒不是畏惧,他直觉任炜长无甚恶意,但一个顶级高手周身真气流荡,还是让人有点吃不消。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5)

沈约心中警戒大作,任何时候,对方阵营里新出现一位顶级高手都不是什麽值得庆幸的消息。

更蹊跷的是,任晖对两个叔叔的功夫都极为赞赏,却从未向他提及过有个高手父亲。

“偃月将军不在?”任炜长坐到桌旁,随口问道。沈约心下大骇,杀意陡生,然而真气微一流转便被逼塞住,他肩头刚刚耸动,几处大x便同时受到压力,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被往里压了一分,极其地不舒服。“破体无形真气!”他脑中蹦出这几个字,亟欲惊叫出声,奈何气血被制,一句话到了喉咙口又生生被逼了回去。任炜长略略皱眉,“我并无他意,只是不想惊动你爹娘。你若是答应我不做声,我就解开禁制。”沈约困难地点了点头,任炜长微微一笑,“那好,反正这麽制著你我也累得很。”说著袍袖一拂,沈约顿觉身周一阵轻松,双腿虚软,险些摔下来。

“坐下来歇一会,很快就好了。”任炜长也不看他,倒了杯凉茶润了润喉咙。沈约m到桌边坐下,擦一把额上汗珠,慢慢定下神。任炜长说话并不如何彬彬有礼,毫无名门大族的规矩,也没有任炜棠和任晖那种慑人的威势,更不像身材魁梧的任炜方。真要说起来,他倒更像任蔻。

任蔻的小院,和她院里那棵细叶青冈。

“晴光漾河水,天气淡流芳。当此晚秋日,顽童坐学堂。丫髻扶墙走,翠鸟相啼将。窗外风光好,课业无限长。”正当沈约估量著任炜长的x格时,任炜长忽然开口低声道,眼带笑意,仿佛想到了什麽愉快的往事。

“您怎麽知道这个的?”沈约面上一红,微觉窘迫。他小时候最不爱关在书房里,任晖习字又专心,对他的骚扰常常不理会,所以每当父亲不注意时,他便爱在字帖边角写些歪诗。任炜长抬头看了沈约一眼,微笑道:“你不知道吗?你爹将那些诗都誊了起来订成集子,我凑巧看过。”

沈约苦笑,连师父的身份都能探知,区区一首顽童歪诗岂有不得之理?可见这天下当真没有不透风的墙。

任炜长细细打量著他,沈约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他竟然觉得任炜长的目光很??忧伤?不对,应该是倦怠,他在心里更正道。紧接著任炜长就用一种同样倦怠的语气轻声道:“你鼻子嘴巴随你爹,眉眼却像全了你娘。”沈约已经不惊讶了,m了m自己未上妆的脸,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我娘。”任炜长略略别过头去,眼神黯淡了几分,声音低沈地几不可闻,“那是自然。”

沈约试探地问:“我听说您当年是我爹娘的好友?”他想知道这段往事已有多年,无奈父亲总是对个中细节三缄其口,现在总算逮著一个知情人,沈约实在按捺不下那份好奇。

任炜长有些惊讶地皱起眉头,“我现在也是你爹娘的好友。”随即又解释道,“我是说云慧,她我也认识的。”似乎想到什麽,任炜长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又沈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些年除了练武,也没什麽其他事做。我一直想和偃月将军比试一场,看来今日是没有机会了。”怎麽会?沈约肚中暗诽,再等个把时辰,包你打到爽。看来这位任将军到底还是任家子弟,一样的好武成痴,不知为何,想到此处沈约便觉得轻松了些许。

或许是这位伯父看上去委实有些怪异,又或许是他每次说话之前都要停顿一会儿,好像已经很久没跟人交谈,忘记怎麽说话了一样,反正总有某个让沈约觉得很不对头的地方。所以当他发现任炜长还有与师父比武的热切愿望时,才蓦然一阵欣喜,觉得对方像人了些。

任炜长看向他,却用一种仿佛在自言自语的声量道:“罢手吧,我不想杀你。”沈约听他说话本就费劲,又花了好半天才明白他话中意思,登时绷紧了脸,“这话晚辈原物奉还。”

“何必呢?”任炜长的声音益发沈闷,透著种百无聊赖的倦怠,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提起j神,“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动手,将来也不会拿这来威胁你。”

沈约被他的神情激怒了,骨子里强自压抑的狂妄x子一泛滥,脸上那层谨慎小意的面具便撕了下来,盯著任炜长一字一顿地道:“任卫东一日不死,沈约之心一日不安。”

听到对方直呼自己父亲名讳,任炜长也不以为忤,只低声道:“真像,你爹娘当日都是骄横跋扈的x子──我已经有二十年没听过任何人叫他的名字了。”沈约惊讶道:“连皇帝也不叫?”任炜长摇摇头,“他是陛下的武道太傅,陛下尊师重道,一向称他师父。”

沈约又发现一件更不对头的事,每次提到父亲的时候,任炜长都刻意避开了称谓。他忽然有种很不妙的联想,脱口而出道:“任晖不会是我娘和你??”

“想什麽呢?”任炜长讶异道:“瞎猜想,没这回事。”

“好险。”沈约拍拍x口,虽说他已经和任晖拜了把子,但想到他对自己的同母异父兄弟有过什麽不当联想还是太??可怕了!

任炜长看一眼窗外夜色,又转向他,“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既然你和豆哥儿的亲事没能成,你且记住,莫要做得太过,我没把握胜偃月将军,也委实不想杀你。但即使我不动手,招惹任家的後果也不是你能承担的。”很平静、很倦怠地丢下最後一句话,任炜长就起身走了出去,还没忘记顺手带上门。

沈约一个冷战,颓然坐倒,最近朝堂之变是沈家谋划良久的成果,在为自己安c人手的同时也拔了任家几处不显眼的钉子,断了他们几条财路,一连串变故抛出去打得任家反应不及,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他便松懈了。

他实在应该稳妥、稳妥、再稳妥的,比如给自己安排十个八个贴身侍卫之类的。

可是对这种绝顶高手来说,稳妥有个屁用啊!沈约瞪著自己抖个不停的右手,先前他真气被制时曾运力强冲,此时血脉犹未通畅。 这位伯父大人真气之纯简直匪夷所思,莫说超过任晖多多,甚至较之任炜棠也犹胜一筹。

要是他和师父打起来??还真不在沈约的估测范围内。

沈约猛灌一口凉茶,拍著x脯安慰自己:挺住,挺住,不能被敌人一句话就吓成缩头乌g了。

哪有胜利可言,挺住意味一切!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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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预告:第十五章、 最毒不过龙门宴,最难猜测帝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