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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1)

第十三章、越春又春人情异,廿月踪迹十年心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此时,距离沈约初到济宁之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这天,沈约与米涵洲站在大堤工地上,商量著怎麽处理两个贪污行径恶劣且坚不退赃的佥事,米涵洲沈吟一番,面上习惯x地浮起憨笑,沈约微微一笑,知道此老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便是下定了决心。“这些人贪得无厌,可谓死有余辜,米公无需太过伤怀。”沈约温声道。米涵洲点点头,这河运衙门里有几个干净的,也无所谓说伤怀,不过物悲同类罢了。

毕竟两个月前,他们所站的地方刚刚埋下了三十具尸体。从总督张志清到带头闹事的监工,沈约眼也不眨,令牌连落,刽子手长刀猛挥,便就在这大堤之上万民之前,将一颗颗人头斩落在地,当场投到不断搅动的土方中──这是顾存出的主意,说是捉水鬼以镇河妖。最令他恐惧的是,堤下看热闹的民众欢声雷动,当地学堂的少年高声叫著张志清的十大罪名,喜极而泣的老妪妇孺不计其数,青壮年更是几欲冲进法场,夺过张志清等人的尸体食其r而寝其皮。

晖少爷的这位朋友,手段可委实辣得很呐!米涵洲咧咧老嘴,挤出一个菊花般皱缩的笑,忍不住m了m自个的脖子。沈约见了不禁哑然失笑,“米公你放心,就是你想以身填堤,我还得把你抢回来呢,你那脑袋安稳著呢!”

米涵洲终於哭丧了脸,“大人哪,我这两个月老是梦见你砍人脑袋的样儿,老头儿虽贪了不少,可都早就捐出去啦,果然老祖宗说的不错,做贼就是心虚啊!”

沈约望向下头一波波拍向堤岸的浑浊河水和一队队背著石块衣衫褴褛的劳工,皱起眉头,“我没那大义灭亲的节c,你死了我找谁做事去。先别担心你的小命,大水之後必有大疫,想想怎麽应付才是。药品、衣物、食物、大夫,都有了著落没有,天逐渐冷了,保暖用具也要多准备些。”

米涵洲赶紧收了那副苦兮兮的表情,答道:“除了保暖用具,其他一应俱全,费县疫情方起便已扑灭,只是单县和临沂情况还有些棘手。但申请补给的折子户部已经回了,从皖南和江浙两地调了大批药品棉被过来,五日内便可到达。”

“山西不是更近?还是大同那边已经调空了?”沈约问道。这两个月他日日忙於河事,对周遭何处囤粮,何处驻兵了然於x,早不同於初上手时的稚嫩。米涵洲听他思绪清晰,显然也颇为欣慰,点头应道:“是,顾存昨日收到大同府加急文书,说是业已告罄。永昌当即修书户部,令尊也是八百里加急回的,调令巳时刚到。”米涵洲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大同府再富,城里数万百姓也要吃饭,咱不能口袋一空就伸手要粮,咱们这两个月已经快把他们修平云平两处库房搬空了,这麽下去可不成。”

沈约点点头,算是放下心来。米涵洲望著他被烈日晒得脱皮的眼角,劝道:“安仁,回去歇几天吧,这才两个月呢,河工这事修不完的,你身体若垮了,晖少爷问起来,你叫老头儿怎麽说?”沈约摇头不语,挥手让他退下。心道他假假也练了十几年武,打不过任炜棠是一回事,若是被这江风给吹坏了,不消师父揍他,他自己都得跳下去。

而任晖……任晖又怎有空管他?飞雉大捷的消息几日前便传了出来,这是大应与维茨几十年边境战争间取得的最大胜利,一扫之前被动挨打的颓势,朝野上下俱都震动,尽道这是裂土封疆的大功,甚至已经有两路总督上书进言要求破例封任晖为异姓王──反倒是一宁和他的特殊邮路,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沈约表面上没什麽反应,四下里却很是忧心。不知道是哪边渠道传出来的,一夕间任晖飞雉屠城的事传遍四野,g本没给他任何强力压制的余地。具体细节虽人言殊异,但水源下毒一事当属实情。

若没有一宁和林士明手下的大批探子相助,任晖就是能全歼那两万守军,又如何能在一夜间放倒飞雉城内五万民众!除工匠、大夫,全城百姓,无一活口。

沈约苦笑,经此一役,任晖“杀将”之名惊动四国,眼看著就要晋身王侯,他也算是还了银子和米涵洲这份人情。

“安生。”他轻声唤道。

“少爷?”安生站得本就不远,一个箭步跳上前,“少爷,刚接到的,定远来报。”

沈约接过那支细细的竹筒,抽出里头的薄绢展开。这麽大的事,一宁却写得极是简略:

战胜,任晖受命,回京述职,此地已无事。

沈约黯然沈默,安生见他面色不虞,心下忐忑,虽著急兄长情况,却又不敢出声询问。等了半晌,好容易沈约开口了,却问了句不相干的话。沈约问:“任晖那笔钱还剩多少?”

安生好生失望,微微一愣後答道:“大概还有十多万两。”

“全数拨出去,在单县、费县、临沂三地施粥一月,开善堂为受灾感染的难民医病。”

“少爷──”安生还待再说,沈约伸手制止,“就这麽办吧。” 说罢也不再看他,转头望向那浊黄排天的汹涌河水,看著它从上游滚滚而下,携泥沙激起重浪,一口口吞噬著大堤的底角,带走无数军士河工辛苦磊上的土包。这新筑的大堤又能撑几年洪水,保此地多久平安?修了毁、毁了修,不用洪水发作,光是这道绵延几百里的大堤,就要夺去多少河工x命。

沈约默默望著高耸的堤坝和两岸不知千百新起的民宅,心头漫起一阵说不出的怅惘。他本不是什麽菩萨心肠的人,现在却做著普度众生的事。他仰起头,仰望著同脚下江水一色昏黄的天空──

你杀万人,我便救十万百万人。

一宁……你莫要难过。

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2)

又是一年春来到,杨花漫天飘。

本来沈约在济宁的筑堤工作在正辉二十九年冬就已经结束了,但沈公子喜欢江上的空气、河运司改制後的氛围,更喜欢米夫人大搪瓷碗装的盖浇饭,因此不仅在大堤的收尾工作中拖拖拉拉,甚至在接到回京述职的旨意後又慢手慢脚地耽搁了半个多月,这才踏上了返京之路。

倒不是说沈约不想家,事实上每次想到父上捻著胡须故作严肃的笑容、娘亲的宵夜和梨汤,沈约心中就郁闷地要命,恨不能把个尚书府原样迁到济宁。可过去一年中虽然历经了叶云慧的几次催促,沈约都艰难地挺过去了。

牛牵到京城还是牛,两年前没解决的事两年後还是那点事。想到此处,沈约不禁头大如斗,他原本指望任老头子病恹恹的身体不顶事,最好在这两年里寿终正寝,也免得伤了他与任晖的和气。谁知老人家看似不中用,却半点要断气的意思都没有。想到要住回任老头和任炜棠的对门,沈约顿觉自己的脑袋搁在了砧板上。何况虽说豆哥儿那小姑娘是不用娶了,可他立下整顿河工这麽大的功劳,皇帝老儿说不准一个激动就指个郡主娘娘指他,瑞宁可有三个妹子呢!

然而圣意终究难违,於是,正辉三十年春一个杨柳依依的日子里,在济宁通往京师的官道旁,一老一少的下属与上司正在把手告别。米涵洲知道这位少爷回去後前途无量,自然不会试图挽留,然而他这两年和沈约这一肚子坏水的小家夥实在颇为相投,忘年得知己旋即又分离,还是免不了一番不舍。不过老头儿终究克制,压下心中伤感,露齿一笑,“小胖子啊,越春太闷的话,改天和晖少爷一起到济南来转转。”托沈约的福,他小小升了半级,顶了沈约河运司的正职,总算也快要搬回济南的总部衙门了。

沈约盯著他通红的酒糟鼻,忽然想到老柴家的醪糟,顿时乐了,“成啊,不过安生还说让我休个假,回江南看外公,我看啊,一家家轮著来,怎麽也得半年才吃到济南。”他拍拍身上空飘飘的官袍,“这可得好好补上十天半个月!”

老头儿嘿嘿直笑,其实沈约这两年历经风霜,颇有憔悴,黑了不说,瘦得眼睛也凹下去了。倒是他,仗著沈家流水似地往大堤里灌银子,把济宁一带治得是海晏河清不说,还吃胖了一圈,安生打趣他掉到河里都不用担心。“京里这两年可不怎麽太平。”

沈约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是啊,廖相爷的日子不好过呢,眼看著一场大丰收,咱要是跑快点儿,说不定还能啄点碎谷子吃。”

米老头啧啧感叹:“不想杀人的杀人,无心救人的救人,这世道哟。” 他说的却是沿江百姓为沈约立生祠的事情,沈约一窒,笑骂,“老不正经的,别给我找茬子,没的让御史台参我一本。”

米老头闻言大笑,共事两年,他早领会到那位清廉刚直的林中丞与沈小胖关系不平凡,今天不过借机满足一下好奇心罢了。

“替老头儿向晖少爷问好。”

“一定的”,说到这个沈约就有些怵,连忙补了一句,“没被他打死的话。”

“哈哈,我倒是听说晖少爷这两年和睿王爷处得不错。”

“是啊,这王公俩没大没小,听说还开了片地一起种菜呢。”沈约一脸y郁,语带讥讽。任晖变卖地产和御赐之物修大堤的事儿果然没瞒下来,任老头奸猾至极,先发制人主动上书请罪,皇上约莫是发现这臣子人品太好,会打仗不说,难得的是关心民生不计私利,高兴坏了,面子上下旨随便斥责了两句,实际里田地音量爵位又大肆赏赐了一番,又钦赐“安和公府”一座,就在睿王府之侧,连匾额都御笔亲题了送过去,面子可大著呢。

“好好两个人,这又怄的什麽气。”米老头失笑,“上车上车,回去兄弟俩喝个烂醉如泥,包管啥事没有。”

沈约无语地望向这位名义上的下属兼官场上的师傅,满心怜悯地想,老头真是在工地上待多了,亏当初也是个举人,现在已经沦落到个工头们墙g底下一块大r泯恩仇了。

“老头啊,年纪大了,也注意些,别什麽荤的都敢往肚里塞。”他还指著在工部留几个心腹呢,米老头可别学哪个几百年前的大诗人活活撑死了才是。

“放心,老头儿的胃口好的不像话。”米老头哼了一声,坚拒沈约和夫人共同催逼的养生计划。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老头拍著沈约的肩膀,回头往身後的济宁城望去,“时候不早了,夫人还等著我回家吃饭。将来……如果真有什麽大麻烦,记得找我。”多亏了他那逃家的宝贝儿子,米老头对大应的交通路线可不是一般的有心得。

而且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总有那麽一天,沈约就得跑路。

米涵洲摇摇头,压下脑中的想法,想什麽呢!沈家小胖子年轻有为,搞不好十年内就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想去哪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可不知沈约此刻心中正无限震惊地喃喃自语道──

“老而不死是为贼,至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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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老头是个不讲究享受的人。之前河运司查贪污案时他吐得最快,因他虽然贪了不少银子,却都藏在自己床底下,甚至从济南到济宁也一路带了过来。沈约对这种匪夷所思的行径嗤之以鼻,米老头却表情平淡。

“厚儿念书不成,我原本指著给他买条出路,谁知道最後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给张志清抓著了把柄,硬生生拉上贼船。”

然而这银子过手留一口的习惯却保存了下来。

不过近两年的相处,他对沈约的x子m了个十足。这位含著金匙出生的主儿必要的时候虽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但闲暇日子里该有的享受却是一样不能马虎的。

因此回京的马车外表看来虽朴素,内里却安排地极是豪奢舒适,豪华到让沈约怀疑米老头暗中私吞了张志清抄家的银子。当然,这可不是说该拿的银子他没拿,但那是下面识趣的官员恭恭敬敬准备好再拱手孝敬上来的,他可不记得分给米老头的银子够这麽一辆马车。

酒菜、水果、糕点、清水自是不用说,马车底板铺了防震的细竹篾,座上铺了软垫不说,考虑到越春较济宁为北,米老头甚至连狐裘都准备了。沈约把每样物事掀起来皱著眉打量,终於在椅垫背面一角瞄到一个小小的“张”字,面色登时和缓下来,无奈笑道:“这贪心不死的贼老头,到底把张志清的私人库房挪到自己床底下了。”

安生听他们在道旁说了半天话,早肚饿了,正啃著点心,听沈约这麽一说,嘟嘟囔囔地接口道:“少爷又不是什麽清官,干啥有福不享?”

沈约大大白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那也要有命享!回京後把外面的那些x子都收拾起来,别给人家找话柄。如今一宁不在,你更要多注意些。”

安生撇撇嘴,无j打采地道:“哥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两年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沈约闻言黯然,当日他收到一宁来书,拨款赈灾後随即飞鸽传讯,招他速归。可素来沈稳的一宁却忽然使起x子,只回了两字“平安”,从此踪影全无。

走了便走了罢,平安就好。沈约自嘲地笑笑,飞雪楼没困死一宁,却栽在了任晖手里。他不愿多想此事,转头对安生道:“任老头跟维茨打了几十年仗,不知在战场上折了多少子弟,他是把维茨人恨到了骨子里去。这两年父亲几番示好,他都故作不知。廖相自从越莲湖刺杀一事便失圣眷,听说已经递了折子,不日就要归老。少了廖家这个缓冲,我们跟任家的斗争就更难以避免。日後行事务必多加注意。”

安生叹气道:“少爷,我们就不能不回去吗?”

沈约皱眉,“说什麽浑话。”

安生挠著脑袋,显然极为头疼,“这两年在外面,辛苦是辛苦了点,可比在京里自在地多啦,想到要回去对付那些勾心斗角,我就宁愿待在济宁。”

“我看你是想米夫人那个小丫鬟了吧。”沈约哈哈大笑,“你要早说不舍得,我便跟米老头讨了来给你,谁叫你面皮子薄?”

安生眼前一亮,“少爷当真?!”

沈约敲他一个爆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平时像个孩子就算了,这当口也畏畏缩缩。得,等到了前面驿站,我写信让米老头送来便是。”

安生只听得心花怒放,“我早就知道少爷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善人!怪不得济宁的百姓都爱您呐!”

沈约呸地啐他一口,“少学那些愚夫愚妇咒我!老子活得还挺高兴呢!有老婆忘爹亲的,我看师父问起来你怎麽说。”

安生笑咪咪地毫不担心,“少爷既然开了口,自然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啦。再说了,爹这两年忙著整任家,顾不上管我了──我又不是哥。”说到这,安生脸上蒙上一丝y霾,“连爹都找不到,一宁也真会躲。”

沈约摇摇头,心下暗叹安生单纯,一宁的去向再好猜不过,倒是师父这麽天南地北地宰任家亲信,总有点不上路子。虽说是小火慢炖,却也不可能长久瞒过任老头的贼眼。倒不如直接──他摇摇头,打消了这一想法,任老头若遇刺死在京中,别说任炜棠会作何反应,本来不打算难为他们的任炜长第一个就要反水。想到此处,沈约不禁苦笑,他在大堤上想了两年如何在瞒过任晖的情况下同时杀掉以上三个人,可就偏偏一点辙没有。

这好像本就是个不可能任务。

廖相出局,希诚蒙宠,任晖整日价种菜养花无所事事,倒是过上了沈约之前的日子──仗著把林士明的信息管道发扬光大,他虽人在山东路,京中局势却一清二楚。可即便如此,任老头为他摆出的这局珍珑似乎依然无解。

正当他皱眉思索时,安生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道:“少爷,你说咱别院养著的那位小姐怎麽办啊?”

沈约一愣,“怎麽突然想起这个?”

安生吐吐舌头,“也没有啦,就是想到要成亲的事……嘿嘿,咱养著的那位小姐可也还没成亲,老放在别院里也不是个事吧。”

沈约恍然大悟,这两年事情繁多,他早把盟鸥那著暗棋忘了。他脑子动得飞快,当下已有了计较,猛地一拍安生,哈哈大笑道:“你这愣小子,真是一员福将!”

安生长大了嘴巴,傻呵呵地望著沈约,沈约但笑不语,心里喜颠颠地想道,江南、江南,他也真该休息下了,等把京里局面安排妥当,就先让希诚跟任家玩一会儿吧。

他则邀了任晖一起,先去杭州外公家快活几天──

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未完待续

作家的话:

在久违滴分别之後小胖同学和大傻同学──还是现在应该改成小瘦同学和大懒同学?──又要见面啦!!

第十三章(3)

“怎麽黑成这样?”

两年不见,刚一回府便被父亲教训,沈约忍不住咧开嘴大笑出声,“本来也只是为了易容方便,现在瘦了,再不黑点就真露陷了。”

肥和黑本就是最好的易容,再有异族风情的面孔,肿起来都一样。

沈持风想到儿子幼年稚嫩的言语,信誓旦旦地要求增肥,终究忍俊不禁。旁边叶云慧早笑得眼睛都眯成细缝,催促著父子二人进屋让沈约洗漱吃饭。沈约瞥见父母发间新增的银丝,心下一阵酸楚。这十几个月来他在大河边忙碌,父母在京里也没闲著。毕竟年纪到了,保养再j,风霜也写在脸上。

该轮到他保护家人了。

吃完饭,又去沐浴更衣,沈约看著时候已晚,既来不及入g觐见,去看任晖也不大合适,便晃进了父亲书房。沈持风今日旬假,正在书房写字,叶云慧立在下手为他研墨,见儿子进来,笑著给他让了个位置。沈约两年未归家,本存著有事儿子服其劳的心,当下很自觉地接过墨块,低头细细研著,一边问道:“爹,师父那是怎麽一回事?”

说到这,沈持风气得胡子都要吹起来,皱了皱眉,勉强压下心中不快,道:“ 老九是姜桂之x老而弥辣,年纪一大把了,还是当年千里突杀仗剑横行的军匪作风,你以为我能管得住他?”

沈约微微一笑,知道父亲嘴上在骂,心里却不知有多欣赏师父。“爹是放心不下师父吧?”

沈持风摇摇头,眼中微现忧色,“他别把自己命给玩掉了。”

“任炜棠都不是师父一合之敌,任家还有谁能奈何得了师父?”

“老九再厉害,不过生了两只手。你以为任老头这些年让老二训练那麽多神箭手是为了什麽?──老九五日前杀了任风一,任炜棠只怕已经认出他出手。”

“越莲湖一役,任炜棠已经知道我们这边有个一流杀手。而任家并未借机发难,这说明他们多少有所忌惮。”

“那是他们不想引火上身,显露出越莲湖之事跟任家有任何联系。”沈持风搁下笔,淡淡道:“京中如今的局势看来对咱们有利,实则危险得很。之前有一事我未曾告诉你,现在却不得不说。”

沈约不语,静候父亲下文。沈持风却搁下笔望向妻子,“你来说?”叶云慧点点头,转头对儿子道:“你师父就是当年南澧双雄之一的偃月将军,这你是已经知道的了。”沈约点点头。“南澧民风柔弱,皇室昏庸,国力虽富,军备却差,我大应三十多年前便意图收服之,可花了整整十年在边界战争上,虽说也掠夺了不少土地,但始终未能将南澧收入囊中,便是因为你师父善於带兵的缘故。”

沈约心中疑窦丛生,“娘,你说的这些──”

“你都知道。”叶云慧握住他手,示意儿子听她说完,“南澧双雄一文一武,武者是你师父,‘文’便是指一宁和安生的父亲,袁重浣袁宰相。这两人是同榜进士至交好友,多年里一主内政,一主边防,将南澧这一边远小国护得严严实实。我大应既欲征服南澧,自然便要从这两人身上著手。你师父一身武功,无数刺客刺杀无果,相反还折了大应不少高手。但他x好行险,常常千里孤身刺杀敌将。於是,二十年前,我朝中便有人想出了个法子。”

沈约接口道:“派出重臣,诱他刺杀!”这次谋划是军方得意之作,师父虽未曾告诉过他细节,他却也从任晖那里略有所知。

叶云慧摇摇头,微微叹息道:“若是这麽简单,就不是那人的计谋了。你师父不是那麽好杀的,我大应要的也不是他的x命。”她缓缓说道:“而是他从此远离南澧,再不出现在战场之上!我方早在南澧高层埋了不少钉子,策划良久,在你师父离京之际突然发难,劝诱皇室,以二十条大罪将袁重浣全家问斩!”

这故事沈约不是第一次听,却是第一次知道袁重浣之死是出於大应朝臣的反间计!他吃吃结巴了两声,“那师父为何还带著一宁和安生投了我大应?”

“不是他投了大应”,沈持风叹息道,“而是你母亲将他们捡回了大应。”

“到现在你都没有意识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为何我们从来不叫你师父的名字?为何只称他老九?”

“师父说他对不起兄弟,发誓将名字随他长埋地下。”这自然不是师父的原话,而是沈约总结归纳的成果。

沈持风哑然失笑,“傻孩子。当日是何等紧急的状况?你师父潜入我大应军中刺杀大将,无意中听得南澧情势,在这种局面下他还能一剑伤三人血溅军中帐,抢了好马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一天内赶回南澧都城,硬生生从法场上抢下了袁重浣怀孕的妻子,他有什麽对不起朋友的?就算是再大的愧疚,为故人留下血脉也足以弥补了,他这样聪明的人岂会想不明白?”

“袁重浣年少成名,为官清廉刚正,不知得罪了多少官员,之前那麽多年屹立不倒,纯是你师父一力保下,甚至我大应想要除掉袁重浣,也只要使出以大将诱敌的下策。而他在一身重伤之下带著个妇人离开南澧,沿路州防竟无一人敢拦──你还未想到吗?”

沈持风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似在嘲笑儿子缺乏想象力。沈约向母亲求助,叶云慧脸上却是一样惋惜的笑容,似乎儿子猜不出这样的哑谜是个天大的遗憾。

沈约想到了某个比较歪的角度,又立即在父亲促狭的笑容下放弃。他老老实实地承认:“我只想到当年师父伤的三个人中应当有一个是任老爷子。除了师父,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把任老爷子伤得在床上躺二十年。”

沈持风笑了,老怀弥慰,“正是。另外两人则是你外公和常铮平。”

沈约失声惊呼,“朝廷这筹码押得够大!”

“也没押错”,沈持风微微一笑,“诱惑虽然大,实力却够强。你师父那样的功夫,居然三个人一个也没杀死,也挺不可思议的。”

沈约默然,暗自模拟当时场景,又想象了下师父当年心境,心下登时了然,缓缓道:

“若我在那种忧心如焚的情绪下,只怕走不出那个帐篷。”

沈持风点点头,“军方虽没有留下你师父的把握,到底不能放弃尝试一下的野心。毕竟,南澧偃月将军,天下有数的名将,这诱惑对我方也是无法拒绝的。更何况──那还是南澧的九皇子!”

沈约张口结舌,手中墨块落了下去犹自未知。半晌犹未能从那种极度惊诧中回过神来,“九??九皇子?”

沈持风点点头,“南澧g廷斗争激烈,皇子夭折的不少,虽说是九皇子,其实是第一顺序继承人。南澧当任皇帝膝下无子,一旦薨逝,你师父便是下一任皇帝。”他嘴角微勾,“也自然就轮不到咱们大应现在找的这个傀儡了。”

“这二十年来,你师父的名字虽然无人敢再提,但他在南澧老一辈民众的心中几乎就是神的代名词,是名正言顺天经地义的君主。即使是现在,假如他回到南澧,依然拥有动摇我大应在南澧政权的能力。”

与之相比,甚至连沈约的身份都算不了什麽。

因为他身份虽贵,维茨的皇族却很多。

更何况,他没有实力。或者说,还没有机会展现出他的实力。所以在当权者的心中,他绝没有南澧九皇子的分量。

“假如任老头发现咱家里不仅藏了一个维茨皇族,还有一个南澧皇子,你说这可有多麻烦?”

“更麻烦的是,老九天生就不知道什麽叫怕。他杀人太多,又恨透了任家,这些年叫他勉强压下杀机实在不易,好容易有个光明正大宰杀任家人的机会,他怎肯放过?”

沈持风苦笑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任晖固然不想让他爷爷杀了你,我们也不想让老九灭了任氏一族。”

“可老九似乎已经杀发了x了。”

“外界传言多有不准,任老头的身体是越来越坏了,不出两三年就要归天。”

“要是就这麽平安落局多好。”

沈约消化著这些新得的消息,半晌也理不出个思绪,只得长叹道:“娘,你的胆子真是铁铸的。你当时到底是怎麽想的?”

叶云慧莞尔一笑,朝他眨眨眼:“就知道你好奇。那年我跟你爹吵架,离家去投奔你外公,到了江南才知父亲到了粤州与南澧边界,我那时自以为功夫不错,没拿战争当一回事,却在抄近道去大营的路上遇见了重伤将死的你师父和袁夫人。你父亲能弄个孩子回家,我为什麽不能?况且,总不能让一个孕妇死在荒山野岭间。”

沈持风握住妻子的手,朝向沈约,“现在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一宁也跟著任晖回来了,现在就住在任晖府里。此次你和任晖暗通声气,一平西北,一定河工,证明所谓的国恨家仇并非不可化解。但若任老头就是不肯放过你,到了关键时刻,一宁会成为你很重要的一颗子。”

“正因为他归属任晖是出於本心,所以任晖不会防他。”

“要不要告诉他当年真相,全在你一念之间。”

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4)

沈约想了很久,著恼地发现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也不再跟父亲商量玉和公主的二婚问题,好歹他还有个太常寺协律郎的身份,太常寺主管皇家婚配,改天自行找几个同僚吃顿饭,这事儿应该就了了。

他决定今晚就上那安和公府里探一探。到底是怎麽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勾得一宁那小兔崽子进京了都不著家。

好容易挨到二更时分,全家人都睡了,沈约换了一身劲装,出门径往睿王府而去。王公之府地基高於民宅,屋瓦金光灿烂,极易辨认,并且安和公府毗邻睿王府,原也不用费多大功夫辨别。沈约悄没声息地跃进院墙,暗自庆幸越春警备是外严内松,内城王公院落也无甚巡逻,要不他这两年疏於用功,轻身功夫大不如前,任家下属武功不见得高,耳目却均灵敏,早该发现来人了。这新宅他从未来过,然而王府院子布置大抵相似,沈约推测了下书房所在,蹑步前行,片刻後便来到了东厢房,不出所料地发现和别处一般灯火俱暗。有一宁在飞雪楼的惨痛教训,沈约不敢怠慢,沾点唾沫弄湿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小眼。

这一戳便发现不对,棉纸触手微温,竟是比外头温度高了不少。京城四月不过初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室内若无炭火,哪能这麽暖和?沈约一提真气,便欲退到来时看准的一棵榆树後,正当这时,忽听得房内一人轻声道:“是安仁吗?”声音低沈,不似任晖清亮,沈约一惊,迟疑片刻,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犹未点灯,一人坐在里间桌旁,沈约目力不及任晖,只能借月光勉强辨认出那人轮廓,确是任晖。任晖抬头看他,语带笑意,“门关好了,过来陪我喝酒。”沈约掩上房门,走近仔细打量他容貌,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胖了!”

任晖哈哈一笑,“你在越春这销魂窟里享一年福,一样给我胖成猪。”

沈约沈默,走到桌旁坐下。任晖倒没胖太多,仅仅略微丰润了些,一贯棱角分明的脸颊也柔和起来,只是沈约这一年憔悴了不少,看谁都像是胖了。任晖挪了挪椅子,给他空出点位置,沈约皱眉望向他腿上毛毯,“上一仗不是夏天,怎麽冻成这样?”

任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谁知道?我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说著又从抽斗里拿出一壶酒递给沈约,“加了姜桂,驱寒效果不错。”

“你最近都不睡?”沈约接过,对著壶嘴抿了一口,“我中午刚到,你不会料准了我今晚会来吧?”

任晖得意地笑笑,跟沈约碰了个壶,“看来一宁的轻功又有长进。”

“是你的消息管道吧。”沈约嘟囔著,喝一口酒,又道:“你功夫倒没搁下,我完全没听出房内有人。”语气未免有些闷闷不乐。

“莫要乱猜,我手上军权已经被卸,这一年基本就是软禁。”任晖笑道:“不过待遇不错,既能好好练功,也省得心烦。现在你要跟爷爷怎麽玩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们就自个儿瞎折腾去吧。”他举起酒壶,在桌边敲著节拍,轻声唱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任晖嗓音本好,此时虽不欲吵醒他人而压低了声音,仍是音节慷慨,曲中一派开阔。沈约沈默良久,忽而一声嗤笑,“你几时也学会了逃避责任?”

任晖也不生气,“我在边疆作战那是保家卫国义不容辞,但看著亲人跟朋友自相残杀,不好意思,我没那个兴致。”沈约本待说两句讥刺之言,想到自己邀任晖下江南的打算,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转而道:“若有日我和你家终究免不了一番争斗,你又待如何?看著我杀了你爷爷,还是看著你爷爷??杀了我?”

这番话沈约思量已有两年已久,他有意佯装轻松,真说出口却仍是沈痛,心中不禁忐忑,当即大有不听回复抽身而走的冲动。任晖面色一凛,肃然道:“安仁,你们一个是我长辈,一个是我兄弟,我若助你,乃是不孝;倘若帮著爷爷,又是对你不义。我今日再问你一次,可否放过我爷爷?”

沈约心中无限寒凉,冷冷道:“你怎不让你爷爷放过我?”

任晖淡淡摇头,“这一年是我成人之後留在京都最长的日子,很多事情都看得比从前明白。任家辉煌了太久,也该是走下坡路的时候了。圣上??已不想让枢密院被一家把持。你沈家要上位,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言下之意甚是明显,即使任家失势,也不是因为沈约父子的y谋算计。

沈约默不作声,他早知道,任晖是个多麽骄傲的人。

“你要陪著任家?”

“胜败乃兵家常事。”任晖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道:“我不会为此消沈。说实在的,这样养花种草的生活我还满能适应──你该看看我写的字,再有两年功夫,贺渚这位第一名笔恐怕就得让位。”他把喝空的酒壶往桌上一抛,恰巧落於笔筒旁,壶嘴一点,把一管狼毫撞出去,正落在他手上。任晖掀开毛毯,长身而起,挑衅地望向沈约,“要不要比一比?”

这一手小巧功夫劲力连绵,用力既轻且稳,沈约自忖决计不能,若换了从前,他定然c科打诨地混过去,然而他这两年磨砺,心x开阔许多,站起来喝光壶中酒,笑道:“好歹是风流尚书的正牌弟子,还能怕了你不成?”也有样学样地掷出酒壶,撞出一杆笔来,他正得意,那瓷壶未站稳,却砰地一声摔下桌面,任晖哈哈大笑,铺开一张六尺长宣,执笔看他:

“文悲意远不避危仄的沈榜眼,给个句子呗。”

这却是拿皇帝当年评定三甲时的评语说笑了,沈约笑道:“打架写字我不如你,这活儿你就差远了。”说罢朝手边砚台努努嘴,“沈公子出口成诗,还不赶紧研墨。”任晖笑著应了,暗运内劲将墨块震得酥软,片刻间便磨出满砚墨汁,沈约微一沈吟,挥毫落笔:

皎皎天月明,奕奕河宿烂

萧瑟含风蝉,寥唳度云雁

各勉玄发欢,无贻白首叹

因歌遂成叹,聊以青锋串

沈约写好後便退到一旁,任晖盯著那白纸黑字呆呆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沈约搁下笔拍拍他肩膀,大笑道:“有这麽差吗?”任晖似被惊醒,摇头笑道:“文温以丽,却又一往清警,既直抒x臆又妙在含蓄,陛下若是看到,怕是要给你重新下个评断。”

还有句话任晖却未说出,这一幅行楷笔笔藏锋字字稳健,沈约??是变了。

虽仍是他爹的沈体,却终是出师了。

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5)

任晖把沈约那幅晾到一旁,重又铺了一张,笑道:“我可没你七步成诗的功夫,写首现成的。”说罢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完後掷笔於地负手一旁,越看越是欣赏,得意道:“妙极!这真是被你憋出来的,怕是日後都写不出了!”沈约啐他一口,凝神细看,却是一首七言律诗:

梦绕神州八方路

海川黄流四乱入

连营画角怅秋风

断云疏星雁不度

万落千村悲狐兔

九地昆仑倾砥柱

昔日锦!平戎策

五柳东家种树书

诗虽不佳,一手字却气势磅礴,尺幅之间几见沙场尘烟翻腾,末句却意味淡远,尽收前文不平之气。沈约细细品味,但觉心旌摇荡,不禁叹道:“我写不出来,爹只怕也写不出来,贺渚更是不能。”沙场杀伐的武将豪情,心怀苍生的侠士抱负,最後又变为了山水田园之乐,竟是在一首诗里将他们这两年各自作为尽数囊括,几番琢磨之後沈约是越发地佩服,望著任晖摇头大笑道:“我输了,你这沙场练就的野x子,谁能跟你拼豪气。”

“难得你真心认输。”任晖颇为自得,嘿嘿一笑,又拿起沈约那张,指著那个勉字道:“这字写得最好,中正平和,倒像是沈叔笔意。”沈约微微一笑,拿过张小笺,“有诀窍的,我写给你看。”他执笔又写了两个“勉”字,“看明白了吗?稳而慢,末笔收力不出锋。”任晖仔细看著,接过笔自己写了一个,皱眉道:“不怎麽容易。”沈约微笑道:“你自己的字就挺好。”站到任晖右边,虚拢著任晖右手,带著他又重写了一个“勉”字。“力道稍微轻些,走中锋, 你的字嶙峋峭拔,煞气太重。都歇了两年,怎麽x子都不带变的?”任晖微微一笑,换了张笺纸,又写了一遍那句“各勉玄发欢,无贻白首叹”,淡然道:“只怕一辈子都变不了了。”

两人各自沈默。他们自幼多有争吵,难得有这样融洽的相处。 大抵是都知道这种和平无法长久之故,才格外珍惜这最後的平静时光。沈约见任晖心情低落已极,一个冲动脱口而出:“我答应你,无论日後闹到何种境地,绝不伤你家人!”任晖眼前一亮,失声道:“真的?”沈约话一出口便已後悔,也不知这个诺言将来要为自己惹下多少麻烦,然而说都说了,多想无益,他点点头,沈声道:“我不能保你家中财产,但不会伤及你家人x命。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事:无论日後是如何一个情势,我们都还是兄弟。”

任晖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定,自是欢喜难言,慨然道:“那当然!一日是兄弟,终生是兄弟,只要你不伤我亲族,你我之情断不能绝!”他见沈约犹自不语,知他犹自不信,笑道:“安仁,你我多年相知,难不成还要对天盟誓歃血为盟不成?”

沈约笑而不言,心中煞是苦闷,低声叹道:“若你爷爷揭发我身份,你又当如何自处?”任晖一怔,缓缓道:“不瞒你说,自从两年前得知你身份,我早已有此准备,这两年我没做其他事情,只在大应与南澧之间埋下一条路线,路上人马都是我最亲的亲信,一旦事发,三日内便可将沈叔云姨送到南澧,决不致有半点损伤。至於你我──”任晖双眸粲粲如星,直直看向沈约,昂然一笑道:“难道凭我二人,便逃不出这越春城吗?”

沈约心中激荡,颤声道:“任晖──”枢密院掌管天下兵马调动,对各州布防了如指掌,若是有任晖相助,逃出应国易如反掌。可多年来,即使了解信任任晖如他,也从来不敢做如此想啊!

他是他逃不掉的劫,无论怎生抗拒躲避,最後还是轻易被拉回他身边。

沈约定定地望著他,忽然温柔一笑:“任晖,我们结为兄弟如何?”

任晖一愣,心道你我自幼相知,难道还不是兄弟?他却不知沈约今日为他真情所动,今日要定下兄弟名分,一为断了自己多年妄念,其二也有将任晖家人视作自己家人的意思。既是自家亲族,当然便不会加害,这却是为了坚定心意,以免日後反悔。他对这事本无意见,只觉没有必要,此时见沈约面色痛苦,忙道:“你我本为兄弟,随你意思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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