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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在偶像电视剧里或许是流於俗套,可因为是被黎唯哲给做出来,所以竟升级成了魄力十足的,实力派电影画面。

淡金色的斜晖将他的身形点缀出一种令人难以直视的绚烂与辉煌。就像一片会反光的玻璃墙,由它聚合的强光,一点一点,割裂了庄景玉伤痕累累的眼眶。

黎唯哲伸指戳了戳庄景玉的肚子,挽唇一笑:“我饿了。”

……哈?

庄景玉没想到自己既没等到黎唯哲用行动表示要让他,也没等到黎唯哲明确表示说不让他,却是莫名其妙地等到了这麽一句前因後果不明的话……他一时呆怔,眨眨眼睛,那表情是在说,你饿了……那跟我有什麽关系?你戳我的肚子干什麽?

而黎唯哲果然也很懂他,马上就接口道:“你不是也没吃午饭吗,跟我一起去。”

……啥?

庄景玉刷地瞪大眼睛,整张脸写满了不可思议:我、我为什麽……要和你……一起吃饭去?

黎唯哲无所谓地耸耸肩,往後退一步拉开门走出去,渐行渐远的声音,依然振聋发聩般传进庄景玉微微发麻的耳朵里。

“随便你啊,反正,又不是我想知道萧岚的消息。”

……萧岚──楚回。

庄景玉身形一颤,表情里,掠过一丝细微的动摇和犹豫。

此时外面的人早已经撤了个干干净净,本来就大的客厅显得愈加空旷安静。黎唯哲正随手拿起一件斜搭在沙发上的皮衣夹克往身上套,却在拉拉链儿的时候发现里边的真丝衬衫,纽扣很丑地掉了一颗,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盯著那块儿残缺的地方仔细看了一阵儿,想起自己刚刚那一瞬间来路不明的郁闷燥热,不禁皱了皱眉。再没做过多考虑,黎唯哲直接脱了上衣,转身又走回庄景玉现在仍在的那一间小卧房里。

此时的庄景玉还正苦苦挣扎在黎唯哲刚刚那一句,【随便你啊,反正又不是我想知道萧岚的消息】里,表情纠结得让人有点想笑。

而黎唯哲当然是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庄景玉听见笑声抬起头想要狠狠瞪上黎唯哲一眼,却在瞧见对方j壮强悍的半裸体时,眼神里所有的责备不满,都被惊讶错愕,给生生地噎了回去。

这……他……未免也太……

黎唯哲站在庄景玉的右边,一手打开衣柜撑在柜面上,一手往里探去随意拨弄著挂在横杆上的琳琅满目的衣服,歪过头含笑凝视著庄景玉,轻声说:“怎麽了?你自己是男人,也已经和男人做过了,不过一个上半身的裸体而已,难道你都还觉得害羞不成?”

庄景玉浅红著脸一语不发。其实说害羞那也算不上,他只是有一些吃惊罢了。

吃惊竟然一抬头就看到了黎唯哲的半裸体,更吃惊,在如此之近的距离观看,黎唯哲的半裸竟然这麽具有力量和美感。线条流畅,形状优美的肌r错落有致地填充著x背的骨骼,宽阔的肩膀和细束的腰身凸显出一种牢牢紧绷的力度,整个人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野豹。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那一层看似脆弱的浅淡色皮r里,包裹著的,分明是一片蠢蠢欲动,绝难抵抗的汹涌浪潮。

深知自己如果被那一片巨浪所打倒,那麽就绝对没有再爬起来的可能x,庄景玉的身体,再一次比神经更先做出反应:他下意识地往左挪了一步。

黎唯哲见状勾起唇角笑了笑,口气轻淡平稳:“你脸红了。”

铁打一般的事实,庄景玉自然是没法儿否认。可是如此暧昧难辨的一针见血,其背後的原因,却绝不是自恋的黎唯哲所想的那个样子!这个家夥,他、他……他绝对是在利用自己不愿多说话的坏毛病,来故意说些模棱两可的错话误导人的!

庄景玉咬紧下唇死死瞪著黎唯哲,後者挑出一件新衣服利落套好,然後下巴微低,冲著明显一副被气到不行的老实男人,优雅地挑高眉梢,嘴角一咧,恶魔般地了然一笑。

【我就是故意的,有本事你开口跟我解释啊】──那抹笑容,庄景玉便是这麽理解的。

“啊……好饿,”很快黎唯哲便不再搭理庄景玉,伸个懒腰抱怨了句,走出卧房回到客厅,很快地穿好外套,拿起钥匙圈儿直接往大门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冲著身後的庄景玉嘱咐说,“你要是愿意留在这里那我也无所谓,你到底愿不愿意知道有关萧岚的消息,我其实也无所谓。但是现在,我反正是必须要去吃饭的了。”

砰──

“……”

庄景玉还没来得及作出决定,关门声便已重重响起。

这……

什麽状况?黎唯哲竟然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自己的家里!?……虽、虽然,他也是肯定不会偷任何东西的就是了……

但是……还是……

啊!黎唯哲这个恶魔!

庄景玉愤怒地咬了咬唇,弯下腰迅速捡起个东西揣进怀里,然後也飞快地冲了出去。

可是冲出去之後黎唯哲早已不见了踪影,庄景玉瞄一眼电梯,发现楼层正在飞速下降。

这个家夥……怎麽会突然间跑这麽快!?难道真的是饿死鬼饿急了,赶著去投胎吃饭吗!?庄景玉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眼睁睁看著楼层数字已经下跳到b1停车场,急得六神无主,简直都快要哭出来了。

如果现在狂冲下去猛追著黎唯哲不放,那好像也有点儿太……没骨气和尊严了,可是……那难道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吗?

放弃。是的,放弃吧。庄景玉别傻了,其实黎唯哲就是看你笨,看你蠢,看你老实看你好骗,所以才在逗你好玩儿,以满足他恶魔的劣gx呢!无论你怎麽真心诚意地恳求他,他都只会觉得你更加有趣,然後变本加厉地捉弄你,可是有关萧岚的事情,他却连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的……是的,放弃吧。

【随便你啊,反正又不是我想知道萧岚的事情】

眼前忽然一花。庄景玉扶住门框,身形不稳地晃了晃。这大概是个魔咒,他想。为什麽每当他意志动摇如山倒的时候,黎唯哲低沈蛊惑的声音却总是能适时,及时地出现在他的耳边重播回放,把他的不坚决统统打败,统统击溃,让他感到也许再坚持一下,再坚持那麽一下下,说不定……就能看到希望的曙光。

这大概是独属於黎唯哲的,魅力魔法。

庄景玉捏紧掌心里那个质地坚硬,温度冰凉的小东西,痛苦地皱紧眉,闭了几秒锺的眼睛。

做好决定(或者不如说是,终於承认自己已近彻底沦为了黎唯哲的俘虏,完全死心放弃抵抗)之後,庄景玉忽然砰一声用力合上门,然後飞奔绕到另一边的电梯,直接冲进去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电梯里的空间挺大,庄景玉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觉得明明来的还嫌速度太快的电梯,现在怎麽会就这麽慢呢!

好不容易熬到电梯到底,实在是没有心情再去等待电梯门完全打开,庄景玉就已经一个箭步横跨出去,飞快地奔跑起来。d城十一月份的冷风呼呼呼掠过耳边,夹杂著自己愈加沈重的呼吸和怦然连动的心跳,空气中,逐渐交响成一片汹涌澎湃的狂潮。似乎连每一个气体分子都在用力鞭挞著他的双腿,催促他说: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要停……千万不要停。否则……否则……黎唯哲,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庄景玉很清楚自己是真的输不起。他实在是太渺小了,因此他不能放过任何有可能同萧岚有点联络的高干子弟。

他没有选择的权力,所以他也没有资格说放弃。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从来都是慢x子,又总喜欢泡在图书馆一天都不出来几次的庄景玉,哪里经历过如此快速剧烈的长跑运动,现在早已经是累得头晕眼花,x闷气短,觉得很难过很难过了。可是他的双腿似乎是进入了一种条件反s的自动模式,尽管酸痛,但却反而行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g本就停不下来。此刻他的全部世界都只剩下一个尖锐欲裂的声音,凄厉划破他所有的知觉感官:

【你再不快一点,黎唯哲就要走了】

由这一句话所引起的畏惧恐慌,瞬间便将他铺天盖地吞噬淹没。听著耳边呼号而过的苍凉风声,庄景玉甚至都已经恍惚到不太记得,现在他会这麽不要命似地疯狂追寻黎唯哲,到底是为了什麽。

萧岚甚至楚回都暂时退居其次。他唯一知道的只是,他必须要追上黎唯哲。必须。

可是该死的……谁能告诉他这座大厦怎麽会连区区一个底层的写字办公区都设计得这麽庞大复杂啊!如此寸土寸金的d城黄金商业繁华中心,到底是哪个人钱多了没处花,买下这麽大一块地儿来投资房地产啊!

呼──

终於,在第三次往右斜拐过一个急弯儿之後,庄景玉总算是成功看到大约位於十几米开外,那个气派十足,恢弘霸气,无论造型还是气质,都和黎唯哲像了个十足十的……大厦出入口。

真是是什麽样的人,就住在什麽样的地方。

庄景玉细细调节著呼吸,因为剧烈运动而显得红扑扑的脸颊,薄汗顺著额头眼角一滴一滴往下流淌。他皱眉按了按左侧小腹隐隐钝痛的地方,没有休息过多时间,便再一次提起沈如灌铅的双腿,一路小跑地迎了上去。

嗯,应该还是有时间的!庄景玉默默在心里计算著,黎唯哲是从停车场里出来,要把车开到他现在出去的这个门,中间还是有挺长一段距离,需要开上一段时间的。他现在跑出去,运气好的话,应该正好就能拦下黎唯哲……

“喂喂喂,我说,乡巴佬,你给我站住站住。”

这道大门是自动感应式的。就在两边缓缓往後退开,庄景玉刚准备抬脚迈出去的时候,从左旁传来的,一道充满了嫌弃鄙夷的刻薄声音,立马阻断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庄景玉下意识地收回脚,诧异地扭头往左一看。

“诶诶,对对对,我说的就是你,你赶快给我停下。”

那是一个身材干瘦,模样古板的中年男人。看他身上穿著的,写明有“恒远”字样的浅灰色制服,庄景玉猜到他应该是这栋大楼的……嗯,应该算是保安警卫之类的把。

可是……庄景玉低头扫视了一遍自己的全身,心里很纳闷儿:他现在,难道有什麽问题吗?

中年男人快步走过来,满脸看不起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语气怀疑而严厉:“老实交代你是怎麽混进来的?我可不相信别的几个门的保安,会放像你这种形象的人进恒远。”

他的话庄景玉一听完就彻底愣住了。“混”,“放”,还有“这种……形象”?

这几个字深深刺痛了庄景玉。他骤然瞪大眼睛,其中布满了受到侮辱和伤害的斑斑痕迹。

然而中年男人可不像黎唯哲那样对这双眼睛和这种眼神满怀兴趣,毕竟在他所处的阶层里,这样的情景,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次,早已经看到麻木了。

男人不耐烦地朝庄景玉挥挥手,神情间却显得愈加轻视和慎重:“喂,说话啊!你说我也是在这儿讨口饭吃的,对工作,那总得认真是吧。你说你这样子,啧啧……让我怎麽相信你能正正经经进我们恒远来啊!”他咂咂嘴,似乎是想到什麽,“……让我看说啊,你简直连住在五十七楼的那位任太太的贵宾犬都还不如啊。至少人家每天都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光鲜夺人……呃……咳咳,夺狗的。”

庄景玉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那样一副狠狠被吓到的惊愕表情,似乎是很难相信在现在这个标榜自由和人权的现代社会里,居然还会有人将“人”与“狗”,相提并论起来。他以为这种可怕的偏见和歧视,最迟,也应该在民国时代就结束了,没想到……

刚刚才有点恢复正常趋势的平缓呼吸,再一次变得急促沈重起来。庄景玉双手泛白紧拽著衣角,用力得连手背上的青筋都触目惊心地凸显了出来。现在的他不止脸颊,甚至就连眼角,也都涌起了一波泫然欲泣的湿润红潮。

“干嘛?要哭啊?”中年男人扫了眼面前看起来还是大学生模样的土气青年,抬手扶了扶下滑到鼻梁中断的黑框眼镜,一脸的不为所动。大概是因为已经在这儿工作了太久,就算最初还保留有那麽一点点公平待人的正义原则,但随著接触的人越来越多,见过的世面越来越大,对人心人情的感悟体会也就越来越深。几番耳濡目染,利弊权衡下来,哪怕曾经有过千回百转之柔肠,也早被这个势力冷酷的社会,给生生逼成了金刚铁石之心肠。

像眼前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况,他实在已经遇见过太多太多次。按照他以往的经验猜想,这种人会到恒远来,一般要麽是去和住在四十层以上的某位高官金主请求帮助,要麽,就是去四十层以下的某家大公司应聘讨工作。

而庄景玉今天穿的是一件普通至极的黑色薄毛衣,一条洗得快接近发白,几乎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牛仔裤,以及一双尽管刷得很干净,但却样式老旧的白色运动鞋──无论怎麽看,都确实简陋得令人发指。要说来求帮忙或者找工作,都好像不大靠谱。至少……前者你得稍微拿出点儿诚意,而後者你多多少少也得显出点儿重视来吧!

可庄景玉两样都不像。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单纯无害的老实大学生……哼,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可说不准得很。现在这年头,越是打扮清纯的家夥,反而越有可能无恶不作,杀人放火!

念及这一茬中年男人越发坚信眼前的人有问题有猫腻,绝不能够轻易放过!

“……诶我说,你不会是个哑巴吧!?”久久得不到对方开口解释,保安脸上原本狐疑的神色,渐渐转成了惊疑,“怎麽不开腔啊!”

其实这个时候庄景玉也很清楚,他现在大概是真的必须要出声说点儿什麽才行。心里的愤怒逐渐被著急代替,他没办法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个过分严格的保守警卫身上,时不时就向大门外瞟上几眼,想看看黎唯哲到底有没有过去。

可、可问题是……他也不确信,黎唯哲离开的时候,是不是还会开刚刚送他来的那一辆加长车啊!毕竟那辆车实在是豪华得离谱,如果只是黎唯哲一个人去吃饭的话,应该……不至於那麽夸张吧!?

啊!那他会不会其实已经离开了!?

庄景玉越想越担心,越来越焦虑,但又偏偏被抓了个正著,走不掉也出不去。这样两难的境地让他简直著急得想要跺脚。

“想走?想走就给我解释清楚!”中年男人一手大力拍打在玻璃门上挡住庄景玉的去路,一边厉声威逼道。

“……”庄景玉憋红了脸,唇瓣上下哆嗦得厉害,“我……我不是……”

“啥?你在学蚊子叫啊……给我大声点!说啥!?”中年男人掏掏耳朵,用词低俗,语气暴躁得要命,“日啊,现在的大学生读出来连个话都说不清楚,有个屁的用啊,还不如老子这个高中毕业的给力呢。”

庄景玉听完傻傻怔忪了下,喉咙里蓦地滑过一丝苦涩的寒意。忽然间所有想要努力解释给他听的话全都被冰封冻结,哪怕一个字,庄景玉也都再也说不下去。

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由於他一个人的缘故,而抹黑了整个集体。

中年男人洋洋自得地观赏著眼前的人一副深受打击,脸色惨淡的灰败样子,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低学历打败了高学历”的,扭曲的快意。

“不说?行,不说,就跟我走趟保卫室。”

男人话音刚落便准备伸手去拽庄景玉的肩膀,却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就被大门外一道突然响起的,尖锐警厉的汽鸣所打断。

“c!谁啊竟敢把车开到这儿来,胆子真***大,活得不耐烦了是吧!”男人大咧咧地高骂著脏话,抬起头正想朝对方怒吼一句“这儿不能停车!”,却在看清那一辆车的车型和车牌,以及那一张,从驾驶座边缓缓下降的车窗後面,逐渐显露完全的熟悉人脸时,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彻底地失言愣住了。

那个人是……那个人好像是……那个人居然是……

保安飞快地抛下庄景玉一路狂冲了出去。

“黎、黎先生,您……您好!”刚刚还堆满不耐恐吓,凶神恶煞的威胁表情,现在立马转换成一副讨好连连,谄媚狗腿儿的恭维神色。

然而黎唯哲却完全没有浪费哪怕一丝丝的余光去看他。此刻黎唯哲的全部心思,都只聚焦在他身後,那个僵硬沈默的男人身上。

早在听见“黎先生”这三个字的时候,庄景玉的眉目间就已经闪过了些许微微的动容。然後他机械地转过脖子,迎面对上黎唯哲隐隐含笑的深邃目光。

这一刻两人的对视显得很奇怪。明明夹在他们中间的还有一只讨厌至极的老哈巴狗,可是当眼神触碰,目光交融的那一瞬间,竟仿佛天与地都不存在,淼淼宇宙就只剩下他两人一般。身处的世界无声胜有声,安静而又嘈杂;两人的距离遥远却贴近,渺小而又宏大。

那其中包含了很多很多。庄景玉慢慢想,慢慢想,终於一点一点,理清了思路。比如黎唯哲一如既往的玩笑戏弄,比如黎唯哲欲走还留的故意试探,再比如现在,当黎唯哲检验到他又一次成功将自己坑进圈套的时候,从他全身上下不由自主泄露而出的,那一种独属於胜利者的趾高气扬,那一份恶魔加冕的无上荣光。

亲眼目睹自己看中的猎物上钩,那享受大概真的很爽。

这一次庄景玉连累都感觉不到了。他只是单纯觉得黎唯哲很无聊,也很……某种程度上,幼稚。可是他也不能忽视,就在刚刚转头看见黎唯哲的时候,从他心中骤然奔涌而出的,那一份巨大的安心和放松。

庄景玉把这解释为,因为终於追上黎唯哲,所以可以从他那儿打听萧岚消息的缘故。

就在他们俩“眉目传情”传得正欢的时候,僵立一旁的中年保安自然也早就嗅出了空气中广阔蔓延的不对劲。老天……黎先生竟然和这个土包子是认识的吗!?而且看样子……两人的关系估计还不浅!

完了完了完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你把拦下做什麽?”

良久,黎唯哲的目光终於从庄景玉的身上撤了回来,转移到现在这个,正佝偻著腰背,满脸恭维地站在他车前的大厦保安。其中隐约零星的笑意温柔,霎时冷冽成万千寒光烁烁。

“他是我的客人。我现在来接他出去,你也不肯放吗?”

──尽管末尾是微微上挑的轻快语气,可在这个句子背後隐藏潜伏的危险意味,却直把男人吓得犹如筛糠子。

“放……放放放!当然放!当然放!”他这辈子点的头估计都没现在点得多,“马上放!马上就放!”男人一边唾沫横飞地保证著,一边赶紧弯腰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恭请庄景玉出门上车。

刚刚还在庄景玉面前装逼嚣张的冲天焰火气,瞬间便被黎唯哲更为强大几千几万倍的雄厚气势所尽数熄灭。

庄景玉不愿多看如此冷酷势利,却又万分真实的丑陋画面,便只微微低垂著头,默默地走了出去。

就在几分锺以前,他一个人还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对方同意他迈出跨越的艰难界限,如今却只是因为黎唯哲的区区一句话,甚至就只是因为黎唯哲区区一个轻描淡写的露面,就竟然变得如此轻松和容易了。

这麽想的话,这个世界,其实也复杂得非常简单。

庄景玉慢慢走到副驾驶座边的车门前。黎唯哲按下车窗,转头冲他一笑。

“上车。”

他眼睛里的笃定与自负,让庄景玉感到无处可逃。

第十四章

黎唯哲果然没有开刚刚将庄景玉送来的那一辆超级豪车。现在停在庄景玉面前的,只是一辆跑在一辆d城大街随处可见,只能勉强算作普通寻常的,银灰色轿车。本来庄景玉对车子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了解的, 只是四个圆环横向相连并排一起──这样的图案标志,他经常在在马路上和z大里看到,於是时间久了,也就多多少少留下了点儿印象罢了。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次魏嘉他妈妈来学校接魏嘉时所开的那一辆豔红色轿车,好像,也正是这一种。

并未再做过多的犹豫,庄景玉很快便打开车门,直接坐进了和黎唯哲比邻而接的副驾驶座里。

一阵略显小心翼翼的轻微关门声,在狭小禁闭的二人空间里沈闷响起,黎唯哲笑眯眯地看了他几眼,忽然伸出手去揉了揉对方头顶那一窝碎碎乱乱的黑发,意味深长地久久沈吟了一声。此刻从庄景玉的角度看过去,黎唯哲的眉目和唇角都被窗外稀释融化的金色阳光,给镀上了一层浓烈飞扬的暖意,很明显他现在的心情,又回复到了是非常非常不错的状态。

“这次你倒是学乖了啊,看你跑得这麽急这麽累,原来你也没那麽笨嘛,”黎唯哲从不吝啬自己的表扬和赞许,一边点头,一边轻弹了下庄景玉薄汗层层的脑门儿,满意地笑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原来你还是知道的啊。”

这语气,既像是刻意暧昧的温柔,又仿佛无心流露的宠溺。

虽然身体不自觉地僵硬了一下,但是庄景玉却并未躲开,黎唯哲贴在自己额上的,那一只温凉柔软的修长手指。他沈默地接受和忍耐了这一切,安静半晌,忽然伸手从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枚j致小巧的银色物件。

那是黎唯哲刚刚在房间里,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烦闷与燥热,而随手扯落的烧蓝纽扣。

繁复华丽的小东西,安安静静卧躺在庄景玉简直细瘦得简直有些过分的苍白色手掌里。掌心的纹路或深或浅,或浓或淡,看似扭曲不定的蜿蜒中,却又仿佛沿袭著一道恒久固定的笔直轨迹。如果说命运的天意玄机全都暗藏在这里,那麽现在躺於其上的,这一枚小小的银色纽扣,竟出乎意料地被赋予了一种坐镇乾坤,翻云覆雨的磅礴与厚重。

银白色的光辉柔软而干净,不耀眼不刺目,却自有其一派安淡祥和,岿然不动的大气。这和d城里几乎终年如一日的强盛阳光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与之相较,前者是寥落夜空中的皎洁月光,虽不能像後者那样高悬晴空普照万物,然而那一整片无边无垠的仓皇夜色,却全都被它清冽柔和的光芒所点缀燃亮。遥远的清辉生出了无数的触角,向著宇宙的深处,更深处,最深处,不断地绵延,永恒地伸长,原本浓雾一般绝难融化的黑色,竟然被它给逼走得节节败退。

那不是和太阳一样,刺得令人睁不开眼的,直接暴露的强光;而是和月亮一样,缓慢浸y,温柔渗透的软光。

这样明显而又如此细微的奇妙区别,正是黎唯哲和庄景玉不一样的地方。黎唯哲是强大霸道的太阳,哪怕只靠近一点点,都能被燃烧灼痛得遍体鳞伤;而庄景玉却是月亮,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走近接触,沈默温柔,犹如潺潺水流。

他们曾经彼此厌恶过,也勉强,算是互相伤害过──这种情况或许永远不会改变,可是也很有可能下一秒锺就改变──然而不管将来如何,现在他们一起坐在同一辆小车里,这里空间狭窄,位置靠近,就算小心翼翼并不触碰皮肤和身体,也自有一份趋於合一的心跳,交换呼吸的空气。

因为这一切,车里的氛围是流转暧昧的;可是因为庄景玉,车里的氛围又是透明清澈的。

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弯曲了几下,似乎有那麽一点怯场退缩的意味。庄景玉使劲儿咬了咬唇,以一种几乎弱不可见的微小弧度摇了摇头。他暗暗垂下眼梢,用那两帘似乎天生就具有保护遮掩作用的浓密长睫,在表情里投下一大片斑驳错落的y影,然後缓缓向前摊开了手。

黎唯哲眯起眼睛,细细看著那一枚安然静躺在庄景玉掌心里的银白色小东西,良久,忽然一阵浅笑低低出声。

“哦,我的天啊,庄景玉你真的,实在是……”他一边摇头闷笑著,一边伸手拈起那一枚烧蓝扣,悬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快速漂亮地旋转著。他的眼神在低头沈默的庄景玉和隐隐泛光的烧蓝扣之间交换流连,目光灼热得仿佛要在他们身上狠狠戳穿一个洞。

啪──

黎唯哲猛地停下指尖的动作,五指啪得往下一合,将纽扣紧紧握进掌中。他一手撑住椅面,一手灵巧地探向前,简直堪比鹰爪般既快且狠地牢牢钳住了庄景玉下意识想要扭转逃离的下巴。

庄景玉被黎唯哲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凶猛动作给狠狠吓了一大跳。不过奇异的是,他却并没有感觉到疼。

黎唯哲优雅磁x的低沈声音在耳边温柔炸起。

“庄景玉,你敢不敢再可爱一点。”

“……”

其实也没看出黎唯哲用了多大的力气,可是一旦被黎唯哲桎梏住,庄景玉从来都是,哪怕连一毫米的位差都挣脱不出。没办法,感觉到黎唯哲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将他的脑袋往上扳,那种几乎可以媲美不可抗力的强大力道,让庄景玉只好不得不抬起眼睑直直看向对方。此时他的眸光里有困惑,有不解,有窘迫,也有,同样身为男人,可自己却居然比黎唯哲弱小这麽多的,羞赧和难堪。

“你用这麽可爱的方法来讨好我,让我突然间也觉得,自己好像变单纯了不少啊。”

庄景玉没想到自己一直努力想要掩饰,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竟然就这麽轻而易举地被对方给猜中,然後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表情了。今天的脸颊已经红了白了太多遍,再没力气可变了。

自己捡回纽扣送还给对方的微小举动,虽然也不能说是,完全就没有“拾金不昧”,“乐於助人”的意思在里面,但是其中绝大部分的居心,庄景玉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在变相地讨好……黎唯哲。

自己活了小半辈子,难得生出的这麽一点儿可怜的“心机城府”,居然这麽快就被黎唯哲给一针见血地揭穿戳破了。

彷如触电般飞快地缩回了手,庄景玉将眼珠心虚地转到一旁,耳g略有些红,微微地发著烫。

黎唯哲看得想笑,动动手指好玩儿似地捏了捏庄景玉的脸,眉尖微动,唇线一勾笑眯眯地说:“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这一颗扣子,就当你送给我表达诚心的信物好了。”

趁著庄景玉疑虑困惑的空当,黎唯哲五指倾斜,稍一松手便将扣子滑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就告诉你有关萧岚的事情,”顿了顿,他的眼角忽然浮起一抹有如狐狸似的坏心狡诈,一字一句,说得十分缓慢,却非常理所当然,“……前提是,如果我满意的话。”

“…………”

庄景玉的表情从最初的茫然不解,到後来的惊讶诧异,再到现在隐隐约约的怅然失落──他睁大眼睛死死瞪著身旁一脸戏笑的黎唯哲,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怎麽会有这麽厚颜无耻的家夥,提出这麽厚颜无耻的要求……而且最最厚颜无耻的是,他在说著这种话的同时,竟然还能脸不红气不喘,面不改色!

果然是……彻头彻尾的恶魔!

庄景玉给气得终於又一次忍不住开口讲话了。因为他觉得现在光用眼神表情什麽的,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愤怒,对於黎唯哲来说却都只是浮云罢了!他……他……他已经被逼得喉咙冒烟,不得不用语言进行反击了!

“你……你不要太得……得意了……”如同刚刚才学会开口讲话的小孩子那般,庄景玉的声音颤抖,语速奇慢,甚至就连字里行间的停顿分段,也都显得有些奇怪,“……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我……我还可以……找别人的……”

庄景玉微鼓著腮帮,虽然努力想要把自己的气势气场撑得坚决强硬一些,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啊,是吗?”

对於庄景玉这一份天真可爱的小小“威胁”,黎唯哲听完後只是满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随即便转正身体,发动了车子。

直到在将车开出了一小段路,途中遇上红灯缓缓降速停下的时候,黎唯哲这才不紧不慢地轻轻敲击著方向盘,双手指节分明指骨有力,眉眼间溢满了浅淡笑意,却又隐隐暴戾的危险气息。

然後他轻飘飘地扔下一句:

“那你就试试吧。”

庄景玉呆住片刻,张开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麽,但犹豫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字不说。吃瘪的表情在他的脸上维持了许久,直到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他才紧紧握住拳头,向著窗户闷闷转过了头去。

他为自己的无能软弱和妥协屈服,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难过;同时他也很不甘心,凭什麽有的人就算凶神恶煞也吓不倒人,而有的人却只随随便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足以震得人心惊胆颤,神魂俱碎。

那是一种无法经由後天训练而获得的,天生的高贵气质,强者风范。

就算他现在并没有直接面对黎唯哲,而只是草草凝望著窗外风景,可那一帘冷冷投映在车窗之上的模糊剪影,也仍然能令人深刻地感觉到,此刻从黎唯哲全身之上,那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令人无法忽视难以避开的,狂热的吸引,致命的震慑。

外面的天地车水马龙,繁华靡丽。可如此花花世界竟抵不过黎唯哲,一道虚幻缥缈的身影。

三十秒锺後绿灯亮起。黎唯哲一边开车,一边往旁瞄了几眼再次陷入沈默,脸色忧郁,仿佛终於认了命一般的庄景玉,非常满意地笑了:“哦……你这次的决定做得很迅速也很正确呢。嗯,我要好好表扬你一下。”

说完他拿出手机,随意触屏翻过几页,拨通了某个号码。

“啊,是我,”黎唯哲的声音很稳,平静中隐隐透出一抹杀人不见血的残酷冰冷,“嗯,有件事。恒远中门的那个保安,你自己看著办吧。”

庄景玉僵了一下。

“你……”

“我什麽?”

黎唯哲啪一声将手机扔回柜子里,眼角缓缓浮出笑纹。他伸手m了一把庄景玉细嫩白皙的後颈,语气相当轻快惬意:“我看那个人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对你这麽凶,我当然是要好好惩罚一下他的,”说著双手一转向右拐过一个弯儿,强大的惯x让黎唯哲趁机倒向右旁,贴近庄景玉的耳垂低声笑道,“怎麽样,我对你够好了吧。这样,你满意了吗?”

听到这句话庄景玉的身体不可遏制地狠狠颤抖了一下。仰头望向黎唯哲的眸光深处,忽地闪过一丝茫然无措的惊愕;但更多更长的余韵,却是久久停留在了某一份,经年难愈的伤痛中。

黎唯哲歪过头去看了看他,原本好得不得了的心情,似乎有点被他这幅莫名其妙的苦瓜脸,给影响到。

“怎麽这副表情,难道你还不满意?”皱皱眉,黎唯哲薄薄一笑,“看来你的野心还真不小啊。”

很明显这是黎唯哲在用激将法。按照庄景玉过去对此的全部反应来看,他现在即将开启的行为模式应该是:首先憋红整张小脸;然後哆嗦著嘴唇吞吐半天,可无论怎麽努力却就是挤不出来一个字来;接下来是“你你你……我我我……”,把人称代词结结巴巴地说上个无数遍;而至於最後嘛,毫无疑问地,他会被黎唯哲一字打断,尽管又羞又怒,但是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对方的戏谑和难堪。

然而这一次没有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被黎唯哲技术高超的故意挑拨所激将成功;他不仅没有恼羞成怒,试图去辩解一切,他甚至连眼神都未曾从黎唯哲的身上离开过半分;他甚至连脸颊,都未曾沾染上星星点点的耻辱与晕红。

这一次,庄景玉没有退缩,反而鼓起勇气久久凝望著黎唯哲,久到,足以将他目光里原有的惊愕与伤痛,缓慢沈淀成一汪深邃平静的暗流漩涡。

“……我、我并不需要你为了我,去惩罚那个人……”虽然仍有些结巴,但相较於过去的庄景玉来说,这一次,他无论吐词还是语速,都已经好了太多太多,“……因为那只会让我联想到,当初你为了惩罚我……想、想要把我扔进监狱里去的时候,大概也就是这麽,随随便便地打……打了一个电话,吩咐了一下命令……然後就、就行了的吧……”

庄景玉说到这里骤然停下,茫然地眨眨眼睛,眉目间略带些诧异──似乎是不敢相信,刚刚那麽长的一大段话,竟然都是从他笨拙干涩的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句,涌现出来的那样。

他已经有太久太久,未曾如此畅快淋漓地说出过,这麽长的一大段话了。黎唯哲总是有办法,让他变得不再像他。

浓密的长睫在他的眼下投出一片青墨色的蝶状y影,庄景玉终於不再看向黎唯哲,而是微微垂下脑袋,别过了脸去。

他的话是越说越流畅,然而声音,却是越来越轻。

“你们这些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第十五章

庄景玉的这一句话,听似卑微软弱,然而字字句句,都隐透出一股凄厉的控诉与无声的谴责。

他是真的被黎唯哲刚才,那一个不管是出自有意还是出自无心,但总归是显得非常轻松随意的举动,所深深地刺激到了。看著黎唯哲拿出手机,打电话,下命令,表情轻松得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的潇洒模样,他便像著了魔似的无法克制地去想,这群人,不过随随便便说一句话,就能够否定他人的价值,决定他人的命运;就能够,反转黑白颠倒是非指鹿为马;他们不过轻轻松依靠著天生不劳而获的前代恩赐,却足以恶劣地借此,去否定他人後天努力,辛苦半生的奋斗结晶。

而他们所要为此付出的全部代价,也不过就只是,一个区区几秒锺长的电话而已。

车速忽然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尽管车窗紧闭,庄景玉并不能感受到窗外的奔腾流风,但眼见窗外暗墨色的一切,都飞一般地从自己的眼前倒走退後,庄景玉看得头昏脑胀眼花缭乱,再加上忙了一个上午,到现在,他早已经是腹内空空,饥肠辘辘了。胃里无处可去,无物可化的酸y,尖锐地刺激著他的内脏和喉腔,让他有一种,忍不住想要作呕的恶心的错觉。

庄景玉疲倦地半合上眼眶,手指死死绞动著安全带,印在青白色掌心里的红色勒痕同交错绵密的细碎手纹纠缠在一起,那画面看起来的确有那麽一点触目惊心。他慢慢将脑袋偏靠在滑软冰凉的椅背上,毕竟,抵著重物的感觉能让头晕恶心的症状,得到些许轻微的缓解。

转眼再看黎唯哲,此时的脸色,却是y沈万分。

握著方向盘的双手用力得隐隐有些发青,积聚盘旋在车厢内的低气压越来越重,连带著车速,也是越来越快地狂飙突进。在d城繁华区里,这种速度,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危险驾驶了。

事已至此,哪怕傻子也都能看得出来,黎唯哲现在,是在生气。而且这气,恐怕还生得不小。

庄景玉本以为黎唯哲不会生气的。至少是不会生气得这麽赤裸裸。

他以为对方会把他嘲笑数落,最後再威胁强迫一顿。

结果他又错了。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黎唯哲总是不缺办法,让他“难过”。

在他以为黎唯哲幼稚简单的时候,黎唯哲会偏偏表现出一种不符年龄的复杂成熟;而在他终於渐渐相信黎唯哲复杂成熟的时候,黎唯哲却又毫无预兆地,回到了那一份最原始的幼稚简单。

恍惚中庄景玉忽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错觉:好像只有在自己的面前,黎唯哲才会变得如此y晴不定,脾气变幻莫测;如果他觉得高兴,那就一定是最高兴,如果他感到生气,那就一定是最生气;他对自己,并不是像是对待林烟贺均那样,永远都只有一个中庸平衡的临界状态,永远都只是一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温温凉凉的无所谓的样子;相反很奇怪地,黎唯哲对他,总是要麽惩罚,要麽赏赐,要麽严厉冷酷到极致,要麽温柔暧昧到极致。

庄景玉找不到,黎唯哲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哪怕一丝一毫如同他对其他人一样的,那一种明明很寻常的无关紧要的礼貌,抑或,疏离淡漠的耐心。

大概他是真的,太讨厌自己了吧?啊……那麽他刚刚所说的那个交易,恐怕也只是编来骗自己玩玩儿的吧?想到这里庄景玉忽然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头发,感到从自己的内心深处,隐隐升起了一股异样的烦躁与莫名的苦闷。

就在庄景玉正万分苦涩地揣度著黎唯哲的心思打算,以及掰算著自己成功打听到萧岚消息的微小可能x时,耳边忽然传来黎唯哲的冷笑。

“哦……刚刚那番话,你倒是讲得挺流利通畅的嘛。怎麽,一说到恨我怕我,你就不结巴了?”

眼线眉梢的笑纹如同触角般一点点地伸展绽开,然而在黎唯哲的目光深处,却丝毫瞧不出半分的和煦温暖。

“你现在倒是把话讲得很清高也好听啊。怎麽,畏惧权势?讨厌权力?嗯……是因为我曾经利用它们把你丢进了监狱里的缘故吗?”黎唯哲十分恶劣地故意高高扬起尾音,眼里猛地划过一道厉光,放轻声音低低讥笑了一句,“哈,庄大好人,我现在到底是该骂你虚伪,还是应该夸你天真呢?难道,你不也正是靠著拥有它们的萧岚,才能从那个鬼地方里滚出来的吗?”

胶著合拢的眼皮忽地一颤,庄景玉本就挤成一团紧靠门角的细瘦身体,不禁再一次,忍不住往里蜷缩了半分。心脏像是被黎唯哲牢牢紧攥在手心里那般,随著血y流遍全身,他感到体内,也正跳动喷薄著一股尖锐灵敏的微疼。

好、好像……黎唯哲刚刚说的,并……并没有错。

闭著眼,身临的世界犹如一个漩涡般深邃窒息的黑洞,一望无底,令人晕眩。庄景玉站在洞口徘徊彷徨了许久,两股思绪茫然而又清晰地激烈斗争著:难道他真的虚伪吗?不,不……不是的,绝对不是的!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过,想要遮掩隐瞒自己为什麽能够提前出狱的胆怯念头;可、可是……当楚回第一次对他说出,“我可以带你一起出狱”──这一句话的时候,庄景玉又实在太清楚地记得,那一刻,在他内心狂涌的兴奋,与如潮的激动。

他是被一种终於得救,重见光明的感激与感动,所深深地湮灭了。

因为说到底,他毕竟,也就只不过是一个平庸的凡人而已;他受了冤枉,心有愤懑,然而他还怀揣理想,渴望前程;他难以容忍自己的十年大好光y,竟然就只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空头罪名,而白白浪费在那样一个寂寞肮脏的无望深渊里;他达不到像世外高人那样的看破红尘,清风傲骨,他对无故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平,仍然有怒有怨,有痛,也有恨。

所以,当他得知自己也可以占到一点小便宜,摊上一点特殊关系,从冤屈里获得释放的时候……他没有办法抵抗住,那种甜美的诱惑与禁忌的心动。

仿佛霎时被雷电劈中了那般。庄景玉的脸色先是涨红,随後淡成青白。不过这种情形也只不过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锺,之後他的脸上很快晕染出一抹颓靡的灰败,眉眼间,也隐隐泛起一层羞涩的难堪。

原来黎唯哲说得对。他虽曾遭受过特权的压迫,可是他也曾接受过特权的馈赠;他享受了特权如今却说特权讨厌……也许这还谈不上忘恩负义,然而他不能否认,这的确有一点做作,和虚伪的嫌疑。

呵呵。做作和虚伪。庄景玉以前绝对想不到,这两个词,有一天,竟然会在他自己的身上用到。为什麽黎唯哲总是有办法让他变得不同和陌生,甚至让他怀疑自己,会不会是人格分裂或者……灵魂出窍?

车速在这个时候蓦地下降为零。黎唯哲自刚刚发表完方才那一番一针见血的质问以後,就再也没有转头看过庄景玉一眼,哪怕连眼角的余光,也都没有再往右飘斜一毫米。现在的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睛,平静沈稳地直视著正前方。墨黑色的深邃瞳仁幽如寒星,其间闪耀著浮光万千,一点点,连缀成片。

庄景玉看得,好似毒瘾发作那般,忽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口干舌燥,心慌饥渴。

只能说他们的运气实在是不好。明明不是很远的距离,但他们居然会背运到这种程度,满打满算地撞上了两次全时红灯。黎唯哲弯曲著食指一上一下重重敲击著方向盘,表情越发冷峻y沈,明显是变得不耐烦起来。

庄景玉慢慢地张开眼睑,柔软的睫毛上,仿佛顶著一座千斤巨锺那般,他睁得万分艰难,才好不容易将眼眶撑出了两帘狭窄安全的细缝。略显苍白的粉嫩色舌尖羞涩地往外露出一个小圆点,在两片皲裂破皮的唇瓣上快速地舔过一圈,全当滋润干燥和缓解紧张。

“……”

哑涩著喉咙,犹豫了很久很久,久到连车里的空气都仿佛被黎唯哲浑身释放的寒意冻结成冰,庄景玉这才僵硬地动了动嘴唇,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我不稀罕萧岚的帮忙……如果萧岚他真的不肯,那我也……也是绝对不会去……主动求他的。”

话音落下,四周忽然微妙地沈淀出,一片意味不明的,诡异的静默。

直到六十秒锺的红灯时代总算漫长地爬过,车子终於向前驶出第一步的时候,黎唯哲这才低低“呵“了一句,微微轻笑出声。优雅深沈的尾音余韵在车厢里缓慢地氤氲飘荡,温柔流染开一片暧昧灵动的轻薄意蕴。

“啊,让我猜猜,难不成,你现在是在跟我炫耀,就算你不领萧岚的情,萧岚也依然爱你爱得要死要活,拼了命地想要对你好?”

庄景玉:“……”

无语的同时庄景玉猛然奇异地意识到,似乎从今天一见面开始,黎唯哲就一直不断地,在或有意或无意地,误解自己与萧岚的关系。

“……呼……”纠结了一阵,庄景玉干脆先闭上眼睛深深吸进一口气,等再睁眼的时候,他决定改变一下说话方式,“我……我和萧岚之间,其、其实……”

【其实真的,g本,完全,什麽,都没有!】──他只是想说这麽一句。

“闭嘴。”

──然而黎唯哲却并没有好心耐心到,足够施舍给庄景玉,扔下这麽一句掷地有声的解释的大好机会。

庄景玉更觉无语地眨了几下眼睛,微微上翘的柔软睫毛在温暖的空调风里轻轻颤动著,让原本其貌不扬的他看起来,竟莫名多出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心动味道。

可惜黎唯哲心动怜爱的表现,却也只不过是在那一句暴躁的“闭嘴”以後,稍稍停顿了顿而已。

“……哼,别白费力气了,”他狠狠冷笑一声,声音凛冽,语气y沈,“你和萧岚之间的事情,我g本没兴趣知道。”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