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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尽管黎唯哲信誓旦旦地向庄景玉保证了,“林烟绝不敢动你”,然而後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虽然凭他的身份手段,这样说的确称不上自恋,可是他毕竟,还是低估了林烟。

低估了林烟的疯狂激烈,低估了林烟的狠戾决绝,也低估了林烟因为求而不得,而由此催生的不甘心,不怕死,和不要命。

後来庄景玉终於被黎唯哲从不知何处的囚禁地里给完好带出来,所有人都以为林烟那个疯子差点儿就要了他的命;但只有庄景玉一个人知道,林烟不仅g本从未想过要伤害他的x命,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好心救了他一命。

或者应该说是,救了两条x命。

因为最开始绑走庄景玉的那个人,g本就不是他,而是贺均。

只是终其一生,庄景玉都没有将这桩绑架案的真相告诉其他任何人──包括黎唯哲。一来是因为林烟的嘱咐,而他答应了,就算是他必须遵守的承诺;二来则是因为,庄景玉深知,如果黎唯哲知道了事情原委,那麽,那个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小命的贺均,大概就要乖乖将他的小命,交代出去了。

那是在寒假潦草结束新学期刚刚伊始,仍显寒意的初春时分,某个天色昏暗飘著小雪的周六下午,庄景玉刚走出图书馆,准备这一次自己乘公车回到他和黎唯哲的家里,正穿过一条比较偏僻的小路时,下一幕场景就好像黑道电影里常常演的那样,从周围忽然窜出来了三五个彪形大汉,每一个都脸色凝重训练有素,互相对视一眼,确认目标便是此人无疑以後,便一下子全部朝著庄景玉直冲过来,下一秒,捂嘴的捂嘴,扭手的扭手,蒙眼的蒙眼。

庄景玉以和平小民的身份过了大半辈子,就算後来遇上了像楚回萧岚林烟季晚潇黎唯哲这样的高端人物,但什麽时候碰到过像现在这样的暴力犯罪事件?那几人出现的瞬间他就已经半傻不傻了,後来看到他们全部一股脑儿地猛冲上来时他则是完全傻掉,直到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遇上了传说中的绑架事件,这才恍惚有些清醒。只可惜到那点儿上无论做什麽都已经为时甚晚无济於事。慌了几下神以後,庄景玉最後只觉後颈一痛眼前一黑,连一个反抗的动作都还没来得及做,就悠悠晕了过去,不省人事了。

反正在失去意识以前的最後一秒,从庄景玉脑海中一晃而过的念头是:啊……以前黎唯哲教训自己的话真是说得太对了,死读书的男人是不完整的……如、如果还有幸能够活著回去的话,那他以後一定乖乖听黎唯哲的吩咐,多出门走走,加强锻炼,嗯……顺便再让他教自己几招防身术……

不知道究竟昏睡了多久,但庄景玉非常清楚记得的是,自己是被一阵气急败坏,或者说,丧心病狂的激烈大吼声,给吵醒的。

“林烟你什麽都要跟我抢!黎唯哲你要跟我抢!黎唯哲的小情人你***现在也要跟我抢!”

“干嘛?你难道还想要救他!?哈哈哈!你林烟什麽时候也变得这麽菩萨心肠以德报怨了!?”

“还是你***变天真了!?我告诉你林烟!就算你救了他黎唯哲也不会喜欢你了!……也不会再喜欢我们两个了!”

“没错没错没错!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本来我想黎唯哲如果喜欢你也就算了……哈哈……也就算了……毕竟对手是你林烟,我贺均认栽,认栽……反正最开始,我也就是见缝c针踩著了狗屎运,才勉强抓到了他对你厌倦的空挡,把他给抢过来的……我早知道我也得不到他多久……得不到他多久……”

“可是谁***能告诉我一声儿,这个土老帽是怎麽从半路杀出来的啊!?啊!?啊!?”

“哼,一句话,输给你林烟我贺均心服口服,就认自己这辈子活该倒霉,既生瑜何生亮了!虽然不会大度到祝你们一生幸福但***也不会再去多纠缠什麽。可是!如果黎唯哲千选万选,最後选中的居然是这麽一个土家夥,那我贺均第一个不服!……我***就是不服!”

“我不怕死!我不怕死!哈哈!我既然都有胆子绑他来了,那就算现在放了他,我知道黎唯哲也不会放过我的!不过一命换一命公平得很!反正我早就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要……”

“如果你今天在这里杀了他──”沙哑刺耳的嗓音总算被打断了,取而代之的,是林烟冷清淡漠,却又略带起伏的声线,“黎唯哲不会杀了你,而是会让你,生不如死。”

房间霎时陷入了一片久违的安静。庄景玉觉得自己的耳朵总算是得救了。现在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光明,缓缓睁开了全部的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四周窗帘紧闭,y郁不见天日的昏暗房间。房间很空很大,毫无人气。看样子可以肯定,庄景玉如今的状况,应该就是这栋房子最初被买下来的动机。再费力地转转眼珠子,庄景玉便看到了记忆当中的林烟贺均两人。前者远远站在几米开外的客厅中央,满脸灰败,表情僵硬,一副欲言又止却又恼恨得说不出话的憋屈样子;而後者,则不知是有意无意,竟呈现出一派保护状,懒懒坐在自己面前,距离很近的一把椅子上。

贺均在那儿“你你你”了半天,一会儿颤颤巍巍地结巴道,“生不如死我也不怕”,一会儿故作强硬地虚弱道,“谁也阻止不了我,老子今天就是非要杀了庄景玉这个土老帽不可”……

说实话,这种程度的伪装,已经连伪装,都算不上。就连最不善察言观色的庄景玉都能够一眼辨个明白,更何况敏感多疑,心比针细的林烟。

果然,下一秒只听得林烟冷冷一笑,毫不留情地就揭穿戳破了贺均,尽管起了个胆大包天的开头,可仍然没勇气放肆到最後的胆怯懦弱,一字一句道:“哈哈,我还当你多有种呢!原本听到你竟然绑走了庄景玉的消息时我还有一点佩服你的,结果没想到,原来你还是怕啊。”

林烟语气轻松,或者说轻蔑。贺均一听乍然便憋红了整张脸。不知是因为怒气冲冲还是因为无地自容,总之站在原地浑身发抖。

然而林烟却没好心到赏他一口喘气儿的机会,直接目光一冷,表情说不尽的暴戾y狠,忽地森然道:“……可是,你不敢做的事情,我敢。”

此话一出,房间里另外两个人都同时愣住了。

林烟慢吞吞站起身走到贺均面前,不疾不徐地,从仍旧傻住的贺均手中,轻轻抽出了他紧紧握著的那一柄,隐隐泛著冷光的水果刀。纤细白皙的手腕儿漂亮地转过几圈儿,下一秒,只见半空中刀光剑影,寒芒略尽,配著林烟此时此刻的气势魄力,模样神情,倒真有那麽几分,如同不久前魏嘉所说的,东方不败的感觉。

最後,眼看著压力已经施加得差不多了,而贺均这头蠢驴也应该就快要回过神儿来了,林烟将手腕刷地一收,抬起眼睛直直正视上眼前的人,语气虽然有些懒洋洋但却不容反抗:

“怎麽样?你把庄景玉交给我,让我来……”顿了顿,林烟轻浅地勾起唇角淡淡一笑,两排j巧浓密的睫梢温柔垂倒,泛著y鸷气息的暗影在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眼睑下投s出两抹诡异扭曲的纹状,“……呵呵,就让我来替我们两个,狠狠地折磨折磨,这个幸运的家夥。”

林烟话一说完便一扬手腕,将手中的刀子轻飘飘往外掷了出去。虽然动作很是漫不经心,然而那东西落到地上的!当一声巨响,却犹如一颗石子落水,在安静空旷的房间里,荡起了层层涟漪,沈重,而闷胀。

老实讲,林烟现在的气势,那可真不是盖的。

如此近距离地观赏了全过程,其实贺均心里,也早已经有了计较了。他自认林烟方才对自己的讽刺,讲得很对,很犀利,也很一针见血:绑走庄景玉的确只是他的一时冲动,而现在仔细分析分析後果的话,他发现自己,到底还是怕的。可是难道林烟就真的有那麽舍己为人,那麽菩萨心肠吗!?林烟应该明白,他这样做,分明就是拿他的命,来救了自己一命啊!尽管黎唯哲对林烟可能是要比对自己,多出那麽几分所谓的“感情”,然而说白了,这两份感情在黎唯哲对庄景玉的感情面前,就压g儿连个屁都不是!这跟自卑没啥关系,纯粹就是抽风犯傻,自讨苦吃,自寻死路!贺均才不相信林烟有那麽蠢,竟然当真对自己那麽有信心,会傻乎乎地相信,如果黎唯哲知道了是他绑走的庄景玉以後,还会顾念旧情放他一条小命!

……那麽,除了林烟实在太恨庄景玉,恨得只想自己亲手折磨他,亲手置他於死地──这一种可能x以外,贺均也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吞吞口水,贺均最後y恻恻地冷笑了两声,大步上前半米逼近林烟,两眼又凶又红地死死盯著他那一张,不知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云淡风轻不为所动的脸,沙哑著嗓音质问道:“交给你来折磨他?嘿嘿,哈哈好!当然,可以是可以!反正老子现在想通了,老子的确就是胆子小,就是怕死,就是不想死!……可是你呢?嗯?林烟?你***莫非真打算杀了这小子,报复黎唯哲一辈子,然後再赔上自己的一辈子!?……你当真不怕死,也不怕被黎唯哲,搞到生不如死!?”

贺均问得很有一些咄咄逼人声嘶力竭的味道,然而林烟听完却只是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轻轻一笑。他并没有很快给出贺均回答,反而是先转过头去看了庄景玉一眼。只是两人视线相交的瞬间,彼此都十分惊奇地发现,一个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惊慌失措,而另一个,也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伤心欲绝。

林烟站在原地难得愣住了两秒,再没有回头去看贺均了。目不转睛地死死胶著在几米开外的这个男人身上,林烟脑中忽地一片亮堂,却仍旧不愿意开口承认:原来他竟是输给了,这两道如玉一般,清澈柔软的目光。

好像有点亏,但其实仔细想想,倒也,一点都不亏。

“……我不怕,”林烟始终盯著庄景玉的眼睛没有回头,“反正我最怕的事情,黎唯哲都已经对我做过了,他再对我做什麽,也都无所谓了。”

贺均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有点明知故问地冒了句:“生不如死你都不怕了,这世上还有什麽东西,是能让你林烟感到害怕的?……黎唯哲到底,对你做什麽了?”

顿了顿,林烟略带自嘲地冷冷道:

“就是因为,他什麽都没对我做。”

撂下这句话以後,林烟果然说到做到,直接走到庄景玉身边,三下五除二灵巧解开那几条将他给绑得又紧又疼的chu绳,然後一把拽起庄景玉的胳膊,大步往外走去。

叮咚一声开了门,林烟驻足停下,微微侧头回眸。房间里的y暗和大门外的白光在他站定的地方骤然相会,声势浩大暗潮汹涌,逐渐厮杀成了一团,诡谲扭曲的漩涡。

逆光的昏影打在他那一张原本j致雪白的小脸上,从贺均的角度远远看起来,显得无比狰狞,而又万分寂寞。

“人我带走了,你要是聪明,就什麽话也别说什麽人也别见,赶快滚远一点,直接逃命去吧。”

“……”

直到後来听见一声闷响,房门关上,贺均再次独自陷入大片大片的寂寥空旷,这才恍惚有些清醒回过了神来。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两步,弯腰捡起那柄落在地上,在一片黑暗之中显得愈发冷光刺眼,寒意逼人的水果刀,脑中晕晕乎乎浑浑噩噩,只觉得,“自己居然绑架了庄景玉”──这一桩胆大包天惊世骇俗,甚至在他以後漫长一生的岁月里,都足以称得上的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大事情,却从头到尾,就好像只是自己做的一场黄粱大梦一样。

啪。

忽然,贺均两腿一软,就这麽直直跪了下去,重重落在了冰冷坚硬的大理石花岗岩地板上。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膝盖究竟是有多颤抖,自己的後背究竟出了多少汗,而自己当初津津乐道自负无敌的所谓无上勇气,又究竟是有多羸弱虚假,不堪一击。

“……啊!”

忽然贺均猛地大叫一声,左手紧紧握成拳头狠狠砸在地上,而随之伴随疼痛降临的,则是空气里,那一丝丝逐渐蔓延扩大的血腥气息。

他终於意识到,自己原来,竟是如此地可怜,可悲,和可笑。

第五十二章

林烟最後带庄景玉去的地方也是一栋房子。不过这次的房子虽然看起来有些窄小陈旧,和之前那一栋的崭新豪阔无法相提并论,然而若是单论活人气息的话,倒是要比之前的浓烈沈郁得多了。

庄景玉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乱七八糟,什麽东西都乱扔一起的客厅中央,眼看著林烟自从进门以後,竟然就这麽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如果那东西真的还能叫沙发的话……)玩儿起了手机来,看样子既不打算毫不客气地捆绑自己,却也不打算客客气气地招待自己,不禁一时,也有一些困惑迷茫。

两个人就这麽诡异却平和地相处了几分锺光景,最後林烟似乎是恰巧打完了一盘游戏,一抬眼却惊奇地发现庄景玉居然还傻乎乎地杵在自己面前,一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白痴样子,不禁皱了皱眉,甩开手机微微弯下腰,伸手在沙发下面m索了老半天,最後拣出一个破烂不堪,染满灰尘的布料折叠椅来,一扬手飞到庄景玉脚边,淡淡道:“你自便。

庄景玉:“……”

於是他只好认命地将那椅子捡起来擦擦干净(说起来倒是简单,只有做起来才知道,这把椅子究竟是脏到了怎样令人发指的程度……)。约莫著又是几分锺过去,直到庄景玉马马虎虎将它擦拭干净,然後又成功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终於给自己整理出了一个勉强可以落座的地方来以後,他和林烟二人才总算正式面对上面,可以进行交谈了。

眼瞅著林烟仍旧低垂著头,劈劈啪啪地按著手机键,庄景玉想了想,决定先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嗯……林烟,这是……你家?”

林烟闻言手上虽不停反快,然而脸上却仍然忍不住轻轻笑了下:“什麽我家,就是栋用来取暖睡觉的房子罢了。”

听见回答庄景玉心下了然。其实家和房子有所区别的这种说法,最初无非是从路上一些文艺青年的无病呻吟里传出来的罢了。不过庄景玉深知林烟为人乖戾,别人说的话他大都忍不住要反对驳斥一番的,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呢。

只是这句争辩从林烟口中讲出来,庄景玉却丝毫感受不到一丁点儿无病呻吟的意思。转转脖子观察了下这整间屋子,虽说乱的程度让人觉得人气十足,可是这股所谓的人气,铺天盖地充斥著的,也无非就是人的孤独和寂寞,仅此而已。

庄景玉活到现在,在所有认识的人当中,也就只觉得,这世上唯有楚回和林烟──他们两个人,才有这样悲哀的资格,去区分所谓的家,和房子。

任由思绪胡乱飘荡了几秒,庄景玉渐渐稳下心神,斟酌著语句,小心翼翼地问出他的担心:“那这既然这是你家……呃,好吧, 这是你的房子,那你就不怕……”

“没什麽可怕的,”林烟冷然打断庄景玉的话,口气里带有淡淡的讽刺和自嘲,“黎唯哲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也g本不知道我住在哪里。”

庄景玉一愣。

“……从来都是我去找他,”顿了顿,林烟声音渐低,幽幽笑道,“从来,都是我去倒贴他。”

无论这种语气和这副表情都让庄景玉不禁呼吸一窒x口一闷,正想要张开嘴巴讲话,却奈何被林烟冷冷一记眼刀横扫过来,警告道:“你最好还是给我闭嘴吧,要是你来安慰我,只会让我更加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

庄景玉立马乖乖住了嘴。 这与害怕什麽的没有半分关系,庄景玉只是不得不承认,林烟说的,确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已。

而他也实在不愿意,再让自己的无心过失,伤害了眼前,这个宁肯独自一人苦苦强撑,也绝不肯接受别人丝毫同情怜悯,自负脆弱有如一只孔雀的,骄傲少年。

空气就这麽安静了片刻。忽然林烟抬起头来,转了转掌心里的手机,视线移开手掌落到庄景玉身上,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郁闷不爽的事情那般,皱了皱眉头,淡淡开口问道:“哦对了,刚刚我说,我要折磨折磨你,做一些,贺均不敢做,而我敢做的事情──”有意停顿了两秒,林烟死死盯著庄景玉那一张仍旧波澜不惊的脸庞,心中的怒火止不住地越燃越盛,越烧越旺。他一字一句,说得颇有几分那麽咬牙切齿的痛恨味道,“难道……你、不、怕、吗?”

然而面对林烟极有可能到来的发飙,庄景玉却只是同样毫无惧色地直直盯著他的眼睛,然後,缓缓摇了摇头。

於是林烟果然脸色一白,刷地就怒了。他猛地一甩手机扬起手掌重重拍了拍面前的茶几,也顾不上那有多疼了,直接放开嗓子,就冲面前气定神闲不动如山的庄景玉低吼道:“你为什麽不怕!?你凭什麽不怕!?啊!?你以为我刚才就只是跟贺均说著玩玩儿,当真不敢动你吗!?”

额头青筋暴跳,眼中红光如血──老实说,林烟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很凶的。可是偏偏庄景玉不知是眼睛还是脑子哪里出了毛病,竟然觉得眼前这个样子的林烟很有那麽一些天真可爱,像极了一个处处争强好胜的小孩子那样,倒是比其之前,多出了那麽几分有血有r的活泼味道。

庄景玉抿了抿嘴,大概是在思索自己到底如何跟林烟解释,才不会惹得他更加生气。

“没有,我没有觉得你不敢。我知道你敢,”最後庄景玉决定总之先顺著林烟的意思说准没错,等到林烟平静下来了然後他再……“可是,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会那样做罢了。”

林烟听了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不过因为被对方给顺了顺毛,因此心情倒也变得稍微舒畅了些。於是他渐渐收敛了方才浑身上下因为一时刺激而瞬间紧绷耸立起的尖刺,冷冷看著庄景玉,森然道:“哼,应该不会那样做……这又是为什麽?你自恋吗?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庄景玉没有介意林烟的冷嘲热讽,仍旧摇著头温和道:“不是自恋,就是最简单的直觉。”

直觉……

林烟被这个词儿给狠狠噎了一下,却恨不能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去嘲笑庄景玉:“直觉?呵,直觉……你居然会相信这种东西!?哈哈!庄景玉!你怕是被黎唯哲给上多了,把自己当成女人了吧!”

他以为这样说,就算庄景玉不生气,也起码也显露出一点不高兴不自在的神情。

然而现实毕竟还是令林烟失望了。无论他怎样目不转睛地死死盯著庄景玉,力图从对方脸上瞅出哪怕一丁点儿不满难堪的痕迹,庄景玉都用他那一派始终如一的温润如玉,将自己心底那点儿翻江倒海的恶毒心思,击败得,溃不成军。

林烟咬咬牙握了握拳头,心中怒火不受控制地猛然蹿高了一丈。尽管他知道庄景玉其实什麽事情都没有做,也什麽歪念头都没有动,只是无比真诚地说了句真心话罢了,然而他还是感觉自己,受到了对方可耻的怜悯,和可恨的奚落。

其实林烟知道,是因为他自己心中有鬼,所以才无论怎麽看庄景玉,都觉得是对方,在那儿装神弄鬼;是因为他先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可怜卑微的位置,所以才无论怎麽看庄景玉,都觉得是对方居高临下,高高在上;是因为他自己放不下,不甘心,满怀愤恨和自卑,所以才无论庄景玉做什麽怎麽做,或者压g儿对方就什麽都没有做,他都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地觉得,那个人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展现的每一个表情,流露的每一抹眼神,都是在试图对自己,进行百般羞辱,极尽嘲弄。

“……嘁。”

林烟到底不愿再让自己的愤怒失控暴露了他潜在的虚弱和在乎,於是压抑良久,千言万语,原本想要冲著庄景玉咆哮而出的脏话,终是都化为了一句暗沈嘶哑,意味不明的,“嘁”。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不打算折磨你,”林烟复又重新低下头去,拾起手机看著屏幕,也不知是为了掩饰自己不怎麽光彩的出尔反尔,还是确乎出他最初的真心实意。只见林烟不甚在意地地耸了耸肩,冷笑道,“不过你可别以为我是怕了,而是因为我觉得,折磨你也没什麽意思,我要留著你折磨黎唯哲,那才最有意思。”

“……”

庄景玉愣了愣。这一次,他与生俱来的宽和容忍,好像没办法,再在脸上继续下去了。甚至於指缝交叉的双手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那麽苍白紧绷。

林烟敏锐地扫过这一切细致入微的变化,尽收眼底的瞬间,仿佛终於大仇得报那般,放肆地笑开了:“哈哈!怎麽?你担心了?害怕了?一想到黎唯哲发现你不见了会很著急很紧张,你难过了?你惊慌了?……你他妈怎麽这麽自恋啊!”

乓──

沈沈一声闷响,是林烟,重重踢翻了面前的茶几。

他狠狠喘了两口气,眼球充血拳头紧握,心头刚刚好不容易才镇压下去的那一团小火苗,很明显,被唯恐天下不乱的春风,吹而又生了:

“庄景玉你知道吗!我***就是最讨厌你这种地方!没有自知之明,呵呵……没有自知之明……但偏偏……也不需要那劳什子的自知之明!”

“因为黎唯哲就是喜欢你!”

“因为你不见了黎唯哲就是会紧张会著急!”

“哈哈!你看看这几条短信!你看看这几条短信!你还在贺均手上的时候他就怀疑我!他就怀疑我!”

“喜欢他的人有那麽多,有那麽多……可是他偏偏谁也不怀疑就单单怀疑我一个!他想也不想就觉得犯人应该是我!就觉得只有我林烟才这麽丧心病狂畜生不如!会做出这种事情!”

“在他心中我林烟就是有这麽坏!有这麽坏!”

“哈哈!你看看他说什麽?你看看他说什麽!……他说啊,林烟,你要是敢动庄景玉一g汗毛,我就把你关进黑屋子里,一辈子。”

说到这里手机终於像垃圾一样被林烟给狠狠甩了出去,庄景玉躲闪不及,或者他也g本没想过要躲。於是只听见!当一声闷响,那被林烟的体温所捂热了的坚硬金属盒,便重重地,砸到了庄景玉毫无防备的裸露额头上。

在那一瞬间袭来的强烈晕眩的剧痛,和摇晃模糊的视线里,庄景玉隐约看到面前的林烟又哭又笑,脸上既挂著汹涌如潮的泪水,嘴角又噙著疯狂残忍的大笑,那模样像极了一只无家可归的野兽,神经质一般在原地惶惶不安地打著转,干涩喑哑的喉咙中,发出一阵阵绝望受伤的低吼声。

“他明明知道我最怕黑了……他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一个人了……他明明知道……他明明什麽都知道……哈哈!记得我以前不听话,他就这样惩罚过我……他关了我一天一夜……关了我一天一夜……那时候四周一片漆黑,什麽人都没有,什麽声音也没有,我都以为自己就快要死在那里面了……”

“他明明什麽都知道!!!可是他现在竟然为了你,还要这麽对我!!!还用这个来威胁我!!!”

“庄景玉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干脆就这麽杀了你!然後我也去死!就让黎唯哲既没办法惩罚我,然後就这麽痛苦寂寞地活一辈子!”

“……”

庄景玉无话可说。

额头有温热黏稠的红色y体,蜿蜒顺著发鬓,擦过眼角,缓缓流了下来。於是原本就不怎麽开阔的视线,如今,就又可怜地缺失了一片。那儿仿佛蒙上了一层红纱,让眼前正在发生的人和事,都仿佛浸泡在一汪绵延飘荡的血海中那般,一拉一扯里,都显得那样诡异和扭曲。

庄景玉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眼前人此刻的绝望无助,他一分不差看在眼里,黎唯哲曾经的凶狠残暴,他滴水不漏听在耳里──可是,哪怕如此,庄景玉也没有因此更加同情林烟一分,抑或,产生出半点,想要离开黎唯哲的念头。

他反而愈发感到後怕和庆幸。原来一个人想要在这世上找到另一个自己真心喜欢,并且也真心喜欢自己的人,竟然是这麽一个,艰难而残忍的奇迹。

你要打败多少敌人,千山万水,踏破铁鞋,才能终於寻到,那一个对的人。

而他又要抗住多少诱惑,漫漫长夜,寂寞如雪,才能在真正对的那个人满身伤痕寻来之时,仍旧是茕茕独立,孑然一身。

这样孤独的天意,庄景玉不会让出去。

虽然庄景玉知道,如果自己这时候去安慰林烟什麽,“没关系,以後你也一定会遇到真心喜欢你并且你也真心喜欢的人的”──这种话,纯粹是属於哪壶不开提哪壶,站著说话不腰疼;不过眼看著林烟都已经在他面前难过成这副惨样了,如果自己真就这麽从始至终无动於衷地坐著,冷眼看著,袖手旁观著的话,那也实在,不是心地柔软的庄景玉,能够做得到的。

於是苦思冥想了老半天,最後庄景玉拿出纸巾忍著疼揩了揩额头上的血,到底也只能无比苍白地挤出来一句:“其实我、我也一直都很纳闷……为什麽黎唯哲……会放著你这麽美的人不喜欢,而偏偏……”

“喜欢我”这三个无比欠揍的字,临到喉头,庄景玉很聪明地及时吞进了肚子里,没有讲出来。

林烟这时候渐渐笑累了笑够了,听见庄景玉这一句,虽然竭力掩饰其中深意,然而安慰的意味还是喷薄欲出不言而喻的蠢话,歇斯底里的神情却非常奇怪地,反倒慢慢归於了冷淡平静。他沈默了半晌,低低一笑:“算了,结局已经如此,原因究竟是什麽,已经不重要了。”

庄景玉无言以对。

林烟走过去弯腰将手机捡起来,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劈劈啪啪地按键盘,而是懒懒往後一靠,然後仰头看著和地板差不了多少的,同样灰扑扑的天花板,仿佛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那样,目光穿越记忆的重重浓雾,眼神空洞而悠长:

“你高中时应该也有听说过,当初全校之所以传出我和黎唯哲开始交往的消息,是因为有一天体育课,你们下课回来的时候,教室里,我正好,在和黎唯接吻。”

“後来我有听说,那时候你们都在传,应该是黎唯哲,先主动来吻我的。”

“我一开始感到很纳闷儿,但是後来一想,又觉得,大概是因为你们都以为,黎唯哲那麽轻浮霸道,而我那时候看起来又冷又傲,所以谁先主动,这种事情,应该是一目了然的。”

“呵呵,其实你们都错了,事实并不是这样子的。”

“当初是我,先主动去招惹他的。”

林烟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锺──又或许是几分锺。眼底缭绕的雾气将他闪烁的目光,湮灭在幽深的回忆里。

“那天正好是我旷课很久以後的第一次返校。中途我是有零零散散地听说过,咱们班转来了一个大少爷,他喜欢美少年,为人放纵轻狂,做事跋扈张扬……但听说了就是听说了,什麽也没有剩下。”

“再说,原本我最讨厌的,其实就是这种人的。”

“……可是,那天我回到学校,推开教室的门走进去,就看到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按著页脚,斜著脸,塞著耳机,正在一边听歌一边看书。”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流在他的侧脸上,那场景实在太漂亮了,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哦对了,你知道那时候黎唯哲在看什麽书吗?哈哈,我发现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无比震惊,然後就简直想要当场笑死。”

“他看的居然是《红楼梦》。”

“哈哈!对啊,《红楼梦》,是《红楼梦》!所以你能想象吗?一个看起来那麽英俊帅气,完全是属於运动系而不是书生型的大男生,那麽认真地在读著的一本书,居然不是什麽《花花公子》或者《体育世界》,而居然是《红楼梦》!”

林烟似乎回忆到了开心处,而庄景玉听到这里,嘴角也忍不住漾起了一抹浅淡不为人察的羞赧弧度。好像一瞬间两人之间的情敌关系和尴尬罅隙都蓦地消失不见,烟消云散了。

或许因为他们俩都同样醉倒在了,那样一个虽然矛盾异常,然而却无比真实,极富魅力的,名为黎唯哲的,致命毒药里。

於是庄景玉真的只是无心无意地开口冒了句:“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那麽热爱文艺了那?嗯,也对,他最喜欢看的电影就是《花样年华》……哦对了,前几天我还看见他在翻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和艾略特的《荒原》,唔……好惭愧,我都看不懂……”

“你***给我闭嘴!”

“……呃?”

庄景玉猛地回过神来,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哪里还是刚刚那一副满脸沈浸在温馨回忆里的幸福表情,早不知何时已经给气得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瞧那副,真是恨不得一口扑上来咬断自己的脖子。

“你知道黎唯哲最喜欢看什麽电影了不起吗!?你知道黎唯哲最近在看什麽书了不起吗!?呼……好,好,就算是你了不起,但是至少那个时候的黎唯哲是我的!是我的!!就只是我林烟一个人的!!!”

“……”

这一番话让庄景玉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其实他倒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林烟这段歇斯底里不合逻辑,一听就很明显只是狡辩甚至诡辩的争辩,显得有多可怜;庄景玉只是真的没有办法理解,林烟这种撕心裂肺孤注一掷的坚持,意义,究竟在哪里。

不过不管怎麽样,庄景玉都还是很听话地,再次乖乖闭了嘴。

林烟喘了口气,通红的眼眶,逐渐恢复了澄澈清明。

“……我就是一见锺情上了这个人,”他舔了舔略微干涩的双唇,神情倨傲而苍凉,固执并倔强,“我就是对黎唯哲一见锺情了。因为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听到,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心里对我说,其实这个人,也跟我一样的无聊,和寂寞。”

“那时候他还没有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所以发现了追求对象,我心里面原本是很欢喜的,结果突然间就变得不痛快了。然後我走过去故意轻轻撞了撞他的桌子,将他的耳机碰掉了。”

“音乐声一下子就放了出来。”

“那是一首非常舒缓温柔的钢琴曲。你知道像他那样的男生,听的居然不是什麽摇滚朋克,而是像那样一首高贵典雅的纯音乐,本来是很奇怪的。不过他都已经翻著《红楼梦》在看了,所以这麽点儿奇怪,倒也不足为道了。”

“後来我疯了一样地去找过这首曲子,将它下载到手机里,然後一直,单曲循环到了现在。”

“不过说是单曲循环,其实整部手机里,也就只有这一首曲子而已。“

“可是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也很想知道,这个坏习惯,究竟什麽时候,可以停下来。”

林烟的声音又低又轻,神情恍惚;看样子,是已经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梦境。

“被我碰掉了耳机,他当然立马就抬起头来看我这个罪魁祸首了。啊,你不知道,他当时皱著眉头的样子真是特别帅,简直英俊极了。眼睛又黑又亮,鼻梁又直又挺,嘴唇又薄又细……”

“於是,接下来,就如你们後来看到的和听说的那样,我一时没有忍住,就这麽低下头去,一口亲上了他。”

“他最开始是有那麽一点吃惊,不过说到底,还是没有拒绝我。”

“呵呵,这种结果我早猜到的。因为我真的看得出来,他和我,都一样寂寞。

林烟说得恍恍惚惚,而同样庄景玉,也听得牵肠挂肚。

虽然他并没有亲眼见到当时的那个场面,可是现在仅从林烟的描述里,他也能够完全想象得出来,那个时候的那间教室,一定是美得,不似人间。

陶醉归陶醉,但若要说嫉妒,庄景玉也不是真的就大度到了绝对没有的程度。不过相比起这个来说,此时此刻的庄景玉更多感受到的,其实反而是一种劫後余生的庆幸:这样从外貌上如此般配的两个人,其中他喜欢的那一个,最後竟然,也喜欢了自己。

这样一个看似无理取闹,啼笑皆非的结局,对於像庄景玉这样一个传统人家和乡下孩子来说,却隐隐带上了一股宿命的味道。尽管庄景玉为人认真,做任何事情也都竭尽全力,可是有时候他依然真心觉得:其实这世间一切,冥冥中,都自有老天注定。

那边林烟已经彻底回过了神来。

他站起身,走到餐桌旁单臂抬起一只凳子往庄景玉身边沈沈一放,然後缓缓坐下,目光幽深无底,怔怔望著眼前这一张,明明同自己完全不能相比的,平淡无奇的脸庞,惨然笑道:

“想当初你们大部分人都还在赌,说应该是黎唯哲对我先动心呢。哈哈,现在想想,真的是太搞笑了。”

“其实他对谁都没有动心。这也就是为什麽,那时候他明明都已经轻浮放浪成了那副样子,而我也丝毫没有感到生气的原因。”

“可是很讽刺地,这居然也是我,後来心如死灰的原因。”

“因为那个‘谁’里,也包括了我林烟。”

“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让自己变成他心目中最特别的那一个,可是我最终,还是失败了。”

“是我忘记了,最初是我先去吻他的,因为可有可无而得到的东西,也毕竟,超不出可有可无的范畴。”

“……”顿了顿,林烟抬起手指轻轻划过了庄景玉的脸,动作是他难得一次的纤细温和,从眉心,到鼻骨,落唇间,“我想要找一个同类,可是我没想到,他想要的,竟然会是一个互补。”

他的神情里既有怨也有恨,既有不甘不愿,却也有心服口服。声音遥远得,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的深处,空旷传来那般:

“我永远都赢不了你了,庄景玉。”

庄景玉呆呆望著林烟,鬼使神差地,不知怎麽就突然接了句:

“如果我也可以互补你,就好了。”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有霎时的愣住。

片刻後林烟率先回过神来,表情有些复杂,可最终还是轻蔑地笑了笑:“拉倒吧你,我才看不上你的互补。”

而庄景玉说出了那句话,和听见了林烟的回答以後,说实话,真没觉得有什麽难堪或者尴尬。事实上只要不是那种方式(当然林烟也瞧不上那种方式),无论是怎样的互补和救赎,他都愿意去做──

只要林烟,也肯的话。

不过林烟当然不会肯。

他拿出手机直接按下一个键,快捷拨通了黎唯哲的号码,冲著庄景玉挑衅地眨眨眼睛,做了个口型:【你等著看好戏吧】

“……林烟,你想做什麽。”

几声过後,黎唯哲接通了电话,声音不复庄景玉记忆中的慵懒张扬,而是充斥著满满一片肃杀冷峻之气。

若非很仔细很仔细地听,一般人很那发现,那其中隐约难见的担心和焦急。

听到这里庄景玉真的觉得非常自责,也非常心疼。他好像都可以在脑海中一笔一划勾勒想象出来,在黎唯哲知道自己不见被绑以後,那一副惶惶难安的愤怒模样。

而那样脆弱著急的黎唯哲,在庄景玉的心目中,应该是从来,不存在的。

在庄景玉的眼睛里,黎唯哲应该永远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王,又或者勇於叛神的恶魔一样,永远都是那麽意气风发,那麽飞扬跳脱,那麽光彩夺目;永远,都处在金字塔的顶端上。

可是现在,他却因为喜欢自己而有了软肋;又因为自己的无知和无能,而被别人戳中了软肋……

尽管心底一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庄景玉,你不应该这样想;可是一旦感情在那里,他又怎麽能抑制住自己,不去这样想。

现在庄景玉只想要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顾,就这麽一路飞奔到黎唯哲的面前紧紧抱住他,然後告诉他:无论林烟有多麽好,我也不会,将你拱手让给他。

短短思绪骤变的数秒之间,黎唯哲似乎又在那头冷漠y鸷地冲著林烟说了几句什麽。林烟听後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忽然唇瓣好像电影慢镜头那样缓缓启开,一字一句,令人惊悚地开口了:

“黎、黎唯哲……我、我不是林烟……我是……庄景玉……”

! ! !

庄景玉刷地瞪圆了眼睛。

说话的人是林烟没错……

可、可是……

这分明、这分明……

就是他的声音!!!

第五十三章

一时间庄景玉整个人都懵在那儿了。原本以为只有在魔幻现实主义的小说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夸张桥段,现在居然就这麽活生生地,发生在他的眼前。

他从来没有想过林烟居然还拥有这种才能……不,应该说,庄景玉从来没有想过,尽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是这世上居然真的存在能够随心所欲模仿变声的能人异士──这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三次元版的怪盗基德。

大概这道惊雷实在是把庄景玉给霹得太厉害了,因此导致他很久很久都没能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只能呆呆愣在一旁,始终保持著一副瞠目结舌的傻样,手足无措地听著林烟使用著他的声音,模仿著他的语气,琢磨著他的停顿和断句,甚至将他讲话时一贯难改的唯唯诺诺和吞吐胆怯,都掌握得那麽惟妙惟肖,炉火纯青。

明明自己没有开口讲过哪怕一句话,一个字,然而此时此刻萦绕在庄景玉脑海耳畔的,却全是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的,属於他自己的声音。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可也太玄幻了。於是就在这样一片不甚真实的恍惚里,庄景玉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其实林烟就是他自己,并且马上就要将他取而代之的──如此可怕,并且荒诞的错觉。

不过林烟也确实是太胆大包天,也太肆意妄为了。明明都已经在黎唯哲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到了这种程度,可是此时此刻在他的脸上,却丝毫瞧不出任何一点儿紧张害怕抑或惊慌失措的痕迹。甚至他似乎也完全不担心坐在一旁的正主儿会突然冲过来朝著话筒大吼一句,“黎唯哲!别信他!别信他!他是林烟!他是林烟!我、我……才是真正的庄景玉!”──这种揭穿他的话。大概他相当有自信……或者不如说,他是对庄景玉的傻气,很有信心。

可是渐渐地,事情变得不对劲了。因为林烟发现他自己,竟然慢慢说上瘾了。

那些唯有在真正的情侣之间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吐露出来的心声之语,肺腑之言,那些唯有在真正疼爱自己的情人面前才可以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的伤心难过,撒娇抱怨,那些……他一直都想要跟黎唯哲说,却始终不敢,也永远不可能被对方给予这个机会说出口的,他一生一世全心全意的依靠与爱恋──如今,却都在这个假扮庄景玉的难得机会里,那麽幸运而又那麽可悲地,一股脑儿,通通涌泻了出来。

他说:“黎唯哲,我、我没事……你呢?”

他说:“黎唯哲,你也别太担心了,我、我真的很好……所以……你也要好好的……”

他说:“黎唯哲,是我错了,我不该那麽笨的……”

他说:“黎唯哲,我回来就跟你认错好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说:“黎唯哲,我好想你……”

“……”

安静如水的房间里徐徐流淌著林烟这一句句轻缓恍惚,近乎呢喃的低语。只是这些话的意思,未免一句比一句,显得模糊和暧昧:将它们置於庄景玉的身上,其意自然是浅显易懂不言而喻;可若是将它们放到林烟的身上,在深谙内幕的人的耳朵里听起来,就更是,别有一番苦味。

而这种尴尬的双关也让庄景玉听得心中很不是滋味。尤其说出这些话的声音,还恰巧和自己的毫无二致,如出一辙呢。

不过幸好,林烟也不敢太过放肆张扬了。毕竟他很心知肚明,虽然他想对黎唯哲说的话还远远没有说尽──或许穷其一生,也都说不尽;可是如今的现实是,既然他顶著庄景玉的身份和声音,那他就必须要考虑到庄景玉的习惯和x格,不可能指望著在这片刻之间就完全释放掉自己多年来层层压抑累积的委屈和爱意。若是太过放纵夸张,那麽後果毋庸置疑,就是被黎唯哲给狠狠揪出来,然後嘛……呵呵,说真的,林烟倒是不怕黎唯哲对他的惩罚,反正他都已经半推半就地让对方误以为是自己绑架了庄景玉了,那麽现在再多出这麽一条不伦不类滑稽可笑的罪行,其实也真的无所谓了。只是如果真那样儿的话,那可就大大地不好玩儿了呀,不是吗。

这般想著,林烟忽然止住声音深深吸进一口气,努力压抑住自己想要继续跟黎唯哲开口讲话的欲望,高挑著眼角斜睨了一旁早已听得浑身颤抖,脸色苍白的庄景玉一眼,蓦地冷然一笑,扬起握住手机的那一只手高高举到庄景玉渗满细汗的鼻尖儿跟前,极尽挑衅地晃了几晃,然後重重,按下了免提键。

庄景玉全身一僵,随即脸色瞬间就变得愈发惨然灰败了。他知道林烟这是在跟他耀武扬威:虽然接下来的话无论多麽温柔多麽宠溺,都是黎唯哲跟“庄景玉”说的;可是,听的人是假的,而正主又正坐在一旁,那又……怎麽能一样呢。

两个人各怀心思,只是显露在外表上,却是一个坐立不安,而另一个,则是趾高气扬。直到沈默许久的电话那头,突然传来黎唯哲沙哑低沈,隐隐听著,似乎还略带叹息的一句:

“……够了,林烟。”

“……”

林烟刚准备往後抽回的右手,好像录像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死死地,僵停在了半空。

而坐在林烟对面的庄景玉,听见黎唯哲这四个字的瞬间,也是同样回不过神来地狠狠一怔。

免提键依然开著,黎唯哲好听的声音顺著繁杂绵延的电波,在有如墓地一般死寂幽邃的房间里,好像平地惊雷,字字炸开涟漪:

“你一直想对我说,但始终没有机会说的话,刚刚,都说够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说够没有说够没有说够!永远也不可能说得够!

“可是就算没有说够,我也不会再继续听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种事情我不用你告诉我!我不需要你这麽直白地对我说!我不想听你这麽直白地对我说!

“对了,你刚刚一共讲了五分锺。”

五分锺?呵呵,看不出来你黎唯哲倒还挺有心的。可是五分锺又怎麽了!?五分锺我的话还没有说到个零头呢!难道区区这麽点儿时间你就已经嫌太久了吗!?哈哈!你怎麽不想想你和庄景玉还要在一起呆一辈子呢!?那麽长的时间,我诅咒你们日後两看两相厌!

“呵,我和庄景玉的未来就不需要你多c心了。我记著时间,一是为了测试我自己,二,然後也就是为了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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