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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咬著下唇,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呻吟出声的欲望。只是後来高潮将至,庄景玉只觉得脑子浑浑噩噩全身忽热忽冷,一会儿天堂一会儿地狱的,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最後,究竟有没有发出那些丢人的声音。

释放的瞬间庄景玉全身一软,彻底瘫倒在沙发上。激情过後的汗水打湿了睫毛和眼睑,模糊中庄景玉不太清晰地看到黎唯哲似乎站起了身来,随意抽出几张纸揩了揩嘴角,然後大步走进了卫生间。

他想著以黎唯哲那样高傲的本x,一定会好好清洗几番。想到这一点,庄景玉顿时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头重重落下,变得异常轻松起来。於是困意见缝c针,瞬间爬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太累了,想要再好好地休息一下…

很快,庄景玉又一次闭上眼睛,就这麽沈沈睡了过去。

而等到这一次醒来,庄景玉就是被饿醒的了。

中午天气渐热,黎唯哲在庄景玉睡著的时候开了空调,当然也给不忘给他身上搭了条薄毯。庄景玉睁开眼睛眨眨,表情呆呆地懵懂了几分锺,最後抓抓後脑勺那一撮乱蓬蓬的头发,终於清醒了过来。

他想要支起身,黎唯哲坐在一旁,见状,体贴地搭出手,扶了他一把。

庄景玉终於坐起来。两个人相望无言对视片刻,庄景玉刚想开口问他,“你刚刚发什麽疯”,就见黎唯哲的右手忽然向他伸了过来。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轻轻抚上了自己那两片,因为对方刚才的chu暴侵略,所以仍旧显得充血红肿的唇瓣。

微凉的指腹在那上面一寸一寸缓慢滑过,庄景玉的身子瞬间一僵,真怕黎唯哲的下一秒动作就是化身为兽,猛扑上来。

黎唯哲毫不客气地将庄景玉这一副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害怕模样尽收眼底,怔了怔,不禁嘴角轻扬,莞尔笑了。只是那笑的弧度很浅,笑意,也很淡。

“……你居然背著我报名参加了去巴基斯坦学习整整半年的交流项目。”黎唯哲微微眯起眼睛,十分享受地观赏著眼前的人,因为瞬间被戳中心事,并且捉m不透自己的心思,而紧紧皱起眉头,显得忐忑不安的样子。他高明地移动著手指,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下比一下用力地,流连摩擦过那两片血色全无的柔软,冷冷道:“你不听话,所以这里,是我对你的惩罚。”

然後他的左手慢慢地往下,往下,往下。从x口,到肚脐,到小腹……最後,虎口一张,就这麽毫无征兆地握住了庄景玉裤裆里那一g,刚刚才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大战,而现在,终於好不容易,安静疲软下去的小东西。

“而这里,”黎唯哲慢慢俯下身去,深深望向庄景玉那一双,惊愕茫然的眼睛,“……这里,是我对你的想念,对你的爱,和对我……自己的惩罚。”

庄景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可是怎麽听起来,黎唯哲此时此刻的声音,竟然会沙哑压抑得这般厉害?而且似乎……还隐隐带了些颤音?

可惜他没有时间去详细思考。

黎唯哲忽然将他的整颗脑袋都紧紧贴上了庄景玉的脖颈,并且几乎将他的整个身子,都沈沈压在了庄景玉的上方。

一个把人牢牢禁锢在怀里的,绝对防御姿势。

“我很想你,想得都快要发疯了……不,是已经发疯了……”

“我很後悔那一天,我为什麽没有拉住你,居然就这麽让你走了……”

“其实在你走了以後,我本来,是想要去找你的。可是你说我是不是很欠揍?我偏偏又忍不住,想看看你究竟能熬到什麽时候,什麽程度,才会来找我……”

“结果你这麽久都没有来。”

“後来我这边的事情变麻烦了,没有办法很快去找你……结果,你还是一直不来!”

“呵,你昨晚一来就睡著了,大概还不知道,无论多忙,我每天都一定要回来这里一趟,把冰箱里过了期的牛n和饮料全部扔掉,然後换上新的。”

“因为我总想著,你大概明天就要来了……明天就会来了……”

黎唯哲一边喃喃低语,一边近乎贪婪地舔吻吮吸著庄景玉的耳垂後颈,好像无论怎麽做,都永远要不够也补不回,在这一个多月的时光里,他所失去的,那麽多温暖,和快乐。

“昨天我终於处理好了林家的事情,再也忍不住了,既然你耍x子不肯来见我,那我就把你绑过来,好好惩罚惩罚你!”

“结果一去到你们寝室,周云飞却说,你聚餐聚到一半,忽然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呵呵,虽然没能把绑回家我很失望,可是只要一想到,你终於也忍不住主动来找我了,我就又好得意。”

“当然我还很高兴。因为我终於知道,无论我们是不是在一起,我们都一样默契……”

“再也没有别人了……庄景玉,这世上再也没有别人能比你更加了解我,也再也没有别人能跟你一样,让我几乎,都忘记了自己。”

在遇见庄景玉以前黎唯哲从来不知道,也想象不到,原来真正爱上和爱一个人的感觉,都能让人如此地陶醉和著迷。

庄景玉早已经听得呆掉了。好久好久,他才恍惚抬起雾气蒙蒙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在黎唯哲微微皱起的眉头里,有一种隐忍不发的深情。

黎唯哲亲了一口他的脖子,坐起身来。

“那个项目……巴基斯坦,你想是真的想去,那就去吧。”

原以为这个计划会被黎唯哲所强力阻止的庄景玉,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没能反应过来。

黎唯哲微笑地看著庄景玉茫然变呆的脸,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我懂你的,我知道你为什麽会想参加这个。一个学期大半年,再加上这个暑假的时间……等你回来,就差不多……能看到孩子了,”停顿几秒,黎唯哲低低叹息一声,“去吧,去远一点的地方,到时候一回来就能直接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也许心里……也许我们两个人心里,就都不会那麽难受,会好过很多了。”

听到黎唯哲这一番一针见血,完全将他那点儿小心思暴露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的坦荡分析,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庄景玉到底还是忍不住,全身僵硬了许久。其实有的时候,他倒希望他和黎唯哲,不要懂彼此那麽深,那麽多。

“……嗯,”庄景玉抬起头朝黎唯哲抿嘴一笑,很真心,也很真诚,“你和林微云的孩子,爸爸妈妈基因都那麽好,一定很可爱的。”

黎唯哲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呵,是吗。”

第五十九章

八月中旬出发去巴基斯坦,黎唯哲没有来送庄景玉。

没有商量没有通知,甚至连个提前报备的电话短信都没有──这是他们,两个人的默契。

在巴基斯坦的生活很艰苦,可是也很充实,与庄景玉想象中的基本一致。然而他却并未对此长吁短叹後悔抱怨,反而感到了一种,近乎虔诚般的感激。因为至少,在那麽多,几乎盈塞了他全部空闲时间的学习和工作里,想念的隙缝,就逐渐被挤压得越来越窄,越好越少,越来越细……最後,终至於模糊不清。

於是他就可以渐渐忘掉,在一抬头天空的东北方向,那个离这儿足足有万里之遥的城市之中,他最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的孩子,正在女人温暖的身体里慢慢长大,然後,就要出生。

庄景玉平时还是和黎唯哲有一些联系的,只是那种联系频率和他们以往的频繁次数相比起来,就实在是少得,有一些不够看了。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们现在都很忙,但一方面更是因为,在这样一言难尽的尴尬状况之下,他们都不知道,彼此究竟还能跟对方,再说些什麽。

究竟还再说些什麽,才能让他们两个人,都觉得没那麽煎熬,和难过。

在很多夜深人静的晚上,庄景玉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工地旁边的宿舍里,翻来覆去地睡不著,身下潮湿坚硬的感觉一阵比一阵清晰,丝丝渗入他的身体。床位又窄又小,又冰又冷。旁边再没有那一份熟悉的气味,再没有那个人安心的体温。再没有一个人会突然拎住自己的领子,把他从柔软温暖的被窝里面猛地揪出来,手上端著一大杯热气腾腾的牛n,然後恶狠狠地捏著他的肋骨,让他在做爱和喝完之间,速速做出选择来……

当然可预料的是,最後牛n杯很快就空掉了,不过庄景玉这个人,也还是被吃干抹净了。

每每想到这里,庄景玉总是会忍不住苦中作乐地笑出声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袋埋在枕头里的缘故,每一次的笑声,听起来,总是又涨又闷。

然後第二天醒来,干瘪泛黄的枕头上,就又无可救药地湿透了一个角。

後来两个多月的时间慢慢过去,庄景玉逐渐和工地上一位前辈熟悉起来。这位前辈是位女x。说实在的,这种x别,在像水利水电这样艰苦卓绝的工程项目中是绝难见到的。前辈名叫范菲,年纪大约应在三十七八上下,和黎晏心差不多。她到这儿来已经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几乎每天都是在不断的研究,考察,奔波中度过,风吹日晒孜孜不倦的;而且她在这边似乎非常非常牛,听说是好几个大项目的直接经手人和负责人,无论白天黑夜,无论哪一项工程,只要一出了点儿什麽毛病问题,不管大小,她都要本著对大家负责任的j神,穿上安全服戴上安全帽,在第一时间跑到工地上去查看。

庄景玉非常佩服她。尤其因为她是女x,但居然还能这麽吃得了苦,所以就更加地佩服起她来了。而两个人能从庄景玉一个人单方面的佩服崇敬,逐渐发展成为双方彼此之间的熟络交心,起因是某一次庄景玉捧著一个颇为艰涩的学术问题去请教她。後来这请教的次数慢慢变多了,两个人一起吃过几顿饭了,项目一出现问题庄景玉也跟著从被窝里面爬起来,随范菲一起跑去工地现场学习应对突发x事故的技巧以及积累临场经验了……最重要的就是这最後一点:庄景玉实在是一个认真刻苦,甚至是这一次从z大过来的这四个交换生里面,最为认真刻苦的一个人,因此范菲无论是作为长辈还是作为前辈,都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单纯干净,沈默,但并不冷漠的好孩子。

就在这一次看起来十分漫长,然而过起来,却实则非常短暂的交流项目即将结束的某一日,吃完晚饭,庄景玉在范菲的提议下跟她一起沿著河边散步。因为庄景玉从晚饭的时候就始终纠结著一个,自打他昨天白天起,就始终没能想通透的学术问题,因此刚刚那一顿晚饭加上现在这一路上的时间,他一直都在跟范菲探讨。於是两个人就这麽一路走一路说,不知不觉,就渐渐地远离了工地,耳朵里,也不再充斥著平日总是塞满了整颗大脑的难听的机器轰鸣声,而忽然变得安静平和起来。

庄景玉这会儿正说到激动处呢,并未留意到周围的这一点变化,就像他也没有想到,本来一直用著无比慈爱的目光,专注地看著他滔滔不绝发表自己学术想法的范阿姨,竟然忽地摇了摇头,神情间似乎是一副很无奈很苦恼,还很……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温柔朝他笑了一下,然後轻声开口打断了他:“好了,景玉,我知道你爱学习,不过现在,我想问问你别的问题。”

“……”庄景玉瞬间呆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啊?哦……嗯。”

天知道他真的是非常努力非常艰难地……才勉强将自己本来正要说出口的重点──同时也是他想了好久好久,才总算觉得有那麽一点可行x的解决方案(其实他自认为很不错的……),给吞回了那一个,依旧不肯死心,还在不断往上冒著字符的肚子里。

庄景玉不说话了,很有礼貌地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著。然而刚刚还说自己有别的问题要问的范菲,却并没有很快开口。她只是比刚才更加认真地,定定看了庄景玉一会儿

其实范菲现在虽然还不到四十岁,但是一与同年龄段的黎晏心相比,她已经明显地沧桑老去了。在这里,连年的风吹日晒,辛苦拼命,让她的年轻难再,容颜不回。

但却变得更加温柔和慈祥。依稀可见年轻时婉约秀美的眉目里,有著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景玉,”她看了很久,直到把眼前这位单纯木讷的好孩子看出了脸颊两团可疑的红晕和浑身别扭的不自在来,她才收回自己略带著探究意味的眼神,微微笑道,“别再装了……哎,好吧,是别再委屈自己了。其实我看得出来的,你每天这麽没日没夜拼死拼命地学习,画图,研究,做题……还只要一逮著点儿出事的机会就慌张得跟什麽似地,一路飞跑到工地上去……其实你知道──当然我也知道,大家都知道,那些事情g本就不需要你们这些从z大来的交换生c心。虽然每一年从z大过来的交换生都很努力,毕竟如果不是真的想学到东西,没谁愿意来巴基斯坦这麽艰难的地方受苦的。可是你实在是太拼命了……说更直接点,你太过了,景玉,你知道吗?”

“……”

庄景玉愣愣听完这一番,几乎一针见血到,将他本来努力强压在心底的那一点儿小破心思给戳中得片甲不留的话,脸颊在一瞬间红了又白白了再红,眼睛和嘴巴都微微张开著,不知道究竟是在为自己的伪装努力终於被揭穿而感到羞愧,还是在为自己的感情心事又再次被掀开而觉得难过。

范菲看他吓成这样不禁叹了口气,笑容温婉,里面一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好了好了,我当然也知道,你本来就是很努力的。大半年,这麽长的时间呢,要是没有很多的真心和毅力,只因为想利用工作学习的忙碌来逃避别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撑到底的。”

庄景玉听到这里,脸色终於勉强恢复了正常……一点点。

他现在既羞愧又尴尬,既紧张又忐忑,整个人别别扭扭地站在那里,头低得不像话,而且眼看著廉价的衣角都好像就快要被他那一双满是汗水的大手给绞烂了,范菲终是觉著不忍心,慢慢将眼睛投向别处。只是刚刚还一派慈爱温和的目光,却在忽然间变得朦胧而恍惚:“好孩子,这真的没有什麽的。阿姨我……阿姨我,也是过来人,一看就懂了,”她顿了顿,从双唇间悠悠吐出一口轻气,苦涩而明白地点破,“年轻人,风华正茂的,读的又是z大最好的专业,前途大好。再说,我看你家境也很不错。呵呵,结果现在居然搞到只能要靠工作来忘愁,还能是什麽愁?……就只有感情了吧。”

“……我……”

──算了,还是迅速闭上嘴巴吧。被揭穿心事的手足无措,再一次将庄景玉给彻底击败了。

不过他倒是突然间有点好奇,刚刚范阿姨说她是……那什麽来著……过……过来人?

即便掩饰得很好,然而范菲仍旧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庄景玉那一句无声的纳闷。

她沈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来拍了拍庄景玉的肩膀,很慢,却很清晰地娓娓道来:

“我也不问你究竟和对方发生什麽事儿了,因为本来,感情上的事情,这麽多年说来说去的,其实说到底,也就只有那麽几种,永远没变过。”

“我也不问你们之间事到如今到底怎麽样了,但是我看得出来,你肯定,还是很在乎那一个人的。”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你在乎,很在乎……无论这些日子以来你怎麽用疯狂的工作来掩盖,但还是在乎。所以我才决定在实习结束的最後一天来跟你这个傻孩子好好说说,劝劝你的。”

“……哎,其实也不是劝你,就是想来跟你分享一下过来人的经验。至於回去以後究竟该怎麽办,还是要你自己琢磨,看著办。”

“我以前在z大读书的时候,也有一个男朋友,是学土建的。你知道工科生的男女交往真的是简单极了,每晚的聊天内容总是作业题目,每周的两次约会也基本就是在图书馆和自习室里度过,又经济又实惠。也许在别人看来我们俩简直就是两个神经病……呵呵,两个学霸,但是我们俩自己都觉得就这样挺好,也觉得对方还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以後的结婚对象,应该就是这一个人了。”

“当然现在,像你看到的这样,我们俩自然是没有在一起的。不是因为离婚,而是因为,g本连婚都没有结成。”

“大学毕业到三十岁的那段日子,他有向我提过很多次,可是都被我拒绝了。那个时候我总觉得,我还年轻,还要再拼一拼闯一闯,不能就这麽因为婚姻而放弃我的研究和事业……”

说到这里,范菲敏锐地捕捉到旁边庄景玉那一副小心翼翼而又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轻声点明他的心思:“呵,我知道你想要说什麽。你是想说,婚姻和事业并不矛盾对吗?……哎,也许吧,现在我回头来看,也觉得可能是这样的。毕竟我还从来没有试过,当初就那麽干脆果断地拒绝了他,而且还是那麽多次……或许对他来说,甚至算得上是残忍了。”

“但是最近因为你……景玉,因为看到你,我又忍不住重新回想了一下那时候的自己。突然觉得,也许当年我并不只是因为事业的原因,所以才就这麽草率地……是的,我现在已经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是草率地……拒绝了他,而且还因为,其实,我在害怕。”

“我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从小就是这样。读书的时候是成绩,毕业了以後是研究,所以就连生活上的感情和婚姻……不瞒你说,很好笑也很幼稚,我也曾在心底跟自己暗暗发过誓,我要麽就不要,要麽,就一定要得到最好。所以潜意识里,我也许一直是在等。等身边,还有没有比他更好的人出现。就像以前那个哲理小故事说的那样,我总觉得前面还应该有更好的人在等著我,所以我必须要走得更远一点,看得更多一些……不然,就这麽草草地和他结了婚定了下来,那说不定,以後会後悔呢。”

“而且也许因为我读的是理工科的缘故吧,我真的没办法像学文艺的人那样,每件事情都总凭著感觉和激情去做,都相信什麽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不行。我完全不行。我只要想想都觉得那简直是太可怕了,後来我知道,自己这种毛病也许叫做强迫症……?呵,总之,我必须把每一件事情都从头到尾地计划清楚,有条不紊,并且任何发生变数的发生都为零,这样……只有这样,我才能做得下去……才能安心和有勇气地做下去。”

“可是感情和婚姻毕竟不是算数学题,不是做受力分析,也不是设计项目工程,它们不是那种,一旦最开始的数据和模型设定好了,就能够永远保持不变的类型。所以我……呵,是啊,我怕了,我退缩了,我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潜意识里,就这麽没骨气地选择了逃避了。”

明明说的是很後悔懊恼的话,然而从范菲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来,哪怕一丁点後悔懊恼的神色。

她很平静。平静得就像眼前这一汪,流动的清河。

“三十岁生日的时候,他第一百次递给我的求婚戒指,和z大第一次向留校讲师们提供的,去巴基斯坦交换学习三年的报名表,都在我的手边,这个项目无论是谁,去了回来之後都直接晋升副教授。我当初选择了什麽,你现在一目了然。”

“那晚上,我第一百次将求婚戒指退还给他,然後,也像现在这样平静地告诉了他,我最终的选择。”

“直到现在我都还很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看著我的表情。”

“很不可置信,很无能为力,很失望,很痛苦,很愤怒,很绝望……但是最後,也慢慢变得和我一样,安静平和了。”

“後来我才知道,那是他终於死心……终於,对我死心了。”

“那一晚,他把戒指收好,然後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就再也没有纠缠,转身便走了。”

“他对我说,菲菲,你很好,很好,我从不怀疑你一定还能遇上比我更好的选择。可是,能像我这麽无怨无悔掏心掏肺对你好十年的,再也没有了。”

范菲说得字字都轻,然而这些话听在庄景玉的耳朵里,却仿佛声声皆是,雷霆万钧。

“呵呵,看你,连你这个旁观者在时隔这麽多年以後,听到我转述这一句话都忍不住浑身震了一下……可见我那个时候,是多麽的冷酷无情。”

“是啊,那个时候的我,怎麽就那麽冷酷无情呢。我不仅觉得他这麽说显得很可笑,而且我还觉得他这是在嫉妒我……我那麽厉害,以前是比班里,後来是比院里的好多男生都还要厉害,当然清楚我在离开了他以後一定可以活得很好,可是我不知道我竟然还那麽有自信,自己能够在他离开以後找到一个,比他对我,还要更好的人。”

“呵,我真是前半辈子读书读太多,把脑子都读傻掉了。”

庄景玉张张嘴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麽。虽然他觉得从范阿姨刚刚讲的话来看,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去安慰她,可是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又分明写著,“不用安慰,我没事,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范菲停了一会儿,脸上表情始终不变,不知想了些什麽,良久,才又继续悠悠道:

“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是应该笑自己那个时候,究竟是太有自信了,还是真的太傻了,竟然会以为那一次,他也只是跟以前一样,和我说著玩玩儿的。只要过一阵子,我不去主动理他,他就又会跟以前那九十九次一样,重新低声下气拿出戒指,向我道歉,跟我求婚。”

“哎,反正我当时是铁了心要来巴基斯坦了,就跟他发短信说,也许我们两个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彼此生活工作都在一起……太近了,也许,需要一点距离。”

“然後我永远记得他回复我的那一句话。”

“他跟我说,其实距离,早就存在了。”

庄景玉几乎屏住了呼吸。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好像在空中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狠狠地,卡住了自己的喉咙。

范菲从怀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来递给庄景玉。那是一张结婚照,上面是一位面目沈静的男子,和一个笑容灿烂的姑娘。

趁著庄景玉看那照片看得发神的机会,范菲自己也再细细看了一遍──这麽多年里,早已经数不清,究竟是第多少遍的一遍,莞尔笑著,柔声道:“五年前,三年交流期满,就在我可以回去的时候,学校又出了通知,说如果能在这儿再待上三年回z大的教师,就有直接晋升教授的资格。”

庄景玉愣了一下,其实心里已经有点觉得,如果他是那个男人,那麽他也会觉得范阿姨,的确是有点过了。

范菲几乎看也不用看,就很快猜出了庄景玉此时此刻的心思。因为这个孩子,实在是不会骗人。

“没关系,我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分了。”

“……”

庄景玉白脸一红。

范菲慈爱地笑笑。

“那一晚我先跟他说了这个消息,剩下半句话,【如果你真的等不下去,那我们就趁早分手吧】,我想了很久,还是先留著没发。”

“也许潜意识里,我还是很舍不得他,想要挽留他的。毕竟,有十多年的感情摆在那里呢。”

“只是後来很久我才终於意识到,其实我g本没有资格去挽留他。他需要的不是我的挽留,而只是我的那一句话。”

“那一晚,他没有和以往一样拼命劝我,跟我据理力争。隔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才终於跟我传过来一个字,那就分手吧。”

“说实话那时候看到这一句话我有点呆,脑子里很乱很乱。只是不清楚,究竟是因为谈了这麽久的恋爱居然说结束就结束了,还是因为他对我们分手这种事情,居然说同意就同意了。”

“於是一分手我就更加没有顾虑了,立刻申请了这个後续交流项目。呵呵,说起来那时候我真的是恶毒得很,经过这件事情,就觉得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全部都不可信,z大一有新的交换生过来,当然是女生,我就不断地跟她们讲这个例子,说这个道理……哎,也不知道有没有害了人家。”

“後来,去年春节,我在上遇到了当年班里的一个同学。他知道我还在巴基斯坦的时候简直惊呆了,很诧异地问我怎麽没跟他一起去德国。结果一听到这个我也愣了,犹豫了一下才跟对方解释说,我和他已经分手,早不知道他现在怎麽样了。”

“对方很莫名奇妙地回了我一段:算了,那也好,上次那个德国项目可能就是z大的最後一批了,真的是超难得的机会的,基本上学土建的都想去。他专业成果那麽好,一直都有给他保留名额的,但是前四次他都为你推掉了。如果那次再不去,以後大概也就没机会了。哈哈,也许是因为知道你这个学霸居然还要留三年巴基斯坦,实在无语了吧。哎你说你这个姑娘,对自己还真是够狠的啊。看看咱们班其他那几个女生,念书的时候明明是属於科科都学不懂的那一种,结果现在一个比一个小日子过得滋润。你说你干嘛非把自己搞得那麽苦呢?真是女人中的男人,男人中的畜生……啊!哎呀!掌嘴掌嘴!嘿嘿,开玩笑开玩笑,说错话了啊,别介。诶不过,讲句老实话,你们交往这麽多年,他对你真的是太好了,我们全班都看在眼里,都以为你们俩以後一定会在一起呢,结果现在居然说分就这麽分了,天各一方的,我还真是有点儿不敢相信。”

“……没有人能体会我那一刻的感觉。坐在电脑前,好像一瞬间天都塌了。”

“我是感到有一些後悔,但是我还是没有去找他。要强成就了我的事业,可是也毁掉了我的生活。”

“再後来,再後来……呵呵,好吧,其实就是昨天,那个人给我发了这一张照片,告诉我,他下个月就要和这个女孩子结婚了,两个人是在伦敦认识的,这个女孩子学的不是工科,而是我们俩以前都非常瞧不起的文学。”

“他还发了一封很长很长的邮件给我。”

“里边写了很多东西。有一些当年我们谈恋爱时的琐事,我都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而且还记得那麽清楚。但是最让我震惊,把我刺得最痛的那一段话是,他跟我说,菲菲,即便分开已成必然,可是在最後,我还是想要跟你说清楚,我并不是因为大男子主义,不想让你一个女人在事业上成就太高,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阻止你的,而是因为,你自己有发觉过吗?其实你g本就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拿来结婚的备用品,如果哪一天结婚成了必须,而你又还没有找到更好的,那便把我拿出来替上,完成任务就行。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曾为你推掉过一两次十分珍贵的学习机会,因为我觉得,工作我在哪里都可以努力,可是你范菲就只有一个,若是因为我没有抓紧而错过了,那就再也没有了。我并不需要你也为我做到这样,我愿意放你和陪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可是你连一个承诺都给不起我。因为你不敢。你的世界就只有你自己,你的前途,还有那个也许会在未来出现的,比我更好的幻影。我把当年向你求过整整一百次婚的求婚戒指寄送给你,虽然再也不会有第一百零一次,可是这一枚戒指,我也不会再送给别人。既然那本来就是为你而准备的,那它就永远是属於你的。把它用来纪念我们那十三年的恋爱时光吧,而现在,我就只能把你留在我的三十七岁,以後的人生,无论长短,无论好坏,都不会再有你了。祝你幸福。”

“昨天看到这一段话,十多年没有哭过的我……巴基斯坦这麽苦,但都没有哭过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回事,眼泪一下子,就这麽哗啦啦地流下来了。”

“因为我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用他的爱读懂了我的一切,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理解过他的心情。”

“甚至是从来都没有,试图去理解过他的心情。”

“原来他早就看穿我这麽坏,这麽恶毒……可是他却仍然毫无怨言地选择了,无条件地忍让和包容我,整整十三年。”

“最後是我逼走了他……是我让他,终於从失望,变成了绝望。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我,从来没有不珍惜我,更谈不上我以前跟女学生们抱怨的那样,薄情辜负了我……在他还没有对我感到绝望的那一些日子里,那麽那麽长的时间,无论我让他有多难过多失望,他都始终把我抓得紧紧的。可是我自己不听话,竟然推开了他。”

“……是我自己,没有抓紧他。”

庄景玉听到这里忽然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理解范阿姨跟他分享这段经历的原因了。

范菲停下来拍拍他的肩膀,长长呼了口气,摇头笑道:“哎,我大概说得太多了。没办法,人老了,就是爱唠叨……可是,景玉,你明白阿姨的意思了吗?”

庄景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范菲笑著将眼神移向了前方波光明灭灯火隐约的河面,声音一出唇间,就被干燥的夜风吹荡得很远很远:

“今天看著你这麽欲盖弥彰的忙碌样子,我就忍不住想起,我第一次跟他坦白决定要来巴基斯坦的那个晚上,他跟我说的那一句话。他说我很好,以後一定还会遇上比他更好的选择。可是能像他这样,对我这麽好的男人,却再也不会有了。”

“刚刚我说我那个时候不信。结果这麽多年过去,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现实却渐渐由不得我不信。”

庄景玉听到这里表情很明显愣了一下,歪头想了想,不禁奇了:“咦……?怎麽会……?就我来的这半年,我明明看到周围有很多人都对范阿姨你……”

范菲也许年轻不再容颜老去了,但是惊人的智慧和才干,却永远使她拥有著致命的迷人与x感。

听见庄景玉的话,范菲顿了一下,忽然抿住双唇优雅一笑。眼角处隐约可见的细密纹路似乎与眼前那一大片被夜风吹皱的河面一样,柔软深邃,粼粼潋滟。

那是一个女人,被岁月和经历打所磨出来的,最美丽的痕迹。

“我知道,我不是傻子,这麽多年,我能察觉到这里有很多人在暗恋我,想追求我,他们也都对我很好。而我虽然没有同意,可是大家都是快奔四的成年人了,把话说清楚以後,彼此也都相处得很好,”范菲慢慢抬起手,撩了撩额前那几缕,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神情微淡,“……可是,所有人都对你很好,你跟所有人也都很好,然而在这麽多好的人里却没有你想要的那一个人,就算再好,你也依然会觉得不完整。”

庄景玉听到这里,简直感觉全身就像是被强电击中那样,脑子里虽然一片空白,但其实什麽,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范菲转头向他露出一抹鼓励的微笑。

“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爱她,那麽等一回国,你第一件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先去确认她是否真的爱你。如果这两样都成立,那你们为什麽不在一起。”

“还在等什麽……还有什麽可等的呢?彼此相爱又能在一起的时候,那为什麽不呢?”

想了想,范菲最後说了六个字:

“不要像我一样。”

庄景玉安静听著,呆呆看了范菲一会儿,也许是几十秒,也许是几分锺。只是范菲的脸在四周闪烁明灭的灯火之中不断改变,最终在庄景玉雾气蒙蒙的视线深处,一笔一划,一眉一眼,缓缓拼贴融汇成了万里之遥的那一个人,的那一张脸。

天知道庄景玉此时此刻究竟是有多想黎唯哲的温暖与触感,拥抱和体温……甚至接吻以及那种事情,好像……好像,也都没有关系。

无论哪一种,他都发了疯地想念,著了魔地愿意。

终於,直到现在,也许并不是第一次,但却是两个人确定关系开始交往以後,最深的一次──庄景玉总算无比清醒地意识到,黎唯哲这个人,和他们之间的这一份感情,对於他来说,究竟意味著什麽。

他们是两个人,但如若失去彼此,他们都将不再完整。

仿佛是要用尽全身力气那般,庄景玉使劲儿地朝著眼前的人拼命点头。那股狠劲儿,看著,几乎是要将整颗脑袋都从脖子上连g点下来似地。

范菲被一向沈默安静的庄景玉,这一下突如其来的疯狂行为给惊呆了一秒,随即回过神来,无奈笑笑。其实她倒是有点好奇,庄景玉究竟会喜欢什麽样的女孩子类型,以及……到底什麽样的女孩子,才会喜欢上庄景玉这个类型?

会这麽想,并不是说范菲看不起庄景玉,而是范菲很知道,在现在这个社会,像庄景玉这麽认真本分的孩子,女生们不是大都不咋看得上眼的吗?那麽,能对庄景玉这麽死心塌地并且也让庄景玉对她那麽死心塌地的,也许……大概……应该……是一个非常单纯善良,贤惠温柔的女孩子?

当然庄景玉并不知道范菲此刻心中所想,不然,他可能就真的要忍不住喷出来了。

只是,就在他正准备拿出手机跟黎唯哲联系的时候,突然,脚下的地面,似乎猛烈地摇晃了起来。

四周灯火刷地灭掉,而远处的工地,也砰砰砰砰,连续发出了好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似乎是大型器械碰撞落地的声音。尖锐却又沈闷。

因为再也站不稳而被迫跌倒地上的瞬间,庄景玉只能勉强从几乎已经眯成一g针细的眼睑中,看到眼前这个地动山摇尘埃弥漫的世界,一切都显得那麽不堪一击,摇摇欲坠;以及范阿姨那一张,一直以来都只有冷静严肃,然而这一次,却也终於不得不显露出惊慌失措的脸。

【彼此相爱又能在一起的时候,那为什麽不呢?】

这是庄景玉在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的末日里,脑海中,清晰浮现的倒数第三句话。

【如果这次能够大难不死,那我一定到死,也不再放开你的手】

倒数第二句。

【黎唯哲】

最後一句。

第六十章(完结?上)

後来的状况简直可以用兵荒马乱这四个字来形容。

永远没完没了的余震,永远摇摇晃晃的大地,永远像是下一秒就要坍塌坠毁的设备,还有永远像是下一秒就要一泻千里的河水……

其实硬要说起来的话,这次地震的级数并不高。但是因为震源离他们工地太近,而且离地面也不深的缘故,所以这次地震对这附近的摧毁程度,也基本可以说是毁灭级别的了。

因为山体塌陷道路损毁的关系,救援队没有办法很快赶过来。庄景玉甚至估m了一下方圆几里道路受损的大致情况,然後都开始有些绝望地怀疑,救援队究竟有没有办法在所谓的地震救援黄金七十二小时之内,打通道路,进入震区。

庄景玉和范菲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损──和工地上其他很多受伤颇重,甚至是那一些,早已经不幸遇难的同事,相比起来的话。

最初的惊慌失措很快过去,范菲迅速地恢复成了她以往的领头人,负责人,以及女强人形象;用她宝贵的专业知识和经验,以及女x所独具的安定人心的温和力量,安慰,鼓舞,并且带领工地上余下的夥伴与同胞们,共度难关,等待救援。

而庄景玉作为这次地震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尤其还是十分难得的四肢健全内脏完好的幸存者,自然更是责无旁贷地挑起了照顾伤患和鼓舞士气的艰巨重担。

只是偶尔,当庄景玉照顾完其中几个,就算瞎子也能瞧得出来,几乎不可能撑得到救援队赶来的重伤患者时,他真的非常痛苦地看著他们深埋在尘土瓦砾之中,那一些,一张比一张奄奄一息的苍白脸色,忽然就感到了一阵,直从脚底升往头顶的心惊,与心寒。

他仿佛看到有一个身著黑色斗篷高举银色镰刀的死神,在无边夜色冷冷月辉之下,一步一步,朝著这些人的生命,靠近,逼迫,吞噬……然後,吞噬殆尽。

毫无疑问他们的生命正在流失。而曾经,甚至就是在几天以前的曾经,这些人,都还跟自己一起,笑过,吵过,闹过,玩过,认真地工作过,激烈地讨论过,无聊地八卦过,惆怅地抱怨过……或者,真诚地倾诉过。

庄景玉发现自己明明还那麽清楚地记得,他们曾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半是满不在乎,半是满怀落寞地对自己说,哎,有点想家了。

而当初他是怎麽回答他们的?啊……对,他是微笑著安慰他们说,就快到期限了,咱们再忍忍吧。

再忍忍……再忍忍吧。

可是忍到现在,结局却是,他们也许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这样一想,庄景玉觉得自己简直没有办法呼吸,心里堵得实在太慌太慌。虽然在伤患面前他必须要努力保持微笑,可是等到一路飞跑回去,他的脸上却早不知什麽时候,竟已经湿成了一大汪,汹涌咸涩的海洋。

这种四周都是伤痛,处处飘满哀鸣的绝望场面,让庄景玉非常不吉利地想到了许多年前,父母因为车祸而离世的事情。那时候,二姨抱著小小的自己怔怔望向父母的灵牌,用早已哭到凄厉嘶哑,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那般的空旷声音,泣不成声地对他说道,这都是命。

这都是命。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的自己年龄太小,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的二姨字字铭心,当然更也许是因为,後来世态炎凉,冷暖尝尽──总之,早在那时候起,这句话就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虽然只是随风无常地落在了庄景玉柔软贫瘠的小小心房,然而却比这世界上的其他任何认知,都要更加顽固倔强地迎风生长。

他信这句话,一直信。

而如今,就更加坚信。

每每照顾完伤患返回到临时安全区随意搭起的简易帐篷里,庄景玉曾经无数次忍不住後怕地胡思乱想,如果发生地震的那个晚上,他和范阿姨没有突然想要去河边散步,而是和以往一样直接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或者更严重一点,甚至是干脆走去了水坝上……

那会怎样。

次次想到这里,庄景玉也都会次次万分惊恐地立马抱住头垂低眼睛,浑身止不住地冰凉颤抖,呼吸紊乱,大口喘气,再也不愿意,继续深想下去。

命运对人类的玩弄,究竟什麽时候,才能停止。

通讯勉强恢复是在大约一周以後。从此庄景玉每天除了解决自己所必须的生理问题和履行责任照顾伤患以外,剩下来最常干的事情,就是抱著水杯坐在电视机面前目不转睛地看新闻。只是电视的效果依然很差,看不了几分锺就要嘶嘶嘶地卡几下,然後闪出一大片白茫茫的雪花,而播出来的内容也永远都是雷打不动的“万众一心,抗震救灾”。

可是,尽管屏幕上那些,看似一个比一个说得天花乱坠,表现得撕心裂肺的媒体人,也许永远都没办法了解灾区里那一份,逐渐笼罩蔓延,无比真实的苦难与恐慌,然而只要有了这一点点能够与外界相通相连的东西存在,对於此时此刻的他们来说,也都是振奋人心的希望。

因为重灾区是在中巴两国长期合作的水利工程地上,因此中国政府对此也十分关注,提供的援助史无前例,甚至经过高层的努力沟通之後,巴政府还同意了中国政府直接越境派遣救援直升机来接返本国工程师回国的要求。

就这麽每日每夜地看著几乎是在重播循环,毫无新意的电视节目,庄景玉心里清楚,他现在要做的,也能做的,就只是安静地等待,和诚心地祈福。

只是偶尔间想到黎唯哲,庄景玉还是会抑制不住地感到情绪微沈,心里头瞬间就升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与恍惚。手机现在还暂时没有办法用,他们联系不到彼此,通知不了彼此,想要报平安和想要确认平安的焦虑心情,也没有办法传达给彼此。

这是自他们相逢相爱以来,第一次,将对方遗失在了茫茫人海。

其实庄景玉自己倒还好,毕竟他知道黎唯哲是安全的,这就足够了。可是黎唯哲在知道这个消息以後,直到现在,整整漫长的一周过去,他已经著急发疯成了什麽样子,庄景玉只要想想都觉得自己的整个x腔,似乎是在隐隐发疼。

多希望此时此刻,自己能够完好无损地站在黎唯哲的面前,微笑著对他说:看,别担心,我还活著。

多希望此时此刻,自己能够挺直了背脊站在黎唯哲的面前,坚定地执起他的手,认真地对他说: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就算你推开我。

庄景玉想起那一晚,整个世界地动山摇,四面八方烟尘漫漫。而在废墟硝烟之中,他那麽清晰,并且那麽有力地对自己说过:

【如果这次能够大难不死,那我一定到死,也不再放开你的手】

而现在,他还活著。

手机是在将近半个月以後才勉强恢复通讯功能的。而那时候救援队也早就已经赶到了,从此庄景玉每天照顾伤患的时间就都全部分给了看手机,发短信,报平安……这些事情。

亲朋好友的慰问电话一个接一个,短信一条接一条。每一件,庄景玉都认真回了。

黎唯哲却没有打来电话,唯一的关心,只是一条短短两个字的简单讯息:

【等我】

却比其他任何人的任何话,都要更加令他安心。

最後,在距离地震发生以後的第十八天,一个天气y沈算不上好的日子,他们俩,终於见到了面。

黎唯哲是跟第一批同意入境的中国派遣队一起直接飞过来的,他有朋友在部队高层里面。

庄景玉之前已经被先头救援队的负责人通知了有朋友要从国内出发,亲自来接他的消息,因此那一天,他早早就在单独一人的简易小帐篷里,等待著黎唯哲的到来。

帐篷的开口很小,那天的阳光也很弱,因此当原本就不明亮的帐篷里突然又黑掉了一大片的时候,庄景玉即使不用抬头也能知道,是他……是黎唯哲,终於来了。

黎唯哲那麽那麽高的个子,只能尽力把腰弯到了很厉害很厉害的程度,才总算是成功进到了帐篷里面。

庄景玉坐在里边远远看著这一幕,看著这个,一向轻狂不羁飞扬霸道,但如今却为了能够见到自己,而努力将他一向引以为傲的修长身躯弯折蜷缩的男人,只觉得心里又酸又涨,又闷又疼;很奇怪帐篷里面明明暗无天日见不到光,可是他的眼睛,却瞬间被四面八方包围涌来的湿润感觉,灼热地割裂,冰凉地刺伤。

曾经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事情,任何人,能够让黎唯哲心甘情愿地弯下他那一g高贵迷人的背脊;可是现在,庄景玉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是痛苦还是欣慰地发现,其实这种东西,这种事情,这种人──却是有的。

东西就是自己的东西,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而人,也就是这样的自己。

一刹那,感动和心疼都像潮水,连同著黎唯哲那一道慢慢走近靠拢的高大身影,一起呼啸著朝向庄景玉狂奔涌来,最後温柔地将他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深海。

黎唯哲在离庄景玉三步左右的地方缓缓停下了脚步,而庄景玉也同样身形不乱地坐在低矮破旧的床边。两个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俯视与仰视之间的空隙,静静流淌著一股微妙柔和,但却谁也c不进来的纠缠气息。

那是他们两个人,无论相隔多远,也无论分隔多久,都无法从彼此生命中抽离丢弃的默契。

他变瘦了。他变黑了。他变憔悴了。他变得会害怕……和懂得害怕了。

四目相对眸光流转,这是他们两个人心底,最深心声的交换。

黎唯哲非常欣慰庄景玉的完好无损,然而庄景玉却十分诧异黎唯哲的狼狈不堪。毕竟,前者曾经见过後者比现在还要更加难看千倍百倍的样子,可是後者却从未见过前者,这般惊慌失措,後怕悔恨的模样。

一向干净的下巴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就忽然冒出了细细密密的青色胡渣,眼睛底的黑色眼圈也是浓得遮都遮不住,从来都意气风发的帅气短发此时此刻也乱糟糟得不像话,衣服更是一套异常……挫的,救援队队服……又旧又破又老气又泛黄,可想而知其衣龄之长,尤其囧的是它还那麽短,g本就罩不完黎唯哲如此挺拔修长的高大身形啊!

这样邋遢狼狈的黎唯哲,庄景玉从来,没有见过。而如今,这些东西,却好像全部都扎堆儿了似地,正一个比一个清晰地放大呈现在自己的面前,庄景玉知道,整整十八天,黎唯哲所有的担惊受怕,都在这里面。

黎唯哲没有做出立马倾身上前扑倒庄景玉,然後将他狠狠压在身下拥抱亲吻──这种原本,才比较符合他霸道x格的火爆举动,而竟然一反常态,很久很久,都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深深注视著庄景玉,没有後退也没有前行,不肯远离却也不再靠近,就只是那麽安安静静地站著,一个人,一道眼神,仿佛那样空远悠长的目光,电光石火分寸之间,就已经许下了对方地久天长,一世一生。

而庄景玉虽然对此感到有些惊奇,但是不可否认,他很享受,这样无声,但却深刻的交流。

终於,不知多长时间过去,黎唯哲慢慢抬起右手,轻轻落在庄景玉柔软依旧的头顶,小心翼翼揉了两下,低声问道:“……怕吗?”

庄景玉想了想,没有撒谎,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黎唯哲见状微微愣怔了一下,随即垂低眼睛,忍不住,呵呵闷笑了一声。

“嗯?这麽巧?”他一边这样笑著反问,一边倾身往前伸出双臂,然後慢慢地张开,又再紧紧地合拢,最後,终於牢牢地将这一具,他思念了整整二百六十多个日日夜夜的久违的身体,锁进了自己,早已寂寞太久的怀中,“……你怕,我也怕。你看,我们又默契了。”

手臂的力度逐渐变大,包围的空间逐步收紧。

庄景玉几乎是一毫米一毫米地感觉到,对方明明手无寸铁,但却堪比刚石的进逼。自己的整个身体都仿佛被那一双溢满怪力的手臂给活活箍死了那般,不仅动弹不得,还甚至,呼吸艰难。

很难受,可是庄景玉,却甘之如饴。黎唯哲的颤抖,黎唯哲的後怕,黎唯哲的恐慌,黎唯哲的想念,黎唯哲的感情……都容纳在这一双绷紧的手臂,这一个拥挤的怀抱,和这一方,窄小的天地里。

两个人谁也不比谁贪婪地,疯狂吮吸著对方身上那一股,熟悉却陌生的气息;而也正是那一股独一无二的味道,就支撑了他们两个人,一个人的等待,一个人的寻找。

无论哪一种,都是寂寞的事情。也许结局徒劳也许终归无望,但他们幸好,都未曾想过嗷放弃。到如今,珍宝失而复得,恰似,劫後余生。

毕竟,世界那麽大,未来那麽长,而他们,才刚刚在一起。

仿佛整整一个世纪那麽久过去,黎唯哲才终於舍得放开了庄景玉,只是全身仍旧带著几许後怕不安的颤抖,而呼吸,也是十分难得地不稳。

深深看进对方眼底几秒,忽然,黎唯哲竟然毫无预兆地,屈身半跪到了地上。而不待庄景玉惊异,他便更快地从上衣兜里,小心翼翼,掏出来了一样东西。

庄景玉定睛一看,霎时愣住了。

那是在三年前的平安夜,他二十岁生日的那一晚,黎唯哲说要送给他,但是却并不强迫他那时就一定要接受的,铂金戒指。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都还不知道黎唯哲究竟是什麽意思,那他就不是真傻,而是在装傻了。

庄景玉好像返璞归真一夜返童了那样,表情无比呆滞地,傻乎乎看著眼前的黎唯哲。

於是黎唯哲又蓦地笑了,抬手刮刮他的鼻子,戏谑道:“紧张吗?”却不等庄景玉回答,他自己也深深呼吸了一口,神情瞬间变得庄重肃穆起来,仰起脸,眉目间如水漾温柔,那波光粼粼的样子,好似夜空繁星闪烁,“呵呵,又这麽巧?我也是呢。”

庄景玉顿时觉得脸颊连同耳g都在发烧。

黎唯哲握住庄景玉的右手,缓缓抬起来放至自己的嘴边,低头轻吻了一下,然後旋转著将那枚戒指,凌空悬在了对方的无名指尖,一副蓄势待发x有成竹的自信样子。似乎只等庄景玉点头答应,他就会再不犹豫也再无顾虑地,一鼓作气,将它套进去。

套住这一个,他这一生,都永远不能放开的人。

“……庄景玉,”黎唯哲深深望向庄景玉的眼睛,连名带姓,郑重叫他的名字,“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伴侣与我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裕,也无论……是生,还是死,或者其他任何理由,都爱我,照顾我,尊重我,接纳我,永远对我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庄景玉一生传统保守,做过的最惊世骇俗的事情无非两件,第一是跟了楚回,第二是爱了黎唯哲,没有接触过任何宗教,因此直到几年以後参加唐汉和韩莹月的西式婚礼,在教堂上他听见神父这样问他们时,庄景玉才终於咬牙切齿地知道,晕!原来当年这些话,都是黎唯哲从这儿山寨来的啊……!一个盗版,害得他当年头晕目眩,还为此神魂颠倒了这麽多年……

这个时候的庄景玉,的确是昏昏噩噩,头晕目眩。

不曾料黎唯哲竟然会来这一招,也想不到黎唯哲用来求……求婚的话,竟然会如此深情款款,惊心动魄──总之,导致庄景玉这时回不过神来的原因,很多很多。

黎唯哲看他一副回味无限,但却就是给不出来反应的可爱表情,不禁宠溺地捏捏他的脸,笑得像极了一只偷腥的猫,故意抓抓头发拉长了声音苦恼道:“诶……懂不起?不明白?……哎,好吧,那我再说直白点儿。”

两人间那一股近乎心电感应般的默契,让庄景玉在听到黎唯哲这麽说的瞬间,心里头就哗地升腾起了一股,非常不妙的预感;而这股不妙的预感甚至连带著他原本僵硬的眼珠子,也异常不安地转动了几转。

果然,下一秒,黎唯哲简直就像饿狼扑食那样地猛凑上来,往庄景玉的额头狠狠印下一记,接著笑眯眯解释道:“意思就是,庄景玉,你愿意嫁给我黎唯哲当老婆,无论你老公我变成了什麽样子,都甘愿一辈子服侍你老公,不嫌弃你老公,崇拜你老公,当然还要爱死你家老公,把心和身体都只乖乖奉献给你老公我一个人──直到死吗?”

“……”

这一段经过翻译的火辣表白,直把庄景玉听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僵在原地,高烧似乎转眼间就从脸蛋,一路蔓延到全身了。

黎唯哲脸上依旧是那一副雷打不动的坏笑,然而眼眸深处,却暗藏著几分忐忑兴奋的期待。

庄景玉发誓他只不过是因为脖子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想要动一下而已,结果黎唯哲捕风捉影的能力实在太强,一扫到那麽一点苗头,就迅速地就抄起那枚戒指往他的无名指套了进去。

庄景玉:“……”

算了,这倒也省了他还要点头回答“是”的这一步程序。

黎唯哲眯起眼睛定定看著那一枚,时隔三年,历尽艰辛,如今终於在庄景玉的无名指上买了房安成家的戒指,显得十分满意。忽然他像猛地想到了什麽似地,一下子仰起脑袋朝著庄景玉微微摇晃了晃下巴,脸上写满的,居然是一副令人石化的撒娇可爱,和欲求不满的表情。

庄景玉愣了一下立马读懂,黎唯哲这是在示意自己,赶快低头吻他一下。

“呃……”

庄景玉在心里经过了好几番死伤惨重的天人交战,最後实在是因为受不了黎唯哲那两道,逐渐从开心转变成委屈,再从委屈转变成难过,最後从难过转变成黯淡的百变眼神……而低头照做。

哎……被吃定了。唇瓣触碰的瞬间,庄景玉在心里,为自己的余生而如此哀叹。

两个人轻轻一啄就分开了,没有长驱直入没有火辣舌吻。而黎唯哲对此,倒也未加阻拦。

他只是心满意足地低下头,久久凝望著那一枚彰显著低调华丽的银色戒指,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m著。

“你终於是我的了,”他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我终於……套住你了。”

庄景玉闻言表情有些羞赧,脸上似乎迟疑了几下,而後最终下定决心那般,左手忽然伸进怀中,然後竟然也从里面,掏出来了一枚戒指。

“这、这个……”很久不犯的结巴病在这一刻仿佛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庄景玉本来不欲去看黎唯哲那一张,混杂著吃惊与狂喜的脸庞,但是在这种……这种……郑重庄严的时刻,不看著对方的眼睛说话,似乎……似乎……也不大好啊……

於是,深深吸进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再一低头,庄景玉就微醺地发现,自己已经毫无商量地醉倒了黎唯哲那两汪,暗潮汹涌的目色寒潭之中:

“这、这是我……在来巴基斯坦之前买的,”神智好像已经全被潭水给吸噬走了,浑身上下只剩下个嘴巴,在这里本能一般地嚅动讲话,“我、我说不来你刚刚讲的那一段话,太、太长了……我就想问你……我就只想问你这一句,黎唯哲,你以後愿不愿意……和我庄景玉,在一起?”

吐完这短短几十个字,庄景玉觉得这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

而唯一令他感到些许慰藉的发现是,黎唯哲此时此刻的表情,看起来,也并不比刚刚的自己好多少嘛。

结果,就在庄景玉正想东施效颦板起脸来反问黎唯哲,你是不是不愿意的时候,黎唯哲就跟炸了毛的豹子一样瞬间回过神来,然後g本不等庄景玉套,自己便迫不及待地将左手无名指,硬生生地,挤进了圆圈里。

庄景玉:“……”

黎唯哲喜滋滋地抚m著这枚戒指,脸上的欣喜不言而喻。他头也不抬地对庄景玉说:“不用向我索吻了,你想亲我哪里随便亲,老公的就是老婆的,老婆的还是老婆的。”

“……”

庄景玉忍无可忍忍无可忍……终是忍不住满脸黑线地想,不知道现在脱下戒指然後再要回戒指,还……来得及吗?

大约过了三四分锺的样子,黎唯哲才总算是从狂喜之中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慢慢抬起自己的左手,与庄景玉的左手十指相握,逐渐感觉到彼此无名指上的坚硬物体,触碰,摩擦,划过,然後,交融。

那是两颗灵魂刚刚许下的,纠缠一生的羁绊。

黎唯哲挑高眼睛看著庄景玉,轻声问:“你个笨蛋,真的知道,我们刚刚,做了什麽吗?”

庄景玉红著一张脸,微微点了点头。

黎唯哲见他这样可爱,心里不禁玩x大发,一边摇晃著两人紧紧相连的左手,一边笑问:“哦?知道?好啊,那你倒是说说,我们俩刚刚做了什麽?”

却不料庄景玉这一次并未逃避,反而认真地对上黎唯哲的眼睛,小声但坚定地道:“你套住了我,我也……套住了你。”

黎唯哲一呆。

庄景玉却继续在一旁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我是你的,而你……你也……是我的了……以後无论发生什麽我都不会离开你,哪怕……你推开我。”

──这是地震那晚他曾发誓,如果这一次能够大难不死,那他一定要跟黎唯哲当面表白的话。而现在,他终於讲出口了。

黎唯哲怔怔看了庄景玉一会儿,那神情专注得,仿佛是在探察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以前那个,明明说不了一两句话就要面红耳赤,更别提讲出这麽多热情洋溢的表白话的庄景玉。

於是饶是庄景玉鼓足勇气,也架不住黎唯哲这样火辣辣赤裸裸的注视。

“呵。”

忽然黎唯哲轻笑一声起身坐到庄景玉身边,一扬臂,便将对方轻而易举搂紧了自己的怀里。

“笨蛋……我怎麽可能会推开你。我怎麽可能还推得开……还舍得推开你,”黎唯哲有些无奈却又有些宠溺地捏捏庄景玉质感很好的小耳垂,声音明明很近但却听来很远,犹若天边微不可闻的恍惚,“我现在,好像又比之前更加喜欢你了。”

庄景玉脸上一红没有说话。

黎唯哲m上他无名指的戒指,将嘴唇贴近他耳边,流连厮磨道:“是,你说得对,你套住了我,我也套住了你。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不能离开我,而我,更不会推开你。”

“不过,我们可以用一个更简单的方式来概括它们,那就是──”

“我们刚刚,结婚了。”

“那是,我们的婚礼。”

没有人知道,也许就连身边的黎唯哲也不知道,现在庄景玉的脸庞之所以越来越烫越来越红,其实并不再仅仅只是因为害羞,而且还因为心底那一份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激动。

结婚……结婚啊。

对啊,原来他们刚刚那,算是结婚了啊。

自从选择了要跟黎唯哲在一起之後,就似乎与自己再无缘分的一件事情,却在刚刚,就这麽出乎意料而又理所当然地,降临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整个无名指仿佛都要烧起来,那麽滚烫。

黎唯哲舔舔庄景玉的耳後,想了想,说:“虽然很简单但是很庄重。不过你要是嫌太简陋,以後我们去国外再办一个华丽的。”

庄景玉对此自然是轻轻摇头:“不、不用……就那个……就刚刚那个……很好,已经很好了。”

听到这种变相的承认,黎唯哲早有预料般地低低一笑。

忽然他放开手探向前,转而捧起庄景玉的脸与自己面对面,挑眉笑道:“你知道吗,这是我一生当中,第二开心的事情。”

果不其然,庄景玉的脸上很快露出了些许茫然困惑的神色。

黎唯哲瞧得心痒,忍不住凑上前去轻轻吻了吻对方软软凉凉的鼻尖,声音回荡在四周流淌的空气里,沙哑中,带著几分一击致命的磁x:

“仅次於,这一生,我能够遇见你。”

当这句话撞进庄景玉耳朵里的时候,庄景玉觉得,自己已经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