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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上)

孩子的事情自那日以後,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再跟对方提起。因为这的确是他们两个大男人,无论怎麽研究和努力,也绝不可能“做”得出来的难题。

庄景玉在黎唯哲料得到但是看不到的地方一直默默坚持地跟家里协调沟通著,虽然每一次都免不了要听二姨一顿苦口婆心的劝诫和要挨二叔一顿气急败坏的大骂,但只要一想到黎唯哲和他们的未来,庄景玉都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他不能後退,不能妥协,不能放弃。

事实上,尽管二叔那一句句,夹杂著方言土话的骂词,有时候听起来,真的非常伤人难听,甚至有一些,都已经称得上是侮辱了,然而庄景玉心里很知道,二叔之所以会那麽做,其实,都是为了他好。二叔宁愿作为一个顽固不化的老长辈,先把侄子给骂痛骂醒了,也不愿意在以後,听见社会上那麽那麽多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来对自己的侄子叽叽喳喳,指手画脚。

更何况,若是真要说起来的话,其实比起二叔的严厉责骂,庄景玉倒是更加听不得,二姨那一声声,带著悔恨,愧疚,痛心,以及种种恨铁不成钢意味的,隐忍哭腔。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二姨二叔在对他软硬兼施,只是这一次,请原谅他的不孝吧:无论哪一种,他都不能吃。

而黎唯哲将这一切辛苦都看在眼里,虽然感到无比心疼,可是对此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在其他方面去加倍努力地弥补他,偿还他,给予他,爱惜他──绝不会主动发傻,去亲手瓦解庄景玉,为了他们的以後,而苦苦支撑的坚持。

只是令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最先将这个问题摊开来摆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感到左右为难痛苦万分的,竟还不是庄景玉焦急担忧的二姨二叔,而居然是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黎唯哲的母亲,黎晏心。

那是在孩子的事情已经拖拖拉拉烦扰了他们俩将近大半年,大三下学期的期中考刚好过去的某一个周六下午,庄景玉又被迫被黎唯哲给拖著,不得不去进行什麽“情c教育审美培养”,窝在沙发里看《卡萨布兰卡》的时候,那一个自从装起来就似乎从来没有响过的门铃,忽然就这麽刺耳地叫了起来,沈沈惊醒了两个人的午後好梦。

不过这个来人的教养似乎还挺不错,至少庄景玉起码过了整整一分锺才站起身慢慢走过去开门,然而门铃自从第一声停止以後,就竟然再也没有响过第二下,更别说按捺不住,连续不断的狂躁响动了。

黎唯哲皱著眉头按下暂停键,然後狎昵地拍了拍庄景玉的屁股,示意他去开门,而庄景玉当然也……认命地去了。事实上黎唯哲虽然很爱很疼也很宠庄景玉,不过所谓江山易改本x难移,庄景玉觉得有时候黎唯哲身上的“少爷气息”……或者这麽多年过去了,高中时期所觉的“少爷气息”,现在,甚至都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帝王威严,王霸之气”?──甚是浓重,尽管他可以,也的确已经为了自己,做出了许许多多其他熟悉他的人曾经简直连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改变,不过生活中仍然有很多事情,是骨子里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的黎唯哲,绝不会亲自去做的。

而每每这种时候,庄景玉就会情不自禁地觉得,黎唯哲g本就活脱脱是一个古代皇帝,而他分明就是那个,始终伺候在皇帝左右的……贴身小太监嘛!

庄景玉怎麽也想不通,自己以前明明就是一副“铮铮铁骨”的,怎麽会在不知不觉间,就被黎唯哲给调教沦落到了,“太监”这种……令人不齿的地步呢?只能说,黎唯哲的魄力气场,实在是太强了麽……

一分锺後,哢嚓一声,门开了。

然而面对著眼前这位,衣著华丽贵气,气质高雅出尘,脸上微微透出著一抹浅淡平和的温柔笑容,年龄看起来,大约在三十岁出头左右的时尚女x,庄景玉又不禁呆滞了足足有一分锺的光景,这才终於回过神来,意识到今日这位不速之客究竟是谁。他虽然没有见到过黎晏心的真人,但是他好歹也在电视上见到过无数次,就算以前没有刻意去记过长相,可是後来因为她是黎唯哲的母亲,他怎麽可能连自己的……呃……岳母大人长什麽样子,都不知道呢!(没错,在这一点上,庄景玉是死也不会听黎唯哲的话,承认黎晏心是他的……“婆婆”的!!!)

黎晏心看到是庄景玉而并非自己儿子来开的门,一瞬间,神情似乎也微微愣住了一下。

“嗯?你也在?”

说著转眼望向听出动静,正大步朝这边走过来的儿子,黎晏心抬手取下墨镜,很具知x地撩了撩滑出额际的栗色发丝,将它们别往耳後,手指柔软纤细,动作一气呵成,在这一勾一转之间,实在颇有一番风情:“呵,本来我今天,只是想先来跟黎唯哲你,说说这件事情的。不过既然这麽巧,他也在这里的话──”黎晏心眼角微斜,给了庄景玉一道余光,“那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就跟你们一起说了吧。”

顿了顿,黎晏心反手一拉,轻轻关上了门:

“……没错,我说过,我已经同意了你们两人的事情。所以你放心,我一向说到做到,今天来这里,也并不是因为,我打算要反悔。”

黎唯哲闻言笑了下,忽然开口,轻描淡写地打断她:“那无所谓。因为就算您要反悔,我也不会给您这个机会。”

呃……!庄景玉站在一旁刷地瞪大了眼睛。他家教传统,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儿子对母亲这样讲话,不禁给窘得目瞪口呆,心说这要是放在他们村里,黎唯哲你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啊好不好……

然而黎晏心身为当事人却显得非常淡定。她眯起眼睛细细回味著儿子刚才那一步不让,不容置疑的霸道口吻,恍惚中又想到了记忆深处,那一个落拓不羁风流倜傥的男人,和多年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梦想很大但也很小的,叛逆张扬的少女。而现在,这麽多年过去,那两个人的结晶──他和她之间,是爱,却也是命的结晶,此时此刻,就这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也和当初世事懵懂,年轻无知,除了爱情和爱人,对整个世界什麽都不介意,什麽都不在乎,只怀有著满满一腔爱意与勇气的父母一样,那麽紧张,那麽惶恐,那麽拼命地守护著他这一生心心念念的命定之人,不肯,不舍,更不忍,让自己伤害到对方,一毫一分。

这是黎晏心第一次与黎唯哲产生那种,骨r相连,血脉至亲的感觉:原来遗传和血缘,竟然是这麽一种,神奇,和美妙的东西。

而她想让它们继续延续下去。而她舍不得让它们,就这样被自己的儿子,断送在这里。

念及此处,黎晏心刚刚还在电梯里存著的,那几分徘徊不定的犹豫心思,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转过视线,同样也毫无躲闪毫不退避地,直直盯著儿子那一双,一路沈静下去直至黑不见底,酷似极了曾经那人严肃认真起来的眼睛,一字一句咬得清楚明白,将她今次此番的来意,彻底挑了个明:

“你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过一辈子,我说到做到,绝不干涉。只是黎唯哲,你一定,要有一个孩子。”

黎晏心的声音不大,只是当她话头落下,挤了三个人的小小玄关,却好像客厅里那一张,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影碟那般,一下子,就变得安静死寂,而又令人窒息。

庄景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黎唯哲不著痕迹,抬起手轻轻扶了他一把。

“你今天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情?”

黎晏心的视线在庄景玉的身上扫视停留了一圈,旋即又回到黎唯哲的眼睛,莞尔一笑:“怎麽会就只是为了来跟‘你’,说这件事情?我刚刚不是才讲了,我今天,是来跟‘你们两个’,说这件事情的麽。”

“啊,是吗。若是这样的话,那麽──”黎唯哲冲著黎晏心皮笑r不笑地扬了扬眉梢,再也没有废话,直接将庄景玉往自己身後一拉,倾身往前推开了门,干脆利落做了个送客的动作:“这件事情没有再谈的必要了。下午我和庄景玉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你先回去吧。”

听见称呼从“您”变成了“你”,庄景玉大惊失色,不顾一切狠狠掐了掐黎唯哲的手背。没办法,就算黎晏心刚才提出来的要求他也不愿让黎唯哲同意,听著也非常非常的不开心,可是孝顺,永远都是他最恪守的美德之一。

黎晏心听了黎唯哲的话以後,有意朝客厅大大的y晶电视屏幕瞟了一眼,神情却忽然怔住,甚至就连笑容,也在那一刹那间,变得有些伤感恍惚:“呵呵,原来是要打算看《卡萨布兰卡》吗?啊……这也是当年,我……和他,都很喜欢的一部片子呢。”

庄景玉感觉到,黎唯哲拉著自己的手,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而就在那一刻,庄景玉忽然就感到了一股,透骨钻心的难受。因为就算他那麽笨,却也已经能够猜出,接下来,黎晏心会说什麽话了。

“你的眉眼像我,你的笑容像他,你的霸道叛逆无拘无束像我,你的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像他……你很会画画,那像他,你喜欢上什麽就一定要得到手,那像我……而你喜欢看电影,你喜欢看《卡萨布兰卡》……这些……就很像我们!难道你都不觉得这很奇妙吗?小哲!?”

这是黎晏心在黎唯哲八岁以後,就再也没有叫过的爱称。

“你有一个孩子,从他还只有那麽一小点儿大,你就开始看著他,看著他……然後,看著他一点一点,长出和你相像的样子,又或者,渐渐地,有了与你完全不同的地方……你看著他和你相像,也许会觉得很高兴,然而你看著他,终究是和你不一样,又会觉得很欣慰……”

“这种感觉你难道不想有吗?你难道真的不想有吗!?嗯?你老实告诉我!你老实告诉我!小哲!?”

“他想!”

气氛陡然生变。母子俩谁都没有料到,最後回答黎晏心的,却居然会是庄景玉,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压抑嘶哑的低吼。

此番变故不禁令他们两人同时一愣。黎唯哲率先反应过来,眉头愈发深皱,尽管努力小心,但却仍旧克制不住怒气地狠狠捏紧庄景玉的手腕,目光几欲喷火地死死盯著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麽!?”

或许於旁人听来,黎唯哲的口气又凶又狠,分明就是要大发雷霆的征兆,然而只有庄景玉听出来了,这个人其实是在用他的怒气,来掩饰自己口吻里,那些不愿为人所察的委屈。

是啊,他怎麽会不委屈呢。他明明那麽骄傲,然而这段日子以来,却居然肯为了庄景玉,而选择卑微地容忍庄景玉的家人对孩子的无理取闹;他明明脾气那麽不好,可是现在,他竟然还肯为了庄景玉,而选择耐心地与黎晏心,周旋到底。

他觉得自己这是在拼命地为他们两个人的共同未来而努力。这一生没有孩子,这是双方既然选择了在一起,那麽就必须都做的牺牲,必须付出的代价。可是庄景玉刚才那一句突如其来的话,那两个字,算什麽?──那分明就是在给黎晏心拱手送上一个见缝c针趁火打劫的机会!分明就是在不遗余力地摧毁他辛辛苦苦所作的全部努力!

……可是,黎唯哲怎麽就没有想到,对於放弃孩子这一项选择,如果他们两人心中g本就没有一点点的挣扎与不舍,那麽,又哪里谈得上所谓的“牺牲”和“代价”,又怎麽会让黎晏心,有机会去见缝c针,趁火打劫呢。

到底是庄景玉先看清楚了,其实他们两个人,哪怕再爱对方,然而这一生,对於拥有自己亲身骨r的可能,也都还是无法自拔地存在著那麽一分,天x本能的舍不得。

黎唯哲目不转睛地死死紧盯著庄景玉,仿佛是在质问,等他承认错误,逼他改口服输。只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却只看到对方,始终不曾退缩地与他迎面直击,目光一如既往的清澈柔软,但又不同以往的强硬坚定;甚至偶尔的波光流转中,黎唯哲还看到了一丝半缕,终於压抑不住的悲伤,与认命。

於是渐渐地,黎唯哲,就读懂了。

恍然大悟的那一瞬间,他第一次,这麽恨他二人的灵魂里,那一份默契天成的心有灵犀。

黎晏心站在一旁,脸色平和,静静留意著事态的变化发展。等到终於出现这一幕,她眼角处的笑纹不露痕迹地往外一延,微微笑了:“哎,小哲,你以前怎麽可以跟妈妈撒谎说,庄景玉很笨呢?现在依我看,这孩子,倒是要比林烟聪明得多了呢。”

庄景玉垂下眼睛抿著嘴唇不说话,而黎唯哲则突然转过了脸去,面无表情地,看向黎晏心。

黎晏心脸上笑纹愈深,却没有再废话,直接伸手从包里拿出手机,随意在屏幕上滑了几下,然後递到两人面前举起来,缓缓道:“我连人都已经替你找好了,你除了提供一下……嗯,原材料以外,什麽都不需要c心。看看人家一个女孩子都那麽干脆地同意了,小哲,你一个大男人还这麽优柔寡断的,真的好意思吗?”

激将法对黎唯哲并没有用。他冷笑了一声,刚想开口讽刺一句,“这女人不是因为钱就是因为被你给逼的”──谁知刚抬头瞟了屏幕一眼,这句话就被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了。

儿子意料之中的反应令黎晏心非常满意,低声笑道:“怎麽,都看傻眼儿啦?呵呵,也难怪啊,很漂亮的女人吧。”

庄景玉半是好奇半是气闷,到底也忍不住悄悄抬起眼皮,想偷偷看上一眼,结果……

“啊!?是……是她!?”

第五十六章(下)

看到照片上那一张j致俏丽有如洋娃娃一般的脸的瞬间,庄景玉只觉脑中有一g神经砰然断裂,震得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种反应令黎唯哲的脸上渐渐显露出几分y晴不定的神色来。他转过头,目色如水深深望向庄景玉的眼底,沈声问道:“你认识她?”

“……”

庄景玉一时无言。只是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移向黎唯哲,而是始终胶著定格在屏幕中,那张面无表情的美人脸上。其实他是真的因为被惊讶到了,不过这番情景落在黎唯哲眼睛里,就不止是那麽一回事儿了。

最後倒是黎晏心好心出声解了庄景玉的围,没让他们俩因为这麽个乌龙事件而闹起别扭来:

“呵呵,他当然认识了。就连我这麽一个远在天边的欧巴桑都听说过,林微云,可是他们z大自建校以来,最漂亮的一届校花啊。”

黎唯哲听後默了默,然後意味不明地双手抱x往墙边一靠,挑了挑眉毛。很显然,不管他最终会不会同意与林微云通过现代医疗科学技术,人工受孕生个孩子出来这一件事情,但是至少,他对林微云是z大校花这一桩事实,倒是没有异议。

黎晏心抽回手将手机放回包里,看著眼前这个,重又恢复到一脸惫懒无谓的儿子,淡淡一笑:“怎麽样?林微云……这个女人,你够满意了吗?是她的话,你就不能说人家是为了钱,又或者,是我使了手段,逼了人家吧,”顿了顿,黎晏心低下头去状若无意地抚了抚自己涂著咖啡色美甲油的小麽指甲,却是有心敛去了自己此时此刻的眉目神情,而接下来的一言一语,也听不大出其中的口吻情绪,“林家虽然前不久才刚刚被萧岚给狠狠整了一次,没了老当家,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他们还没有瘦死,在道上的地位和圈里的名气,以及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那几档老牌生意,都还是很足料的。只是,你也应该猜到了,如今林老太太一死,林微云在林家的地位就变得尴尬起来了。虽然她上面那两个哥哥的确是不学无术,肚子里实在没什麽真材实货,可是他们俩毕竟是‘亲’兄弟,和林微云这个同母异父,是林老太太年轻时和别的男人偷情,给他那个早逝入赘的丈夫带了绿帽子而生出来的私生女,可不一样。一旦争夺家产的纷争开始,他们俩必然会联手整死林微云。更何况,那两兄弟现在,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了,林微云一是女生,二没子嗣,三太年轻……”

“呵,是啊,”忽然,黎唯哲冷笑一声打断了黎晏心的话,“你当我这段时间悠闲日子过久了,就不动脑子了,真变成傻子了?竟然会不知道其实在这几点里面,她有没有孩子是最没有所谓的。最重要的是,如果林微云不找外援,那麽无论她那两个哥哥有多蠢,她多聪明,她也不可能赢。”

黎晏心眯了眯眼睛,低声笑吟:“嗯……小哲,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黎唯哲定定看著她很久很久,但始终面无表情:“我没有让你失望,可是你……妈妈,倒是又一次,让我太失望了。”

黎晏心听完沈默几秒,眼角笑纹终於坚持不住,稍稍变浅了一些。她叹口气,淡淡道:“你是觉得,我竟然会拿你的孩子……我的孙子,来当和林家联盟的筹码,这实在太不择手段,无情无耻了,对吗?”

黎唯哲闻言轻笑一声,没有附和,却反倒纠正起她来:“你说话最好小心一点啊,妈妈。什麽叫我的孩子,你的孙子?我可不记得,我刚刚有答应过你什麽。”

……囧。

这段像极了家庭伦理剧里母子翻脸的对话,让站在一旁的庄景玉,听得既有点儿无语,又十分胆战心惊。刚想扯扯黎唯哲的衣角,示意他无论怎麽样,和妈妈讲话都还是要注意点儿礼貌,结果这话还没有来得及劝出口呢,就被黎唯哲一个突如其来的大力给猛地拽住胳膊,拉到他身後去了。

很显然,这是一副摆 明了不愿再让黎晏心,过多接触,或者说污染庄景玉的,保护姿态。

只是这样忽视旁人,不顾一切的霸道宠爱,并没有轻易激怒和惹火黎晏心;甚至,都没有让早已习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她,感到不快,抑或难堪。她只是有些恍惚地看著眼前的儿子,顶著一张和记忆中那人有著七八分相似的冷峻模样,姿态像极了一只凶狠凌厉的雄鹰,奋不顾身将自己刚刚出生的雏儿挡在身後那般,尽心尽力地保护著那个名叫庄景玉的淳朴孩子,不受一点伤害,更不能,受到一点污染。

只可惜,似曾相识的情景,当时过境迁再次重温,就只能留给当事人,几分物是人非的伤感。

黎晏心痴痴愣了一会儿,忽然搭下涂著淡淡浅紫色眼影的眼皮,仿佛累极了那样,轻轻一笑,低声道:“我虽然的确不怎麽善良,但是,也没有坏得像你想象中那样……哎,小哲,你以为,我只是利用了和黎家江家联盟,外加援助她取得林家当家位子的条件,就成功威逼利诱了林微云,同意这件事情吗?……呵,不过也难怪,你是一个男人,所以你大概不能理解,一个女孩子,如果不是因为她真的爱惨了一个男人,又或者是因为想要极了一个孩子,那她是绝对不可能,在自己的青春年华正是大好的时候,愿意忍受这麽多,牺牲这麽多,去跟一个男人,生孩子的。”

庄景玉站在黎唯哲身後听得脸色那叫一个越来越难看,正忍不住想要c口确认一下,黎唯哲就及时握住了他的手,皱著眉头轻飘飘扔出一句:“别乱想,我和林微云g本连面都没上过几次。”

黎晏心见状,表情里立时情不自禁地显露出了几分不符年龄,仿佛俏皮少女的恶作剧终於得逞那般的微妙笑意,故意道:“对啊,所以我刚刚才说,是‘或者’,想要极了一个孩子嘛。”

“……”

庄景玉无语。只能脸红地将头缩在黎唯哲的背後,暂时不出来了。

只是这一次,黎唯哲的心情,却没有因为庄景玉的羞赧而有所好转,反倒愈发目光如炬,丝毫不漏地,死死紧盯著黎晏心。

黎晏心招架了片刻,终於叹口气,不再打算和儿子打哑谜了:

“林微云身体健康得很,她之所以不顾一切都要抓住这一次机会,赶紧找个男人,人工生出个孩子来,除了想要当上林家当家,继承家业,以及,和我们联盟以外,最重要的那个原因……呵呵,倒和你,是一样的呢,小哲。”

房间霎时陷入一片静默。

这句话,就连迟钝如庄景玉,也都很快地听懂其个中深意了。

而庄景玉对此的反应,也要比黎唯哲,大得多,快得多。

“什……什麽!?阿姨您的意思是……她……她……林微云她……她是……她居然是……”

“对啊,她也是一个同x恋,只喜欢女孩子,”黎晏心好心替被惊得语无伦次的庄景玉,补充完整了个句子,“所以她这一辈子,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机会,也基本不大可能有,属於自己的孩子了。”

“可是她长得那麽漂亮,怎麽可能……呃。”

这话还没有说完,庄景玉就像突然想到了什麽重大秘密似地,非常自觉地闭上嘴巴了。本来他是想说,像林微云那样的顶级美女,怎麽看,都是只可能会喜欢帅哥,而且一定要是像黎唯哲那样的大帅哥才行的正常女生的。结果一想到黎唯哲,庄景玉就猛然意识到,自己怎麽能够忘记了,当初高中第一次见到黎唯哲的时候,他还在想,这麽英俊迷人的一个大帅哥,就应该喜欢美女才对呢,结果後来,看看现在……

一瞬间庄景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应该再说些什麽,来圆场才好。事实上,虽然他已经不可更改,当然也是不愿更改地,选择了一个男人来与他共度余生,然而传统如他,却仍旧觉得,这其实,是不对的。甚至说得更严重点,这其实,都是不正常的。所以现在,当庄景玉看著自己身边的朋友,抑或只是一些,勉强算作认识,但却并不相熟的人,越来越多,都陆续开始喜欢起同x来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也开始逐渐变得无法理解,变得越来越可怕,和陌生了。

这一次,庄景玉将脸深深埋在黎唯哲的背後,再也,不愿意出来了。

黎唯哲一直沈默地看著黎晏心,眼神里送客的意味,不言而喻。黎晏心无奈笑了笑,很识时务地,主动伸手向後,慢慢推开了门。只是在最终临走之际,她到底还是没有能够忍住,轻声开口,为自己辩解道:

“小哲,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怨恨我。可是你怎麽不想想,我明知道来找你说这件事情,是必然要碰钉子的。如果我真的铁了心非要逼你答应,那我大可以单独……请走庄景玉,然後用他来要挟你。又何必像今天这样,自讨苦吃,多此一举?”

黎唯哲一听就不禁冷笑了声:“是啊,您的确大可以选择那样做。不过如果您要真敢的话,那我们之间那麽多年有名无实的母子情分,就连名,也都会被您给毁了。”

“我知道,”黎晏心莞尔一笑,“所以正因为此,我才没有选择那个,必然会失去你的选择。”

黎唯哲轻哼一声,并不说话。

黎晏心等了一会儿,心知黎唯哲是不会就这个话题,再跟自己纠缠下去的了。无奈叹息一句,想了想,终是道:“……季晚潇已经爱萧岚爱得发了狂了,季家就季晚潇这麽一个宝贝儿子,就算再怎麽怨恨萧岚无情无义,但是在季晚潇没有真正和萧岚闹僵翻脸以前,都是会看在自家独苗的面子上,暗中帮助他的。你想,萧岚才接管了他爸的产业区区几年,内部问题恐怕都还没有清理完呢,林家那麽大,上次的致命一击,就算萧岚再怎麽厉害,也绝不可能只是他一个人就可以想得出,做得到的。……呵,更何况,谁知道季晚潇那傻孩子,究竟什麽时候才能对萧岚死心呢?要是他真的一辈子都不死心,始终纠缠著萧岚,那萧岚不就相当於,基本上把那麽大一个季家,给牢牢掌控在手心里了吗?……再说,也指不定哪一天,萧岚就真的被季晚潇的痴情给打动了,然後同样也爱上他了?那到时候他们两家一联合,圈子里粥少僧多,我们如果不未雨绸缪早作准备,是必然是要吃大亏的。”

黎唯哲听完很久才垂下眼睛轻轻笑了笑,感觉到握住庄景玉的那一只手,微微浸出了几分,冰凉柔软的湿意。只是他不知道,那究竟是庄景玉的汗,还是,他自己的汗呢。

“刚刚,大概是我说错了,”黎唯哲忽然回了黎晏心这样一句,看似莫名其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的确是悠闲日子过得太久了。很久不动脑子,这些话听起来,都已经太遥远了。”

这一刻,黎晏心感到自己心疼得,真想像儿子小时候那样,没有任何顾虑地往前伸出手去,然後捏捏他,不甚开心的脸庞。

“……你小时候一直过得很寂寞,现在终於找到了属於自己的幸福,我这个母亲虽然当得不怎麽称职,但是说到底,毕竟还是你的母亲,我当然为你感到开心。事实上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用这些肮脏丑陋的事情,来打扰你……原本只想要平静安宁的生活。可是小哲,你要知道,这些都是你的责任,都是你的义务,更是你的代价,是你早已注定的命!你凭什麽从一出生就能过得比别人好那麽多?你凭什麽一辈子衣食无忧锦衣玉食,过得随心所欲,而世界上还有那麽多人吃不起饭,饥寒交迫,过得潦倒不堪!?……呵呵,好吧,也许你会说,这些东西都是命中注定从娘胎里带来,就算你再怎麽厉害,也不是你所能够提前选择的,其实你自己g本就不想要,也g本就不需要那麽多东西……可是庄景玉呢?嗯?你有认真想过……你真的有认真替他,和替你们两个人,认真想过吗?小哲?……你难道不想对你爱的人,对庄景玉这孩子,倾尽你的所有吗?”

大概是说累了,黎晏心停下来了片刻,意味深长地,久久凝视著黎唯哲:

“你想要拥有他,你凭什麽?”

“你需要保护他,你凭什麽?”

“你还想要给予他!你凭什麽!?”

“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小哲,你敢说,这些东西,你不想通通都给他最好的!?还有,你们两个大男人在一起,生活在这个社会上,只有当你们两个人都真的足够强大了,才可以避免被世人议论讥讽!”

“……呵呵,景玉是个很传统的孩子吧。两个人,不是你们自己说,我们一定要在一起,那就真的能永不分开,在一起一辈子的。小哲,你不仅需要给景玉一个家,一个港湾,你还要能够给得起他,足够的归属感,和安全感。”

“所以你看,这麽多东西……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j神上的,小哲,你好好想想,你都要凭什麽,才能给得起他。”

房间安静许久,直到黎唯哲破空一笑:“您怎麽突然间变得那麽激动……哎,让我猜猜,当年,您是不是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能力,所以,才最终失去了他。”

被戳中一生中再也不愿记起的痛处,黎晏心脸上却丝毫不见半分羞恼,反倒毫不介意地欣慰一笑:“好聪明啊小哲,你真不愧是他……是我们,的儿子呢。”

“是吗,”黎唯哲沈默半晌,忽然抬起目光深深凝望黎晏心的眼睛,良久眉梢轻扬,露出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微笑,“那也好,他没能抓住机会好好珍惜的人,就让我,来替他完成吧。”

黎晏心慢慢走出门外,只是最後仍旧忍不住回头,往屋里客厅的电视屏幕瞟了一眼,恍惚片刻,善意笑道:“是我的错,估计你们下午也没有心情再看电影了。不过,来日方长,你们总还是有很多机会的。”

“……”黎唯哲看著她表情有些无奈:“依我看,你倒是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劝我的机会。”

黎晏心闻言莞尔,抬手按下了电梯按钮:“还是那句话,是你太聪明了,小哲。”

叮──

电梯到了,黎晏心抬脚走进去,却很快转过身按住暂定:

“……不过,我也是真心希望你能够和庄景玉,好好看一看这部电影。因为这的确是我和他,当年,都很喜欢的。”

黎唯哲笑了笑,慢慢关上门。越来越窄的隙缝里,安静地流淌出,他温柔低沈的声音:

“是啊,你们当然会喜欢了。世界上有那麽多的城市,城市里有那麽多的广场,但是你们偏偏走进了,对方在的那一个。”

电梯和房间的门,同时关上了。

那一刻其实黎唯哲真的很想要就这麽不顾一切地抓过身後庄景玉的手,带著他大步往客厅里走,然後对他说一句,“不要管她,我们继续”。只是这样的故作无事,就假得实在太欠打。

庄景玉一个人慢慢踱去客厅,等到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拿上了收拾好的书包。

黎唯哲见状皱眉:“你这是要做什麽?在生我的气吗?我记得我还没有答应她。”

庄景玉笨拙地背好书包,微微笑了:“你是还没有答应她,但是最後,你一定会答应她。”

看著眼前这个满脸无谓……装做无谓的家夥,黎唯哲简直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究竟是心疼,还是生气更多。

他隐忍地眯了眯眼睛,努力压下心头那股躁动不安的郁气,发出一声嘶哑沈闷的低吼:“为什麽?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你不相信我?”

庄景玉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我当然是相信你的,我当然是相信你不愿意那麽做的……”抿抿嘴唇,庄景玉的双手在黎唯哲看不到的身後,已经将书包的背带,揪成了一团难看至极的褶皱,“……可是,如果是我劝你,一定要那麽做呢。”

黎唯哲听得愣了一下,随即就好像走火入魔了那般,全身上下都忽然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他再也没有温柔小心可言,一把用力扯过庄景玉的胳膊,将他狠狠拽到自己的跟前,眉川跳著青筋,眼角隐隐泛红,狂怒朝他吼道:“……你说什麽!?你他妈疯了!?”

毫无分寸可言的力气,顿时将庄景玉拉得身形不稳,脚底重重踉跄了一下。只是即便如此,倔强如他,却也依然固执地坚守著心底那一份,属於自己的坚持。

“我没疯……黎唯哲。你知道的,我没有疯。”努力站直身体,庄景玉慢慢抬起头,毫无畏惧地地迎向眼前,这个一向霸道骄傲的男人,此时此刻,却用尽了他满目的凶光,来掩盖自己,层层慌乱的眼眶,“……我是认真的。”

於是,这两个太有默契的爱人,就这样安静地对视良久。然而最终,他们在彼此的瞳孔深处,看到的,却只是同样的心酸难过,无可奈何。

感觉漫长而又分明短暂的分秒逐渐流淌。黎唯哲其实并没有松开紧紧抓住庄景玉的手,但是毕竟,渐渐放柔了手臂的力量。於是庄景玉只是轻轻那麽一动,就毫无困难地挣脱出来了。

理了理肩带,庄景玉抬起头无言望向黎唯哲,示意他要离开。

而这一次,黎唯哲,也没有打算留他。

只是在侧身让出空当的间隙,黎唯哲却仿佛突然间想到了什麽似地,转过头深深凝视著庄景玉,面无表情道:“如果你是想利用这件事情作为筹码,来交换我也同意你以後可以去跟女人生个孩子──这种荒谬可笑的条件的话,那我劝你,还是趁早不要做梦了吧。”

听到这句话,庄景玉刚刚才跨出门去的左脚,不禁骤然僵在半空,颤抖地停顿了半秒。

“……这种念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沈默片刻,庄景玉猛地深深呼吸一口,听那语气,竟似乎,是在努力压抑著什麽,“甚至我g本连想都没有想到过……黎唯哲,是你把我庄景玉,未免也想得太难看,太不堪了。”

“是吗?是吗!?”黎唯哲强忍住x口不断狂涌翻滚的怒意,表情像极了一头深受重伤的困兽,满脸都带著绝望的苦涩,沙哑地逼问道,“那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你为什麽还肯让我去做这种事情!?就算不用上床,可是你难道愿意看见我跟别的女人生出一个孩子,更何况那孩子还要始终横在我们两个人中间,困扰我们一辈子!?……你愿意?庄景玉你老实告诉我……你难道真的愿意!?”

“老子当然不愿意!”

嗙──

庄景玉猛地一拳砸上了门框,空气中,发出沈闷如雷的一声低响。

“我怎麽可能愿意!我怎麽可能愿意呢!?……黎唯哲,你先是以为我要以此来跟你谈条件做交换,现在又以为我居然可以对你大方宽容到这种程度……你到底是把我想成了一个怎麽样的人了!?……在你心中,我究竟是太卑鄙,还是太高尚!?”

面对庄景玉声嘶力竭,撕心裂肺的质问,黎唯哲神色惊愣,一言不发。

“……”数秒过去,终於意识到自己居然做了什麽的庄景玉,两只手掌慢慢攥成拳头,只是一会儿松了又紧,一会儿紧了又松。最後,他低声朝著身後,那个仍旧没能回过神来的男人,低声留下了一句,“……你不是常常对我说,在这个世界上,你跟我,是最有默契的吗?现在,你把我的心思猜过来猜过去,但怎麽就不肯想想,为什麽我明明不愿意,但还舍得让你,这麽去做的原因。

第五十七章

很快,那天的事情就已经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好几个星期。只是在这麽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两个人,竟谁都没有主动,率先联系过彼此。

庄景玉丝毫不觉得自己那天的离开是在跟黎唯哲示意说我要冷战;只是他们两个人心里都非常明白,在这件事情仍旧悬而未决的敏感时刻,他们就算见面,也只不过是,徒增难堪。

然而很幸运,却也很不幸的是,很快,庄景玉就被迫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按他对黎唯哲所要求的那样,顺利解决了。

就在大三快结束的那个学期末,z大论坛的头条重磅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地传遍了整个校园:那个自建校以来,由学生自己民主票选而出,全校公认的最美校花──林微云,退学了。

此消息一出,并且经过证实,确认属实以後,随之俱来的流言蜚语,也迅速地漫天扩散开来。而其中最具有影响力的一条便是:林微云行为不检,未婚先孕。

当室友们开玩笑似地在寝室里聊起这个八卦来的时候,庄景玉呆了一下,神情恍惚,张张嘴巴本想要加入他们的讨论,希望不要被j明如斯的室友们看出自己的不自然来;可是张口欲言的瞬间,庄景玉却忽然感觉到,喉咙袭来了一阵无法遏制的苦涩酸痛,於是努力良久,到底还是,什麽都没能说得出口。

是啊,就算开口,他又能说点儿什麽呢?面对这样半真半假或虚或实的微妙现状,他究竟,还能再说点儿什麽呢。

是义愤填膺地替林微云声明辩驳,说她其实g本就没有行为不检吗?抑或是神秘兮兮地向室友们爆料内幕,说林微云的确很快就要未婚先孕,而且那孩子,便就是黎唯哲的吗。

无论哪一种,等真的说出来,都纯属他脑子有病,自虐找苦。

所以唯有沈默。所以,只能沈默。

就这样,在生不如死的沈默中又捱过了整整漫长的一周,黎唯哲终於在隔了这麽长时间以後,首先打破僵局,给庄景玉,主动发送了一条简讯。

尽管信息的篇幅很短,内容很少,不过区区四个字:

【如你所愿】

然而一切深意,都尽在里面。

除了被逼的痛苦,妥协的无奈,因为自己的劝说背叛而引起的恼恨成怒以外,默契如他俩,庄景玉其实,还能够十分轻易地从这短短的四个字里读出来,黎唯哲在按下键盘摁出发送的那一刻,心头那一股,对自己,近乎绝望的报复感。

那时候,庄景玉呆呆望著屏幕,突然觉得自己很想笑。他甚至真想放弃短信直接拨号回去,朝对方大吼一通:为什麽!?这辈子永远无法再拥有属於自己的孩子,并且还要眼睁睁看著你有孩子的人明明是我庄景玉!可现在邱反倒是你黎唯哲!……看起来,如此难过。

当然最後,庄景玉没有选择这麽做。他绞尽脑汁思来想去,琢磨了又琢磨,斟酌了再斟酌,最终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慢慢按下了这样一句话,发还给他:

【如我所愿,也如你所愿】

第二天,z大水利水电专业针对大四学生远赴巴基斯坦学习实践的交流项目,庄景玉,在报名日期明明已经截止的第三天,竟然义无反顾地,去教务处那里,补报了名。

这个项目是z大水电学院的传统项目。因为政治上的关系,所以尽管每一年报名参加的学生是一次比一次少,但是这个项目本身,却始终,没有中断。

毕竟,巴基斯坦的生活环境和物质条件,到底还是太艰苦了。z大的学生,家境大都非常不错,就算他们中间有一部分学生,是自己真的很想学到一点有用的知识,积累一些实战的经验,自愿报名,但是他们的父母也都舍不得让给孩子,去那麽远那麽乱的地方吃苦受累。

因而这一次,加上最後意料之外突然补报名的庄景玉,这整个项目,也只不过才区区吸引了,可怜的四个人而已。

室友们是从班长徐徐在公邮里分享的交流名单那儿,才终於得知的此消息。当最初的惊讶过去,他们一个比一个生气地跑上来

质问他:我靠庄景玉!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也不事先通知咱们哥儿几个一下?居然还让我们和其他人一样,只能从徐徐那儿听说这个消息!诶你说你这是什麽意思呀你!?还当不当咱们是朋友了!?

又或者:庄景玉你给我们老实交代,你最近是不是跟黎唯哲出了什麽事情了!?这不开玩笑坑爹呢吗!?黎唯哲是什麽人!什麽个x啊?他能舍得让你离开他整整大半年?而且还是去那种,乱得连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的国家!?

面对室友们这一句句关心则乱的急躁问话,庄景玉只是非常平静地微笑著告诉他们,他之所以选择报名这个项目,没有他们想象中那麽多杂七杂八的严重理由,只是很单纯地因为,他舍不得浪费掉,一个能够真正学到知识积累经验的机会罢了;而他和黎唯哲之间,也好得不能再好,什麽坏的事情,都不曾发生。

只是,当庄景玉面对著满脸关心的室友们,面不改色神情如常地讲完这一番冠冕堂皇的假话以後,他忽然就觉得有一些恍惚,难以置信地发觉,原来,就算是蠢笨朴实如他,一旦与别人相处得久了,被他人逼问得急了,竟然也可以被激发出,编造胡言乱语的本领,和……装作若无其事的本能。

虽然庄景玉非常知道,也绝对承认,他们是好朋友,好兄弟;可是庄景玉更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困难,实在是没有同他人抱怨的必要,商量的余地,以及,求助的可能。哪怕那些“他人”,是自己的好朋友,好兄弟,抑或,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可以。

因为无论怎麽做,那都是没有用的。

那只能是他和黎唯哲两个人的事情。更是他庄景玉,一个人的战争。

这次水利水电专业的期末考试很给力地,在六月中旬,就已经全部结束了。然而这同时更意味著,他们这群人的四年大学生活,也已经流水逐花地,过去了四分之三了。下学期班里的同学,实习的实习,出国的出国,考研的考研,当然准备找工作的,自然也是各种睁大了眼睛,随时准备抓住机会签约好工作。鉴於这种情况,班长徐徐便十分热心和负责地,在考完最後一门课的当天晚上,大力组织了一次提前一年的离别聚餐。

所谓聚餐聚餐,当然图的就是一个能说能笑能吵能闹,因此高档安静的西餐厅茶餐厅就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灰溜溜地远远退散了。又因为班上有些同学吃不得辣,於是最後,徐徐班上大手一挥,便将聚餐地点定在了z大北门外,一家口碑价格皆很公道的烤r店内。

班上男生多女生少,在这种场合之下,吃饭那都是浮云,只有喝酒才是王道。从晚上七点正式开始的聚餐活动,到现在“八点”都还没有一撇呢,男生们就一个比一个喝得厉害,个个儿都跟打了**血吃了兴奋剂似地满口胡话面红耳赤,甚至就连徐徐魏嘉唐汉这一众票班委干部也都尽是如此,毫无组织纪律x。

相比起来,周云飞,就简直不要好太多了。看看现在他那一副坐怀不乱严谨优雅的样子吧,果然不愧是学生会的骨干官员,公众场合,哪怕只是来吃个普通廉价的烤r,但无论绅士风度还是j英风范,啧啧,那气场,那做派,都足得个十成十。唯一出卖了他闷骚本x的,是他那一双,始终胶著流连在醉态迷人的魏嘉身上的眼睛。两道从瞳孔深处s出来的,饿狼般绿油油的色光,即便是隐藏在这麽多化身为狼的男同胞中间,也著实诡异眩人得厉害。

总之,此刻这家烤r店,几乎就像被他们整个班三十几个大老爷们儿给全部包下来了那样,旁若无人地你搂我我扒你,个个儿满脸红晕,东倒西歪,黄话连篇,摇摇晃晃;节c什麽的早已经化成了天边某一条越来越小的内裤,触目所及,只能看见眼前这好大一幅黯然销魂的,众男搅基……群p图。

当然,庄景玉,并不在这幅图里。

虽然一向很少喝酒的他,今天也难得破例地,喝了很多很多,甚至,也许比他活到迄今为止的一辈子,所有喝过的酒,都还要多得多得多;但是喝到现在,庄景玉却十分绝望地发现,即便是有那麽那麽多的酒j都已经滚烫地化进了自己的身体,然而他好像,还是醉不过去。

肚子早已经撑到了极限,可是脑子仍然不受控制,罪该万死地清醒:它在庄景玉无能为力的远方,拼命地浮现和想念著,那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算起来,自从那一天,庄景玉主动离开,而黎唯哲并未挽留以後,他们俩,已经有大概一个多月,没再见面了。

一个多月。一个月,零十三天。而等到今晚一过,就又是新的数字,新的记录,新的一页。

而那一条,【如我所愿,也如你所愿】的短信,黎唯哲,也没有回。

庄景玉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有多少次,只要手机一震就疯狂地扑过去,可是在看清屏幕显示以後,又失落地将它放回原处,无论是谁,也再也提不起力气,去回复,和接通的经历。

因为无论是谁,如果不是自己正在等待,正在想念的那一个人,那麽,都不算是谁。

於是就是这样。於是,总是这样。反反复复给人希望,然後又毁灭希望的手机,分分秒秒令人寂寞,并且还更加寂寞的生活。有时候,庄景玉手捧著书本画板,一个人,整整一天,都宅在安静空旷的图书馆里,写作业,画模型,背单词,看名著……看,黎唯哲非常喜欢,并且也曾在无意中对自己提起过的,那一些,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和意愿,去涉猎,去了解,或许甚至连名字,都不会知道的书。

虽然其实有很多内容,庄景玉基本上,都读不大懂,只是当他,就这麽半是强迫半是自愿地读下去,并且也读进去了以後,终於,在某一个斜阳西沈的傍晚,黄昏的日光从西面墙边,某一扇宽大透明的落地窗外温柔地滤进来,铺在自己手中那一页,稍显老旧泛黄,似乎字里行间,还隐隐飘荡著多年前印刷香气的墨色文字上时──即便那个时候的庄景玉,还远远没有看完手中的这一本书,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不用再读。

因为他瞬间,读懂了全部。

仿佛一只利箭狠狠穿过身体。那一刻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震撼的感觉如同被击中的剧痛,持久而漫长地,残留在了他的心底。

因为他是庄景玉,因为他是与黎唯哲心意相通灵魂相契的庄景玉,是那个,这世上最了解珍惜对方,同时也最被对方所了解珍惜的庄景玉──所以,他不用读完这些书也能明白,当黎唯哲在看著这些书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都正在经历著什麽。

是不是也和自己现在一样,或者,一定也和自己现在一样,浸泡在,无边无际的荒芜里。

阳光安静地流淌在书页上,轻轻颤动的y影,让原本整齐方正的字迹,变得模糊而晦涩,柔软却绵长,很快就拯救了庄景玉,干涩枯燥的眼眶。

曾经他们没有遇见彼此,想要排解那麽多钻心蚀骨的寂寞,一个只能靠无聊透顶地看书,一个唯有靠没日没夜地画图;後来他们好不容易与对方重逢,仿佛在早已濒临绝境的沙漠中,终於寻到了生命里,那一片救赎的绿洲,可是如今,又是他们自己亲手选择掐灭了,那一盏,指引回家的灯火。

庄景玉不知道,而且他相信黎唯哲也不知道,在感情里,人类永无止境的反复无常互相折磨,究竟,是为了什麽。

都说是情非得已,还是只是,难改积习。

後来,无论庄景玉怎样努力,想要让自己过上和遇见黎唯哲之前一样,那般心如止水,或者说,心如死灰的生活,可是那种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孤独感,就像六月的雷雨一样,会突然毫无征兆地向他袭来。他没有实力抵挡,更没有办法设防。而由那份孤独所孕育催生出的冰凉,同偌大的图书馆里,中央空调呼呼往外直吹的冷气结合在一起,对他发起并不猛烈,但却绵绵无尽的攻击,让恍惚的庄景玉骤然产生出了一种,曾经那些温暖美好的一切,都仿佛只是,黄粱一梦的错觉。

然後现在,梦醒了,睁开眼睛摆在他面前的,依旧和入睡前一样,是一个寂寞如雪的世界。

什麽都没有发生,什麽都没有改变。他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个梦。梦里,有一个并不伟大的心愿,可是现在,他正在失去它,并且也许,是永远地失去它……

然後,再失去他。

一想到这一种未来的可能,庄景玉瞬间感觉到x口,传来了一阵如绞的剧痛。

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始终沈默地喝酒,四周的同学来来往往喧哗不绝,而他哪怕接连不断地往自己的肚子里面灌著酒,但除了胃越来越涨,x口越来越难受,脑袋越来越清醒以外,他想要发生的事情──醉过去,却始终,没有发生。

他本想用酒j淹没成灾的想念,只是不曾料,想念这家夥的酒量,要比他好得多。

浑浑噩噩中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直到某一刻,喧哗的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刚刚还好像发了疯似地大吵大闹的男生们,渐渐转为了口齿不清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以一种,无比八卦,不怀好意的口气。

听脚步声,似乎是有一个陌生人,朝他们包下的这几桌坐了过来。对此庄景玉本来毫无兴趣,可是就在他又要打开今晚的第n瓶啤酒时,一个羞涩柔弱的女声,忽然在他面前响起:

“你好,你就是庄景玉吧?我、我叫姚雪,是……嗯……林微云的……朋友。”

第五十八章

庄景玉全身一震。大约是酒j刺激了大脑的缘故,这一次,一向迟钝的他竟然只花费了半秒锺的功夫就迅速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所谓的林微云“朋友”的女生,究竟是林微云的,哪一种“朋友”。

浑身打了个激灵,庄景玉刷地甩开酒瓶,抬起头来。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远没有林微云来得惊豔,甚至连韩莹月都不如,顶多算是个温柔娴静的,小女生的脸。

当然庄景玉不是在为此感到失望又或者歧视什麽的,他只是觉得非常不解。因为眼前这个名叫姚雪的姑娘,明明看起来是这麽的……呃……“女生”,而林微云更不用说,无论长相还是打扮,都是女生中的女生,美女中的美女,绝色中的绝色!她们两个人没有一个是那种中x帅气的类型,感觉都是会找个大帅哥好好谈一场正常恋爱,然後结婚身子,组建家庭的正常女孩儿,怎麽就……跟彼此看对眼儿了呢!?庄景玉真是想不明白。

“……嗯?可以吗?就几分锺,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

就在庄景玉发愣期间,姚雪又再一次非常耐心地,询问了一遍她的请求。

“啊!”庄景玉猛地回过神来,“嗯……可、可以。”

搞什麽……他怎麽会这麽笨,这样想呢!?庄景玉胡乱扯了张纸揩揩嘴巴,一边按迅速地站起身跟姚雪一同走到店外,一边在心里懊恼自己刚才的失礼和无知。

他和黎唯哲,周云飞和魏嘉,再说远点儿,楚回和萧岚,以及季晚潇……嗯,他所遇到过的这几个男人,除了林烟以外,谁不像是正常x向只喜欢女孩子的?可是,结果呢?

庄景玉和姚雪一路走出去的时候,班上几个早已喝得醉醺醺的同学朝著他们俩的背影色色嘘了几声,後来眼看著他们开了门一道走出去,其中一个俨然喝麻了的家夥更是扯开喉咙y笑著朝他们大吼了一声:“嘿!庄景玉真看不出来啊!瞧你这小子平时沈默木讷的,原来也悄悄咪咪泡上女孩子了啊!哈哈,悠著点儿啊!别把人家大好一纯良姑娘整得跟那林微云一样,未婚先孕了哦……啊!”

周云飞很快走上前去,朝这位醉得口不择言的男生,泼了一碗醒酒的凉水。

“你说话礼貌点儿,人家是女生,别丢了咱们班的脸。”

那男生猛摇几下头清醒了以後,本想揪著周云飞的领子直接开打,但瞅瞅四周,班上同学似乎都对自己刚刚的言行不咋待见的样子,於是只能灰溜溜地坐回位子上去,在心底骂骂咧咧了周云飞几句“学生会呆久了果然是他妈养出官僚主义来了”,然後自知理亏,只能作罢。

走出门外的庄景玉回头给了周云飞一个充满感激的眼神。

两人选在烤r店边一个还算安静的地方站定,庄景玉看出姚雪的脸色已经瞬间苍白下去,就跟她的名字一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开口,安慰道:“对、对不起……我同学喝多了,他刚刚的话,你……你别介意……”

姚雪深呼吸了一口,仰头看著庄景玉,微微一笑:“没关系。”

说完这三个字以後,两个人不长不短地沈默了一阵,看样子姚雪倒是非常淡定,但是庄景玉,就显得有几分尴尬别扭。

因为他们之间那可笑的认识关系;也因为他们两个,那可悲的认识缘由。

突然姚雪垂下眼睛咬了咬唇,细声细气,微弱道:“如果我拜托你,去跟黎唯哲大吵大闹,让他一定不能同意这件事情,你……会答应吗?”

庄景玉愣了一下,旋即目瞪口呆。

然而只迟疑的这麽一瞬间功夫,姚雪的脸上,就立刻滑出了两行泪来。

“我……我要疯了……我会疯的!我不是因为嫉妒黎唯哲,也不是因为不想让微微跟男人生孩子……如果微微真的想要一个孩子,想要自己生孩子,我绝对眉头都不皱一下立马同意!我仍然会爱她照顾她,并且还会爱她照顾她的孩子一辈子!”

“和哪个男人生的都无所谓!只要是她的孩子,只要是她的孩子,我都可以……我都爱……”

“可是我不能忍受微微明明不想这麽做,但还必须为了我去这麽做!”

“……我知道她很要强,更知道我很没用……最开始我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她的喜欢居然真的是那种喜欢,她忍受了很多,很多……一直等到我终於肯正视这份感情……後来开始交往,我又惊又怕,总是怕被发现,总还以为同x恋有病,总觉得我们不能长久,总做著实在不行咱们就分开的打算……”

“那些时候,都是她在忍受我的软弱,忍耐我的坏脾气……她永远会安慰我保护我,给我勇气给我力量,给我爱……”

“一个男人能给一个女人的一切她统统都给我了……一个男人不能给一个女人的一切,她还是都统统给我了!”

“而她现在居然还要为了我……为了我们能够正大光明在一起的未来,去跟她那两个禽兽不如的哥哥斗!”

“你知道吗?微微本来一点也不想生孩子的!她以前跟我说过,她不是怕痛怕麻烦,只是觉得小孩子好讨厌……但是,但是……如果我一定想要一个孩子的话,那麽她一定会喜欢……一定会……试著去喜欢……”

“呵呵……虽然我的朋友都说我以後一定是一个贤妻良母,可是我对孩子,其实也没什麽特别的执著。後来认了命选择跟微微在一起,我就更没有这个打算了……”

“……可是现在怎麽能这样!微微她……微微她……”

愈来愈激烈的一番,早已说不清,究竟是倾诉还是请求的痛哭以後,庄景玉笨拙地向前伸出手去,将干净的纸巾,递到了,早已泣不成声的姚雪面前。

姚雪接过它,轻轻盖住了脸颊。

安静,在沈默里蔓延。直到听见姚雪的抽泣声逐渐变得平稳,庄景玉这才动动嘴唇,低声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讲的废话:

“……她很爱你。”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姚雪娇小单薄的身体,在燥热的夏夜微风之中,微弱地摇晃了一下。

她慢慢掀开纸巾,重新仰头,直视著庄景玉:一张相比起黎唯哲来实在逊色太多,但却胜在干净清澈的脸庞,一双盈满抱歉,但却写尽坚定无悔的眼睛。

姚雪不禁咳了一下,抬手捋捋颊边几缕湿润成股的头发,摇头笑了:“你可真是大度。”

庄景玉同样慢慢摇著头,一字一句道:“不是,不是这样的。如果黎唯哲也和林微云一样,原本就不想要孩子,那麽无论黎阿姨说什麽,怎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也要劝服黎唯哲。顺著自己的心意。”

姚雪听到这里,瞳孔瞬间放大了一波。

庄景玉顿了顿,淡淡笑了:

“可是……他想。”

“他想要一个属於自己的孩子……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而我虽然会为此感到嫉妒,感到不开心,但是,如果这是他的愿望……因为这是他的愿望──只要这样一想我就觉得,自己什麽都不介意了。”

姚雪沈默了片刻,轻轻道:“那……你呢?你难道就不想……”

点到为止地停下。

庄景玉却没有很快给出回答。他安静了半晌,忽然重重往墙边一靠,抬头望著头顶那一片,深邃幽眇,浓得好似黎唯哲双眼的黑夜,仿佛想到了什麽似地,苍白的脸上,渐渐浮了起一抹,羞赧不安的红色:

“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会不会显得自己很矫情。可是後来,我自己,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结果我很吃惊地发现,这个问题其实g本就不重要,也g本就没有问的必要。

“因为,如果我的愿望不是他的所愿,那我也好像……不是那麽期待它的实现。”

姚雪猛地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置信地盯著庄景玉。

庄景玉略觉尴尬地往另一边别过头去,月华如水,照亮了他脸上,那一片难掩的红晕:

“你说你会爱林微云的孩子,我当然……也是。”

姚雪深深望向庄景玉,良久,低头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庄景玉慢慢转回头来,表情略有些不忍地,看著眼前这位,神情空洞而凄凉的姑娘。那一刻,夜色延展无边,月光流淌若雪,整个世界仿佛在忽然间就变得几乎触手可及,但却又始终,握不进期待的手心里。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包围了庄景玉的整颗身心:其实他们的选择,都一样无可奈何;也都一样,心甘情愿。

“……对不起,”无言半晌,庄景玉虽然知道没有用,可还是干巴巴地动了动嘴,再一次讲了废话,“……她很爱你。”

姚雪无声地笑了。她慢慢抬起胳膊覆在那两只酸胀疼痛的眼睛上,企图挡住,来自这世界的光芒。

“谢谢,”平静了好一会儿,姚雪轻声道,“你也很爱他。”

庄景玉闻言,顿时产生出了有一种,考试作弊被抓的尴尬感。不过幸好,就在他正纠结著自己是不是应该要说点儿什麽客套的话来谦虚一下的时候,姚雪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很干脆地,转身走远了。

庄景玉远远望著姚雪越来越小的背影,逐渐融入夜幕的深处,更深处,最深处,直至再也看不见,忽然,心头仿佛哗啦坍塌了一大片,空掉的部分似乎自己长出了意识,发了疯那般地,想念起黎唯哲来。

只有那个人──

那一片烟尘弥漫断壁颓垣的废墟,只有那个人,才能填满。

当一个小时过後,庄景玉气喘吁吁地站在,整整阔别了一个月零十三天二十二个小时的家门外时,他感到自己x腔里的那颗心脏简直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而他也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如此地富有行动力。

其实庄景玉有钥匙,但他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了门铃。

然而半分锺後……

门纹丝不动。庄景玉无语:黎唯哲今晚不在家。

那现在该怎麽办……掉头就走?不不不,那太浪费他难得一次的勇气和冲劲了;蹲在门外等?……囧,这也太狗血了,他不是来演虐恋情深的电视剧的;那……直接开门进去?

想来想去,庄景玉纠结半天,觉得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

但难免还是失落。

自己打开门走进去,跟黎唯哲打开门让他走进去,g本,是不一样的心情。

关了门换了鞋,庄景玉熟门熟路地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後双手捧著杯子,慢慢踱到客厅沙发上坐下。不过一个多月,对於房子来说,当然是几乎什麽变化也没有,细心的庄景玉甚至还发现,那天他走前,黎唯哲随意放在茶几上的电视遥控板,和两人准备边看电影边嗑的两袋南瓜子,也都还安静温顺地躺在原地,半分也没挪动过位置。

只是,和那时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不同,是黎唯哲,已经不在这儿了。

不在这儿。不在,他的身边。

庄景玉忽然很没用地觉得,自己的眼睛和鼻子,好像又喝多了醋,酸得要死。

双腿折起来紧紧地并在x前,庄景玉弯曲双臂牢牢地抱著膝盖,然後将脑袋,也深深地埋在里面。然而很遗憾地,这个姿势并没有他想象中那麽温暖和具有安全感:哪怕只是轻轻吸一口气,感觉到的,也只是满满一肺腔的寂寞冷清。

思绪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沈重。渐渐地,庄景玉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就在这样铺天盖地想见而不得见的思念里……睡著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隐约有光,天已微亮。尽管昨夜未醉,但一觉之後,喝那麽多酒的弊端就全部显露出来了。庄景玉觉得脑袋不仅又昏又沈,而且还隐隐作痛。而僵直生硬的入睡姿势,也让他现在全身的骨骼肌r倍感酸疼。

等到好不容易完全睁开眼睛想要撑著沙发坐起身来,庄景玉忽然感觉到,房间里,有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自己明明睡在沙发的这一头,但现在另一头……怎麽会陷下去那麽多?还有空气中那一丝,虽然微弱难察,但毕竟还只是难察,而不是完全无法察觉的平稳呼吸声……

这一切的与众不同,都带给了庄景玉一种,仿佛电流横窜过身体那般的心电感应。忽然他浑身猛地一激灵,好像瞬间被装上了发条的机器那般,砰一下就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眼睛里光华四s流光溢彩,闪烁著难掩的激动和忐忑的期待。喉咙不受控制地吞咽颤抖著,两片苍白干裂的嘴唇哆哆嗦嗦了好久,终於在眼前那道逆光的身影即将显露出丝毫的不耐烦之前微微启开,沙哑地低唤出了那一个,在这段分别时日的分分秒秒之中,他早已不知在心里,默念过成千上万,多少遍的名字:

“……黎唯哲。”

黎唯哲面无表情,目光幽深无底,直直s进庄景玉,那一片写满欣喜的眼底。他十指交握放在腿上,手指骨节分明脉络清晰,修长而有力,指尖也一如一月多前分别时那样,修理得圆润洁白,整齐而干净。甚至一眼望过去,哪怕只是看看他的手,都足以令人怦然动心。他的背脊沈默地挺直,即便庄景玉已经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但他仍然只是一副无动於衷的样子,依旧按兵不发不动声色,安静地坐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泻进来的地方,俊美深刻有如刀削一般的五官缓缓逆游在背光的y影里,空气中,渐渐流淌出一丝,暧昧,却危险的意味。

庄景玉压g儿没有想到黎唯哲竟然会不回答他。当然他更加不会想到,黎唯哲不仅没有回答他,而且,还这麽冷漠地看著他。

一瞬间,惊讶,尴尬,生气,愤慨,难过,不堪……种种负面情绪在心头一晃闪过,然而最终,都化为了自己,居然被黎唯哲这样对待的受伤,和委屈。

庄景玉很快沈默了。并且慢慢地褪去了,刚才眼底,那一抹只剩丢脸的欣喜。

两个人就这麽大眼瞪小眼……准确地说,是黎唯哲一直目不转睛地盯著庄景玉,然而庄景玉却一直低著头盯著沙发看。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庄景玉终於觉得难堪实在叫人无法忍受,於是抬起脚就要准备起身离开。

然後黎唯哲终於动了。

庄景玉被一股毫无反抗可能的力气重重拉倒跌回沙发上,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惊得後背一阵冰冷。

就算不用低头去看他也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黎唯哲修长有力的手指正灵巧游走在自己的皮带扣上……脱自己的裤子。

短暂的空白过後庄景玉终於回过神来,那一刻他简直不知道,究竟是黎唯哲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

“黎唯哲!你……唔……”

很可惜,庄景玉清醒之後,第一句反应过来的叫声,居然只来得及叫出身上这个罪魁祸首的名字,和一个尖锐短促的代词,然後就迅速被对方突然覆上来的滚烫双唇,毫不客气地,吞进了肚子里。

黎唯哲的舌头像是一条极富攻击力的蛇,无比灵巧而又风卷残云那般,游走掠过了他口腔里的每一寸领土。高温裹挟著狂暴的力度,不断地侵略和占领,不断地扫荡和踏平。

几近窒息的缺氧里,庄景玉觉得自己好像就快要死了。尤其当下半身猛地一凉,终於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时,庄景玉往旁偏过头,难堪地闭上微微湿润的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是死了。

闷死的,又或者……疼死的。

但黎唯哲总有办法,让庄景玉大吃一惊。

当黎唯哲的嘴唇缓缓往下移去,从脸,到下巴,到x膛,到小腹……最後,温柔地张开,轻轻含住了自己那一g,微微抬头的小东西时,庄景玉猛地浑身一颤,心头霎时喷涌出万千情绪。当然最显而易觉的那一种,是难以置信。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简直比当初不愿开口讲话的那段时日还要严重成千上万倍:他感到自己,似乎连人话,都已经不会讲了。

不得不承认黎唯哲的口交技术真的十分高明。很快,庄景玉就被迫从这种目瞪口呆的情绪之中,转而不可遏制地陷入了,燥热难耐的欲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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