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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落尽 十六

十六、

不待徐景同多想,严靖和已经支起身子,竟开始亲他的耳朵脸颊,右手在他身上有意无意地抚m,徐景同脸上羞得通红,又沉溺於这种亲昵的碰触中,双腿间那物事胀得生疼,然而严靖和却松开了手,彷佛视而不见,全然忽略了那一处。

徐景同被亲了又亲,m了又m,只觉得浑身都满溢著一股无处可去的热潮,又是难耐,又是渴望,又不得宣泄,一时之间,气息变得急促,不敢推开那人,只得哑声道:「别碰了……」

「我瞧你可不是不喜欢。」

严靖和若无其事地道,如小儿玩闹一般,拿指尖对著那物事弹了一下,徐景同抿住了唇,又窘又臊,偏偏那物事被这麽一弄,又是疼痛,又是快美,前端立即溢出一丝清y,叫徐景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羞愧不已。

半晌,他才哀求道:「少爷……」

「说了不许你叫少爷。」严靖和又拧了拧他的下身,语气亦有几分不悦似的。

徐景同又慌又急,若非还要些脸面,只怕已经如那受了欺凌的黄口小儿一般哭将起来了。严靖和这般吊著他也就罢了,偏还一再逗弄,徐景同咬了咬牙,忍无可忍,使劲握住严靖和右手,憋得脸色通红,结结巴巴道:「严……严……别这样,我当真……当真禁不住的……」

「叫一声哥哥就放了你。」严靖和不以为然地道,说完,还拿手指挠了挠徐景同手心,一副刻意捉弄的模样。

徐景同气急之下,想也不想便道:「少爷莫为难人了!」

「原来是我错了。」严靖和被他一喝,面色却是一沉,「先前说你不敢动我一指头,原是高瞧你了。眼下你连这一声哥哥都不肯唤,往後也不必指望了,还是叫少爷罢,先前那事也莫提了,便当我不曾说过。」

徐景同一呆,这才明白过来,眼见严靖和一手拿了衬衣,正是一副准备起身下床的样子,一时来不及说话,甚至连想都不曾想,匆促间扯住那人手臂,强行把人拖回床上;因事出突然,严靖和猝不及防,被他这麽一拉,随後便倒在床铺上,一脸微微诧异的神情,望向了居高临下的徐景同。

「这是做什麽?」

徐景同不待那人再说话,制住了严靖和唯一堪用的右手,又怕他再说出什麽一刀两断的话,鼓起了毕生勇气,直接堵住了那人唇舌。

岂料,严靖和并未屈服於他,右手被制,尚且有双腿可用,只是他这一踹慢了些,徐景同微微一让,便避了开来,另一手扣住严靖和脚踝,又恐他再使脚上功夫,索x将那左腿往旁一压,整个人往前一靠,竭力压制住严靖和。

待得身下那人不再抵抗挣扎,徐景同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好事,一时之间,脸上又如火烧火燎一般的发烫起来,唯能硬著头皮,讷讷道:「少爷……」

「当真是要造反了麽。」严靖和神情喜怒难测,目光幽深。

徐景同不敢松手,又不敢多话,便轻声辩解道:「并非如此……」

「既非如此,为何这般压著我?」严靖和忽然笑了一笑,凑到他耳际,「莫非是欲壑难填,这便要拿我开刀?」

「不是!」徐景同急得面色惶然。

「那你捉著我的脚不放做什麽,难不成是要我用腿环在你腰上麽?想来你从前也喜欢那样的,有时弄得你爽利了,腿都缠著我的腰不肯松开……」

严靖和语气轻柔,听著不像是动怒,却有几分循循善诱的意思似的。徐景同脸上又烫又热,心底又窘又慌,但仍不愿放手,只是定定瞧著那人,末了,咬牙道:「少爷不必如此相激,我不会放手的。」

「你究竟要如何?」严靖和微微一弯唇角,「你那物事便抵著我,还敢这样说话,莫非当真要动手。」

徐景同一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严靖和所言不假。正窘迫间,严靖和突然身子一挺,刻意蹭了蹭他腿间那挺立物事,同时嘲道:「从前瞧你是个老实的,不想竟是胆大包天,连犯上作乱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好一个忠肝义胆的奴仆,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徐景同脑海一热,咬了咬牙,便道:「少爷自说的,不愿同我做主仆,还撕了那纸身契。」他这时提起那事,再不感到委屈,仅是顿了一顿,最终鼓起勇气道:「若是对著媳妇,算不得犯上作乱……」

「谁是你媳妇。」严靖和沉声道。

「便是少爷。少爷先前说的……下辈子给我当媳妇。」徐景同不知从哪里生出的胆量,居然敢於直言相告,亦毫不退缩。

「下辈子还没到呢,你倒是个心急的。」严靖和嘲笑。

「心急便心急,我活了三十年,早就盼著娶媳妇了。」徐景同说到此处,却有一分讨好两分无措,三分窘迫四分期盼,「少爷……无论如何都不愿成全麽?」

严靖和沉默半晌,约莫是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便是成全了,又能如何?你我俱是男子,你可当真想好了?」

「想好了。」徐景同毫不犹豫,哑著嗓子小心翼翼道:「只盼少爷令我得偿所愿,此外……别无所求。」眼见严靖和一声不吭,徐景同有些心慌,终是大著胆子,轻声叫了一句:「平……平章哥哥……」

这平章却是严靖和的表字,平日也几乎无人唤著。徐景同忍著羞愧,又不敢直呼其名,终究还是以表字相称。

「你倒是个懂得取巧的。」严靖和淡淡道,忽然似笑非笑瞧著他,「你若想要什麽,自来取了便是,谁拦著你了。」

徐景同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

严靖和生得极好,这是他从前便知晓的,只是往日做这事时,多是他被弄得神思模糊,有时只顾忍著疼痛与快意,强抑泪水,浑身又酥又麻,四肢酸软,忘情时连自己叫唤了什麽都记不得了,哪里有细细盯著严靖和瞧的机缘。

便如此刻,严靖和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徐景同本以为那人并不情愿,有些灰心丧气,但却不想才小心翼翼亲了几下,严靖和胯间那物事便有了反应,神情也绷紧了些,只怕并非不愿,而是不惯,兼而紧张,是以才一声不吭,想是不愿在他面前丢了脸面。

徐景同一思及此,便觉一颗心软得彷佛要化成水了一般,心底又酸又甜,直如被蜜与醋同时腌著一般,又喜不自胜。

「莫怕……」徐景同连忙劝慰道,「不疼的。」他说到这处,脸上也是一热,想起些许过往回忆,轻声保证道:「我定会小心,不弄疼你的……」

「明明是个雏儿,还敢说这般大话。」严靖和不以为然,「若是弄伤了我,往後也不必再提了,还是你做我媳妇便是。」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许是放开了胆子,徐景同也不再拘谨,反唇相讥:「少爷往日伤著我,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後来不就好了麽。」严靖和有些不悦,但并未当真动怒,「记得有一回在书房,有人泣不成声,丢了几次,弄得案上都湿透了,还求著我不要放手……」

徐景同尴尬不堪,「那是少爷弄得狠了些,连著要了一整个下午,自然禁受不住……况且若是少爷松了手,岂不是要叫我跌到案下麽……」

「你当时可是叫得外头的丫头都听见了。」

「少爷才是,竟毫不顾忌,生生毁了周参谋长送来的文书。」

这陈年旧帐一翻,两人俱是面红耳赤,一时之间,面面相觑,最终仍是严靖和厚著脸皮,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些旧事,不提也罢。」

徐景同连忙点了点头,只是脸上仍一阵阵地发烫。

按著严靖和的指示,一时寻不著润泽用的脂膏,徐景同只找著了一小罐子冬日擦手脚用的桂花膏,索x挪作他用。严靖和躺在床上,神情有些紧绷,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双膝微分,徐景同手一搭上去,还来不及使出几分力道,便近乎配合地分开了。

徐景同忍著羞臊,又压抑著不安,纵然早有过情事,但於为夫之道却是个实打实的雏儿,是以不敢冒进,生怕伤了严靖和。

他先是低头含住那物事,舔吮一番,待严靖和那物事挺立之後,才开始小心又讨好地亲一亲那人身躯,虽举止生涩,但严靖和却一副颇是受用的模样,目光也软了下来,黑白分明的眸子蒙上一层雾气似的,竟是失神一般。

「少……」徐景同说到一半,又察觉不对,赶忙把那称呼咽了回去,低声道:「可是……有何处不适?」

「继续。」严靖和不肯瞧他,耳g红得几乎滴血,彷佛忍著不快,又催促道:「还不快些。」

虽不再是主仆,但严靖和积威犹在,徐景同不敢多话,只是动作多了几分小心谨慎,衔著严靖和胯间物事,舔了又舔,又深深含住,用喉间弄了一弄,只听严靖和霎时发出一声闷哼,身躯一阵颤栗,口中顿时溢满一股淡淡腥味。

徐景同也不嫌弃,舔得乾乾净净,只见严靖和浑身瘫软,彷佛连一g指头都动弹不得,竟是要任他为所欲为的作派,一时之间却是欲火中烧,直想快些把此人吞到腹中,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瞧什麽……」严靖和哑声道,略有几分不自在。

「你……你真好看,当真叫人挪不开目光。」徐景同呆呆道,过後才明白自己说了什麽,浑身连皮带r俱是一阵发麻,连气息都紧了一紧。

严靖和一怔,却是笑了起来,「好甜的嘴,好r麻的话,这都是跟谁学来的?」

徐景同急忙摇头,一时之间,简直是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不愿在此事上纠缠,匆匆忙忙将那桂花膏子弄了一些到手上,便要去碰严靖和两腿间那处,只是他到底生疏,又从未做过此事,弄了一会,仍不得其法,便有些沮丧,才想抽回手时,便叫严靖和抓住手腕,不免唬了一跳。

「不会做麽?」严靖和若无其事,仅面色有些潮红,讥笑道:「这也不会?用力些便是,我并非女子,你不必做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

徐景同只是摇头,踌躇道:「弄得狠了……要疼的……」

「疼便疼罢。」严靖和说到此节,支起身子附到徐景同耳边,自嘲道:「为人媳妇,总要有这一遭。」

徐景同一听这话,却是一愣,心跳骤然加快,浑浑噩噩,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麽,心中欢喜极了,又想亲一亲他,又怕是自己听错了,整个人如浸在温泉中一般,浑身一片暖意,什麽都顾不得了,只记得傻傻地问:「若是疼了……当真不怨我麽……」

严靖和并不回话,只拉著他的手,又往自己两腿间靠了靠。徐景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自然只有照做的份。

然而,纵是他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将手指伸进去时,严靖和到底还是皱起了眉,发出一声闷哼;徐景同头一次居於主导,动作生涩自不必提,好在他从前与严靖和行房多次,自然知晓孔窍之中另有一处奇妙地方,若是弄得好了,便是被肏也能得些趣味。

不知过了多久,方听严靖和忽地低喘了一声,面上略有几分惊异之色,身躯一颤,连脚趾也情不自禁蜷了起来;徐景同明白过来,一时信心大增,又抹了些膏脂,试探著以手指深入,严靖和紧紧抿著唇,神情镇定,只是一张脸早已红得异常,气息也不大平稳。

徐景同额上起了一层薄薄汗意,一边又把第二g手指c了进去,听见那人没忍住的一声呻吟时,不由得吞了吞唾沫,只觉口乾舌燥,如遭火焚一般,浑身热得不像话。

「轻些……」严靖和咽了口唾沫,半垂著眸,含糊地道,却是个浑身无力的模样。

徐景同不敢过份,又用手指弄了片刻,这才抽了出来。严靖和瞧他一副戒慎恐惧的紧张样子,却是撇唇一笑,拿过那个小罐子,将那桂花膏抹到手上,又去m他下身。徐景同早已情难自禁,被这麽一m,险些就要一泄如注,幸而他到底是忍住了,脸上尽是隐忍,待严靖和松了手,徐景同便明白这是让他动手了。

「忍著些……」他低声道。

严靖和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许是有些紧张,虽面无表情,脸上却泛著一层薄红,徐景同看得几乎痴了,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将严靖和双腿往两旁一分,扶著自己那物事,试探著进去……因他早有经验,自然知晓,若是进入时拖沓延宕,反倒更加磨人,是以并不拖延,方才抵住,便硬生生长驱直入。

那人忍著声音,只是气息紧了一紧,眉心紧皱,彷佛竭力忍痛一般,耳g脸颊又红得可爱,虽是个英气的相貌,却无端生出几分软弱,徐景同心中一时怜意大起,待入到深处後,也顾不得其他,低头亲了亲严靖和脸颊,权充安抚之用。

却不想严靖和毫不领情,甚至有几分不悦,「怎麽还不做下去。」

「只是稍停一停,免得伤著了……」徐景同连忙解释道。

严靖和抿著唇,嗓音沙哑,欲言又止,「你……」

「怎麽了?」徐景同有些困惑。

「别……那麽深……」严靖和别开目光,气息不稳地道:「疼……」

徐景同明白过来,脸上一热,生怕自己伤著了对方,赶忙要抽身而出,只是这动作急了些,又不曾事先告知,严靖和毫无防备,被这样一弄,却是发出一声低哼,接著便不吭声了。徐景同有些担忧,低头一看,这才发觉严靖和眼眶竟略微发红,心中立即慌乱不已。

「可是伤著了少爷?都是我不好……」徐景同急忙道。

他这物事已经抽了出来,才想仔细查看,便听严靖和斥责道:「你这是做什麽!」

「但是……」徐景同骤然被喝止,全然m不著脑袋。

「谁叫你出去的。」严靖和面色潮红,一脸不快,又强压著怒气,无可奈何道:「只叫你轻些……其馀又不妨事。」

徐景同咬了咬牙,又一次进入,这回终究是顺利多了,许是严靖和终於放松了些,便是埋到了深处,又开始抽c,也只听闻一声低喘。

他不敢大意,一边小心地抽送,一边握住那人胯间物事,温柔地揉弄起来,过了片刻,那物事挺了起来,徐景同便松了手,抱紧了严靖和,只觉自己那胀痛物事被一处温暖所在紧紧容纳著,又是爽利,又是难耐,一时情不自禁,尚来不及品出些滋味,便已然一泄如注。

严靖和明白过来发生什麽事,顿了一顿,终是嘲道:「到底是个雏儿,竟这般快。」

徐景同回过神来,亦是羞愧不已,一脸困窘,讪讪道:「少爷那处太……实是忍不住……」

严靖和一怔,撇唇一笑,「你若有些出息,便应当忍住。」

「我便是个没出息的,平白叫人笑话。」徐景同不以为忤,只是尴尬得很,又匆匆补了一句,「求少爷不要嫌弃……」

「好端端的,为何要开口求人。」严靖和m了m他脸颊,明明正在行床笫之事,却露出一派正经姿态,「从今日起,再不要轻易求人,你我并非主仆,亦不必如此。」见徐景同茫然不解,严靖和顿了一顿,终究软下口气,好言相劝,「昔日你为人奴仆,自要懂得卑躬屈膝……如今你脱了奴籍,也是个正经人了,往後便挺直腰杆做人罢。」

「若是不求,又该如何言语?」徐景同当真困惑,想了一想,仍低声下气道:「我实在不明白,请少爷教我。」

「不让你求人,便不会言语了麽。」严靖和不以为然,「你若是个乖觉的,便赶紧道『方才丢得快了些,平章哥哥再许我一遭』……如此一来,我难道还会拒了你麽?」

徐景同听得脸上发烫,这才明白过来,严靖和竟是要他撒娇,一时之间,却是满心的困窘,又见严靖和仍盯著他瞧,一时之间,想也不想,便照著严靖和所言依样画葫芦,磕磕巴巴道:「方……方才快了些……平章哥哥……再、再许我一遭……」

「好。」严靖和一笑。

徐景同得此回应,竟如释重负;被那人定定瞧著,脸上臊得发烫,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那物事本就尚未软下,被严靖和这话一撩,又更加硬实了,匆匆抹了些桂花膏子,又顺著先前残留的润泽挺了进去,严靖和低哼了一声,却是拉低了他的颈项,徐景同只怕那人有话要说,便顺著力道垂首,耳朵顿时就被含住,严靖和附在他耳际道:「光是几句话,便羞成这副模样,不是平白勾人麽。也罢,改日再算这笔帐罢。」

徐景同一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神情愕然之馀又有一丝羞赧。

严靖和却不理会他,又低声嘱咐了几句话,徐景同忍著羞臊,一一记好,再来便按著那人的吩咐行动,屏气凝神,忍著快意,克制地轻微抽动,并不冲动行事,只在浅处摩擦,也不尽g没入,这回果真便支持得久了些。

只是徐景同到底年轻力壮,过了一会,便再禁不住这般温吞的折磨,眼看严靖和目光朦胧,彷佛也得了几分趣味,却是一时忘情,不由得失了轻重,严靖和神色一僵,只隐忍地抿著唇,并不阻拦,竟是个任他为所欲为的意思;待得云收雨散,徐景同回过神来,才发觉不对。

严靖和低声喘息,神情镇定,腰腹间隐约有点点白浊,也不知道前後究竟丢了几回,脸色一片潮红,眉心紧紧皱著,目光亦有些涣散。

徐景同一m,顿时吃了一惊。

自情事结束,已过了一刻钟,严靖和仍浑身发烫,瞧著不像是欲火未消,倒像是身子有恙。他不敢拖延,连忙探看那人私处,却是隐约见红了,一时之间,心中又痛又悔,简直是懊恼得无以复加。

(待续)

作家的话:

反攻暂且结束ww

☆、繁华落尽 十七

十七、

待徐景同替严靖和清理了身子,又寻了家中常备的伤药抹上,待一切做完,已是三更半夜了。

他一时忘了拿捏分寸,做出这般事情,倒叫严靖和伤了身子,心中自是懊恼不已,忙前忙後,一会寻了棉被替人盖上,恐他著凉,一会又去厨房内煮了些许清粥,生怕饿著了严靖和,幸而到了後半夜,那热度便退了下去,叫他终於松了口气。

严靖和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对他道:「怎麽不睡?」

「少爷自睡罢。」徐景同坐在床沿,小心翼翼道:「幸而好些了,要不然,恐怕得请大夫……」

「你做下的好事,倒要叫我丢脸。」严靖和不以为然,迳自道:「纵是伤了,将养著便是,断没有请大夫的道理。」

徐景同一听此话,却是急了,「若是伤得重了,又调养不当,恐怕要生後患,少爷不可讳疾忌医……」

「从前我伤著你,不也是将养著便好了。」严靖和反问。

徐景同顿了一顿,情不自禁驳道:「这话不对,少爷与我怎可同日而语……少爷如今身子不比过往,纵是寻常伤病,亦不可轻忽……」

严靖和皱眉,沉默片刻,却是岔开了话头,「不是说了,不许叫少爷。」

「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请少爷见谅。」徐景同苦笑道。

「若让我在旁人面前听到你如此叫唤,便有苦头叫你吃。」严靖和淡淡道。

徐景同一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严靖和有此一说,便是不愿在旁人面前听到这等称呼,私下却是随他了。才想说些什麽,那人又睡著了,脸上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徐景同瞧著那人,只觉得心底一软,小心地替他盖好棉被,屋内只留了一盏小灯,悄悄地退到了卧房外。

一思及先前那事,徐景同便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

其实他本来并未强求此事,也不成想严靖和竟会当真答应,是以直到此时,都仍又惊又喜,实是喜出望外。他早已惯了与严靖和的情事,对此也并无太多执著,严靖和偏偏认了当他媳妇,虽是床帷私话,说的人或许并不当真,但徐景同却是当真信了。

严靖和早有妻室,又有子嗣,徐景同既是男人,又出身奴仆,不能为人传宗接代,又不如女子软玉温香,能与严靖和有这般关系,全是凭著两人多年以来的情份,虽严靖和对他也并非全无意思,但这种关系终究不知道能持续到什麽时候,严靖和或许隔日便厌了他,启程与妻儿团聚也未可知,是以他不敢大意,亦不能放心。

虽是如此,但思及严靖和先前所作所为,徐景同心中仍是一阵酸涩,一阵甜蜜,又是欢喜,又是伤感,却是五味杂陈。

隔日一早,徐景同探看一番,明白严靖和没什麽大碍,便将家中诸事托付给阿杏,自己则独自上街去了。虽严靖和讳疾忌医,但徐景同仍放不下心,便去寻了大夫,厚著脸皮将事情分说清楚,又不耻下问,最终带了一盒外用的药膏回来。

如今这样半新半旧的时代,也有些娼馆仍做著男娼生意,是以那大夫一听他问,便露出了异样神色,徐景同只作不知,心底暗暗庆幸,好在没当真请人过府看诊,要不然,凭著此人这般作派,只怕要惹得严靖和动怒。

因严靖和伤了那处,徐景同颇有些经验,自然知晓饮食需得清淡,又恐食物寡淡不合口味,便买了一只老母**,先炖了汤,再用汤熬粥,过後捞去上头浮著的一层荤油,便是好了。那老母**熬了一锅汤,r也柴了,徐景同瞧阿杏彷佛有些馋r,索x让她把整只**带回家去。

「你这手艺倒是不错。」严靖和一边喝粥,一边淡淡道。

徐景同心中一喜,「这不算什麽,若少爷有什麽想吃的,尽可吩咐。」

「便有一个问题,为何只有这清粥并几道小菜?」严靖和说到此处,却是想明白了似的,肃然道:「若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尽可直言,我先前给了你支票,却忘了说,湖北祖宅地下尚埋了些黄金,你……」

「并非如此。」徐景同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头,面上又有几分尴尬,「少爷昨晚伤……伤了那处,必得饮食清淡,方能快些养好伤势……」

严靖和一怔,神情顿时一僵,别开目光,冷冷道:「原是如此,怪不得……」

徐景同生怕他动怒,心中忐忑不安,又思及严靖和昨晚所言,犹豫半晌,终究是刻意放软了腔调,低垂著头,小心翼翼道:「平章哥哥,昨晚是我不好,且饶我这一遭罢……」

严靖和一声不吭,却是叹了口气,方戳了戳他额角,不悦地道:「你这时倒乖觉起来了。」

徐景同不敢分辩,然而严靖和却不曾当真动怒,只是晾著他,默默喝完一碗清粥,最终抬手m了m他的头发,竟有几分拿他没办法似的,无可奈何地道:「虽是伤了,倒也伤得不甚厉害……你亦不必介怀……若是当真自责,过几日悉数还回来便是。」

他并不愚钝,自也明白严靖和是什麽意思,赶忙应声,心底却是真松了口气。严靖和这麽一说,此事便是揭过不提,亦不追究了。直至眼下,徐景同才回过味来,严靖和竟是当真变了,变得跟往日不大一样,早先严靖和纵是偶然待他好些,若他犯了过错,也从未这般轻易放过他。

如今去了那层主仆名分,严靖和却是不再苛求,虽仍是那颐指气使的x子,但却多了几分尊重,彷佛也当他是个平等往来的人一般。不知何故,这种相处方式虽然陌生,他却觉得这样也无甚不好,只是少了那张卖身契,总叫他有些心慌,想拿些别的物事补上,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徐景同并未就此深想下去,那一丝念头便如石子投入湖中一般,只漾起一圈浅浅波纹,随後便深深沉入了湖底。

这一日,徐景同使人请了裁缝到家中,替严靖和量身裁衣。这裁缝来头不小,正是上海西服行号荣昌祥旗下的师傅;这荣昌祥打十馀年前开张以来,因样式新潮,料子极好,颇受沪城内名流青睐,凡是有些家底的人,都要去他家量身订做几身西服,也好显出自己的派头。

徐景同自然也不例外。

这一阵子以来,严靖和穿著他的衣物,不过是暂且对付著罢了,当真要出门应酬交际的话,还得做上几身合身又时兴的西服。徐景同瞧著那裁缝拿著尺子替严靖和量身,又叫小学徒一一纪录了尺寸,坐在一旁喝了口热茶。

他正瞧著那小学徒先前战战兢兢递来的面料样品,预备著替严靖和选些合适的布料,好叫裁缝划样裁剪时,便听那裁缝道:「这便量好了。这位先生先前可是从军的?背挺得这般直,倒是少见。」

徐景同一听,连忙岔开话题,「你这面料是怎麽回事?m著倒是古怪。」

说到此节,那中年裁缝却是起了兴致,「哎,徐先生还不知道,我们东家有个子侄前些年留了洋,这布料是他使人捎回来给东家的,说是那边时兴的料子,m著暖和柔软,穿上身也好看,若是徐先生想要做一身这样的西服,那可得早些订下了,这布料不多,前一日成老板也才来做了一身新衣……」

「这布料便只有青灰二色麽?」严靖和在徐景同身旁坐下,彷佛起了几分兴趣。

裁缝一听,赶紧道:「便只剩下这两色了。这两色挑人,其他颜色可是没了,便是那成老板,也只做了一身黑的……」

「两色各做一套罢。」严靖和拍板道。

他既这般说了,徐景同自然只有点头的份,又选了几样面料,谈定先做十套西装後,又商量著订制一些其他物事,诸如衬衣背心羊毛衫呢帽领结皮鞋等物,思及时节近冬,又追加了几件大衣,也没忘了睡服。徐景同自与裁缝谈话,严靖和便在一旁听著,也不大出声。

因阿杏不在,徐景同谈妥一应事宜後,自去书房取了张票子,填上金额,签上姓名,充作订金与裁缝。岂料他一下楼,正要踏入厅堂时,便听那裁缝道:「这位先生当真眼生,从前不曾见过,可是新来沪城的?」

徐景同心中一个咯噔,只恨这裁缝多嘴,便听严靖和淡淡道:「正是新来的,从前当过一阵子兵,至今都混不出个模样,便来投靠亲戚了。」

「投靠亲戚……是说徐先生麽?」裁缝一脸探究,和善地笑了一笑,「不想两位竟是亲戚,面相瞧著倒不大像,血缘许是远了些罢?」

「血缘不远,正是同宗所出的兄弟。」严靖和答得简单。

徐景同赶忙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这是订金。」说著便把那票子塞到了裁缝手中,又客客气气道:「兄长身子微恙,需得静养,今日便到此罢,多谢你了。这一批衣物务必尽快赶制出来,过几日我便去铺子里取货,也好付清馀款。」

裁缝只是好奇,但也不失j明,看出了徐景同有意岔开话题,便顺著他的话道:「自然如此。徐先生客气了,这便告辞。」说著验看票子一番,又仔细收好,带著小学徒,提了一应工具,两人便告辞离开。

徐景同目送这两人离去,又关上了门,回到厅堂之中。

严靖和正喝了一口热茶,瞧他一脸为难,便道:「怎麽了。」

「少爷如今虽是到了租界,但为防段氏追捕,只怕必须……」徐景同说到此处,却是说不下去了,生怕自己一开口,便要惹得那人发怒,可是这话又不得不说,因此叫他十足地犯了难。

「我明白。」严靖和放下茶盏,淡淡道:「你既肯叫人与我裁衣,想必是不愿使我困居宅中,只是若要出去走动,既恐泄漏身份,又得提防他人,是以不能以真名示人,需得改名换姓,你是这个意思罢?」

徐景同点了点头,一声不吭。

严靖和何等样人,何曾有过隐姓埋名的时候,因此他这话迟迟说不出口,也是想著严靖和恐怕不会答允。只是若不如此,他亦不知该如何行事。这沪城内外,俱是一些侨居洋人同高官富商,其中不乏见多识广之人,严靖和若要与之相交,不免得换一换姓名,否则只恐让北京城那头打听到消息,那可当真是得不偿失。

不待他出言劝戒,便听严靖和自嘲道:「改便改罢,索x我这副样子,便是自称姓严,都坠了父亲面子。」

徐景同心下一紧,慌道:「少爷……」

「往後我便跟著你姓徐罢。」严靖和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撇唇一笑,「外人问起,便说我是你堂兄,由长房伯父所出,双亲早逝,原先在北方当过一阵子兵,见你洋行生意兴隆,正好来投靠你。」

徐景同一脸讶异,因这话吃了一惊。

严靖和瞧他这副模样,便随口调笑道:「何必如此吃惊?只当我从了夫姓罢。」

这一说,却是把徐景同闹了个大红脸,一声不吭,默默又替严靖和斟了茶,连耳朵都红得不成样子,脸上烫得叫人心慌。自两人和好以来,严靖和倒是不似从前严苛,偶然也会刻意调笑於他。

徐景同哪里经过这等阵仗,便是严靖和随口一句荤话,都能叫他无地自容,况且是这等近似於情话的言词,更令他连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

「那等事都做了,脸皮竟还这样薄。」严靖和叹息一般地道。

徐景同一声不吭,只是脸上早已红得要滴出血一般,严靖和彷佛瞧得有趣,便招手令他过去;待徐景同过去後,便拉住了他的衣领,迫他低下头来,在他颈子上亲了一亲,徐景同浑身一僵,心道不好。

因严靖和先前伤了那处,两人虽睡在一张床上,却少了云雨之事,偏偏严靖和又不甘於此,每每故意撩拨,又放著他不管,徐景同这几日被弄得燥热不堪,又不得宣泄,真正是难受极了。

但严靖和作弄他时,偶尔会露出个笑模样,倒不如先前初至此地时一般沉闷,徐景同左思右想,思及严靖和前些年过得并不如意,又有几分心疼,到底是放任了严靖和的所作所为,即使难受得紧,又有几分甘之如饴。

严靖和不要他做奴仆,但徐景同仍尽心尽力地照料著严靖和,须知严靖和左手几乎是废了,日常生活亦有诸多不便,虽可多雇几人供严靖和使唤,但徐景同却仍放不下心,决意亲力亲为。

隔了几日,徐景同估m著那西服应是做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先去洋行一趟,将一些杂事理了,又瞒著严靖和,悄悄使人打听沪城内可有擅於诊治陈年旧创的大夫,再绕路到荣昌祥取订制的西服。

洋行夥计一听他吩咐,便拍著x脯打包票,保证定会寻出能治旧伤的大夫。徐景同翻了翻帐本,没瞧出什麽不对劲,又与买办商谈一番,敲定了几桩生意,为使买办尽心办事,又许以重利,自己则继续告假,便如个甩手掌柜一般,竟不肯管事似的。

他走出洋行,一想那荣昌祥便在街角,也懒得发动汽车,直接安步当车,走了过去。

那荣昌祥是十馀年前开张的店面,但却是个三层建筑,一应装潢摆设都是最时兴的样式,叫人看著便挪不开眼。徐景同踏进店内,只取了先做好的两套西服一套睡服并一顶呢帽,按著规矩先付清了一半款子,心中想道,若是回去严靖和穿著不合适,还得再使裁缝改动一番才是。

便在他准备走出店外时,正巧迎面撞上了一名女子。徐景同只道那人被自己撞得要跌倒,顾不得男女大防,连忙伸手去扶;这一扶,徐景同与这女子照了一面,却是吃了一惊,浑身当即一阵发冷,如堕冰窟。

「徐副官?」

那人一双秀眉微微蹙起,姣好端庄的面容上多了一丝诧异,并未因惊诧而失态,端的是未语先笑,温婉可人;虽如其他上海仕女一般,烫了一头时兴的卷发,又穿了一身靓丽旗袍,显得身段窈窕,但徐景同绝不可能错认……此人正是严靖和明媒正娶的夫人,吴氏芳娘。

徐景同记不得自己究竟说了些什麽,只记得自己与严夫人吴氏寒暄片刻,约好隔日在一家新开张的咖啡厅见面,接著便浑浑噩噩地回到车上,一阵愣神。因天色渐渐暗去,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耽搁了时间,连忙发动了汽车,往宅子的方向驶去。

待得回到家中,徐景同一时心虚,不敢看向严靖和,放下手中物事便急忙道:「少爷可是等得久了?稍等片刻,我这便去准备晚餐。」说著,随即匆匆踏进厨房,也顾不得去瞧严靖和脸色。

他拿了一块猪r到砧板上,本是打算搭著筊白笋炒上一盘r丝,却把一块好好的r剁得乱七八糟,chu细不等,连锅子上的汤早已滚了都全然不曾发觉,正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手上忽地一疼,徐景同回过神来,只见手上多了一道血痕,疼得麻木。他连忙扔下菜刀,拿清水洗净伤口,只是血一时止不住。徐景同瞧著厨房里的一片混乱,还有那锅煮得即将乾涸的汤水,熄了炉火,心中一阵发愁。

便在这时,身後突如其来地传来一个带笑的嗓音,「你这是怎麽了?竟还笨得切了手。」

徐景同强抑著心中无来由的不安,只尴尬道:「一时走神……」

「傻子。」严靖和嘲道,却拉住他手腕,细细查看伤处,末了方道:「你莫忙活了,去上药,剩馀的我来罢。」

徐景同一脸愕然,忙道:「少爷不必介怀,不是什麽大事……」

「出去。」严靖和沉声道。

此人虽已并非主子,但多年积威并未减损一星半点,是以徐景同不敢反驳,连忙去将伤口上了药,又转身回厨房,生怕严靖和那头出了什麽岔子;只见严靖和拿了些蔬菜放到案上,单手持刀,将之剁成碎块,混著方才被徐景同切碎的猪r扔到锅子内,又放了些水与调料,随後开了炉火炖煮著。

徐景同悄悄看著,眼见没出什麽意外,心底隐约松了口气。

出乎意料的是,严靖和的手艺居然不差,徐景同在外头折腾了半天,又是去洋行理事,又是巧遇故人,早已饿得五脏六腑都在抗议,而严靖和这锅汤汤水水的食物吃著倒是味道鲜浓,口感软腻,竟不比徐景同往日弄得差劲。

「如何?」严靖和泰然自若道。

「当真好吃。」徐景同笑了一笑,「没想到少爷还有这手技艺。」

「看得多了,也就会了。」严靖和撇唇,不以为然道:「多吃些,瞧你这副模样,比早先还清减了几分,莫非是饿出来的?」

徐景同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洋行生意忙碌,又要与人饮酒应酬,是以便吃得少了,自然瘦了几分。」

严靖和并不接话,只是又盛了一大碗食物,直勾勾地瞧著徐景同,迫他吃得乾乾净净。饭後,徐景同收拾了碗筷,正要清洗时,便听严靖和道:「放著别动,明日再叫那小丫头洗便是。你把人家的工作都抢著做了,还雇她做什麽。」

徐景同一想也是,便从善如流地将碗盘浸到清水中,稍微收拾厨房一番,便回到了厅堂。

两人之间没什麽取乐的法门,严靖和伤处未愈,徐景同又没胆子自荐枕席,连云雨之事亦不可得,是以近日每有閒暇,严靖和便在那书房中读书看报,聊以打发时间,徐景同虽识得几个字,但对此实没有太多兴趣,只是待在书房一角,对一对帐本,偶尔替严靖和换上新的一盏热茶,两人谁也不说话,却是相安无事,别有一番宁静光景。

这一晚亦是如此,严靖和正翻著一本徐景同请人自国外捎回来的画刊,脸上一派专注,徐景同瞧著那人侧脸,实在是憋不住了,想也不想就道:「少爷为何愿意在此处停留,而不愿去云南寻夫人同小少爷?」他说到此处,斟酌著词句,委婉道:「若是为了我,也不必如此,少爷去哪里,我自然只有跟著去的。」

严靖和眼也不抬,立即反问:「为何要去寻他们?」

徐景同琢磨片刻,迟疑著道:「夫人毕竟是写了婚书的正妻,小少爷更是少爷的亲生骨r……」

「不必说了。」严靖和面色一沉,「若是嫌弃,直说便是。我断没有赖著你的道理,这便回湖北去。」

徐景同心底一阵惊慌,匆匆道:「并非如此,绝不是嫌弃少爷!」

「嫌弃便嫌弃,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严靖和不理会他,自顾自道:「我如今只馀一点家底,又有妻儿在外,一只手也废了,你瞧不上我,也是在理。」

徐景同听得此话,又品出那语气中的几分自嘲,一颗心彷佛被狠狠一拧,只低声哀恳道:「莫走……我从来不曾嫌弃你……」

严靖和一声不吭,只放下了手上的画刊,直直望著他。

徐景同被他一看,心口疼得厉害,表面上仍做出一副无事人的模样,咬牙问道:「若是……若是夫人来寻少爷,少爷又会如何?」

「你想我如何?」严靖和不答反问,目光幽深。

徐景同气息一窒,却是久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待续)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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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落尽 十八

十八、

因徐景同闭口不言,严靖和也并未追究此事,只是继续翻著那画刊。徐景同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想说些什麽,又不知道能说什麽、该说什麽,沮丧之馀,又有几分无措与不安。

出於私心,他暂且瞒下了偶遇夫人一事,然而此举究竟是对是错,他也无从分辨。这一晚,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严靖和却始终沉默著,徐景同咬著唇,想伸手去碰那人,又不敢妄动,一时亦无计可施。

隔日一早,徐景同心神不宁,吃完早餐後便坐在厅堂内,偶尔看一眼西洋钟,算著与夫人约定碰面的时间,心底一片忐忑不安。严靖和也不管他,偶尔瞥他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徐景同却没心思去想严靖和的异样,随口寻了个去洋行办事的藉口,便匆匆出了家门。

按著定好的时间,徐景同早到了半刻钟,便在侍者的引领下,於咖啡厅内寻了个位置坐下。过不多时,严夫人吴氏也来了,穿著一身旗袍,薄施脂粉,一如前一日偶遇时一般的温婉端庄。

「几年不见,当真没想到会在上海见到徐副官。」吴氏轻声道,「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徐景同想了想,含糊道:「劳夫人记挂。下官当年侥幸才得以保全小命,如今正在上海做点小本生意,勉强餬口罢了……倒是夫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当年听闻夫人带著小少爷,随著吴大帅一同去了云南,怎麽……」

吴氏一听此言,先是一怔,眼眶登时便红了;徐景同乍见此景,心中一阵愕然。

只见吴氏拿出一条蕾丝手绢,拭了拭眼角,苦笑道:「那年战後,夫君生死不明,爹带著我与瑞儿到了云南,过了一年,始终不得夫君音信,爹只道他是战死了,索x便在云南安了家,存著再不回京的心思。」

徐景同听得又惊又疑,心中有万般困惑,又不得释疑,思绪亦是烦乱不堪。

「爹仅有我与瑞儿这一支血脉,自然只有立他为继承人的,那孩子是家父亲自养在跟前的,聪颖听话,一直极受宠爱……後来因与缅甸军阀结盟之故,爹竟开口要我改嫁……」吴氏说到此节,面上浮出一丝愧色,「夫君尸骨未寒,我自然只得守节一途,但爹当时身在异乡,处境艰难,我到底……到底是……」她顿了一顿,却是羞惭不堪,只低垂著首,又拿手绢按了按泛红的眼角。

徐景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是如此,一时之间,不免愣住了。

过了片刻,他艰难道:「那……夫人如今……」

「爹做主将我许给那缅甸军阀的幼子,那人是个上进的,此番便是要出国留洋,我自然只能随著他远渡重洋,眼前只因琐事耽搁,暂且在上海停留一阵子罢了,不想竟会见到你。」吴氏颤声道:「我如今身份尴尬,便有一事想托付於你。」

徐景同立即道:「夫人尽管直言。」

吴氏泣道:「夫君……夫君当年战败,也不知究竟埋骨於何处……只盼你……」

她说到这里,徐景同却是明白了,连忙道:「夫人不必忧心,若满怀愁思,只恐伤了身子……这事便交由我办罢,定然叫少爷落叶归g,魂归故里。」

「莫说了,我当不得你这句夫人。」吴氏惨然一笑,「虽是父母之命,但到底是我亲口答允的,如今已嫁作他人妇,亦失了名节清白,往後九泉之下,只愿再不与他相见。」

徐景同想也不想便劝道:「夫人身不由己,不必如此自轻自贱。」

吴氏擦乾泪水,微微一笑,「今日寻你来,只为托付此事罢了,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我始终记著,往後若有什麽事,便拿著这物事去云南,我爹自会明白的。」她说著取出一块玉佩,塞到徐景同手中。

徐景同气息一滞,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什麽情绪,手中捏著玉佩,心底又酸又涩,咬了咬牙,最终下定了决心,低声问道:「若是如今少爷还活著,夫人又当如何?」

吴氏苦笑,神情带著一丝哀愁,「我们虽不是什麽恩爱夫妻,但到底也是相敬如宾,我做出这般事情,哪里有脸面见他?徐副官不必刻意劝慰,他这些年来毫无音信,只怕是凶多吉少……」

两人一时无话,待得吴氏款款起身,乘上在咖啡厅外等候的汽车离去後,徐景同捏著那块玉佩,神情怔愣,默默思量了一番。先前他听夫人所言,只觉又惊又疑,满心困惑,如今终於想明白了。

吴大帅何等样人,不可能打听不到严靖和被软禁的消息,但夫人却始终不得少爷音信,只怕是吴大帅当初擅作主张,命人死死瞒下此事,只当严靖和已逝世,一是不愿叫女儿守活寡,受那等苦头,二是必得叫她安心改嫁,以便与缅甸军阀结盟,是以吴氏至今仍不知道严靖和尚且活著。

严靖和被软禁数年,吴大帅都不曾使人解救,恐怕是多有顾忌,一是不愿立即与段氏开战,二是将严靖和当作一枚棋子,放在了北京城中,倘若当真下令使人营救,让严靖和脱离困境,只怕要节外生枝,另结仇怨,是以不曾轻举妄动。

况且严靖和兵败之後,手下将士死的死、散的散,既失督军身份,又失了兵权,已是无甚大用……倒不如作为人质,暂且寄於段氏手中,若是段氏以严靖和一命相挟,便可先假作受制,後放手一搏,实则是将严靖和的x命视作草芥,并不上心。

徐景同想到此处,却是一阵胆寒。

若他当日不曾劫回严靖和,恐怕严靖和往後便要如一枚弃子任人宰割,两人亦再无相见之日;想到此节,徐景同心中情不自禁生出一阵後怕。

当初吴大帅提出亲事时信誓旦旦,只道两家结亲後便如同一家,彼时两人也算得上翁婿相得,後来战乱,吴大帅派了严靖和去打仗,後来却自己弃了北京城,带著军队登舰往南方奔逃,见严靖和失了兵权,已无作用,竟连女婿一条命都不肯出手救下;鸟尽弓藏,不外如是。

想来严靖和必是对此心知肚明,这才不愿去云南投靠岳家,他一贯要强,绝不可能厚著脸皮自讨没趣,何况吴大帅数年来都不曾营救於他,想来便是不再看重这个女婿,严靖和较徐景同聪颖数倍,不可能想不明白此节。

徐景同咬著牙,心中又恨又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捏著那块玉佩起身,心不在焉地付了帐,正想著回去之後该如何与严靖和提起此事时,却听身後传来一声「景同」。他吃了一惊,浑身僵硬,慢慢回过身去,只见严靖和便坐在距离方才他与夫人座位不远的一个位置,座位正巧背对著他,许是将他与夫人的对话都听进了耳中。

徐景同今日始终心神不宁,万万没想到严靖和竟会悄悄跟著他过来,是以全然不曾发觉,严靖和便坐在距他一丈之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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