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六)(1/2)

外面点起无数灯火,郑内官却只身一人进了屋子,青色的襕袍,金线补子被流火的余光映得熠熠生辉。

堂皇得像一尊佛像。

郑内官是代皇帝来传递口谕,因此李重骏只能跪在地上听。

堂屋里静悄悄的,像浸在冰冷的水里,他穿着素白的衣袍,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

绥绥被他塞在那扇镂花的紫檀屏风后面,敛声屏气地窥探外面的动静。

她看不到他瘦削的脸,只看到那浮起的肩胛。

那内官说了许多话,她也听不懂,他说得不疾不徐,可显然不是什么好话。终于说完了,他问,

“殿下还有什么话要呈给陛下么?”

这话怎么听怎么古怪,像是让李重骏最后留下遗言,绥绥吓坏了,可李重骏顿了一顿,只是平静地说,

“劳烦内相请奏陛下,臣府内仆从多自凉州而来,背井离乡,故土渺邈,只望陛下准许他们归还故乡,回到凉州去……使得父子重聚,骨肉团圆,臣感激不尽。”

一月之内连杀两子,皇帝便是铁石的心肠,也未必会不伤怀。他是替他除了王萧,也算物尽其用,最后留下这句话来,皇帝触景生情,大约不会为难府上的下人。

绥绥懵懵懂懂,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又不敢相信,只是怔住了。郑内官却颇为意外,忖度了一会儿,还是应了声,

“是。”

内官轻轻拍了拍手,有个穿青衣的小黄门走了进来。捧着一只木盘,走到李重骏跟前跪下,举过头顶递到了他面前。

郑内官不无歉意地弯了弯腰,说,

“殿下请。”

盘上盖着锦缎,只有杏黄的流苏坠在清冷的月光里。看不出是什么,绥绥不敢去想,可她已经难以克制地想到了——

就像戏上演的那样。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皇帝要人死也叫做赐死,让人郑重其事地送到面前,鸩酒,白绫,匕首,请人任选其一,做个了断……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要死了,李重骏就要死了,就在昨夜,绥绥还因为他抱着她太热而生气,可是现在,他就要被自己的父亲杀死了。

他死前最后的请愿,是让她可以回到凉州去。

那里有鸣沙山上苍茫的风,有羌笛,有醇厚的粟酒,有她无垠的回忆,但这一刻,她只想到了凉州的戏园。

李重骏被刺伤的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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