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血清菊(01-04)(2/2)

子微先元翻了翻眼睛,要说服鹤舞和训练鱼上树一样困难——假如不是更难

的话。

「鹳辛,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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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去。」

子微先元拉下脸,「祭彤!」

「我当然要去!」祭彤的声音比他更响。

「好吧,」子微先元无奈地说道:「我们一起去。但你们要答应我,无论发

生什么事,都不许出手。」

三个人对视一眼,「没问题。」

「我也去。」夜异说:「知道族人的下落之前,我不能回去。」

03

天色将近黎明,鹳辛、祭彤、鹤舞在火堆旁入睡,子微先元斜躺在松树高处,

闭上眼,感受着晨风拂过的清新。

「你知道她们在哪里。」

子微先元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一样。

夜异固执地说道:「你见过我阿姊。」

子微先元叹了口气,「我又不知道她是谁。」

「不。你肯定见过。」

子微先元无奈地干咳一声,忽然道:「碧月池有几位祭司?」

夜异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道:「有一位大祭司,还有四位祭司,碧琴、碧韵、

碧津、碧琳。」

「月女有很多吗?」

「不多。」

子微先元翻了个身看着她,好奇地问:「我听说还有圣女。」

「圣女由大祭司指定,她是未来的大祭司。」

子微先元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大祭司由圣女充任,而祭司出自月女。」

夜异不依不饶,「告诉我,她怎么了?」

「她死了。峭魃君虞杀了她。」

夜异闭上眼,把手放在胸口,小声念着什么。然后她抬起眼,看着子微先元。

「其它人呢?」

「我没有看到。」子微先元说:「我当时在上面,离得很远。」

「你为什么能乘夜枭?」那种凶猛的巨禽给夜异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学过一种法术,能够短时间操控禽鸟。」

夜异沉默下来。

缕阳光透过林叶,映在夜异脸上,那双眸子的绿色变得浓绿起来。子微

先元道:「你长得真美。」

夜异脸上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伏到子微先元身上。她连忙直起腰,与

子微先元拉开距离。

夜异掠了掠鬓发,「云池宗也是为峭魃君虞来的吗?」

「没错。在这里我们是朋友。」子微先元做最后一次努力,「其实我觉得你

应该先回到碧月池,把昨天的遭遇告诉给祭司。」

夜异说:「月女的生命属于月神,即使她们死了,我也要把她们的尸骸带回

圣池。」

夜异起身离开松枝,临走时,她回头看了子微先元一眼,「你们那个像白鹤

一样的女孩儿,长得才真美呢。」

子微先元笑着说:「谢谢你的夸奖。」

************枭峒位于南荒深处,这座原本叫卢依的城市,曾

经拥有过五万人口,位于南荒已知世界最南端。

为了防止野兽和野蛮人的侵袭,整座城市建在一个锥形的山峰间,禇红色的

峭壁像一个巨大的屏障包围着城市,只有北面留出一个狭窄的缺口。一年四季,

这座城市都被笼罩在山峰的阴影下。只有每天中午,城市中央能享受一个时辰的

阳光。

沦为奴隶的卢依人被迫背起石料,像一群蚂蚁在峭壁之字形的小路上攀爬,

在能够俯览整座城市的山峰顶部,为他们的新主人建造宫殿。

乘着夜枭的武士在天空盘旋,脚下的城市在阴影遮蔽下,如同一座阴森的鬼

域。卢依人祭拜神灵的圆台,吊着卢依长老们的骨架,他们的肌肉被饥饿的幼枭

啄食殆尽,只剩下骷髅的头颅上,两只黑洞洞的眼眶看着天空,似乎在嘲笑他们

把魔鬼引进城市的愚蠢。

子微先元涂黑脸和手脚,然后解开头发,像一个做苦工的卢依奴隶一样,把

混着泥沙的油脂抹在上面。

鹤舞捏住鼻子,囔着声音说:「离我远一点!味道好难闻。」

子微先元抖着身上褴褛不堪的破袍子,快乐地说道:「我前生一定是卢依人,

你瞧这件衣服多合适。上面还有金丝的花纹……」

鹤舞疑惑地说道:「你从哪儿找来的?」

「在路边拣的,大概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子微先元闻了闻衣袖,「上

面有死亡的味道。你闻……」

鹤舞连忙道:「你别过来!」

「那是卢依贵族的衣服。」夜异道:「那个人进入城市,召集卢依的长老和

贵族们举行和谈,然后他的枭军包围了会所,屠杀了长老。所有的贵族都成为奴

隶,被驱赶到山上,给他修建宫殿。」

「天上的神灵,求你们庇佑我,不要被他捉到。」子微先元合上手,虔诚地

祈祷道:「我背不动石头,也不会盖房子,我不想当奴隶……」

鹤舞嗔道:「还不快去!这里都被你熏臭了!」

子微先元跃出洞窟,回手把石板盖好。这是一座废弃的宅院,洞窟原本是卢

依人用来储藏粟米的,现在成了他们的藏身之所。

扇形包围着城市的崖壁仿佛被利斧劈出,陡峭之极。唯一的入口被卢依人建

起城墙挡住,使整座城市固若金汤。纵使能够飞翔的枭军,想攻克这样天生的坚

城,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卢依人一次冒昧地举动,使城市未经战斗就陷落了。

子微先元把耳朵贴在冰凉的岩石上,等枭武士飞过,他闪身从石后走出,混

入队伍,顺手把一位老人背上的石头拿过来,放在肩上。不等那名老人反应过来,

他疾走几步,然后佝偻着腰,装出吃力的样子,消失在人群中。他的外貌和服装

看起来和卢依人一模一样,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山路越来越窄,再往上,只能容一个人侧着身子通过。此时已经是深夜,山

壁的石隙中插着火把,不时有精疲力尽的卢依奴隶失足坠下山崖,在黑暗中发出

沙哑的惨叫声。

子微先元前面的男子艰难地迈着步,裸露的小腿被山石擦出道道血痕。看到

他身体摇摇欲坠,无法支撑地朝山崖另一边歪去,子微先元连忙拉了他一把。

那人跪在地上,一边发抖,一边喘着气。一名乘枭的武士停在山崖边,阴狠

的目光透过头盔的缝隙落在他身上。那人几次用力,都没能站起来。枭武士举起

石矛,一矛刺透了他的心脏,把这个失去了劳动能力的奴隶挑下山崖。

武士指了指石块,命令后面的子微先元背上,然后乘枭飞开。子微先元尽量

放松身体,不去接触那名武士的目光。旁边的卢依人神情木然,似乎已经见惯了

这种死亡。

山顶的天幕透出星光,已经建成的殿基平整而又巨大,上面矗立着一座金碧

辉煌堪比宫殿的巨帐。那顶帐篷比子微先元曾见过的更大了数倍,帐后树着一杆

长旄大纛,黑色的旗旌上绘着一只赤红的双头巨枭,在夜风中猎猎飞舞。

宽达百丈的平台上摆放着许多巨大的方形物体,上面盖着厚厚的黑色帷幕。

虽然看不到守卫的武士,但贸然走上平台,绝不是一个好主意。子微先元摸出一

块边角锋利的石片,等寒风袭来,枭旗飞扬的一刻,挥手射出。

石片还在半空,旗杆的绳索便「崩」的一声断开,沉重的枭旗掉落下来,传

来一声闷响。子微先元看得清楚,切断绳索的是一柄飞刀,显然今晚来到这里的,

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踏上平台,他头戴高冠,相貌清瘦,衣袖又宽又大,

腰间佩着一柄古朴无华的长剑。虽然行走在平台上,那人却仿佛步上朝堂般气度

不凡。他缓步走到帐前,两手平举齐胸,朗声道:「百越申服君,拜见枭王。」

帐内沉默片刻,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可是宗阳申服君?」

子微先元神情微动,申服君封地为宗阳,是百越世袭贵族,同时又是昊教主

掌占卜的神官,身份非同小可,没想到他会亲身来此。

申服君道:「正是。」

老者道:「君上夤夜来访,斩旗立威,先声夺人,莫非是欺我王帐下无人么?」

申服君扬声道:「枭君王,本君奉王命而来,敢问枭王,卢依何罪之有,为

枭王所灭?」

老者道:「南荒无主,有力者自取之。不劳君上动问。」

申服君寒声道:「卢依虽远,犹为百越属国,枭王自取,置我百越于何地?

百越万乘之国,岂容枭王放肆!」

老者淡淡道:「君上可是恫吓我王么?百越与北方湖泽之国鏖战十年,兵连

祸结,早已自顾不暇,还敢如此大言?烦君上回复百越熊君,我王峭魃君虞一年

立都,两年扫平南荒,三年之后便提军北上,与百越王猎于江右。」

申服君一拂衣袖,厉声道:「狂悖!区区一个枭君,何劳百越军士,我昊教

与翼道二宗,便可取其首级!」

老者讶道:「百越竟匮乏如斯?要邀集诸秘御法宗与我王为敌?昊教与翼道

向来势同水火,今日竟能联手么?」老者长笑一声,「君上既是百越封君,今日

之来,想必是昊教之首。敢问翼道来的是哪位大巫?」

一个低哑的声音说道:「翼道巫耽,见过尊驾。」

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平台另一侧,那人身材高瘦,穿着件宽大的巫衣,衣

上挂满长短不一的布缕。他头发乱糟糟披在身后,耳上垂着一对硕大的金环,衣

袍上镶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铜镜,手里拿着一根木杖,看上去就像南荒部族那些神

秘可怕的巫师。

「翼道十巫,巫甲、巫辰、巫羽、巫除……」老者忽然道:「不知巫癸可曾

安好?」

巫耽道:「巫癸十年前入山采药,至今未返。」

老者道:「我倒听说巫癸是犯了禁律,被翼道诛杀。」

巫耽翻起眼睛,透出一丝寒光,「绝无此事。」

老者一笑了之,接着高声道:「昊教法天,翼道法地,今日能领教两宗绝学,

幸何如之!」

老者的声音越来越近,忽然帐门掀开,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昊教和翼道的

弟子紧盯着帐门,看到那人,呼吸顿时一乱,他们听到声音,原以为说话的是一

个耄耋老者,没想到出来的却是一个赤裸的艳女。

那女子戴着白色的羽冠,除了手脚的皮圈,全身赤裸,耸着一对肥滑白嫩的

雪乳,体态丰艳诱人。

她美目扫过全场,然后开口道:「昊教十二人,翼道七人,区区十余人,就

想取我王首级么?」

她脸上全无表情,娇艳的红唇吐出的却是老者苍老的声音,朦胧的星光下,

仿佛有一个老人寄居在这具妖艳的躯体里,显得诡异之极。

申服君眉毛缓缓挑起。他原以为峭魃君虞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蛮族首领,这种

蛮族在南荒车载斗量,玄司阁竟然颁下裂土分封的赏格,令申服君大为愤懑。他

不与昊教六大神官商议,便即南下。到了此间才发现枭族未可小觑。

他与翼道并无交情,只不过势成骑虎,才勉强联手。申服君原想以雷霆万钧

之势击杀峭魃君虞,但等了良久,帐内全无动静,虚实难测,于是斩旗示威,想

逼峭魃君虞现身。谁知帐内说话的老者,现身时却是一个赤裸的艳女,令他再度

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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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耽一顿木杖,衣袖上一面铜镜突然放出光华,射向裸女的眼睛。

那名枭御姬表情僵硬,目光却大为异样,虽然美眸黑白分明,却有着与她妖

艳外表完全不同的眼神,就像另外一个人正透过那双眼睛俯视众人。接触到铜镜

的光华,枭御姬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然后她手指一弹,一粒明珠划过一道白光,

击碎了巫耽袖上的铜镜。

巫耽衣袍膨胀起来,衣上的布缕无风而动,仿佛一堆虬曲的黑蛇。申服君此

时已看出那老者是用异术在操控这名枭御姬,他踏前一步,沉声道:「你是何人!」

枭御姬用老者的声音淡然道:「无名之人,就不劳君上和大巫动问了。」

申服君道:「原来枭王座下都是些蝇营狗苟之徒,连名姓都不敢出口,教人

齿冷。」

枭御姬神情木然地说道:「君上今夜若侥幸被老朽生擒,自然知晓。」

申服君闻言大怒。旁边一名昊教弟子跃到场中,挥剑刺出,喝道:「妖人!

敢出狂言!」

枭御姬有些迟钝地避开剑锋,她退后一步,反手取出一支长矛,朝那名弟子

挥去。那名枭御姬身体柔弱,挥矛的角度、力道更是平淡无奇,就像一名娇怯的

侍女拿着武器嬉戏。那名昊教弟子挺剑斜挡,接着顺势削向枭御姬的纤纤玉指。

长剑刚递出半寸,矛身突然爆出一股巨力,那名昊教弟子手腕格的一声折断,

整支长剑被石矛生生砸入身体。他喷出一口鲜血,颓然跪倒,胸口肋骨尽碎,长

剑从肩头斜斜切到肋下,嵌入体内,几乎将他身体整个剖开。

枭御姬木然收回长矛,她脸上、乳上溅上几滴殷红的鲜血,宛如一串红梅绽

开在雪白的肌肤上。

剩下的昊教弟子都变了脸色,等枭御姬退开,连忙冲过去抢回同伴。那名弟

子心脉尽碎,胸前血流如注,早已气绝。

巫耽面色阴沉,他一顿木杖,身后走出三名弟子。翼道源自南荒巫术,装束

也与南荒的巫师相近,一般都佩有面具,穿着缀满布缕的巫衣,用铜镜、皮鼓、

木杖作为法器。这三名弟子用的都是弧形弯匕和分叉的丫状木杖,未戴面具,他

们赤着脚,缓缓逼近枭御姬,一面用怪异的声音念诵巫咒。

帐内隐约传来一声叹息,接着枭御姬挥起长矛,划出一个圆弧。首当其冲的

翼道弟子用弯匕挡住长矛,另一名弟子趁机挺起木杖,丫状的杖头分击枭御姬高

耸的双乳。

昊教一出手就吃了大亏,申服君不禁面上无光,但看到翼道如此作派,不仅

上了三名弟子,招术也不怎么光彩,不免对翼道又多了一分鄙薄。

枭御姬长矛被挡,怔了一下才回过长矛去档格木杖,但她反应慢了少许,「

啪」的一声脆响,木杖重重打在乳上,那两只光溜溜的肥乳被打得弹起,枭御姬

退后一步,几乎跌倒。

最后一名弟子鬼魅般绕到枭御姬身后,蓝汪汪的弯匕朝她腰间刺去。离匕刃

还有寸许,帐内突然传出一声刚劲的鸣响,枭御姬的身体应声停住,然后手臂以

一个奇异的姿势扭转过来,一把拧住他的手腕。

翼道分明暗两翼,出自暗翼的弟子都是从各种妖异阴毒的巫术中修习而来,

性子坚毅阴狠,虽然手腕被那只纤纤玉手拧断,却一声不哼。他抛开木杖,左袖

几面铜镜同时飞出。那些铜镜嵌在衣袍上,锋利的边缘犹如利刃。枭御姬躲闪不

及,白皙的手臂和大腿被铜镜划破,现出几条笔直的血痕。

04

枭御姬目光微一散乱,接着又变得冰冷。她展开柔美的手臂,像一个妖媚的

情人拥住翼道弟子的脖颈,将高耸的乳峰贴在他脸上,接着「格」的一声拧断了

他的颈骨。

枭御姬转身时,背后空门大露,两名翼道弟子几乎同时举起淬毒的弯匕,刺

向她枭御姬的粉背。枭御姬拧断了那名弟子的颈骨,似乎算准了他们的动作,头

也不回地俯下身,两条光洁圆润的大腿向后扬起,贴在两人手臂上。两柄弯匕同

时刺在枭御姬腿间的空处,接着手臂一紧,已经被她丰腻的玉腿缠住。

枭御姬松开被拧断脖颈的弟子,然后腰身弯折过来,仿佛没有骨骼般将身体

反弓,柔颈低垂,高耸着两只沾血的雪乳,展臂拥住那两名翼道弟子。

「我当时都看傻了。」子微先元捂着胸口,似乎可怜的小心肝这会儿还在怦

怦直跳。

「那名枭御姬就像变成了一条大白蟒,把那两个倒霉的翼道弟子死死缠住,

越缠越紧。」子微先元啧啧道:「那可是条白花花的大肉蛇啊,翼道那两个弟子

被她缠住,浑身的骨头就像炒豆子一样,格格崩崩直响……」

「怎么白花花的大肉蛇?」鹤舞不悦地说:「你不是说她穿着一条又厚又大

的狐裘,连身材都看不出来吗?」

「当然。」子微先元面不改色地说:「她长得太丑,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我只是打个胡乱比方。其实他们被狐裘遮住,只能听到骨头响,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呢?」夜异问。

子微先元摊开手,「然后他们就死了。」

「我是说你。」

「哦,」子微先元一拍额头,「那景象太可怕了,我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

所以我就……」

「就回来了?」鹤舞脸色不善地问。

「我就钻到营帐里了。」

「什么?」夜异和鹤舞齐声问道。

除了那名枭御姬,帐内始终没有人出来,空中也看不到枭武士的身影,只有

斩落的枭旗被风吹起,在帐侧不时掀动。枭御姬雪白的肢体仿佛一条光洁的妖蛇,

不受骨骼限制的任意弯曲,在两名弟子身上越缠越紧。申服君和巫耽都保持静默,

神情凝重地看着这一幕,两宗的弟子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趁枭旗再次被风掀起,子微先元游鱼般钻入旗下。然后用古元剑切开犀皮,

从帐底爬了进去。

子微先元钻进的是间器皿室,里面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金银酒具。他走到门边,

放缓心跳,收敛目光,用一种漫不经心地神态朝外面看去。这里离那个操纵枭御

姬的老人太近了,自己的循术恐怕还及不上鹳辛,是否能瞒过他的神识,子微先

元毫无把握。

帐内的空间比他想象的更大,上下分为三层,如同一座华丽的宫殿,中央是

一间穹形大厅。帐内铺满了厚厚的毛皮,光线极暗,只在帐角有一支点燃的牛油

蜡烛。虽然知道那老者和枭御姬都在帐内,周围却没有丝毫声息。很奇怪,这一

次子微先元没有感受到在夷南边境时那个强大的存在。难道峭魃君虞没有回来?

峭魃君虞吃掉卢依所有长老的壮举,使南荒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位魔王的存

在,但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来自哪个

族落?崇拜什么神灵?

这些都没有答案。但至少子微先元现在知道,有一个老人在峭魃君虞的营帐

里,他能够操纵别人的灵魂。

几乎南荒每个巫师都对魂魄具有强烈的兴趣,但仅限于了解,因为这个属于

鬼神的领域不仅复杂而危险,而且充满各种禁忌,只有最疯狂的巫师才敢于尝试

操纵他人的魂魄。这个不肯透露姓名的老者,显然不忌惮触犯任何禁忌。

子微先元闭上眼,用心神锁定了老者的位置——入口处那间悬着兽头的的小

室。他能看到案后那个模糊的身影,在他面前,竖着一柱碧绿的异香,旁边是一

只……

子微先元心神一乱,脑中浮现的景象立即消失无踪。他刚才看到的是一只鼓,

青铜铸成的鼓。圆形的鼓面直径不到两尺,上面镂刻着奇异的花纹。但他无法确

定,那是否就是属于峭魃君虞的巫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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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微先元不敢再去窥视,他小心避开老者所在的处置,转而探索其它方位。

营帐外,枭御姬白皙的肉体充满弹性般拉长,盘绕在两名翼道弟子身上,她

缓缓伸长玉颈,然后张开口,露出倒生的尖齿,咬在一名弟子颈中。鲜血迸涌,

染红了她姣好的面容。另一名弟子被她双腿和手臂缠住,周身骨骼不住断裂。

场内忽然传来一声清啸,申服君拔出腰间制式古朴的长剑,一剑刺向枭御姬

的后脑。枭御姬白美的双腿松开那名弟子,然后扬起,仿佛一条白花花的蟒蛇甩

起尾巴,重重打在申服君剑上。

戴着高冠的申服君大袖飘飞,硬生生从枭御姬肢体间扯出那名弟子,扔向翼

道一边。

忽然间眼前黑影一闪,枭御姬雪白的身体猛然飞出。申服君闪身退开,双目

怒视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巫师。

巫耽一把扯住枭御姬的柔颈,面无表情地把她扔在地上,然后抬脚踏住她的

背脊。巫耽枯瘦的手指做了几个动作,胸口那面最大的铜镜猛然飞出,旋转着挡

在帐前,光亮的一面正对着帐门。

那名枭御姬痛楚地叫出声来,声音恢复了原状,再非那个苍老的声音。顷刻

间翼道三名弟子横尸当场,巫耽黑黄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他踩住枭御姬柔软的

腰肢,两眼紧盯着帐门,然后举起木杖,对准枭御姬那只肥白圆翘的雪臀用力刺

落。

木杖噗的一声,穿透了枭御姬的肉体,将那只香艳白滑的屁股钉在地上。枭

御姬凄叫着蜷起肢体,玉腿紧紧盘绕在木杖上,不停扭动。

老者的声音在帐里响起,「知道用铜镜破去我的法术,巫耽倒是长进了。」

巫耽丝毫没有得胜的欣喜,他阴沉地盯着帐门,片刻后,一缕碧绿的细烟从

帐内蜿蜒射出,与旋转的铜镜一触,灵蛇般绕开,朝巫耽射来。巫耽浑身的布缕

猛然涨起,接着从袖中滑出一只皮鼓。

轻若无物的碧烟击在鼓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响,然后消失无踪。巫耽大鸟

般飞起,落在自己一方,伸手拽过一名弟子,张口咬在那名弟子颈中,狂饮几口

鲜血,用热血化去碧烟的毒素,然后腾身而起,头也不回地飞向山崖。

平台上零乱倒着几具尸体,那名枭御姬身体折起,仿佛一条被钉在地上的白

蛇,痛苦地缠紧木杖。巫耽目光很准,那名枭御姬本身只是个寻常女子,她接连

杀死两宗四名弟子,都是老者在背后操纵的结果。巫耽用铜镜破去老者的法术,

轻易就把枭御姬钉在台上。但与那缕碧烟交手一记,巫耽就立刻退走,甚至没有

理会场内的弟子。

剩下的两名翼道弟子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惧色。还未见到峭魃君虞,

翼道七人就折损五人,这一场可以说是大败亏输。相比之下,昊教只折损一名弟

子,留在此处的还有十一人之多。申服君怒形于色,显然对巫耽一言不发就临阵

脱逃大为不满。他长剑一划,地上腾起一道火光,扬声道:「枭王何在!本君与

你一较高下!」

帐内传来抚掌声,老者笑道:「申服君果然老谋深算,这一着以进为退着实

精彩,知道我王不屑与你动手,才有胆说得这般口响。但君上太重体面,可谓一

失。」老者叹道:「此时君上就是想走,也没那般容易了。」

子微先元正凝神倾听帐内动静,忽然帐外传来一阵异响,他讶然朝外面看去,

只见原本沉寂无声的平台一片喧嚣。那些方形物体上蒙着的黑色帷幕不知何时已

被除去,纵横百丈的殿基上,一排排尽是巨大的枭巢和兽笼,除了武士们骑乘的

夜枭,还有鹰、雕、犀、虎、熊、豹、猩、狮……甚至还有几个巨型蜂窝和蚁巢,

似乎囊括了南荒所有的凶禽异兽。

那些兽笼显然都设过某种禁咒,以子微先元的灵觉,都没有觉察到里面会是

野兽。殿基周围已经砌了道短墙,显然宫殿建成之后,这些猛兽都会被豢养在峭

魃君虞的宫殿内。

子微先元当然不相信峭魃君虞会和某些百越贵族一样,只是一个无聊的猎奇

者,但他到底为什么要收集这么多野兽?

野兽仿佛听到冥冥中的召唤,咆哮着钻出笼子,朝众人围去。被这么多野兽

包围,昊教弟子也不禁脸上变色。申服君剑随人走,划出一个两丈方圆的火圈,

暂时挡住兽群,一边想着对策。

帐内的老者操纵这些野兽显然也不轻松,他没有再出言讥讽。猛兽潮水般涌

上平台,亮出獠牙和利爪,发出骇人的吼叫,夜枭和鹰雕等凶禽展翅飞起,在大

帐上盘旋飞舞。

仅存的两名翼道弟子没有昊教的天火遮护,已经被兽群包围。如果是寻常野

兽,这些纵横南荒的巫师自然不惧,但眼前这些野兽不仅体型庞大,而且都有变

异的痕迹。那头棕色的巨熊甚至长出钩状的獠牙,呼吸时口鼻冒出火花。

子微先元知道那两人是必败的结局,也不再看。他把心神放回帐内,忽然捕

捉到一丝轻微的声音。他悄无声息地滑出房间,轻烟般朝大帐顶层升去。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走在大帐顶部环状的回廊上,他只穿了内衣,神情疲倦,

看上去像刚睡醒,还没有意识到帐外的喧闹。

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掩住他的嘴巴,顺势把他拖进旁边的房间。那人一个呵

欠没有打完,就被生生憋了回去,他反应极快,遇袭的同时,就展开反击。但他

手肘一动,还没有挥出,就被一只手掌接住,仿佛不经意地一托,就化解了他的

攻势。那武士仍不死心,抬脚后踢,这下背后的伏袭者没有客气,直接一脚踹到

他膝弯,踩住他的小腿,然后狠狠一拧。

那男子腿骨几乎断裂,痛叫刚到嘴边,又被那只手捂了回去。接着嗒的一声

轻响,男子颈后的汗毛立即竖了起来,虽然看不到,但颈后的寒意告诉他,伏袭

者亮出的是一柄利剑,单是剑身的寒气,就说明这是一件锋利而且嗜血的神兵。

「不要挣扎,也不用害怕,」那个声音温文尔雅地说道:「我不是坏人,也

不喜欢伤害别人——听清楚了吗?」

男子点了点头。

那只手慢慢松开,男子额头爆出青筋,吃力地说道:「把脚拿开,别踩了!」

「哎呀,真是太抱歉了,我都忘了还踩着你。」伏袭者恋恋不舍地抬起脚,

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想我是太紧张了,毕竟我是次干这个。」他顿了一下,

又道:「你也是次被人偷袭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伏袭者高兴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次,这样我

们就有一个好的开始了。」

男子抬起眼,看着那个眼前浑身破烂犹如乞丐的伏袭者,他看上去很年轻,

虽然脸色黑得异乎寻常,仍能看出他英俊明朗的相貌,他身材很高,唇角挂着微

笑,脾气似乎很好的样子。

子微先元好心地替他拉平衣角,歉然道:「是不是踩痛你了?不过你很勇敢,

一直没有叫痛。我喜欢有勇气的人。」

男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回应他的赞赏。

子微先元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与以前见过的枭武士相比,这名男子强壮的

身体毫不逊色,但神情却显得萎靡不振。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眼神多少有些

茫然,那种略带忧郁的目光不大像战场杀伐的勇士,倒有些与他魁梧身材相悖的

文弱。

子微先元不由自主地望向他的眼睛,那男子瞳孔是很深的黑色,在两只瞳孔

旁边,各有一个细小的红点,像被针刺过一般血红。

「你是谁?」男子问道。

子微先元竖起手指,认真说道:「应该我问,你来回答。放心,我的问题并

不多。如果你准备下去方便,只要稍微忍一下就够了。顺便说一下,我对喉咙的

动作很敏感,假如你故意提高声音,我保证在你叫出来之前,就能切断它。我想,

你最好相信我。」

男子看着他手中跳出三分之一的利剑,点了点头。子微先元也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峭魃君虞手下也不都是魔鬼般悍不畏死的野蛮人。

「个问题:峭魃君虞呢?」

「他不在。」

「那么他在哪儿?」

男子眼也不眨地说:「他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子微先元不大相信自己有这种好运气,次当刺客,正好碰上主人不在家。

「第二个问题:下面有个老人,他是谁?」

男子怔了一下,然后很快回答说:「是国师。」

子微先元把剑移近了一些,低声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男子看着移近的剑锋,连忙道:「没有人知道,从来没有人

提过。」

「是这样啊。」子微先元有些遗憾地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外面为什么会

有那么多野兽?」

「用来打仗的,国师要建一支完全由野兽组成的军队。」

驱使野兽为自己作战?子微先元知道有些巫师可驾驭野兽,但一次驱使成百

上千头野兽,而且是不同种类,太不可思议。

「我知道的就这些。」男子说。

子微先元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子微先元道:「我经常撒谎。为什么呢?为了避免

麻烦。尤其是一些脾气不好,还顶喜欢嫉妒的小姑娘,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对大

家都好。」

男子勉强笑了笑,「谢谢,我会记住的。」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子微先元亲切地说道:「你回答问题的时候,

跟我撒谎时一样,毛病都在于——回答得太快了。只有随口搪塞,才会答这么快。」

男子笑容变得苦涩起来。

「你和那些枭武士很不一样。他们是杀人的机器,而你不是。我很好奇,你

为什么会在这里。能回答我吗?」

男子小心地说道:「我是帐内的扈卫。」

「这次你回答得很慢,但你太小心了。一个扈从不该这么小心。」子微先缓

缓拔出长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帐外一声惊雷,震彻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