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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矩步伐一丝儿不错。

卫泠偷偷瞥了小世子一眼,抿嘴笑了:“哪里,却是我来扰了你们。”又试探着对启欣问道:“仿佛记得你家王妃有两位兄长……”

“这是我大舅父的次女。”启欣淡淡解释,一面又吩咐随从重新布置座位,预备茶盏。

卫泠点点头,那就是安国公府的长房嫡女了,怪道有这个底气。随即想到,人家表姐表弟莫非原本计划看水看花看星星的,被自己一来给搅和了?不由有些心虚,脸上笑得越发和蔼,随手解下腰上玉佩,故作老成道:“论理我也算是长辈了,仓促之下却无预备表礼,一个小玩意,陈小姐拿去随便赏人吧。”

启欣打趣:“既是长辈,侯爷可还欠我一份见面礼呐。”

卫泠瞪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你,没有!”一面却撸下了手上楠木串珠:“呐,清华寺主持亲自开的光,在佛前供了九九八十一天的,不许糟蹋了。”

启欣咧嘴一笑,接过那还带着体温的佛珠,顺手戴到腕上:“岂敢岂敢,今后我日日带着,吃饭睡觉也不拿下来,可好?”

陈家小姐有些诧异的看向他,仿佛头回见到这样和颜悦色说笑打趣的世子爷。

抬头看看天色,卫泠收了笑,诚恳道:“天色不早,今日也扰了你大半天,我得回去了,迟了怕府里惦记着。”

启欣其实已经备了私宴,有心挽留,一则外人在不方便,二则知他说的是实话,安乐侯出门一趟,公主府上下大约都紧张着呢,人回去才能安心。因此客套了两句便不虚留他了,一路又亲自送他出门上车,眼看着走远了才默默转身。

4

却说卫泠一行车马踏上回程,顾管家吸取来时的经验,将随行的八个健仆平均安排在主人车驾四周,后头是小厮的跟车压驾,一路小心,只求太太平平回府交了这趟差。眼见一路顺畅,估摸着就剩一炷香工夫的路程了。老管家暗地里松了口气。

行至朱雀大街,忽然有飞骑自前方疾驰而来,马背上形貌剽悍的异族人一掠而过,后面跟了五六骑,口中哦哦叱叫,马蹄带起大片扬尘,众人纷纷挥袖掩面。

“哪来的蛮子,竟敢在官衙大道纵马!”顾管家小声怒斥了一句。

忽然,比这更坏的事发生了:马受惊了。

按说公主府用的马匹都是经过特殊调教的,等闲惊锣也不能扰其心志。可这回却是被扬起的碎石弹中眼睛,顿时惊叫起来,前蹄跃起一阵乱踏,连带着另一匹也受了惊吓乱窜起来,车夫和几个仆人竟都控制不住,车厢被拖得东摇西晃,卫泠在里头被乱砸一通,眼看情势危险之极!

千钧一发的当口,忽闻一声大喝,从天而降一个黑色身影压在起初受惊的马背上,一把抢过缰绳死死勒紧,马被勒的前蹄悬空哕哕嘶叫,挣扎了片刻,最终口吐白沫败下阵来,伏在地上喘息不止。

头昏沉发散乱的卫泠这才挣扎着从车里探出身来:“多谢援手……”

一句话未说完,只听顾管家气呼呼质问:“你们是什么人,可知天子脚下在官衙大道纵马,该当何罪?惊了贵人,更是万死难辞其咎!”

原来这人正是前头一骑绝尘的异族男子。眼看惊了人家的马,便回身施救。

只见这人毛发极盛,一脸络腮胡,看不出年纪,两只眼睛精光四射钉牢了卫泠:“你叫什么名字?”竟浑然视众人如无物。

这人的眼光像狼一样。卫泠下意识的避开他目光,定了定心神,方才道:“这位壮士,看模样想来是北戎人士?既来到大周,还请知晓此地的规矩。须知京城乃天子脚下,街市纵马至伤人者,依律可判流徙。我劝壮士约束属下,以免来日招致更大事故。今日`你惊了我的马,不过也救了我,咱们就当扯平,你走吧。”

“主子!”老管家急了。

男子却仿若未闻,进一步欺身上来,一手就挥开阻挡的健仆,咄咄逼人压到面前,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放肆!”卫泠勃然大怒,伸手去打开他的手,却反而连手都被夺了去把玩,只听对方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好烈的性子,我喜欢!”

主辱臣死。老管家黑着脸一挥手,公主府的健仆们纷纷提了棍子上前,竟全不是对手,三两下就被对方的五六个下属制住。

卫泠气的浑身颤抖,喝到:“顾伯,着人去五城兵马司,把他们指挥使叫来!”

“拓跋闳!”

忽听得一声怒斥,转瞬间一柄银色长刀呼啸着劈下,异族男子霎时侧身避过,同时抽出腰间弯刀挥手一格,当的一声金属相击,火花四溅。

卫泠慌忙趁势躲开,抬头一看,惊喜交加:“王爷!”顿时连滚带爬的从车上下来向人扑去,下车时一踉跄险些跌倒,已经下了马的裕王伸手一捞将他搂起。卫泠惊魂甫定,半缩在他怀里抓着袖子不放。那摸样看着实在可怜,裕王不由低头安抚他:“没事了,阿泠莫怕。”

两人一击即收,各自沉着脸看向对方。

未几,还是裕王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有力:“堂堂北戎国君,才拜见我大周皇帝,转身就上官道纵马伤人,欺辱贵胄――拓跋闳,你是想再起干戈吗?”

北戎国君?

卫泠心下一紧,这才发现男子身着的黑色锦袍里密密织满金线,华贵异常,弯刀手柄上缀满宝石,价值连城。再见裕王身后全副仪仗侍从,规格不低,明显才从宫里出来。

心念电转,他立刻分析起来。北戎曾为大周属国,数十年前脱离掌控独立出来。大周虽兵马强势,奈其民风剽悍,散之为民聚则成兵,因打草谷引起的边境干戈一直不断。直至裕王成年后掌兵,先平南楚、定西夷,后集结力量重压北戎,打了足有三四年,这才稍微老实些。后因北方大雪成灾,内忧外患,北戎始遣人谈和。风波定,干戈止,裕王这才回的京。

所以,两人是多年老对头了。

看情形,今早裕王就是因为这位北戎国君进京的事情被叫进宫。虽是小国,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外事规格比较高,故而又陪着对方出宫而行。谁料蛮人肆意纵马,后头仪仗不好跟着跑起来,于是就出现了前头的遭遇。

对方这样的身份,背后又牵扯到政治军事因素,倒不好随意发作了。卫泠咬着唇,眼里写满忿忿,只觉这场当街的奇耻大辱,难不成就默默吃进了?

窝在男神怀里,他自觉胆气大壮,忍不住抬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只见那人扯起一边嘴角冷笑,懒洋洋道:“小美人,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他是你什么人?”

“安乐侯,卫泠。”男神淡淡替他答了话,“正是你方才拜见的大周皇帝陛下的外甥。这个答案,北戎王满意否?”

“卫泠?”拓跋闳将这名字咀嚼片刻,对他挑眉一笑,“我叫拓跋闳,记住了!”

卫泠恨极,又狠狠瞪他一眼。

最后还是裕王另派了人手护送他们一行回府。

欢欢喜喜出门,狼狈不堪回来,人证物证太多,这下子想瞒也瞒不住。虽然卫泠预先给管家随从们打了预防针,挑拣着回了话,只道是被北戎蛮子冲撞惊了马,将当街调戏这一节含糊带过。福宁长公主何等精明,还是从蛛丝马迹里听出真章,直气的柳眉倒竖,一拍桌子起身欲进宫找亲哥告状――她与今上及裕王之父同为先皇后嫡出,从小受尽宠爱,如今宝贝儿子受了委屈,当然要讨回来。

“公主且慢。”关键时刻还是他爹沉得住气,卫家二老爷沉吟片刻,几句话一分析,就让自家老婆烈火烹油般的心情渐渐息止下来,如此这般,最后总结道:“因此,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往皇上跟前一捅开,倒又不好拿捏了。你说皇上是办好呢,还是不办好?传出去,咱们府里的名声难道好听?还不如另想法子找回来。”

“什么法子?”福宁长公主信服的看着自家老公,卫泠也配合的露出好奇宝宝表情。

卫家二老爷看看捧在手心养大的儿子,沉吟一下,觉得是时候让他学些谋算之道了,便没让回避,当着他的吩咐顾管家:“传话下去,顺便也带话给几家亲友们――你知道的,今年商行里凡销往北戎的盐、茶、绸缎,加价三成。下剩那几家民间的大商行,只管把话带到了,叫他们看着办吧。”

顾管家点头称是,一面听他继续吩咐:“先前西夷人不是要买马么,告诉他们,可以,拿精铁矿来换。”明明说北戎,怎么又搭到西夷去了?卫泠眼露疑惑,顾管家呵呵笑着解释:“好叫爷知晓,西夷北戎边境上有片好大的铁矿……”

这样一来,西夷和北戎可有的折腾了。

卫泠恍然大悟,内心顿时给他爹竖个大拇指,够腹黑。一面又想,要哄好,以后千万不能惹他生气。

一时顾管家领了事去了。剩下一家三口,福宁公主有些担忧:“交易战马,会不会……”

“放心,这事早就回过皇上,过了明路的。原一直拖着西夷人,想抬抬价。如今不过把黄金换成精铁,前日兵部还为兵刃的事情来打了饥荒,如今一举两得。”

“那就好。对了,可知那北戎王此次进京所为何事?”

“这……仿佛听说是为和亲……”

“和亲?北戎不是早就有王妃了吗?”

“蛮夷之族,据说可以纳左右两位正妃。”卫侍郎有些鄙夷的捋了捋胡子。

“宫里已没有适龄的公主,皇子们倒是有女儿,可又差了辈分。”福宁公主思量一回,冷笑道:“多半要从宗室里选了。既这样,咱们且给他选个好亲。”

卫泠看着眼前叫了两年爹娘的一对温柔璧人,忽然一哆嗦,不由竟可怜起那北戎蛮子来。

闹哄哄折腾的一天终于结束。卫泠舒舒服服在大木桶子里泡过澡,换了干净细软的松江布内衣,躺在他的大床上盖着夹被等待见周公。

房里点着一支梦甜香,青烟细细,袅袅缠绵。

怎么都睡不着。

他反复反复回忆着下午那一幕,划破空气从天而降的长刀,有力的臂膀,坚实的胸膛,仰起头是他脖颈至下颌凌厉的线条……

“荣至宪。”卫泠小小声念道。随即用被子蒙住了头。

虽然明知值夜的丫鬟在外间,不可能听的到,他还是像怀揣着巨大的秘密被撞破一样,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样剧烈的心跳却不是因为疾病。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

他习惯性的伸手捂住心脏的位置,静静等待,自我安抚。

“荣至宪。”他再次小小声呢喃,脸上泛起迷茫的微笑。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卫小侯爷照例迷迷糊糊由青檀澄心服侍着穿衣洗漱,玉版罗纹则有条不紊的从提篮里把他的早餐份例――两三样粥,四五碟送粥小菜并细巧点心,一一安置妥当,热腾腾预备主人享用。

主院派了个大丫鬟来传话,道是裕王府世子爷来访,现在内书房喝茶。

卫泠楞了一下,昨儿才见过,一大早的跑来又为何事?一面打发人去回话,说是就到。三口两口喝了碗粥便放下了。低头看看今天的衣服,因不出门,只穿了家常的雨过天青的绢衫,倒也能见人,便整整衣服就往书房而去。

“阿欣早上好啊,可是太想我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进门卫泠就开起玩笑。

“阿泠!”小世子忙放下茶杯,一个箭步冲上来,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把他狠狠看了一遍,这才道:“你没事就好!”

“没事?”卫泠一呆,顿时反应过来:“你说昨儿路上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动静这样大,王爷身边跟了多少人,这当儿还有谁不知道呢。”启欣苦笑,“昨晚一听说,可把我急的,只恨当时不在场!那北戎王出了名的野蛮,训出的军队也是一样的兽`性,阿泠受委屈了。”

“没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又不少块肉。”卫泠打个哈哈混过去,内心却想:要不是这样,还沾不到某人的便宜呢,其实还赚了。一面又好奇道:“阿欣也知道这人?”

“前年跟着父亲上战场,曾与北戎人交锋过几次。”

“前年?”卫泠大吃一惊,“前年你才十一岁!”

启欣露齿一笑:“甘罗十二便为丞相了,阿泠莫小看我。”

卫泠无语了,他想起自己前世的世界,十一岁的小孩子还在干嘛,然后有点寒。古人早熟的不是一点点,或者说,豪门巨室的继承人,从小就承担了太多超越年纪的东西。

他不由用一种混合了同情与关爱的眼神看向眼前的少年:“那时候,你……害怕吗?”

启欣点点头,又摇摇头:“总是值得的。将士们在外浴血,往大了说,是为了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往小了说,却是为了护住那些心里看重的人,让他们能安安定定享这太平日子,不用担惊受怕,不用颠沛流离。”

卫泠受了震撼,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衷心道:“阿欣心中有大善,更有大勇气。”

启欣笑了,握住他的手:“阿泠,等我几年,我会护住你。”

卫泠笑眯了眼:“好呀,到时我就扛着你的牌子,到处横行霸道了。”

启欣笑了笑,却不说话了。

5

就在卫泠天真的以为,北戎蛮子带来的小插曲已成为过去,人生重点愉快的回归“如何勾搭男神”这一永恒的主题时,三天后,不按牌理出牌的拓跋闳又一次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一次,还是当着皇帝的面。

北戎王抱着“永结友邦之谊”的态度(且不论真假)来请求结缔姻亲,对两国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因此,私下觐见交流后,大周皇帝郑重以国宴招待,与会人数虽不多,但皇亲勋贵、高官侯爵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在其列。

卫泠和他爹一个桌子。

说起来,他爹也是传奇人物。当年先帝为心爱的小女儿择婿,千挑万选的拣了卫国公家二公子,不但一表人才,还十分能干,二十岁便已在户部崭露头角。国公府的爵位历来是长子继承,卫二公子凭着家世和才华为自己另谋的出身。因爱惜人才,先帝力排众议乾纲独断,将驸马外戚不得参政的旧例扫开,仍旧留用。二十多年来,卫二公子已经升级成卫二老爷,官位也稳稳当当升到了大周财政部二把手――户部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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