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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

终于,他拥他入怀。

良久,卫泠有些不好意思的轻轻抽身出来,手却仍抵着他胸前,低着头不敢着他的脸,小声说:“王爷来探望,阿泠心中很是欢喜。”

裕王没有接话,只是伸手抚了一下他的头发。

卫泠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面上微微有点烧,侧过脸,没话找话:“王爷从城里来?”

“这些天一直在西山军营,就过来看看你。”裕王轻描淡写。

卫泠敏锐的听出些什么,抬头望向他,眼里透出疑惑。

见瞒不过他,裕王苦笑一下:“鞑靼又作乱了,三日后拔营。”

卫泠如受当头一击,满心甜蜜与忐忑立刻被浇上冰水。他想说,朝中这么多将领,非你去不可吗?心里却知道这话不能出口,只得默默垂下头。半晌,还是忍不住:“……不去不行么?”

裕王将他的双手捉在掌心合住:“阿泠,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默然片刻。“前路艰难,我明白。”卫泠一语双关,鼓起勇气将他的手牵引至自己心口,“王爷只需记得,阿泠心悦王爷,虽百死亦不悔。”

裕王深深看着他,许久,轻轻抬手将他鬓边发丝掠至耳后,常年手握兵刃的粗糙带茧的手指摩擦过少年细致的肌肤。卫泠微微哆嗦了一下,只听他淡淡说:“不怕,万事有我。”

卫泠先前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差一点因这简单的几个字重新夺眶而出。他深呼吸,用力眨着眼睛,强作欢颜道:“前些时跟师傅新学了琴艺,只是指法还生疏些。王爷若不嫌污耳,阿泠胡乱弹奏一曲,就当为王爷提前践行,可好?”

裕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里有温和的纵容。回身入座,举起杯子喝了口茶。

卫泠转身行至门口,扬声道:“澄心,茶凉了,换一道水。青檀,取我的流音琴来。”

点一炉旧沉香,依依青烟里,裕王看着对面清瘦的少年动作优雅的披上外袍,理理衣襟,坐下来,先是试了两个音,铮铮然有金属声。随即决然下指,古朴流畅的音乐如泉水一般倾泻而出。少年清澈的声音适时的响起:“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磔。”

卫泠忽然止住了。

裕王一挑眉:“怎么了?”

“没、没什么。”卫泠心下忽有些不安,后悔不该选这首,犹豫一下,只得继续:“黄云陇底白云飞,未得报恩不能归……”

裕王也沉默了。

“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舞。今为羌笛出塞声,使我三军泪如雨。”

卫泠收了指,余音袅袅犹自缭绕。

裕王忽然猛的起身,大步而出。行至门口,顿住,也不回头,只沉声道:“阿泠,等我回来。”

卫泠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坚实如山,渐渐远去。下意识的伸手捂住胸口,隔着布料和血肉,里面空荡荡的。那颗原本急促跳动的心脏,仿佛随着某人离去的背影也一并被带走了。

第二日,启欣也来辞别。

卫泠有些吃惊:“你也要走?”

“也?”启欣挑起眉,神情一刹那间像极了某人。卫泠表情有些恍惚。只听他追问道:“还有谁来向你辞行了?”

卫泠脸一红:“没有。”定定神,又道:“听说要与鞑靼人开战,又是王爷领兵,只没想到你也要去。”

启欣笑了:“阿泠身隐江湖,心却系着庙堂呢。”

“你才多大,何况战场上刀枪无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要磨砺自个儿,多少地方去不得,非往前线凑么?”卫泠苦口婆心。

启欣看着他,沉默半晌,然后说:“阿泠,我只恨自己不够强。战场上一刀一枪,若能拼下功劳来,也是自重的砝码。”

“这是怎么说?”卫泠不解的看着他,“放眼京城豪门贵胄的公子哥儿里,能有几人比你出挑?况且王爷正当壮年,说是如日中天也不为过――裕王府且不急着要你出头顶梁呢,何苦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启欣别过脸,喉结上下滑动,神情变幻,终于还是压抑住了,朝他温和的笑笑:“早些扬名立万,你可以早些抗着牌子横行霸道呀。”

卫泠扑哧一下笑出声:“你还当真啊!”

启欣表情有些恋恋:“阿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才好。”

卫小侯爷手欠的揪揪他的头发:“那你就留下,日日陪我说话。”

启欣夸张的哎哟一声伸手捂住头,袖子下滑露出一串金丝楠木念珠,卫泠眼尖:“这不是我那串么,你果然还带着?”

启欣伸手摸摸,放回袖子里:“答应了你,吃饭睡觉也不拿下的。”

由楠木串珠引发了回忆,卫泠有些促狭的冲他眨眼:“哎,令表姐真是美人啊。”

这话题跳跃性太大,启欣有点转不过来,眼里写上问号。

“你这么急着建功立业,难道是为了来日提亲,帖子上头衔写起来好看点?”卫小侯爷自觉抓到了核心本质。

小世子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启欣看着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半天才恨恨道,“阿泠不要乱说,况且人家姑娘家,名声要紧。你我玩笑不要紧,传出去就麻烦了。”

“哎呀,还心疼了……好啦好啦,不说了!”卫泠得意洋洋。

启欣瞪他一眼,没说话。

“哎哎,真生气啦?”卫泠心想,小孩子面皮真薄,只得放低身段,软语哄道,“好啦,是我不对,下回不说了,阿欣莫生气。”

启欣无奈的握住他的手,深吸一口气,郑重道:“阿泠,等我回来。”

果然是父子,离别时留言竟也一模一样,卫泠不禁有些痴了,又惦起某人来,神色怅怅。

两日后,大军出征,卫泠把自己关在房里,独自坐了很久很久。

8

夏去秋来,梧桐叶子黄了大半,良人尤未罢远征。

卫泠从来没有觉得,时光竟是这样难熬。本来,从上一世起,他就习惯了清静无为的漫度光阴,不悲不喜,避开各种情绪波动,因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负担不起。

平生不会相思,却如今,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因通讯不便,又许是太过忙碌,那人并无只言片语过来,卫泠只能从官方邸报上的捷报知晓大致动向。启欣倒是来过两封信,随上京的战事折子一道,让信差辗转送来公主府。卫泠总是激动的第一时间回信,然后让对方带回。启欣是永远的报喜不报忧型,再恶劣的环境到他笔下都能变的生动有趣,然而敏感如卫泠还是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了漠北风霜与长期征战下物资供给等种种艰苦状况。

卫小侯爷坐不住了。一想到心爱的男神和最好的朋友可能在吹着冷风饿着肚子打仗(喂,你想多了),就觉得心里仿佛有一万只猫爪子在挠,必须做点什么才好。这个念头日日折磨着他,卫小侯爷又开始茶饭不思了。

福宁公主快愁出白头发了,只觉得这个儿子养起来真是艰难,好好的怎么又不吃饭了呢。

“阿泠,你有什么心事,跟娘说,千万别闷在心里――身体要紧啊!”

卫泠有点心虚,想了半天,试探的问:“母亲,再过三月便是万寿节,咱们府今年的礼开始准备了吗?”

“咦,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福宁公主有点诧异,不过还是解释道,“你父亲已经令人寻了块上好的和阗白玉,打算送去苏州找工匠雕一套锦绣河山屏风。”

卫泠微微蹙起眉。

“怎么啦?”福宁公主摸摸他的头。

“儿子想着,年年都是这些金玉之物,究竟也没多大意思。况且,宫里山积海堆的,什么没有呢?送去也是白搁着积灰。咱们不如弄点新鲜花样来。”

“哦?阿泠有什么主意?”福宁公主来了兴致。

卫泠扫一眼四周:“你们先下去。”

丫鬟婆子们看看福宁公主的脸色,见她不置可否,便都乖觉的行礼退下。

卫泠有点狗腿的凑上前,讨好的替他娘揉`捏肩膀:“父亲在户部,每日连轴转的为银钱发愁,前儿还听他说起军需供应吃紧的事情。儿子虽驽钝,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打仗其实打的就是银子。眼下裕王爷领兵在外已有数月,虽然捷报不断,想来为了震慑还需持续镇守漠北一段时间。这军需粮草所费不赀……”

“这与圣上的万寿节又有何干?”福宁公主被绕糊涂了。

“儿子的意思是,咱们不如以为圣上万寿节献礼为名,捐一批棉袄、米粮之类至前线……”

“这恐怕……况且军需物料,数额巨大……”福宁公主没往下说,卫泠却听懂了后面的意思:这么大一笔钱,就为了给皇帝当生日礼物,由头站不住脚,反而会被怀疑是往军中邀买人心。再者,一下子竟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说不定还要引发更多的麻烦――一个分家出来的公主府便家底如此之厚,那赫赫百年的卫国公府,岂不是富可敌国?到时非但不落好,只怕还要招祸。

卫泠低头思忖片刻,字斟句酌道:“如果,由咱们公主府起头,联合四大国公府一同行事呢?这样,虽然仍旧招眼,因是众人行事,却无碍了。且此举更代表了勋贵们向朝廷效忠、为皇上分忧的赤诚之心。皇上一高兴,说不定还会重赏呢。”

福宁公主沉思许久,脸上现出欣慰的神色,拉他坐到身边,摩挲着宝贝儿子的头发,感慨到:“阿泠长大了,娘很高兴。这想法可以考虑,晚上等你爹回来,咱们说与他听听。”

卫泠暗地里抹一把汗,心想,为了送件棉衣,小爷我容易么。

当晚,下班回家的侍郎大人听老婆儿子阐述了这个想法,想了一会儿,没有当场表示反对。卫泠乖觉的也没追问,安分的退下回去休息了。

隔了两日,福宁公主便以园中玉桂花期正好,开私宴赏玩为名,对四大国公府下了帖子。身为皇帝的亲妹子、太子的亲姑母,福宁公主的帖子向来千金难求,因此一出便直接有回音:难得公主雅兴,届时一准儿来叨扰。

因只请了安、宁、护、卫四大国公府,客人数不多,因此只在潋滟湖边靠近桂花林的亭子里开了两桌精致的席面招待女客,又在那一头摆席招待男宾,中间用薄薄的轻纱帷幔隔开,彼此笑声相闻却又互不干扰。穿红着绿的妙龄丫鬟们轻巧的托着玉液美馔来回服侍,直如百蝶穿花一般,和着四野弥漫的木樨甜香,简直不似人间景致。

卫小侯爷作为主人家,年纪又恰是不尴不尬的没到太忌讳的当口,更兼他年纪小辈分却大,便被他娘叫去女宾那边露个小脸打了圈招呼,收获了一堆星星眼与溢美之辞。尤其是那几个家中有适龄待字闺中娇女的,更是眉开眼笑,只碍着身份与辈分,没敢太出格而已。饶是如此,卫泠已是满身不自在,红着耳朵硬是维持着基本的仪态风度逃回了男宾区。

男客们由他爹和他大伯卫国公主持招待,基调还是十分令人愉快的。总之,这是场宾主尽欢的活动。

戏肉在宴罢品茗休憩时。许是为了开始教导儿子,卫侍郎暗令他提前躲在外书房的石头屏风后面,蹑足屏息听老头子们说话议事。一堂课下来,小侯爷大开眼界,收获颇丰。他前世乃豪商子弟,投资策略数据分析接触过不少,大多是目的明确言简意赅数字说话。这种涉及政治背景的老狐狸们的来往太极却是头回接触,那一等话里有话、来往机锋,那种迂回博弈、辗转求同,着实令他叹为观止。事后,侍郎大人拎他开学习总结会,问他听懂了多少,有什么想法,他满脸叹服的看着自己的老爹,膜拜之意溢于言表。卫二老爷颇有些飘飘然,摸摸宝贝儿子的头:慢慢学吧!

这一边意见一致取得联盟后,转天他妈又递牌子领他进了宫。这回目的更明确,直接去到他舅妈的坤宁宫。

皇后一直是慈眉善目母仪天下的典范,说话慢悠悠,看着是再和善不过的一个老太太。不过谁要真把她当和善人,多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且看当年,身为嫡长子的太子,出生前与出生后的几年里,宫里一个皇子都没生下,生下的也没站住,光这些巧合就够不长眼的们喝一壶了。

不过,面对皇帝唯一的嫡亲小妹,皇后一直都是很客气的,当然福宁公主也是知情识趣的聪明人。殷殷勤勤叙过了寒温,又讨论了一番卫小侯爷的生长发育和健康状况,他便被打发到偏殿喝茶吃点心。然后福宁公主慢慢挑起话头,两个女人开始恪守着“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用巧妙的方式沟通起圣上的万寿节事宜。

皇后是天下一等的聪明人,立刻闻弦歌知雅意,因笑道:“都是跟着荣家出生入死几辈子的老人了,大家伙儿的忠心,天家自是明白的。只这事干系到前朝,却不是我等可以置喙了,还是让男人们去操心吧。”

福宁公主笑道:“娘娘说的是。瞧我,也没个把门的,嘴一碎就顺口叨出来了,您可千万别见怪!”

皇后嗔怪的瞪她一眼:“这话就见外了啊,阿蕤你不拿我当外人,本宫只有高兴的,以后也都是这样才好。”

福宁公主脸一红:“都几十岁的人了,也就是阿嫂还会唤我的小名。”

姑嫂俩亲亲热热了老半天,卫泠在隔壁都快睡着了,对着坤宁宫的太监宫女们,又得注意形象举止教养,着实忍的辛苦。

好容易出来,一爬进马车,立马一个大大的哈欠,惹来他娘屈指一记不轻不重的毛栗子:“像什么样子!”一面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过了几天,宫里赏了东西出来,只说是给安乐侯润笔的。福宁公主看着那两匣子上好的湖笔、徽墨,还有两柄小巧精致的碧玉如意,胸有成竹的笑了起来。卫泠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不年不节的,给我这些东西作什么?他娘也不回答,只叫他再想想。卫小侯爷看了又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笔锭如意?

见儿子终于开了窍,福宁公主高兴的拍了拍他的手:“傻儿子,慢慢学吧。”

9

卫泠事后才明白,自己这个本意只想贴补一下前线男神的拐弯主意,阴差阳错却搔到了双方的痒处。一方面,皇家对同气连枝权势日盛的勋贵豪门愈发忌惮,已经开始着手打压。那一头,老牌子权阀们则亟需重邀圣宠巩固权势与地位,只恨没有好的由头表忠心。因此,双方一拍即合。更何况,领兵在外的是圣眷优渥的裕王,既是安国公府的女婿,又管卫家二老爷叫姑父,肥水不流外人田,最是便宜自家人,真是皆大欢喜。

皇帝龙颜大悦,作出了口头表扬,私底下则对妹妹妹夫和外甥又赏了好些东西不表。

话说卫小侯爷初次提建议便得到正面反馈与结果,内心雀跃,一时干劲十足,他爹也顺水推舟开始带着他处理后续实务。出乎他意料的是,儿子对于计划、预算、银钱、买办等方面表现出了超乎年龄的聪颖(这是当然的!),甚至还时不时有些新奇的想法与论调出现,令侍郎大人十分惊讶,只觉难道又是一块户部的料子?老怀欣慰之余,不禁开始盘算起日后宝贝儿子的仕途问题来。

三月时间,要备齐数万套棉衣并采买大批粮食,绝非易事。好在都是顶级豪门,资源与人力不可小觑,又是皇帝那里过了明路的不需忌惮,因此商议齐全后便分配好任务各自回去筹备。一连十来天,卫小侯爷跟着他爹、大伯、和几个堂兄们,从地理物产、银钱调拨,到识人善任,很是学了些东西。自己也因表现不错,开始被分配些不那么关键的事务练习独立操作。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运作当中。卫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