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1/2)

从喻广财的住所出来,沿着那条土马路,穿过几条山沟,再翻越一座山丘,就可以看见那座坐落在山坳之间的小镇。爷爷在小的时候来过这个镇子两次,一次是跟着曾祖父到这边来取救济粮,另一次是到这边的山沟里采蘑菇。当爷爷跟着几人站在那山丘半腰上的时候,就回想起那山沟里蘑菇的香味,虽说比起现在的香菇鸡汤少了几分油水,可在那时候已经算是不错的食材。

这一路上,几人借着月光朝前走,喻广财走在队形中间,前面是李伟、罗琪,后面跟着爷爷、张七和曾银贵。刚上了正道,喻广财就跟几人讲起了那口吃人深井的来龙去脉。

这个小镇名叫清水镇,因为那山坳口是个非常重要的地形,在清朝末年,那里有重兵把守。清水镇中有一个闻名遐迩的学堂,是后来的民国政府特地在这里建的,为的是方便附近几个镇子的孩子到这里念书。有很长一段时间,那学堂门庭若市,先生教课之时,座无虚席自不用说,就连窗口处都挂着不少的脑袋,一听就是大半天,连咳嗽都不会有一声。当年的爷爷,非常羡慕这些孩子。

说起这个学堂的结构,倒是有些特别,因为资金的原因,学堂的宿舍里连一个厕所都没有。有的学生住在这学堂里,生活起来有些不太方便,每天晚上如厕都要穿过学堂中央的那个大土坝,到平日里念书的教室边上的厕所去。

那学堂所在的位置,在之前本来是清水镇上最有钱的人家的院子,后来因为文字狱,这人家被满门抄斩,一个个脑袋挂在镇上的练兵场上,被风吹成了肉干。后来,有人从衙门手中买过这座宅子,可住了不出半月就搬了出来,分文不取交还给了衙门。从那个时候起,清水镇上就有传言,说是这宅子自从人死光了之后,就有点不干净。于是,也就一直空着。这一空就是上百年,直到一位民国政府特派的官员到镇上视察,才决定将破败的院子给彻底铲平,留下的房间经过修缮做了学堂的教室和宿舍,被铲平的院子就成了后来的大土坝,平日里学生们就在上面做一些体育活动。

能到学堂念书并且住宿的,基本都不是穷人家的孩子,父金子贵,所以这里教书的先生都特别小心。平日里在授学的时候十分严厉,可在日常生活中却不敢懈怠分毫。这些住惯了豪宅大院的富家公子,搬进学堂之后除了不适应就是好奇。

要说怪事,是从三年前的一个晚上起的头。那时候学堂的学生虽不如从前,可也是座无虚席。清水镇上以前的师爷李淳之子李成峰时年十五岁,在那学堂之中念书之时住在学堂的宿舍之中。这李成峰打小就有些娇惯,脾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一天半夜,李成峰午夜梦回,突然尿急。可一想到要穿过那空荡荡的大土坝,他就有些害怕。于是,他威逼利诱,让临床的另一个同窗与他一同前去。

话说那日的月亮十分透亮,照在空空的土坝上,恍如白昼。李成峰拽着同窗的衣角,两人亦步亦趋朝着土坝对面的厕所走去。下半夜的时候,敞开的土坝并没有什么遮挡物,感觉阴风阵阵。

当两人走过那土坝的三分之二时,李成峰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阵声音离两人不远,刷刷刷,在那个空坝子里荡开来,李成峰突然拽了拽同窗的衣角,示意他停下来。李成峰将自己听到的声音告诉给了这位同窗,可同窗侧着耳朵听了老半天也硬是没有听到。李成峰见状,有些急了,一边寻着那声音找了过去,一边在脑子搜寻可以描述那声音的词语。想了半天,他说,那声音像极了有人在铲土,刷刷刷的。同窗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凝神听了半天,硬是半点声音也没有听到。过了一阵,李成峰又说,那声音不像是在铲土,而像是在刨土,用手指一下接着一下。

同窗扭头仔细地看着李成峰的样子,他整张脸变得一片惨白,眼睛鼓鼓的,滋溜滋溜转个不停,好像在辨识那声音的方向。同窗被李成峰这样子吓住了,撒腿就跑回了宿舍,缩进了薄被里。没过多久,竟然就在被子里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他这才猛然想起昨天晚上奇怪的李成峰,赶紧翻下床,只见李成峰并没有回来。其余的几个同窗还在睡着,他将所有人叫起来,带着他们来到那个大土坝上。大家一见状,纷纷傻了眼。李成峰一身破烂,整个身子脏兮兮地趴在地上,一双手鲜血淋淋。那土坝的角落处,被李成峰用双手挖开了一大片,泥土和血渍到处都是,而在他挖开的那个坑底,有一个井口若隐若现。同窗想起昨天晚上李成峰对他说的话,吓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李成峰从那日起就变成了一个呆子,不管别人给他说什么,他都只会说一句话。他爹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有将他治好,直到半月之前。

“喂喂喂,打断一下,他成呆子之后,只会说啥子话呀?”曾银贵急忙问道,倒也算问出了爷爷心中的疑惑。

喻广财笑了笑说:“他只会说——‘别怕,我这就放你们出来。’说完,就使劲把双手抓成猫爪的形状,使劲地刨。”

爷爷听到这里,没忍住打了个寒战,见曾银贵也没有吭声,他说:“那后来呢?半个月前又发生了啥子?”

喻广财叹了口气,说:“这事儿还真是有点邪门,反正我做这一行这么久,这阴阳两界的怪事也算见得不少,这一桩算是真奇了怪。”

半个月之前,李淳不知道从哪儿得来消息,说是四川彭县一带有一个非常出名的术士,通天晓地,能破解生死,与鬼魅打交道很有一套。李淳几乎发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将这个术士请了过来。术士带着一个徒弟到了李家,见了李成峰之后,请求李淳,让他与李成峰共处一个时辰。李淳与这个术士在此之前并不相识,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可在家中管家的劝解之下,还是答应了。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得很清楚,这个术士和他的徒弟在进门之后,将所有的门窗都关得非常紧实,连一丝光线都没有泄出来。

李淳等人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之后,门开了。谁也没有想到,居然从里面蹿出来一只黑猫。那猫与平日里看到的猫不同,一双眼睛闪着银光,看人的时候,胡须上翘,像在媚笑。未等几人反应过来,那猫迅速蹿上堂屋的房梁,用前爪将那天窗推开,跳了出去。

李淳见状,连忙推门进了屋子,那术士悠闲地坐在那屋中,端手眯眼,看了众人,起身说:“放心,这个事情不难办,请几位耐心等待。”大伙越看越觉得这事情太悬了,因为之前所有人明明看得清楚,在屋子里的除了李成峰之外,还有两个人——那个术士和他的徒弟。可此刻,术士的徒弟竟然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那天在那个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人都看得仔细,那房间的门窗关得牢牢实实,根本不可能有地方进来或者出去。可正因失踪的徒弟与莫名其妙的黑猫,让大家就不禁有了联想。有人追问过那个术士,他却拿出一副惯有的姿态说:“天机不可泄露。”

就这样,这术士在李家住了两天。刚开始的时候还信心满满,只安慰李淳不用着急,两天之后方知事情真相。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就到了两天之后。这个术士似乎在等着什么,过了期限,对方还未现身,他开始有些着急了。在房里掐指算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了门去。

李淳根本搞不清情况,就带着家中几个下人跟了出去。

那术士出门之后,径直来到清水镇的学堂里,那个土坝边又被刨了一个大洞。那个洞很深,那术士在洞口念了半天的咒语都没有反应。于是,他命人沿着边沿将那沙土铲开。铲到一半的时候,果然铲出了那只黑猫。不过此时的黑猫眼眶渗血,早已经死翘翘了。那术士见状伤心不已,抱着黑猫大叫着自己徒弟的名字。可当他回过神来之后,他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土看了半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交代了一句:“令郎是被这水井吞了魂,只有将魂魄引出来,才能康复。”之后,那术士就默然离开了,分文未取。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爷笑了一句。

“要是我是那术士,肯定早就无地自容了,自己学艺不精,还厚着脸皮称什么大师……”曾银贵在一旁不屑地说着。

李伟顿了顿,说:“老曾你这么理解就不对了,把一个活人变成一只黑猫,并且这只猫还听自己使唤,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虽然最终他失败了,我想这肯定与他的道行是没有关系的,更多的是别的原因。那口井下到底有啥子?还有你可以想想,那道士能够这么放心地将自己的徒弟变成黑猫放出去,就肯定说明他完全有把握解决这件事情,后来效果跟他事先想象的相反,原因是啥子我们都不得而知。”

说着,带头的喻广财突然停下了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镇子,说:“李伟说得有道理,不管阳间阴界,遇到问题一定要先了解整个事情的实际情况,从根源出发解决问题,那要容易得多,走吧,这些疑团让我都有点按捺不住了。”

※※※

入了夜的清水镇和平日里有些不同,头顶的月亮非常明亮,可总觉得照不进这长长的街道。青石板街面上总是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青苔味,时不时有瘦狗走街串巷,呜呜呜地发出低鸣声,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像是在防贼。镇上的房屋又低又矮,延展出来的房檐为路面盖上了一层阴影,不及半夜,却是寥无人声。

“以前来这镇子的时候觉得挺热闹的,咋个现在感觉完全没得人气儿呢?”曾银贵凝眉张望,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爷爷深吸了口气,说:“我也觉得有些瘆人,可能是入夜的关系。”

“师傅,这地方不对呀,你看那街尾的杨柳,这么茂盛,晚上都这么明显。”一路上罗琪都没有吱声,此刻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刚才进街口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还有桑树,虽说自古就有前不栽桑,后不种柳的习俗,但就这些桑树和柳树,在大的风水上来说,影响应该不大。”李伟说道。

“杨柳招魂,桑槐缚灵,咋个就影响不大了,我看这个镇子不简单。”曾银贵犟声犟气,似乎有些害怕。

正在几人争论之时,前方不远处一个瘦小的人影从岔路口蹿了出来。那人佝偻着脊背,双手交叉藏在衣袖里,这大热天的倒像是怕冷了自己。爷爷正眯眼看着,走在前面的喻广财突然伸手,将几人拦住。几个人停在那石板街的中央,与那个黑影对峙了一阵。那黑影在几人面前转过身来,挤出沙哑的声音,说:“我是来迎接几位的,请几位随我来吧。”

爷爷看得仔细,这人说话的时候,嘴里吐出了一口长长的白雾。爷爷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追问,却被喻广财给拦了下来。喻广财躬身道:“那就劳烦带路。”

喻广财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佝偻的人影朝着岔路的右手边拐了进去,长长的石板街,偶有石板松动,几人倒是踩得咚咚作响,可那人影倒像是并没有重量,走起路来没有半点颠簸和异响。等钻进了一条巷子中,那人影背对着几人停了下来。

那是一条死胡同,除了身后的出路,三面都是石墙。几人见状,都察觉出了怪异,可前面的喻广财没有指示,大家都不敢做声。面前的人影突然双手扭动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骨头摩擦的声音。

“请问,现在该走哪边?”喻广财问道。

“右边……不对,左边……”这个人影开始犯起了迷糊。

趁着那黑影还在傻愣着,喻广财将布袋子中的锣钹取出来,在那黑影的脑后稳稳一拍,一阵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声在那个死胡同里传开来。那黑影彻底被这阵声音震住了,他捂着耳朵,发出唧唧唧如同老鼠的叫声,一个躬身猛地撞进了胡同前面的墙壁之内,活生生消失在了几人的面前。

在场的几人被吓得瞪大了眼,等喻广财收起了手中的锣钹,曾银贵惊讶道:“啧啧,刚才那玩意儿……”

喻广财扬手止住他的话,说:“莫乱说了,现在去李家。”

那一路上,几人排成一条线,跟着喻广财穿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巷口,才终于到了李家的大门前。李家的宅子是个老宅,想必在多年前,这李家也是一个名门望族,从这宅子前恢弘的大门就不难看出。此刻,那大门眯开一条缝,并没有从门内反锁。

喻广财伸手叩了叩那门环,然后顺手推开了大门。等几人进了那院子,才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如此气派的大院里会是这样一派萧索的景象。整个院子中连一株像样的植物都没有,左右两边的香樟树已经枯朽,剩下一桩桩干枯的枝干。地上的杂草也已经悉数死掉,变得干枯焦黄,若是谁来点一把火,肯定会轻易地点燃这整个院子。

正当几人愣神,面前正对的堂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来。一个孱弱的老头举着一个灯笼从里面跨了出来,他手中举着闪着颤巍巍的烛火的灯笼,一步一步走到了几人面前。他眯着眼睛看了一阵,试探着问:“是……喻先生?”

喻广财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你是李府的?”

喻广财也不太确定,对这李府,想必他也只是一知半解,并不知这府中详细情况。对面的老者笑了笑说:“我就是李淳。”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有些瞠目结舌,在场的几人的确都未曾与李淳谋面。可在几人的想象之中,这李淳即便年事已高,可至少还有几分贵气在,这实在与面前老者的形象难以对号入座。

一边连声招呼着几人,李淳彻底打开房门,为几人让开一条道来。招呼几人在那大堂边的椅子上坐下之后,李淳开始与几人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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