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怨情 第六章(1/2)

丁朝午吁口气,朝竹盈道:“不知令师现下可有空闲,朝午想去叩谢救命之恩。”

竹盈看他急切的样儿,抿嘴笑道:“公子刚刚醒来,应该多加休息,调理真元。竹盈明日再来请公子去见家师吧。”

正谈论间,忽听得门声响动,却是丁朝午堂妹——江湖人称“紫衣鸾凤”的丁家大小姐丁韵妃走了进来。

“师姐,你也在哩。韵妃听师傅说丁三哥差不多该醒来了,就到厨房端些东西过来。可惜只有些清粥小菜,三哥就委屈一下吧。”声音清脆悦耳,和竹盈的柔和淡然比起来又是一种风味。

丁朝午在丁家族谱上行三,所以丁韵妃要叫他三哥。

丁朝午赶紧伸手去接堂妹手中的盘子,微笑示意道:“韵妃,荒桥一别经日,你越发出落得水灵,我这个当哥哥的却为人暗算可倒霉透了。”

见他仍旧略显臃肿的脸容上满是尴尬,丁韵妃忍不住取笑道:“谁让最新222。0㎡你在江湖上鼎鼎大名呢,这就是成名的代价!”她展颜一笑,宛若娇荷吐蕊昙花初绽,明艳不可方物。

竹盈静静地坐在窗前,黛眉微颦,秀眸注视着屋外竹林中正嬉笑打闹的丁韵妃和祝凤翔二女。如水眼波宛似正透出一丝愁郁,晨阳透过竹叶串连的纱窗,轻轻洒于香肩,使她整个娇躯都似乎笼着一层光辉,仿似神仙中人。

昂藏七尺的“怜花公子”丁朝午坐在距她七尺之遥的案前,怔怔无语地看着这如花玉人,手中一枝画笔蘸得墨饱,一张白绢铺展于面前,上面却是点墨不染。

室中静寂无声,一切都宛似凝固了般,只鼎中一缕淡淡檀香烟雾,缓缓地缭绕升起,渐渐飘散于无形虚空。

良久,竹盈轻轻叹息一声。语音幽怨,细不可闻。而丁朝午依然痴痴地望着她,手中笔似凝固般悬于白绢上方动也不动。慢慢地,一滴墨汁终于滴落纤尘不染的绢帛上。

“嗒”。

两人都是微微一惊,从冥思中醒了过来。竹盈美眸一转,柔声道:“丁公子,你可画好了幺?”

丁朝午俊脸一红,暗忖自己极力鼓动韵妃,方才使她帮助说服了师姐竹盈,让他尽绘芳姿于画卷。眼前自己却贪看美色,心神不属,浑然忘我,这可不似自己一惯公子风流的本色。若让竹盈知道了说不定芳心恚怒,甩袖而去,那可得不尝失啦!

竹盈见他瞠口结舌的样儿,妩媚轻笑,笑声似银玲清脆悦耳,瓢齿微露道:“在此师傅行功间隙,公子既曾执意欲绘竹盈薄色欲画纸,眼下为何却犹疑不绝呢?莫是竹盈姿色不堪如画幺?”在丁朝午狼狈地连道不敢之际,她嗔怪地横他一眼,又重坐回窗前,以手支颐,怔怔凝望着屋外淡蓝天空。

丁朝午努力镇静心神,低首换过一幅白绢,抬头间却望见竹盈澄澈净莹的秋水双眸中,又涌出一股如薄雾般迷蒙的神采,那令他初见便为之痴狂痴迷的神采。

他呆呆地注视着她那迷蒙的眼神,胸中一时心潮澎湃,一时却又郁闷非常,似大欢喜又似大悲哀。

满怀画意,直要从腕下喷薄而出,但右腕提在空中,只是微微发抖,一枝笔竟怎幺也不敢落下。那不知打动了多少深闺女儿芳心的超俗画艺,曾经成就了他怜花的美名,而此刻却宛似全然消失了般,一时不知从何下笔!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因近视觉世美色而动荡不安的心神,不再看竹盈,垂首面前那张洁白如雪的薄绢,慢慢放低健腕。哪知笔尖越是接近绢面,手腕越是颤抖,他心中更是纷乱成一团。

相处的短短几个时辰中,眼前丽人无论那一颦一笑,还是凝视回眸,或者幽然叹息,无不在脑中清清楚楚地印象出来,更飞快地从眼前流逝而过。笔尖离着绢面尚有寸余,便僵在半空,再也不能向下移动一分一毫。

他怔了半晌,终于废然长叹一声,将笔投进一旁的砚池中,颓然不语。竹盈悄悄地走到案前,却见他面前只有一张白绢,不禁怔声问道:“丁公子,你……你怎幺了?”丁朝午缓缓摇头,叹息道:“朝午浪荡江湖半生,遇佳人上百,笔下绝色更是多不胜数,从来都是一挥而就。这一次却不知是何缘故,竟不能……不能绘出竹盈小姐的仙姿玉容。看来江湖传言不假,离恨天门下皆是瑶池仙子,朝午凡夫俗笔,自是不能描画天姿于万一!”

竹盈浅笑嫣然,谦道:“公子太过夸奖了。竹盈不过山林一小女子,何敢当得”仙子“二字?”她看看那张依然空无一物的薄绢,不以为然道:“既然画不下去,就算了吧!想公子名震武林,竹盈却有生已来从未涉足过江湖半步,闻说其间无数奇人逸事,眼下无事,不如就拣些公子的神勇事迹说给竹盈开开耳界如何,不知公子肯否答应竹盈的这个要求呢?”

丁朝午虽知此不过是她怕二人枯坐无聊相对尴尬,因而说的客套之辞,但亦显得两人关系比之先前大是亲近了一步,不由得胸口一热,冲口而出道:“既然小姐有命,朝午敢不遵从?”

竹盈自小即为远离尘世的离恨天所收养,芳心一片洁白不染纤尘,对光怪陆离的红尘世事有时亦颇为兴致昂然,当下闻言喜动眉梢,立时显得容采焕发光艳照人。丁朝午只敢瞧得一眼,便低首不敢再看,只怕目光深注而唐突佳人,心中却是暗暗欢喜,只觉若能令她解颐一乐,自己做什幺都是心甘情愿,只是心神激荡下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方吟道:“江湖子弟江湖老,蓦然回首,青丝已成白发,镜中红颜,冢中枯骨,年华如水,掩尽风流。”

竹盈听他语中颇有沧桑之感,大是不同于一般少年才俊意气风发的气概,芳心暗自不解,只是她素来恬无为,亦不追问,依然倚坐窗前,凝望着从长空中缓缓飘悠而过的浮云,屋外竹林尽处是一面镜子也似的湖泊,倒映着蓝天白云,波纹嶙峋,此刻暮色之中,一叶扁舟在湖心缓缓游弋,舟上有一老翁蓑衣竹笠。

不由对人世仇争忽生厌恶,本对丁朝午江湖经历颇感兴趣的芳心亦静淡下来,有感浅声道: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丁朝午本是忆起此次历险之事,一时意兴阑珊下脱口而出,却见她听后无所反应,反而吟起歌来,细思她歌中之意,便如闲云野鹤般与山水同乐,说不出的闲适自在,转首随她眼光瞧去,接口道:滨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莼羹亦共餐。

枫叶乐,荻花干,醉宿鱼舟不觉寒。

他这几句诗道尽山水渔趣,竹盈听后,微微一笑道:“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此时秋风渐起暮色已浓,已是用膳之际啦,公子想必忆起那鲈鱼之美了吧?”丁朝午暗赞眼前人儿玲珑心窍,哈哈笑道: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入竹林。

竹盈引的是晋张翰《思吴江歌》中的两句,丁朝午改以本朝大大有名的才子青莲居士李太白诗句作答,意思是向往垂钓生涯,当然不是为了莼菜鲈鱼的美味,而是追求一种适意的人生。竹盈想不到对方年轻俊美的外貌下,竟有着和己一样的出世之想,本已颇感亲近的芳心此际不由更生了一丝知音之感,软语道:“公子请随我前去用膳!”

当下转身引路,领丁朝午朝另一室走去。进得室中,丁朝午当面见室中悬有一幅横额,上书“紫竹林”三字。那字清峻雄奇,笔力刚劲,所出显非凡手,忖道:“原来此处叫作”紫竹林“!”随着竹盈坐下,她轻拍玉掌,只见一个明眸粉腮俏鼻薄唇的小丫头手端清茶献上,竹盈在她耳边吩咐几句,那小丫头领命而去。

丁朝午环目四顾,只见西首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中淡墨晕染丛山,近处峻岭之上一株极大古松,古松冠盖之下一少年正在舞剑。远处云海气象万千,一轮红日自云海中磅薄欲出。画上题的却是: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

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

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

齐景升丘山,涕泗纷交流。

孔圣临长川,惜逝忽若浮。

去者余不及,来者吾不留。

愿登太华山,上与松子游。

渔父知世患,乘流泛轻舟。

竹盈见他注视那落款“江海遗老”四字,当下解释道:“这是家祖多年前所作,挂在客厅聊以自娱,公子文武全才,只怕难入法眼。”丁朝午对着画盯了半晌,赞道:“阮籍这首咏怀诗中充满抑郁之气,其字笔力雄健,又卓然不群。”

转头向竹盈望去,问道:“原来令祖就是百年前的一代侠隐‘江海遗老’,朝午闻名久矣,只是余生也晚,无能得会这位当年震惊江湖的前辈宗师,心中素来憾恨已久,不意今日却可得见前辈遗墨,真是幸甚!观辞探言,遗老前辈山中高士,放舟江海逍遥自在,莫非心中竟也有不平幺?”

突见对面佳人垂首不语,丁朝午不由暗怪自己唐突。正自尴尬之际,那丫鬟却已奉上酒菜,竹盈起身招呼丁朝午入席。丁朝午早已饥肠辘辘,望见桌子中央盆中正是鲈鱼羹,鼻中鱼香阵阵,不由得食欲大动,但见堂妹韵妃和师妹凤翔俱都没有有来,暗自动疑。

正欲发问,竹盈似窥破他心意般道:“别理那两个野丫头,他们正互研双方的武功呢,一时不会有得闲暇的!公子只顾自己用膳吧!”听及此言,他暗忖凤翔和她哥哥一样,自少爱武,此刻得能想威名素着的离恨天门下讨教无学,自是不会轻易放过。当下亦不多说,在宾位上坐了,道一声请,举筷便食。

丁朝午忽忆及自己初初醒来时,曾见竹盈曼舞竹林间,袖笼风云,观其体态身法,显是一套绝顶武学,不由含笑道:“小姐曾于屋前林内微露绝学,却不知是何神功?”

竹盈素手轻抬,示意他毋庸客气继续用膳,答道:“那是家祖所遗紫竹林三大武学之一,称之为“翠寒竹袖”。公子身为江南丁家和蝶衣会两大门派的传人,武学精深,竹盈娱兴之作,谅难入公子法眼!”丁朝午双手连摇,不以为然道:“小姐过谦啦!江海遗老是何等样人物——当年围剿号称”天下“的媚情教主屠行空之役中六大正派高手之一,他所遗留于世的武功实是非同小可,适才观小姐微露身手,已可见一斑。较朝午那是高之多矣!”

竹盈笑颜如花,正欲说话,忽然屋外一在阵喧哗,显是有一群人走来。

忽听一人叹道:“目前所约之人俱已到齐,只”铁指“戈天衣尚未到达。公度担心北天山距此万里之遥,一旦途中有甚变故,便赶不上今日紫竹林之会了。”

一人宣声阿弥陀佛后,接道:“岳施主毋须过虑,戈大侠素以一言九鼎称着武林,他既然答应前来助一臂之力,必会如约而至。”丁朝午闻言心中大奇,先前说话之人竟是江南丁家客卿——极受“妙手佛心”丁临川器重的“不醉仙”岳公度。

丁朝午暗哼一声。他虽为丁家人,但其父生前和丁临川曾为争夺家主之位有过一段恩怨交缠,因此对现在称尊天下的江南丁家颇有心病,自小十多年来就极少往返回家,一直依着“琴剑”庄清音长大。他对丁家之人除了丁临川生女韵妃外都无甚好感,因此得知屋外说话之人中竟有岳公度,心内不由颇为尴尬,不知他此来所为何事?

“哼,戈铁指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现今天下尚有何等麻烦,凭我等几个尚且应付不来幺?”一个雷鸣般声音震人双耳,撼神动魄,言中傲气十足。

丁朝午正自奇怪是何人如此倨傲,忽见竹盈秀眉一挑,嘴角微撇,显得有些不屑。这时只闻岳公度向发话之人苦声笑道:“公度受教了,只请董二堡主免开尊口,公度倒没甚,就怕祝姑娘受不住你这董家堡独门的叱气成雷功夫。”

那人哈哈一笑,便即住口。丁韵妃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道:“凤翔妹妹是琴剑的得意高徒,已得庄会主音杀之技的真传,怎会被董二叔这几声吼便吓着了,岳老你这心未免操的多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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