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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陌生世界的第三天,他靠打手势成功在一家破落的餐厅找了份洗盘子的工作,由于餐厅人手不够,他有时还得充当服务生。老板给的薪水很低,以银河标准币计算,仅够维持约书亚的日常开销。约书亚知道他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赚钱,而是熟悉这个未来世界。很快他就学会了当地的语言,虽然夹杂着大量俚语和语法错误,但这无疑是当前殖民地通用的语言。语言是融入社会的第一步,约书亚这样告诉自己。

学会语言之后,他开始旁敲侧击向老板、同事和客人打探殖民地现在的状况。餐厅的客人都是些地痞流氓,偶尔还有前来寻觅客源的妓|女和毒贩。他们根本不会讨论什么国家大事,每天就围绕着哪个妞最正点和怎么干掉隔壁街区的某个无赖而喋喋不休。约书亚发现继续待在这里对他已经没有益处了,他盘算着离开这个闭塞之处,去一个更能和外界联系更紧密的地方。如果凯斯特说的没错,乔尔乔内他们早就到达殖民地了,他得想办法同他们联络上,或者至少找到他们的后人。

首先,他要有一笔足够的钱。餐厅的薪水不足以支持他旅行的费用,他又不能冒险动用停在郊外的飞船(他可不想被挂上个“来自两千年前的古人”牌子被送进博物馆里)。很快,他遇到了一个赚钱的机会。

当时他正把餐厅的垃圾送到后巷的垃圾桶里,接着一个穿黑衣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他身边。他带着墨镜,领子竖得高高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剩下裸|露出来的皮肤则苍白得不似人类。

“嘿,小子。”男人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嘶嘶声,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想赚笔钱吗?”

第八十八章

“嘿,小子。想赚笔钱吗?”

男人形迹可疑,但是在这个地方,有几个人是不可疑的呢?约书亚想也没想就回答“好”。之后他有片刻后悔,至少应该问清楚是怎么赚钱再答应。

男人戴着黑手套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指尖捏着一支细小的瓶子,里面装着透明液体。在灰暗天幕和肮脏小巷的衬托下,那支瓶子就如同水晶般璀璨美丽。

“我要你替我去杀一个人。”男人抬了抬下巴,“有个叫休伊特的家伙,染着一头蓝色头发,耳朵上有三个耳环,他常常来这家餐馆吃饭。”

约书亚想了想,的确有这么个人,他是这片街区的老大。“你是要我去毒死他吗?”少年问。

男人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聪明的孩子。”他将瓶子放在约书亚掌心。瓶子很冰冷,约书亚却觉得其中好像有烈火在燃烧。

“只要干掉他一个就行了。”

“那钱呢?”约书亚问,“你给我多少钱?怎么给?”

男人伸出三根手指:“三千标准币,先付你一千,剩下的等事成之后再付。如果休伊特的确死了,我会知道的,那时候我就来找你。”

三千标准币,按一般标准来看其实并不多,但这样就可以买一条人命。对于现在一无所有的约书亚来说,这就是可以解燃眉之急的巨款。他点点头,表示答应这交易。男人再次露出可怖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信封,扔在地上。

“祝你好运,聪明的男孩。”他转身消失在布满污渍和垃圾的小巷中。

约书亚捡起信封,打开后发现里面有一枚晶片,这年头已经不流行纸币了。他把晶片和装毒药的瓶子一起放进口袋里,回到餐馆厨房。

这天晚上,休伊特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像往常一样来餐馆闹腾。他有了新女人,于是带来向大家炫耀。那是个高傲又漂亮的妓|女,浓妆艳抹,身上散发着刺鼻的香水味。

休伊特要了三明治和啤酒,女人则要了利口酒,剩下的小混混们都要了酒。厨师在灶边忙忙碌碌,小声抱怨这些大吃大喝又经常赊账的流氓。约书亚一声不吭地洗着盘子,心脏跳得极快,几乎要蹦出胸膛,脑海里却意外的平静。他只要在上菜的时候将毒药倒在给休伊特的三明治里就可以了,非常简单,一个动作就能搞定。夺去一个人的生命竟如此简单,这让少年觉得相当不可思议。更奇妙的时,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好像那场漫长的漂流已经抹杀了他的感情。

厨师将放着食物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今天本该来打工的服务生没有来。“那混账肯定又泡妞去了。”厨师说,“约书亚,把盘子端过去!”

约书亚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握紧瓶子,指甲挑开它的盖子。他走到托盘前,用身体挡住自己的手,掀开上面的那片面包,将毒药倒在下面不怎么新鲜的肉上,和古怪的酱汁混在一起。接着他将面包放回原位,端起托盘走出厨房。

休伊特正和他的朋友们插科打诨,不时爆出下流的笑声,女人掩着嘴,不停往他身上靠。约书亚将托盘放在他们的桌子上时,女人咯咯笑着抓住少年的手臂:“哟,小帅哥,过来让姐姐看看。”

约书亚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女人的指甲陷在他的皮肤里,一阵疼痛。休伊特拽回女人的手,喷了她一脸烟:“臭婊|子,还想老牛吃嫩草?”周围一阵哄笑,女人也媚笑着倒向他怀里。

约书亚逃回厨房里,安抚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从破了一个角的窗户往外面看,只见休伊特抓起三明治狼吞虎咽起来,才吃了几口,便抓住自己的咽喉,发出不成调的呻吟,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瞪大,快要突出眼眶了。女人以为他噎住了,拿起酒杯劝他喝酒。但是休伊特推开她,胸膛剧烈起伏,好像在渴求空气一般。其他人发现不对,立刻扑上来打算抢救,但已经迟了。休伊特抓着喉咙的手失去了力气,软软垂在两边,身体也不再挣扎。有个大胆的家伙按住他的颈动脉,接着哀嚎一声:“老大!老大死了!”

餐厅里立刻乱作一团。老板跑出来想让他们冷静下来,却被一拳打倒在地。混乱中,那个女人的尖叫声格外刺耳:“休伊特是吃了东西才死的!他是被害死的!”

血液从约书亚脸上退去了,他觉得格外寒冷。他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毒药先进到什么程度,要怎样才能检测出来,但只要休伊特的手下们把餐厅所有人都抓起来挨个审问,很容易就能找出真相。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约书亚飞快地从厨房后门跑出去。天已经很黑了,这座苟延残喘的都市里昏暗无光,曲折复杂的暗巷更是黑暗无比。他踩过地上的垃圾,溅起污浊的水花,成群结队的老鼠从他脚下跑过,发出尖利的叫声,像在谴责这个不速之客入侵了他们的家园。

很多年以后,当约书亚复述起这段经历时,他发现他的一生好像都在不断逃亡,逃出地球,逃出监狱,逃离过去,不同的是,当时他势单力孤,现在则不再孤独。

约书亚跑过一跳岔路,然后发现自己被前后堵截了。休伊特的部下们显然比他更熟悉这座垃圾的迷宫,他们摩拳擦掌,手里挥舞着棍棒,打算教训一下这狗胆包天的小子。幸好他们没有枪。约书亚想,枪这种高级玩意儿他们还弄不到。

“小老鼠,你往哪儿跑?”

一只手从后面揪住约书亚的头发,将他撂倒在地,接着,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了他身上。愤怒的混混们将复仇的火焰全部撒在了他身上,棍棒和拳脚|交替砸在他后背。约书亚双手护住脖子,蜷缩在地上,徒劳地保护自己的要害,希望能撑过他们的殴打。但是心里有个声音隐隐告诉他:放弃吧,没用的,你杀了人,活该如此,以命抵命。

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已,起初他还能分清是背上在痛还是胸口在痛,后来所有的疼痛都交织在了一起,像一股洪水叫嚣着奔流在他的神经里。他只能神志不清地猜测,呼吸困难是因为肋骨断了,嘴里有鲜血的味道是因为内脏受了伤,等等。

我就要死了。约书亚想。死在这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再也没有什么未来了。对不起,凯斯特。

接着他听见了一声枪响。

“滚开。”有个低沉的男声说。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之前的谩骂和叫唤都停止了。有个人颤抖地说:“是尤连塔!”

“滚开。”那个叫尤连塔的人重复了一遍。

“该滚开的是你,尤连塔。这个小子杀了我们老大,我们要他血债血偿!”

“滚开。你们挡着我的路了。”

又一次枪响。

纷乱的脚步声告诉约书亚,刚刚围殴他的人都离开了。他睁开一只肿胀的眼睛,模模糊糊看见有个人在他身边蹲下。

“好了好了,好孩子,你没事了。”那个人撩开他被血液沾在脸上的头发,“回去清洗一下,你依然是个漂亮的孩子。”

约书亚闻到那个人身上有股消毒水的味道。是个医生。他想。

第八十九章

约书亚一直闻着浓烈的消毒水和碘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直到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四周是一片全然的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和白色的自己。他身上被裹了一层又一层纱布,手背上还打着点滴,不过感觉不到疼痛了,可能是注射了止痛剂的缘故。

他凝视着输液瓶里的液面一点点降下去,直到瓶子空掉。房间的门像计算准了一样,吱呀一声打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子推着一辆手推车走了进来。

“日安。”男子声音低沉,他看上去将近四十岁的样子,可能更年轻,也可能更老,约书亚有点分不清这个时代的人的年龄。

“日安。”他沙哑地回答。

“我叫尤连塔,你呢?”

“约书亚。”

“听说你杀了休伊特?”名叫尤连塔的医生娴熟地更换了输液瓶,然后在旁边一堆复杂的机器上敲敲打打,得出了约书亚现在身体状况的数据。

“是的。”约书亚好奇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个时代的医疗设备,不知道同他的时代相比有什么进步。“你是医生?”

“这不是明摆着吗?”尤连塔笑着耸了耸肩。他从手推车上拿下一堆瓶瓶罐罐,帮约书亚拆绷带换药。“而且还很不巧是这一带唯一的医生。这里是我的诊所。”

“难怪他们那么怕你。”约书亚几乎不能动弹,只能任由他摆布。医生的动作很轻柔,有时候又意外的激动,他的手常在约书亚的私密部位流连不去,这让少年一阵反感。

一定是我多心了。他心想。医生在为我治疗,碰一碰也是……正常的。

换完绷带后,尤连塔轻轻抚摸着约书亚的额头,从他的眉骨到鼻梁,滑过嘴唇,轻轻托起他的下巴,仔细打量着他清秀的脸孔。“你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医生的呼吸有些急促,“我还从没见过比你更美的。”

约书亚感到心惊肉跳,就算杀人的时候他也没有过这种惊惧的感觉。他曾听说过,有些人就是有这样那样奇特的爱好,比起丰满性感的女人更喜欢青涩的少年。他该不会运气这么糟,刚好遇见了一个吧?

“尤连塔……医生?”

男人暧昧的抚摸戛然而止。他抽回手,神色阴冷地推着小车离去了。约书亚这才舒了口气。医生抚摸他的触感好像依旧留在身上,他想去冲个澡,洗去这怪异的感觉,但他动不了。他想,他必须快点好起来,这样才能尽早离开这鬼地方,到宇宙里去。

当尤连塔医生下一次为他换药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医生拆下他的绷带之后没有立刻为他敷药,而是再一次抚上他的肌肤,这次不止是脸颊,从布满伤痕的胸口到纤细的腰肢,再到双腿之间那个隐秘的地方,都被医生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遍。

“你是个乖孩子,”医生不停呢喃着,“要听话。我会让你舒服的。”

约书亚无法反抗,在这个属于尤连塔医生的私人诊所里,他就算喊叫也搬不来救兵。他从没遭遇过这种对待,双腿被强行分开,被迫露出的私|处暴|露在医生检视般的目光里。他只能噙着泪水,小声抽噎道:“医生,求求你不要……”

“为什么不要?”尤连塔将某种冰凉的液体擦在他后|穴上,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像为病人做手术般,小心又精准地探入了体内,那异样的感觉让约书亚呜咽了一声。

“你的命是我救的,对吗?”医生的声音带着情|欲,“你难道不应该报答我吗?”

“我……我会付钱给你……”他还有存了一千标准币的晶片。晶片现在在哪里?在他衣服的口袋里。衣服呢?被医生放到哪里去了?

“用钱能买来命吗?”医生喘息道,“只有用你的身体才能报答我,对吗?”

约书亚想回答“不对”,但脱口而出的却是凄惨的尖叫。医生将他粗大的阴|茎硬塞了进来,毫不顾忌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约书亚觉得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下|体被反复折磨,痛楚沿着神经充满了全身,充斥了他的大脑。他什么也无法思考,什么也想不起来,剩下的唯一想法就是: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到后来,他连叫声都发不出来了,只能呆呆盯着天花板。那上面一片惨白,一无所有,就像他一样。

医生发泄完之后,又恢复了冷静自若的样子。他穿好裤子,为约书亚缠好绷带,爱抚着他的脸颊说:“你是个好孩子。我喜欢像你这样听话的孩子。”

约书亚没有回答。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之后发生的事对于约书亚来说,是永远伴随他一生的、挥之不去的噩梦。每天睡去时,他都向上主祈祷,让他就这么睡去,永远不要醒来,或是醒来后发现自己仍在薄伽丘号上,从来没有降落在这颗名为便雅悯的行星上。然而上主没有回应他的祷告。

尤连塔医生持续地侵犯着他,在他伤势未愈的时候大约是三天一次,伤势好了一些后就变成了两天一次,甚至每天都要在他身上一逞兽|欲。有时约书亚下面实在伤到无法承受,他就强迫少年给他口|交,将他自浓密毛发中竖起的阴|茎塞进少年口中,完事后又强迫他咽下那腥臭的液体。

约书亚痊愈之后,尤连塔怕他反抗,就将他绑在床上。但医生很快发现这样得不到什么乐趣,因为少年总是用僵硬的姿势无声地拒绝他。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新办法,给约书亚注射肌肉松弛剂,这样不但不用绑着,还能让少年任由他摆布,这意味着,尤连塔医生可以玩更多的花样了。

因为约书亚一直躺在床上,连自行便溺都做不到,于是医生给他插了根导尿管,这根特制的导尿管接入了一根电极,深深插|进少年柔嫩的尿|道中。当约书亚让他不快的时候(比如试图在接吻时咬他),医生就会开启电极,让电流从人类身上最脆弱的地方灌进少年的身体,让他在痛苦中失声尖叫,哭泣求饶。每次这么做,尤连塔都愉悦无比,如果不是顾忌约书亚的身体,他一定会让这惨叫谱成的乐曲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这样惨无人道的折磨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约书亚的身体渐渐产生了耐药性,于是尤连塔医生换了一种药剂。这一次,当药剂注射进血管的时候,约书亚没有像往常那样觉得浑身无力,相反,他感觉好极了。在医生侵犯他的时候,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觉他可以支配自己的身体了。

尤连塔医生沉浸在对他人施暴的欢愉中,丝毫没有发现这一点。趁着这个机会,约书亚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好像他的精神已经和伤痕累累的肉体脱离了一般。他猜测自己本来就对新的药剂有一定耐药性,或许那种药剂是面对现代人的体质设计的,而约书亚本身是“来自两千年前的古人”,体质同现代人已经大不相同了,所以药剂对他产生不了效果。

不论原因为何,结果都是一样的。约书亚不再是药剂的奴仆了,他重获了力量!

他偏过头,看见医生推来的手推车上放着一套大小不一的刀具,有时尤连塔会用它们剪开约书亚的绷带,有时则用它们直接划破少年的身体。现在,那些刀具要反过来对付主人了。

当医生满足地射在他里面,沉浸在高|潮的愉悦中时,约书亚猛然起身,抓住离他最近的那把剪刀,直刺向医生的脖子!

第九十章

约书亚永远记得剪刀刺进尤连塔医生颈动脉时的景象,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将白色的天花板、墙壁和床单溅成一片红色。医生喉咙颤抖,嘴巴像搁浅的鱼一样一张一合,于是约书亚又朝他的喉咙补了一刀,这次医生彻底不动了,血沫从他咽喉处的伤口溢出来,就像一瓶被打翻的黑红色酱汁。

等血液不再四处喷溅,约书亚丢下剪刀,打算起身离开。有什么东西扯了他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插|进他体内的那根导尿管。他冷笑一声,慢慢将连着电极的导管拔|出来,中途因为没掌握好力道,狠狠地弄痛了自己。不过没关系,约书亚想,这是愉悦的痛苦,它赐给我自由。

拔出导尿管后,他试着踩上冰凉的地面。因为太久没有走动了,他竟一时站不起来,等站起来后,又因为贫血而头晕目眩了许久。他扶着被溅上脏污血液的墙壁,缓缓向门外走,他得先找到自己的衣服,总不能赤身裸|体地到处跑,然后找找看他的晶片还在不在。他还得找到那个雇他杀人的黑衣男人。他会落到这一步境地,那个人功不可没。他会好好报答他的。

走到门边,约书亚又回头看了一眼医生。那尸体歪歪扭扭地倒在床上,衣衫凌乱,裸|露的下|体像一条破损的下垂的水管。医生的瞳孔已经扩散了,约书亚知道再过一阵,他的眼睛就会变得浑浊不堪。现在那双鲜血中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在无声地指控他杀人的罪行。没来由的,约书亚感到一阵狂喜,仿佛他的魂灵都在这死人的目光中扭曲了。他感到无上的喜乐,那是支配他人生命的快感,将自己的痛苦借由这种方式发泄出来,用这种最暴力的方式替自己复仇,这令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战栗的喜悦。

约书亚喜欢死人的眼睛,被它们注视的时候,他甚至会产生一种性高|潮般的错觉。

他没有像电影里那些高傲的杀手一样,走过去阖上死者的眼睛,再假惺惺地念一段悼词。他要让那死人的眼睛永远睁着,看着他们自己的末日是如何到来的。

尤连塔的诊所比想象中的大。约书亚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医生的卧室。卧室里有个大衣橱,他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衣服,晶片还在口袋里,除此之外,衣橱里放满了和他身材相仿的适合少年穿的衣服,想必他不会是第一个被医生带上床的人。

约书亚先借用死者的浴室洗净身上血迹,再穿上衣服,只要一活动,下|身那个隐秘部位就会隐隐作痛。他忍住呕吐的冲动,从后门离开了诊所。

诊所坐落的街区很陌生,大概离约书亚熟悉的地方有一定距离。他在迷宫般的小巷里转悠了半天才找到一家生意惨淡的商店,买了些胶体食品,他太久没有吃东西了,胃无法消化固体食物。晶片里有钱,至少那个黑衣人在这一点上没有欺骗他。

然后他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来享用来之不易的食物。他有些担心,如果医生的尸体被发现了,警察会不会按图索骥找到他。但他又怀疑这颗星球上存不存在名为“警察”的生物。在这个充满了混混、妓|女、杀手、恋童癖虐待狂的世界里,真的会有人去伸张正义吗?

一片阴影落在他头上。约书亚仰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穿黑衣的男人,全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像一团会移动、会呼吸的黑暗。

“小子,好久不见。”黑衣男人露齿而笑。

约书亚抬了抬下巴,一点儿不因为男人的突然出现而惊讶:“剩下的钱呢?”

男人将另一枚晶片抛到他手上。

约书亚掂量着晶片。“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直在注意你。包括你被尤连塔抓起来的时候。”

约书亚紧紧盯着他:“你知道?”

“当然。尤连塔的兴趣在这一带还挺有名的。”男人又笑了,“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去帮你?”

约书亚不说话。于是男人自顾自地说下去了:“这不是很简单。如果你被医生玩死了,剩下的钱就归我了。”

看见少年目光中的怒火,男人笑得更加得意:“这就是我们世界的规则,小子。杀手不是这么好当的。”

“你是杀手?”

“曾经是。不过现在退休了,改行做杀手中介人了。”男人从怀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你做的很不错,不管是对休伊特,还是对尤连塔。有意向继续在这行发展吗?”

“什么?”

“当职业杀手啊。”男人掏出打火机,嗤的一声点燃了香烟。

“很赚钱吗?”

“显而易见。利润总是伴随着风险。”说完,男人转过身,慢悠悠地朝小巷尽头走去。“啊,我叫索亚。”他边说边走,没有回头。

约书亚将最后一点胶体食品咽进肚子里,接着起身跟上男人。“约书亚·普朗克。”他给自己瞎编了一个姓氏。

“啊啊,普朗克,我念书的时候可讨厌他了。”

“我也是。”

杀手中介人索亚不仅是一个优秀的老师,还是个出色的武器收藏家。他的武器库里从最古老的火枪到最先进的镭射枪,从最原始的石头匕首到最时尚的高速震动刀一应俱全。他教约书亚使用每一样武器的技巧和诀窍,然后让他在一次次实践中磨练出属于自己的技术。

除此之外,约书亚没有荒废自己原有的知识,在索亚的安排下,他去一家私人医院实习了一段时间,离开的时候除了干掉任务目标之外,还拿到了实习鉴定书。凭借这个,他参加了便雅悯星当年的医师执照考试(真令人惊讶这鬼地方真的有这种考试)。同古地球一样,便雅悯星也规定16岁以上才可参加考试。约书亚谎报了自己年龄。但其实他自己也记不清自己到底多大了。

拿到证书的那一天,索亚开了瓶昂贵的红酒为他庆祝。

“真不错。”杀手中介人说,“如果以后有人问你为什么你切肉切得这么利索,你就有正当理由了。”

“是啊。”约书亚附和。

他们俩喝完了一整瓶酒,索亚有些醉了,约书亚借口去给他拿醒酒药而离席,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的却是他用的最顺手的那支枪。他用枪口抵住索亚的脑袋,没作出任何解释就扣下了扳机。当中介人失去温度的身体倒在血泊中时,他的眼睛还因为难以置信而瞪得大大的。约书亚沐浴了一会儿他失去生机的目光,然后从他身上找出了通讯终端。那里面存着索亚所有的委托人和他能联系上的杀手的号码。

因为中介人曾给过约书亚不少帮助,所以他特意没将尸体留在家中慢慢腐坏,而是运到了郊外,扔在一片废墟里。废墟上方竖着一块歪歪斜斜的铁板,看起来就像块黑黢黢的墓碑。

“再见,索亚,感谢你对我所做的一切,现在我再也不需要你了。就在这里长眠吧。”

约书亚发现中介人开花的脑袋边上竟然生长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就像葬礼上人们为死者献上的鲜花一样。这里真是个再好不过的坟墓。他想。

然后他离开了废墟,乘上环绕城市的轻轨,去了宇宙港。他在那里买了一张去奥林帕斯星的船票。

约书亚常常想起死去的尤连塔医生对他的质问:用钱能买来命吗?答案是否定的。

钱买不来生命,却可以夺走生命。

他杀过人,手上沾满了鲜血。他知道一旦踏上了这条路,自己就再也回不去了。他行走在黑暗的道路上,在看不见一丝光明的地狱里孤独地爬行。既然没有人来为他伸张正义,那么他就要成为自己正义。

来自古地球的少年约书亚已经死在他的记忆里了。活下来的是约书亚·普朗克。他有许多绰号,仰慕他的人称他为“活着的银河传说”,也有人叫他“漆黑的利刃”,或是“银之刺客”。在最广为流传的版本里,他被称作“悼亡人”。

他是一个杀手。

第九十一章

“……我在奥林帕斯星买了座房子,之后就真的变成职业杀手了。后来因为一个委托人泄露了我的行踪,我被送进了赫卡提……再后来就遇见了你。”

约书亚的讲述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他低下头,看着坐在草地上的青年。阿洛伊斯也看着他。杀手的黑金色双眸平静得像波澜不兴的湖面,但在那下面却隐藏着汹涌的暗流。虽然早就隐隐有一些猜测,但阿洛伊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约书亚竟然有着这样的过去。

他一把抱住约书亚。对方的身体是温热的,在带着些许凉意的晚风中,真实地存在于他的怀抱里。他想,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约书亚。然而在这个时候,不论怎样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难道他能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从约书亚的记忆里消除吗?难道他能将约书亚所遭受过的伤痛都抹去吗?

他什么也做不了。仅仅是倾听约书亚的叙述,阿洛伊斯心里都在隐隐地抽痛。约书亚肯定比他难过千万倍。他不禁懊悔起来,之前和约书亚闹脾气是多么幼稚的行为。如果他能早点和约书亚相遇就好了,赶在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之前。那样他就能好好的保护约书亚,不让他遭受痛苦和悲伤。

“约书亚……”

一双手搭上的阿洛伊斯的后背,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约书亚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再度哭泣起来。阿洛伊斯感觉到滚烫的泪水打湿了肩头,渗进衣服里,仿佛要灼伤他的皮肤。

“阿洛伊斯……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约书亚哽咽道。

阿洛伊斯轻轻拍打着杀手的后背,像在安慰一个孩子。他想起约书亚曾许多次对他说“和我在一起”“不要离开我”,他曾以为那只是杀手固执的独占欲,现在才明白,这是种多么绝望的哀求。

他亲吻着约书亚的头发,亲吻他的耳根和泪水纵横的脸颊。他亲吻约书亚的嘴唇,舌尖尝到了眼泪咸涩的味道,但同时也异常甘甜。

“真想让凯斯特也看看,我遇到了多么好的恋人……”约书亚轻声说。

他已经停止了啜泣。好像因为哭过的原因,杀手整个人的轮廓都变得柔软了。他靠在阿洛伊斯胸口,轻轻磨蹭着。阿洛伊斯胆战心惊地想:约书亚这该不会是在撒娇吧。这想法太过于惊悚了,反而让其他一些事看起来顺理成章了起来,比如被约书亚碰触的地方像着了火一样,火焰很快就汇到了下面,而且越烧越旺。

“约……约书亚……”阿洛伊斯结结巴巴地推开他,“我……那个……在这里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约书亚仰起头,双手抓住秋千的锁链,“你能来吗?”

“……我?”阿洛伊斯眨眨眼睛,怕自己理解错了约书亚的暗示。

“……”杀手有些赧然的移开目光,盯着一旁的草地,“你来吧。”

这回轮到阿洛伊斯不知所措了。“真的可以吗?那个……你没关系吗?”

“嗯。”约书亚点点头,衬着白`皙的皮肤,他发红的耳根显得格外明显,“我也不想一辈子活在阴影里。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是你……我想我能克服的……”

阿洛伊斯觉得口干舌燥。眼前的这一幕他已经肖想很久了,从见到约书亚第一面起,他就一直想推`倒他,狠狠地占有他,让他成为只属于自己的人。这想法一开始是单纯的情`欲作祟,后来随着他们对彼此了解的深入,阿洛伊斯发现即使没有身体上的关系,他们也早就被羁绊栓在一起,牢不可分。他已经占有了约书亚的心灵,在杀手心中,永远有一个最最重要的地方是属于他的——而他也一样。

【此河蟹之亡我,非我之罪也。】

【此河蟹之亡我,非我之罪也。】

【此河蟹之亡我,非我之罪也。】

两个人都筋疲力竭,相拥着躺在草地上。头顶的全息时钟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仍庄严地旋转着。这一刻约书亚心里涌出了一种神圣的感觉,他们在神和历史的注视下结合,这比任何誓言都要牢不可破。

约书亚握住阿洛伊斯的手,侧身面对青年。“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他说,“我的阿洛伊斯是世界上最棒的恋人。”

阿洛伊斯凑过来亲了亲他,然后忽然狡黠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最棒的?你怎么证明我是最棒的?”

约书亚凝望星空:“这个嘛……如果我有足够的时间,就和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谈一次恋爱,然后我就能骄傲地告诉你,你果然是最好的那一个。”

阿洛伊斯一怔。他只是想逗一逗约书亚,谁知道他竟然这么正经地回答了,还答得这么滴水不漏。

“……不许你找别人。”他紧紧抱住杀手,赌气似的咬着对方的嘴唇。

约书亚从喉咙里发出笑声,热烈地回应起他的亲吻来。

时间的确足够漫长,长到让新闻成为故事,让故事成为历史,让历史成为传说,让传说变成尘埃,让尘埃也湮没在宇宙深处,化作星尘和逝去的光辉。然而,既便时空再漫长,他们拥有彼此的此时此刻也丝毫不会改变,历经时光千年洗礼,仍镌刻在记忆中,永不褪色,一如往昔。

作者有话要说:反白,你们懂的

阿洛伊斯努力抑制双手的颤抖,慢慢解开约书亚衬衣上的扣子。约书亚温顺地任由他摆布,甚至当裤子被扒下来,露出下`体时也没有丝毫反抗——这让差点让阿洛伊斯以为自己做了个大胆的春`梦。

他握住约书亚腿间抬头的物事,缓缓套`弄起来。他想他一定要温柔一点,要让约书亚体验到极致的快乐。不过话说回来约书亚还真有情`趣,在秋千上……

秋千一直在晃悠,阿洛伊斯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扶着约书亚,而后者则紧紧抓着锁链,连手臂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好像在承受什么巨大的痛苦似的。

“放松,约书亚,”阿洛伊斯咬着他的乳`尖,“不会很痛的。”

“你说……不会‘很’痛?”约书亚双眉紧皱,“那到底有多痛?”

“我被你上过那么多次,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你不觉得这个类比有点……啊!”约书亚忽然惊叫一声,因为阿洛伊斯抬起他一条腿,将一根手指探进了他身体里。异样的感觉令约书亚浑身战栗起来,像有微小的电流在皮肤下跃动,不仅不痛,反而带来难以言明的愉悦感。

阿洛伊斯很快找到他的敏`感点,反复按压起来。约书亚咬住嘴唇,努力不呻吟出来,但最终却还是败在极富技巧性的攻势下,从鼻腔里发出细微的哼声。

第二根手指伸进来的时候,胀痛的感觉明显了一些。“慢一点。”约书亚小声道。

阿洛伊斯知道这个时候绝不可躁进,否则约书亚会受伤。虽然他下面快爆炸了,但他还是耐心地继续扩张,同时亲吻对方身上敏`感的地方,消除他的紧张。

等约书亚的身体完全打开,阿洛伊斯才抽出手指,握着自己早已坚硬如铁的阴`茎,插`进约书亚里面。

被温暖炙热的内`壁紧紧包裹的快`感让阿洛伊斯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差点就直接射出来了。他停了一会儿,既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振旗鼓,也让约书亚适应他体内的异物,接着才慢慢抽`送起来。

约书亚仰起头,露出毫无防备的颈项。异样的不适感更加明显,但随之而来的快`感也加倍地冲击着他的身体。他紧抓秋千的锁链,用双腿夹住阿洛伊斯的腰,好让对方的进出更容易些。这无形中鼓励了阿洛伊斯,他加快了抽`送的动作,一次又一次撞击着约书亚的身体,一次又一次贯穿到最深处。

约书亚被快`感的浪潮完全吞没,达到高`潮后浑身脱力,连锁链都抓不住了。他从秋千上滑下来,趴在草地上,阿洛伊斯揽住他的腰,从后面再一次进入。杀手揪住一棵青草,在冲撞之下拽掉了它的叶子。他闻到了青草汁液的味道,还有泥土和花朵的芬芳,以及属于男性身体的情`欲气息。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甜美的梦境,将笼罩在他身上十几年的阴霾一扫而空,让他迎着从炼狱山上照下的那一束璀璨的光,重回人间。

接着他被翻了过来。阿洛伊斯吻上他的嘴唇,下`体飞快抽`送,没多久就射了出来。

第九十二章

达雷斯·贝叶斯伯爵抬头仰望面前高耸的大门。它紧紧关闭着,连一丝空隙都没有,像在无形地拒绝他。这里是帝都最大的教堂兰特雷亚,为了表示哀悼,今夜教堂熄灭了所有的灯,只在灵堂中亮着烛火。

安诺特王子的灵柩就停在这扇紧闭的大门后。这些日子达雷斯一直在前线忙碌,同反叛的公爵军队交战,连那场悲伤的婚礼都没来得及赶来参加。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故意让自己变得如此忙碌的,因为他不愿看见安诺特同别的女子挽着双手,在众人的祝福下结为夫妇。那场面应该很温馨,对他来说却无比残酷。

然而现在达雷斯后悔了。他应该早点赶回来,像一个普通的兄弟、一个平凡的好友那样,为安诺特献上祝福,就算无法阻止他做傻事,至少也能在活着的时候同他见上一面。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安诺特用一道镭射光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而那个时候达雷斯还远在千万光年之外。等他赶回帝都,只能在出殡的前夜来看一看他的遗体了。

达雷斯伸出手,想推开门,却又在指尖碰触到大门的那一刻迟疑了。门后有人吗?如果一个人也没有,那么他将会单独面对安诺特的遗体。他该说些什么呢?安诺特又听不见了,他能说给谁听呢?此刻王子的灵魂是在上主的怀抱中安息呢,还是依然在凡世眷恋不去呢?如果是后者,他会看见姗姗来迟的达雷斯吗?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是如往常一样张开双手,拥抱他的兄弟和挚友,还是责怪他来得太迟呢?

达雷斯胆战心惊地推开门,温暖的橙色烛光映照着礼堂,原本摆在过道两边的座椅都被撤去了,将地方留给前来凭吊的人们。现在他们都不在,于是礼堂里空荡荡的,只有夜风的呜咽声仍在回响。

礼堂中点着成千上万的蜡烛,最深处则是鲜花的海洋。白色的花朵将棺材衬托得仿佛一艘航行在花海上的小船,将载着躺在其中的人去往天堂。

一个身材纤细瘦小的人跪在棺材前,双手交握胸前,垂着头,像在为死者祈祷冥福。达雷斯认出来那人正是安诺特的妹妹阿尔薇拉。公主穿着一身漆黑的丧服,长发挽起,也用黑色的纱网罩着。因为她背对达雷斯,使伯爵无法看见她的表情。

一阵风从开了缝隙的门中涌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阿尔薇拉一惊,回过头想看看是谁这样无礼,竟然在葬礼前夕的安息夜擅闯灵堂,发现来者是达雷斯后,她惊讶得失去了言语。

达雷斯默默关上门,迎着女孩的注视走到棺材前,并且在一个刚好看不见棺中遗体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达雷斯?”阿尔薇拉问,“是你吗?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阿尔薇拉双唇颤抖,蓝色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你来的太迟了……太迟了……”她强忍着泪水道。

“对不起。”

“和我道歉有什么用!”公主突然怒吼,连旁边的烛火都被她的声音震了一下,“去向安诺特道歉呀!去呀!和我道歉什么也挽回不了!”

“对不起。”达雷斯迎接了阿尔薇拉的怒火,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冲他生气。

“我可以……看看安诺特吗?”

阿尔薇拉用仿佛要烧穿对方的眼神瞪着达雷斯,然后提起丧服的裙裾起身,后退数步,让出地方给他。

达雷斯的腿里像被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空气似乎一瞬间凝滞住了,令他无法呼吸。

棺材里也铺满了鲜花,因为低温,花朵依然保持着刚被采摘下来时的鲜嫩,就像躺在棺材里的人一样——安诺特静静地闭着双眼,双手交叠在胸口,握着一支金色的鹰首权杖。高超的遗体化妆术和低温保持使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丧失生命的死人,而像个在花海中沉睡的青年,随时都会睁开眼睛一样。

达雷斯凝视着王子安详的面容,心里如同被尖刀挖去了一块,无比疼痛,同时也空荡极了。上次和安诺特见面时,他还是个鲜活的人,现在他俩却已经天人永隔了。

他还有许多话没有对安诺特说,还有许多誓言没有来得及完成。他记得当他要离开舒适安逸的王宫去军校念书的前一天夜晚,他跪在安诺特面前,向年幼的王子献上代表忠诚的吻,他发誓要成为帝国的利剑,为王座的继承人扫平一切障碍,斩杀一切敌人。在那之后的日子里,这个誓言每夜都会在梦中浮现,而达雷斯也依照自己所发的誓,一步步登上权力的高位,建立了自己的舰队,拥有了自己的力量。他知道这份力量最终是属于安诺特的,在帝国内忧外患的时刻,他要用这份力量保护他的王子殿下,让他平安登上王位,成为君临银河的王者。

但是现在这个誓言已经永远无法实现了。他的王子殿下先一步离开了人世,去统治他在彼岸的帝国了。达雷斯有时甚至会可笑地担忧:安诺特在彼岸之世也会遇到像他这样忠诚的臣子吗?会遇到像他这样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人吗?

阿尔薇拉向大门走去,途中掠起的风扰乱了烛火。“达雷斯,”她说,“你喜欢安诺特,对吗?”

达雷斯微微睁大眼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你向安诺特发誓的那个夜晚,我就躲在门外偷听。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了,还以为你们在玩什么骑士游戏。后来等我懂得权利之间的纷争后,我认为那是你们偷偷立下的约定。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阿尔薇拉走到礼堂的正中央,“你是爱着他的,对吗?”

达雷斯仰望着棺材后方的塑像,上主正用慈悲的目光凝望他。

“是的。”他回答,“我爱他。”愿上主宽恕这份禁忌的爱吧。他在心中祈祷。愿上主宽恕我未能完成自己的誓愿。请让我在死后能见到安诺特,当面向他道歉,然后再度成为他的骑士,守护他直到永远。

然后他扶着棺材的外沿,俯身亲吻王子冰凉的嘴唇。

如果这是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那么安诺特肯定会睁开双眼死而复生。但它不是。这是残酷的现实。

达雷斯发现自己哭了。自从母亲过世后,他就再没流过眼泪。泪水滴在白色的花朵上,像一滴刚好凝在花瓣上的露珠。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阿尔薇拉的声音从背后遥远的地方传来。

“葬礼结束后我就回前线。首先得击败温内特公爵,之后……”他停了下来。他本打算消灭叛军后班师回朝,那时安诺特已经和格林华德家的小姐完婚了,宰相也会支持他登基。达雷斯可以在漫长的政治斗争中消灭宰相的力量,为安诺特巩固地位。然而他所效忠的对象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安诺特死后,帝国的第一继承人就是阿尔薇拉。这个小姑娘能够担当重任,成为女王吗?

“达雷斯,你的誓言依然有效吗?”公主问。

“什么?”

“你曾发誓要成为帝国的利剑,为王座的继承人扫平一切障碍,斩杀一切敌人。现在你依然这么决定吗?”阿尔薇拉的声音镇定到可怕,“你想为安诺特复仇吗?”

达雷斯复又望向慈悲的上主。他的誓言还有实现的那一天吗?

“达雷斯,上主从我身边夺走了挚爱的人,然后又夺走了我的哥哥。我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你了。你会帮我吗?”

“你想做什么呢?”

“我要为死去的人复仇,将夺取他们生命的罪魁祸首送进地狱里。如果你是帝国的利剑,我就做帝国的坚盾。我要守护祖先和兄长留给我的王座,我要成为君临银河的女王。”

达雷斯回过头,公主已经走到门前,离他很遥远了。他一直觉得,阿尔薇拉还是个小女孩,在他的记忆力永远长不大。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坚强了呢?在烛火的映照下,她的背影竟然显得如此高大。

“是的,我的誓言仍然有效。”

阿尔薇拉推开大门,迎着夜风走入星光下。

第九十三章

安诺特王子的葬礼结束之后,达雷斯·贝叶斯少将邀请了数位同僚友人一起去家中小聚。人人都知道他和王子是青梅竹马的挚友,王子过世对他打击很大,想通过和朋友聚会排遣悲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无人对此表示异议,如果有,那也仅仅因为是阿尔薇拉公主也同去了。一位年轻的贵族小姐同一群军人混在一起,不论怎样都会惹来非议。不过死去的是公主的兄长,聚会的发起人又是公主视如兄长的达雷斯少将,这又有什么令人惊讶的呢?

“的确没人会觉得奇怪。”阿尔薇拉坐在窗户边,将窗帘拉开小小一条细缝,往外窥探。达雷斯的朋友们陆陆续续进了庄园大门,被尽职尽责的管家引到客厅。阿尔薇拉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清他们每一个人。

达雷斯站在她身边为她介绍:“那个褐色头发的是拉德露塔中校,‘妮娜公主’号的舰长,同时世袭子爵称号,他的弟弟是高塔能源公司的董事之一,掌握51%的股份。”

“那个戴帽子的是莫瑞埃少校,‘惊愕’号舰长,他虽然不是贵族,但他家世代经营奢侈品连锁店,他的堂姐是《不坠之星超光电讯报》的副主编。”

“那个身材微胖的是豪萨尔中校,黑睡莲号舰长,他在学校时是学生会的会长,很有号召力和领导力。”

“那个和管家说话是卡斯珀上校,‘星铁’号舰长,非常可靠,可以推心置腹。”

阿尔薇拉边听边点头,将这些人的相貌和身份牢记在心里。当她踏上战场的时候,这些人将会是她的第一批盟友。她需要属于自己的力量,如果没有部属和盟友,那么她只会是一个傀儡公主,将来还会变成傀儡女王。温内特公爵的反叛对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危机,但也未尝不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只要以对抗叛军为由,她可以最大限度地调动资源,然后趁此机会将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等战争结束,她就有足够的力量去扫荡帝国内部残余的障碍,即使权势滔天的宰相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等天色暗下来,管家走进房间报告客人都已到齐。于是阿尔薇拉在达雷斯绅士的搀扶下来到客厅,同这些年轻的军官们寒暄客套了一番。从众人热情的反应来看,大家对帝国的公主还是有那么点儿好奇心的,其中可能不乏想成为女王陛下女婿的人。阿尔薇拉心想,在必要的时候,婚姻也是一件得力的武器,她不介意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反正她喜欢的人已经死了,和谁结婚还不都是一样。

达雷斯挨个向她介绍他的朋友们,虽然早就知晓了他们的身份,阿尔薇拉还是装作头一次见面一样惊喜地和每个人握手,然后问候一下他们不在场的家人,或者询问两句他们得意的功勋,既显得礼貌周到,又隐隐流露出“我对你们很了解,早就准备好和你们见面了”的意思。

有几个人,比如被达雷斯称为“可靠”的卡斯珀上校,在听到阿尔薇拉向他询问学生时代的同窗阿洛伊斯·拉格朗日时便挑了挑眉毛,立刻就明白了公主有意和他们结交的原因。而大多数人则是在晚餐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公主会到臣子的家里参加宴会。

晚餐开始前,阿尔薇拉先带领大家为过世的兄长作了祷告:“愿仁慈的上主收留他的灵魂,在您永远的怀抱里安息。愿宽容的上主原谅他的过错,让他去到您的天国里享乐。愿公正的上主赐他正义的裁决,不错判一个良民,也不放过一个罪人。”

大家跟着她诵悼文,向悲悯的上主祈愿。他们意识到,这哪里是祈祷词,根本就是复仇的挑战书!

阿尔薇拉不会勉强他人和自己结盟,这些人也不值得信任。于是晚餐结束后,她对宾客们说:“晚上的时间还很长,请各位移步到隔壁,尝一尝达雷斯私藏的好酒。当然,如果有哪位先生晚上还有其他事,也可以不来。”有几个人犹豫了一下,但没有人真的扭头离开。阿尔薇拉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来到隔壁的休息室后,管家为他们关上门,隔开内外两个世界。阿尔薇拉找了个靠中央的位置坐下,达雷斯坐在她左手边,其他人则分布在周围。

“想必各位已经猜到我请大家来这里的原由了。”

一阵耳语声扫过休息室。

“真令人惊讶,”说话的是莫瑞埃,“惊愕”号舰长,“殿下是想为过世的安诺特殿下复仇吗?”

“难道我不应该这么做吗?”

“可殿下是自杀。”

“他该要多么穷极无聊才会在婚礼当天往自己脑袋上开洞?这又不好玩。”阿尔薇拉挑起嘴角。

卡斯珀上校说:“殿下,这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您大可以坐在宫殿里,等我们取下温内特公爵的首级献给您。”

“然后呢?公爵死后让格林华德宰相独揽大权?”

“您是帝国的公主,将来就是帝国的女王。”

“这我可不敢确定,”阿尔薇拉摊开手,“被暗杀的人还少吗?”她有意看了卡斯珀上校一眼,后者垂下头,为自己那位被陷害入狱的好友伤感了一会儿。

“况且,”她继续说道,“我无法和格林华德宰相和平相处,我又不喜欢他的‘漂亮’孙女。”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阿尔薇拉觉得这个反应还算不错。

“我不想当谁的提线木偶,相信诸位也不想。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拉德露塔中校说:“不是每个人都抱着对帝国和女王的一腔忠诚热血参军入伍的,我们也有自己的利益要争取。你能许诺我们什么呢?”

“你们要什么呢?”阿尔薇拉张开手掌,又握起来,好像把什么东西握在了掌心,“等我、等你们有了地位,还有什么得不到呢?你们不想升迁吗?不想功成名就吗?如果老老实实按照资历往上爬,能你们荣升上将,也早到了威鲁萨克上将那种年纪了,你们愿意吗?什么最能让军人体现出价值呢?”她顿了顿,“是战争。”

休息室中一时间静了下来,人们交换着掺杂疑虑和激动的眼神,在心里暗暗掂量这位年轻的公主所发下的豪言壮语能在多少程度上达成。

“您想发动战争?”卡斯珀上校问。

“战争从未停止过。”阿尔薇拉回答,“对抗公爵的战争,将来还有对抗宰相的战争,如果有机会,我们还会对抗联邦或者其他敌人。在这些战争中,你们都是先锋,你们能夺得的荣耀和武勋远远超过别人,也就有更多的机会晋升。那些陈腐老朽的家伙会被赶出舞台,接下来就是你们施展才华的天地了!”

有个人鼓起了掌,莫瑞埃少校。“富有煽动力。”他干巴巴地说,“也很诱人。不得不承认我有一瞬间动摇了。但是殿下,你凭什么让我们无条件地跟随、信任你呢?”

“难道除我之外还有别的人值得跟随和信任吗?”

“我们大可以投靠宰相,和他一起建立一个傀儡朝廷。宰相有权有势,在政治场上呼风唤雨几十年,经验老练,他玩弄权术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我们为什么放着强有力的靠山不去投靠,而要来支持一个小女孩呢?”

阿尔薇拉指着他:“因为我很年轻,你也很年轻,但是宰相已经老了。你和他之间有代沟的。”她的潜台词是:“如果我是小女孩,那么在宰相眼里你也不过是个小男孩而已,当他不需要你的时候可以把你一脚踢开,当他用其阴谋诡计的时候你防不胜防,而我不会去那么做。”

有个女主播姐姐的莫瑞埃少校听懂了公主的话外音,但他仍然一脸不信服的样子。“可你甚至没有一点儿自己的力量,你的地位完全依靠他人的支持,这样的地位怎么能长久呢?”

“我有你们。”

“你甚至没有一支只听命于自己的军队。”莫瑞埃少校瞥了一眼达雷斯,“就算是贝叶斯阁下的部队也是属于他的,而不是你。”

“我会有的。”阿尔薇拉自信满满地说,“我将会有一艘飞船,来自新雅典的造船厂,搭载着高端人工智能。她美丽绝伦,冠绝当世,任谁都要拜服在她的脚下。”

“她现在在哪儿呢?”

阿尔薇拉抿了下嘴唇,接着吐出那个发音陌生、却如雷贯耳的名字:“米兰图。”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补完,忘记卡斯珀是谁的,可以回头去看序章一

幕间五

亲爱的费加罗:

已经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你最近过的如何?自从上次你说要去新雅典执行一个特殊的任务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也没有你的音讯。我听开普勒说你和家人搬去不坠之星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你知道,那家伙说话从来没个准头。

我把这封信发送到你以前常用的邮箱里,不知你还能否收到。说不定你早就不用这个邮箱了,愿上主保佑你能看见吧。

该死,你这个混账!我们都认识多久了,一起执行任务的次数比你和你老婆上床的次数都多,你怎么能一声不吭的消失呢?我几乎都要以为你死在新雅典了!就算任务再怎么机密,再怎么不方便和我们透露,你也不能跟我们切断联系呀!哦,上主,你这个狗娘养的混账,我真想把你撕碎了,扔给杰克吃!

杰克的小女朋友生了一窝小狗,我和开普勒一人领了一只回去养。开普勒那家伙笨手笨脚的,肯定养不活小狗!上主啊,我真不该把小狗送给他!但是已经迟了,那家伙是个老吝啬鬼,进了他腰包里的东西想再掏出来,比摘掉女王王冠上的钻石还难。

你知道吗,上周娜娜结婚了,对象是那个又蠢又傻酒吧老板。(他有什么好的!娜娜嫁给他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给他们当伴娘,这是我第二次当伴娘了,上次是在你的婚礼上。听说当三次伴娘就再也嫁不出去了,我可真担心,希望这只是个谣传。

当初的伙伴们大多都成家了,很多人都不干了,我也打算金盆洗手,用现有的积蓄开一家赌场。赌场可赚钱了,还记得我们合伙去那个赌场老板手里偷那幅名画《帝国落日》吗?那时候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也要开一家自己的赌场,在里面放满名画。不过我可不会放任他们被偷走的!我就是最好的盗贼,谁能从我这里偷走东西呢!(开普勒说他可以在赌场里看场,顺便放高利贷,这家伙!)

费加罗,从我们第一次搭档出任务起,到现在一晃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回想起来,我们在奥林帕斯地下交易场里的相遇,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当时你我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以为只要有同伴,天大地大没有我们做不成的事情。就算遇到困难,也一定能克服。就算受了伤,也终有痊愈的那一天。

现在我已经三十岁了,身边的同伴一个一个离开,有些人还能时常联络,有些像你一样音讯全无,有些则再也见不到面了。到现在我才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到了我这个年纪才能看透这些事情,所以难免变得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真想回到过去啊,只要还年轻,还有青春在,就可以无所畏惧。但是我再也不是那个年轻人了,只能像个老太太一样,沉湎在往昔的光荣里无法自拔。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没有选择去当盗贼,会过上怎样的人生呢?也许我会乖乖去念大学,在学校里邂逅一个性格腼腆的男生,跟他坠入爱河。然后交往数年,其间不停地吵架,分分合合,最后意识到自己和对方果然是最适合的。我们会组建一个家庭,生几个孩子,养一只猫和一条狗,再买一座海边的房子,要有白色的墙和红色的瓦,还附带一个小花园。我可以打理花园,我的丈夫教孩子们编竹篱笆。我想他可能会是个中学老师,或者公司的文员,我大概会变成一个无所事事的家庭妇女。等我们的孩子长大,到了叛逆期,天天把家里闹的天翻地覆鸡飞狗跳。他们会长大,会恋爱,会结婚生子。然后有一天我老了,像往常一样拿着剪子去修剪花枝,接着突然倒下,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这大概就是我的一生,虽然有些无聊,不够刺激,但未尝不完满。

有时候我会偷偷梦想这样的生活,因为我们的人生里充满了危险,极少有平静安宁的时刻。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选择这样的人生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遇见你们,我从没有后悔在那个阴雨天走进地下交易场,远远看见娜娜和开普勒正在讨价还价,而你则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远方,只留给我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

感谢上主让我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遇见了你们这些人。我感谢祂挥动无形的手,把我们凑到一起。感谢祂赐给我这样的道路。即使它艰辛又坎坷,还布满了泥泞和鲜血,但我相信这一定是一条最好的道路,因为一路上有你们的陪伴。

这封信写到这里差不多该结束了,开普勒又在催我去订船票(他就不能劳烦一下自己的尊手嘛)。我一向不喜欢和别人说再见,这次也一样,我可不会浪费笔墨跟你来一场煽情的离别戏。因为如果能再次见面,那么就不需要道别了。

代我问候你的妻子和儿子(虽然我压根儿没见过这小鬼头,但还是祝福他,希望他能成为和他父亲一样优秀的人)。

你忠诚的,

琼丽·卡文迪许

标准历1393年5月27日

作者有话要说:忘记琼丽和开普勒是谁的,可以回头看第十九章。接下来他们也会有很多戏份哦!

第九十四章

“喂,我们回米兰图吧。”

约书亚在晨光中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清风拂起窗帘,阳光从间隙间照进来,洒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时长时短的光斑。他打了个呵欠,眼角瞥见阿洛伊斯正缩在被子里,像只警惕的小动物一样瞪着蓝盈盈的眼睛,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睫毛上,落下一道浅浅的影子。

两个人一丝`不挂,赤`裸相对,昨夜留在身上的激情痕迹尚未消去。约书亚还有些迷糊,神志不清地吻了吻阿洛伊斯的嘴唇:“早安。”

“早安。”阿洛伊斯支起脑袋,又说了一遍,“我们回米兰图吧。”

“为什么要回去?这里不好吗?”他们现在就住在约书亚的“旧居”里,睡在约书亚曾经的卧室中,窗外是一片和平安宁的新雅典清晨。这样的生活简直就像童话故事。

“这里很好。”阿洛伊斯伸手去拽约书亚的头发,指尖缠着银色的发丝,“但是我想回米兰图。”

“嗯。”约书亚环住他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搂,“那我们就回去。”

“真的?”

“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阿洛伊斯猛地跳起来,把被子一掀:“那就起来吧!该收拾东西了!”

“用得着这么急吗!”

当天下午刚好有一班开往奴塔林星的飞船,途中经过奥林帕斯,阿洛伊斯打算在那里换乘往帝国边境的飞船,到达烈焰双星附近星域后再想办法同米兰图联络。雷欧会搞定这一切的,虽然他现在被关在一块晶片里,搭载在通讯终端上,只能动用最低限度的功能——聊天。因为他太过无聊了,总是喋喋不休,抱怨新雅典所有的事物,从衣食住行到执政官的新袍子。所以阿洛伊斯有时不得不把通讯终端关掉,免受话唠的骚扰,这样雷欧连最低限度的功能都无法使用了。他感觉很忧伤。

两人上午的时候去向乔尔乔内阁下辞行。老人对他们这样匆忙的离去感到很不解,并且挽留他们多住一段时间。约书亚谢绝了老人的好意,因为阿洛伊斯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他也只能迁就。

新雅典的人工智能蒙娜丽莎亲自送他们去宇宙港,这把阿洛伊斯吓得不轻。“说实话,”他偷偷和约书亚耳语,“一看见她笑我就觉得毛骨悚然。一个人从平面变成了立体差别就这么大吗?”

刚说完这话,蒙娜丽莎便回头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阿洛伊斯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说什么了。人工智能肯定能听见他们的悄悄话。这也是阿洛伊斯急于离开的原因之一,在新雅典他们一点儿隐私都没有!人工智能什么都知道!

因为有个无所不知的人工智能随行,阿洛伊斯一路上都很不自在。登船时,他遥遥看见蒙娜丽莎在送行的人群里挥舞白色小手绢,而她身边赫然站着新雅典执政官诺林·提香。这让阿洛伊斯的惶恐到达了顶点。直到进入属于他们的舱室,飞船起航后,他才放松下来。

“总算离开了。”他把自己摊平在床上。约书亚坐在床沿上,伸手拨弄他的头发。

“你不喜欢新雅典?”

“待在那儿我总觉得别扭,好像自己不属于那里似的。”阿洛伊斯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约书亚的手很凉,掌心却是温暖的。“你也不属于那里。”他说,“你在新雅典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有吗?”约书亚挑起眉毛。他的手在阿洛伊斯脸颊上蹭啊蹭,蹭进了领口里,“那你属于哪儿呢?米兰图?”他解开青年的衬衫,在仍留着暧昧痕迹的胸膛上摩挲,“为什么急着回去呢?”

“得把雷欧的晶片送回去啊。”阿洛伊斯眯起眼睛,享受着约书亚的抚摸,“难道我们不应该回去吗?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被海盗团开除。”

“胡安娜已经死了。”约书亚说,“海盗团之所以能支撑到今日,全部是因为她在领导。没有人能替代她。那么在她死去后,海盗团也必定会……”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阿洛伊斯翻身背对着他。他知道约书亚说的很现实很有道理,但他就是不愿意想“胡安娜死后剩下的人会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没人能替代胡安娜,没人能像她那样把一群嚣张又高傲的海盗们凝聚在一起。阿洛伊斯不愿意看到失去胡安娜的海盗团四分五裂,也不知道该怎样将他们团结在一起。

除非胡安娜死而复生。他想。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宁愿回避这个问题。

约书亚却不放过他。“回到米兰图之后,要怎么办呢?”他低声问,“继续当海盗吗?海盗团还能继续运作下去吗?暗夜仕女号还能再度起航吗?”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阿洛伊斯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不像你,约书亚。你如果不当海盗,依旧可以是一位出色的杀手。但我不一样。我什么也没有了,我……”

“除了我。”约书亚打断他,“你还有我。”他俯身亲吻阿洛伊斯的耳后,手也不老实地伸进对方衣服里,越来越向下。

“嗯,除了你。”阿洛伊斯嘴边浮起一抹笑。

“如果有一天,我们既不当海盗也不当杀手,会去做什么呢?”约书亚问,“你想过吗?”

“我还没考虑过这么长远。不过这有可能吗?”

约书亚继续深入:“我们可以放下一切,找个地方隐居。新威尼斯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们可以买一座小岛,随着洋流漂移,去星球的任何一个地方。我们在岛上盖一座房子,养一只猫和一条狗。天气晴朗的时候我们去海边钓鱼;如果暴风雨来了,就躲在屋子里,在柔软的床上做`爱……”他握住阿洛伊斯的东西,缓缓套`弄,“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会不会太平静了,不够刺激?”

阿洛伊斯忽然眼眶有些湿润。他渴望平静的生活,渴望能和心爱的人安宁地度过一生,然而命运偏偏喜欢捉弄他,反让他的人生波澜起伏,从没有一刻的和平。他们也能有远离一切纷争尘嚣,忘记一切伤痛悲哀,过上平静生活的一天吗?他可以向顽劣又残酷的命运之神希求这一天的到来吗?

约书亚见他半天不回答,还以为他对自己的建议并不热衷。“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杀手的语气有些惋惜,接着他把这个关于未来的设想抛诸脑后,专心起眼前的情`事来。

在肢体火热的交缠中,他听见阿洛伊斯小声嘟囔着:“猫是薛定谔,那狗怎么办?你难道想绑架巴普洛夫?”

约书亚笑了起来。

第九十五章

“请您小心,夫人。”

奥林帕斯太空港的工作人员今天也尽职尽责地为旅客们提供周到的服务,当他看见一位中年妇人从船舱里跨出来的时候,几乎本能地上前扶了一把,还礼貌地向她问好。

他口中的“夫人”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保养良好的手指搭在工作人员的前臂上,就像一位贵族夫人接受了骑士的帮助一样。“谢谢,先生。”妇人道,“不过我希望奥林帕斯星的‘夫人’不是我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工作人员立刻尴尬地红了脸。“非……非常抱歉,夫……我是说女士。”

妇人这才收回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啊,琼丽,行了,你又不是二十岁的青春少女,干嘛还执着这些称呼呢。”一名男子随她走出船舱,手腕上挂着一柄拐杖,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西装革履,和穿着复古的女士十分相称。如果不是这位女士刚刚否认她结婚了,任谁都会把他们当做一对相偕出游的夫妻吧!

“闭嘴,开普勒。如果被人误以为和你是夫妇,我不如直接跳进飞船涡轮引擎里死掉算了!”

“先别提那样的死状有多惨,光是事后的清理工作就会很令人头疼吧。你不如选择另外一种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死法。”

两个人一下飞船就开始拌嘴,比起夫妇来,工作人员更相信他们是一对仇家。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途中还装到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啊,抱歉。”名叫琼丽的女士这才停止和同伴的语言交战,转而关心起被她撞到的年轻人,“您没有受伤吧?”

“不,没事。”年轻人温和一笑,摘下眼镜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损坏后又戴了回去,“我可没这么容易受伤,尊敬的夫人。”

琼丽女士想纠正他语言中的错误,但年轻人的同伴——一个表情严肃的姑娘跟了上来。“专车还在等我们呢,博士。”她的声音也很严肃。

“好吧好吧,我们这就走。”年轻人对姑娘的催促十分无奈,他又朝琼丽一笑,点点头表示道别,跟着严肃的姑娘离开了。

琼丽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哎呀,你听见了么,开普勒。”她对同伴说,“她叫他‘博士’呢。这么年轻就当上博士了,真了不起。”

“你要是从现在开始努力,十年后也能成为博士,我敢保证。”

“哼!你就知道取笑我!”

两人边继续先前的战斗,边走向入境检查处。工作人员查看了两人的证件,“欢迎光临奥林帕斯,琼丽·卡文迪许女士,厄文·开普勒先生。”他打亮绿灯,为两人放行。

刚刚还吵得像一对仇家,现在琼丽似乎尽弃前嫌,不但没再动嘴,还挽住开普勒的胳膊,如一位有绅士陪伴的淑女一样走向宇宙港出口。

“好久没来奥林帕斯,宇宙港也便漂亮了嘛。”琼丽打量四周,“从前可没这么豪华。”

“外面的变化应该会更大吧。”开普勒说,“不知道地下交易场变成什么样了。真想去看看。”

“你也到了怀旧的年龄了,开普勒。怀旧就代表人已经老了。”

“你不也一样,还好意思说我。”

两人间又开始冒出火花。然而琼丽却没有继续同对方缠斗,而是猛然甩开开普勒的手,急匆匆地向一旁跑去,转眼间就淹没在了人群里。开普勒扶了一下头顶的帽子,赶紧追上去,然而琼丽却早已不见踪影。他找了一圈,才在宇宙港出口发现她。

琼丽不停像四周张望,失魂落魄的,像在寻找走失孩子的母亲一样焦急。

“你又怎么了!”开普勒上前扯了她一把,“看见欠债不还的家伙了吗?”

“该死,闭嘴,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了什么!”琼丽恼火地打断他,“差一点儿我就能找到他了,明明已经看见,一转眼却又不见了!”

开普勒一头雾水:“到底是什么?”

“啊,在那儿!你快看!”

顺着琼丽手指的方向看去,开普勒看见两个年轻人正并肩走出出口。其中一个头发是银白色的,另外一个是黑发,开普勒觉得后者有些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他在新威尼斯的鲍西亚赌场里见过这个年轻人。没料到他们竟然会在遥远的异星再度相会,真是太巧了。过了片刻,他又觉得那年轻人不只是“曾经见过”这样简单。似乎……似乎还很像什么人……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久未谋面的友人的面孔。开普勒将两者细细对比,发现的确有诸多相似之处。“他可真像费加罗。”他喃喃道。

年轻人和他银色头发的朋友拦下一辆飞车,乘车离开了宇宙港,消失在天际。

琼丽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你这蠢驴!还愣着干嘛!你不是自称在奥林帕斯认识很多人吗?还不快去查查那人的身份!快去呀!”

“新雅典开的证件可真好用。”阿洛伊斯盯着手里的小卡片感慨万千。为了使他们出行方便,新雅典给他们办了专门的假证件,现在阿洛伊斯证件上的名字叫“雅克·图灵”,约书亚的证件上则写着“约书亚·欧拉”。

“我在奥林帕斯用的就是这个名字。”约书亚解释,“还有一堆证件能证明我的身份呢。”

“我记得你在这里还有房产是吧。”阿洛伊斯想起约书亚不止一次提到他在奥林帕斯星的住所。

“想去看看吗?”

“为什么不呢?”

约书亚将证件塞回口袋,牵着阿洛伊斯的手上了一辆飞车。“阿瓦隆27号。”他报出一个地名。自动驾驶的飞车识别了地名后立刻启动,载着两人升上天空。

离开宇宙港,阿洛伊斯才一睹奥林帕斯星的真容——举目望去是一片赤红色的大地,起伏的丘陵间坐落着银灰色的建筑,形成一个又一个商业中心。街道则像水银般流淌在赤色的土地上。奥林帕斯的风沙很大,因此主要城市的四周建立了高大的防风墙。树木稀少,因为这里的土地并不适合植物生存,所有的氧气都是靠一种能够吸收二氧化碳、代谢出氧气的细菌制造的。收纳细菌的高塔分布在城市四周,如同直指天空的钢铁丛林。

这里的地貌十分类似阿洛伊斯在书本上看见过的火星,古地球的兄弟,太阳系的第四大行星。那里的土地也是一片赤红。过去人们尚未走出太阳系时,将火星视作移民的新乐园,人类的第二天堂,奥林帕斯或许也是受它影响,这里的地名大多取自古地球神话。比如“奥林帕斯”就是某个古老神话中的众神之国。

飞车顺着水银似的车流驶向城市边缘。阿洛伊斯趴在窗户上贪婪地盯着四周,像个充满好奇心并且不知餍足的孩子。

“这片地区是高天原,奥林帕斯的工业区。”

“看到东边了吗,就是那边,那里是蓬莱,唯一有河流流经的地方。”

“现在我们正前往伊甸区,这里有星球上为数不多的温室公园。”

约书亚一面不动声色地当起导游,一面不自觉地露出宠溺的笑容。谢天谢地,阿洛伊斯看起来很喜欢这地方。事实上和名字正好相反,奥林帕斯不是什么天堂乐园,而是黑道势力猖獗的地下世界,但阿洛伊斯不知道这些。他喜欢这里,真是太好了。

飞车离开了繁华的城市,驶到郊区,登上了一座同样赤红色的小山。山上坐落着零散的别墅。看来约书亚的宅邸就是其中之一。

阿洛伊斯吹了声口哨:“富人区。你可真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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